倪瓒的洁癖

文/马庆民

倪瓒是中国古代十大画家之一，作品多画太湖一带山水，构图平远，景物极简。除了画画，倪瓒最喜欢两样东西：一是一匹白马，每日都要刷洗得干干净净，从不借给别人骑；二是他的藏书楼“清秘阁”，轻易不许他人进。好东西不舍得分享，难道是倪瓒小气？当然不是——因为倪瓒有洁癖，而且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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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倪瓒》记载“为人有洁癖，盥濯不离手”，意思是说倪瓒爱干净，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一个小书童端着洗手的盆子紧跟其后，以方便他随时洗手。不仅如此，倪瓒每天洗澡要换水十几次，穿戴的衣帽要拂拭数十次。客人来访离去后，客人坐过、碰过的地方全都要擦洗干净，一尘不染……

冯梦龙在《古今笑史》中说“（倪瓒）性好洁，文房拾物，两童轮转拂尘，须臾弗停”。意思是说倪瓒专门安排了两个小书童，轮班给他擦拭文房四宝，一刻都不能停，半点灰尘都不能有。而这，仅仅是他平日里的洁癖程度。

据说，倪瓒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他每天在书桌前面绘画，正对着梧桐树。他告诉书童，如果梧桐树脏了，自己就没有办法绘画。所以，他要求书童每天必须给梧桐树洗澡。而且，倪瓒的要求非常严格——以什么样的标准清洗绘画工具，就必须以什么样的标准清洗那棵梧桐树。总之，不能看到上面沾有一点污渍或尘土。

有一天，好友来访，夜宿倪瓒家。晚上，倪瓒昏昏欲睡，突然间听到朋友咳嗽了一声，貌似吐了一口痰，他浑身难受，再也无心睡眠。第二天天微亮，倪瓒就唤书童起来看好友把痰吐到哪了。书童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就把自个口水吐在一片叶子上，谎称找到了。倪瓒一看，捂住口鼻，一脸嫌弃：“赶紧把叶子丢到离我十里以外的地方去。”并且要求书童洗梧桐树时提高标准——从树干、树枝到树叶，再从树叶、树枝到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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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干净是人之常情，但人有三急，倪瓒也不能例外。可像倪瓒这样的洁癖症患者，如何如厕确是一道难题，但他还是创造性地把它解决了——在自家的院子里，他别出心裁地把厕所打造成一座空中楼阁，用香木搭好格子，下面填上厚厚的土，中间铺上洁白的鹅毛，还在旁边放一些增香的东西，“凡便下，则鹅毛起覆之，不闻有秽也。”因此，他把自己发明的厕所称为“香厕”。

对于所有脏污臭味的事物，倪瓒不仅痛恨，而且痛恨到让人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有一次，同乡友人家里的芙蓉花开了，邀请倪瓒一道赏花宴饮。入席后，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厨师端出了佳肴。倪瓒却在此时突然站起来将衣服左掸掸，右掸掸，拂袖而去。友人很是诧异地追上去，这菜还没吃一口，怎么就要走了？倪瓒说：“厨师胡子那么多，一定不太干净，所以这顿饭不能吃了。”友人听后，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倪瓒家里来了很多朋友，他让书童到山中去挑甜美的七宝泉水回来泡茶招待。水挑回来后，倪瓒对书童说：“前面那桶用来煮茶，后面那桶拿去当洗脚水。”朋友都感到奇怪，便问其故，倪瓒说：“前面那桶干净，所以煮茶；后面那桶恐被书童的屁污染了，只能用来洗脚。”刚来的书童不信倪瓒那么神，能喝出什么不同，进屋后就将水桶前后换了下，煮了茶给倪瓒他们。倪瓒只喝了一口，转身就把那书童一顿臭骂，轰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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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倪瓒的洁癖行为，数不胜数，据说当时有人把倪瓒的洁癖行径结集成册出书，还一举登上了当年的畅销书排行榜榜首。但在现实中，倪瓒这种近乎无解的洁癖，引得身边很多亲友不满，几乎很少有人邀请他或去拜访他，甚至因为自己的洁癖，倪瓒还招来了杀身之祸。

元末，社会动荡，起义军四起。其中一支起义军的头领张士信听说倪瓒的画非常好，就派人送去重礼，请倪瓒作画。倪瓒很生气地说：“不为王门画师。”随即将送来的绸缎撕破，把钱退回去，一点面子都不给。

谁知，没过多久，张士信游太湖时和倪瓒不期而遇。张士信见到倪瓒很是不爽，要把他给砍了，被身边的人拉住。张士信就想羞辱倪瓒一番，命令身边随从狠狠鞭打他、羞辱他。但不管怎么打、怎么羞辱，倪瓒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倪瓒后来说：“一出声就俗气了！”连和自己看不上的人说话都觉得俗气，他的洁癖真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或许正是这样的洁癖，使得倪瓒在艺术上取得非凡的成就。倪瓒的画，构图简约，水中不见小舟，山中不见屋舍，甚至“干净”到找不到一个人。因为他嫌人不干净，污浊之气会脏了他的画面。后人评价倪瓒的画是“胸中净无尘”。所以，与其说这是洁癖，不如说是倪瓒将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高洁和孤傲发挥到了极致。

关于倪瓒的结局有两个版本，其一是临终前患了痢疾，污秽缠身，无人为他清理；二是不讨喜的他惹到了当时的皇帝，被下令扔进粪坑中淹死。

事实就是这么讽刺，没有让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所幸还有他的画——在那云雾缭绕的太湖上，一位老者，一顶斗笠，一叶扁舟，伴着太湖边的钟声，任清澈的湖水带向远方，最后，天地之间，无人也无舟，只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