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规范激活理论的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研究

摘要 减少食物浪费是树立和践行大食物观的内在要求，对于中国粮食安全战略和农业食品系统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农村地区长期存在筹办流动宴席的食物浪费问题，但相关研究的匮乏限制了有效治理机制的建立与科学防控政策的制定。鉴于此，该研究基于规范激活理论框架（NAM），构建了针对中国农村居民筹办农村流动宴席场景下的食物浪费行为的概念模型，该模型融合结果意识、责任归属、个人规范及参与意愿等关键要素，并据此提出了一系列的假设。基于中国北方3个省份的12个市农村地区的调查问卷，采用结构方程模型（SEM）和决策试验与评价实验室法（DEMATEL），分析了影响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过程中减少食物浪费意愿的关键因素。研究表明：①样本统计分析显示农村居民的个体及家庭特征是影响其筹办流动宴席中食物浪费的重要因素，女性、干部家庭、未外出务工家庭和高收入家庭更倾向于在筹办流动宴席时减少食物浪费。②SEM分析揭示了减少农村居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关键路径和影响因素，发现责任归属是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核心激活变量，个人规范是决定流动宴席食物浪费行为的关键因素，同时具有最强的路径效用。③DEMATEL分析进一步明确了各因素在整个系统中的相对重要性和中心性，发现个人规范是促使结果意识、责任归属和参与意愿关联的关键因素，对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意愿影响最为显著；结果意识在整体系统中具有最高原因度，是减少食物浪费行为的核心驱动因素，与责任归属相比，其干预成本较低。基于以上研究结果，该研究从样本特征层面、驱动因素层面、模型中心性层面分别提出了减少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政策启示。

关键词 农村居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行为；规范激活理论；影响因素

中图分类号 F328；C913. 3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24）10-0196-12 DOI：10. 12062/cpre. 20240736

粮食安全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础，是经济平稳运行的保障［1］。时逢百年变局，各国农业生产的可持续潜力以及国际农贸市场的稳定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全球粮食安全面临空前挑战［2-3］。保障粮食安全不能一味强调产量与供给，也应重点防治产后环节的食物损失与浪费［4-5］。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厉行节约、反对浪费。各级政府高度重视、贯彻落实，通过强化监管，出台反食物浪费法［6］，加强宣传教育等措施［7］，提升了民众的科学饮食与节约意识，重塑了厉行节约、杜绝浪费的传统观念。减少食物浪费是树立和践行“大食物观”的内在要求，已成为我国预防粮食短缺、保障粮食安全、实现农食系统可持续的重要途径与长期政策［8］。

食物浪费主要发生在食物供应链的零售和消费阶段，由于零售商、饮食服务商和消费者的决策与行为，导致本应被消费利用的食物最终被丢弃浪费［9］。根据发生场所的不同，可划分为家庭食物浪费［10］、餐饮业食物浪费［11］和零食食物浪费［12］。现有研究根据具体情况，进一步扩展了研究范围，涵盖了事件性食物浪费［13-14］、旅游城市食物浪费［15-16］以及城乡居民食物浪费［17-18］等不同维度。总体而言，目前关于食物浪费的研究多聚焦于城市居民、城市餐饮、城市家庭和城市公众等层面［19］，而对农村地区的食物浪费问题关注较少，缺乏详细和科学研究资料。这种情况导致了我国在城乡食物浪费防治政策上的不足与失衡。例如，在城市餐饮和旅游餐饮领域已建立了“光盘行动”等机制，并形成了“浪费可耻、节约光荣”的文明风尚；然而，对于广大农村地区的食物浪费问题，目前仍然缺乏有效的监管和治理措施。

全国农村家庭日常餐饮中，米面浪费率分别为3. 47%和3. 20%，低于城市家庭的主食浪费量［20］。然而，由于农村地区相关数据的稀缺以及社会关注度不足，这些数据背后的隐性浪费可能被低估。同时，农村地区的食物浪费现象呈现出不同的形式和特点，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和深入探讨，以便制定更有效的干预措施和政策。农村地区的食物浪费可分为家庭日常性食物浪费和节日事件性食物浪费两大类。其中，农村流动宴席属于事件性食物浪费的范畴，具有较强的社会交往、情感联络等目的性倾向［13］。农村流动宴席是独具中国特色的民间传统活动，广泛存在于中国农村地区。由于受到风俗文化的影响，筹办方往往会“大操特办”［ 21］，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卫生意识的增强，村民往往不愿将宴席剩余的食物打包或再次食用，从而造成大量食物浪费。相关的研究表明，以宴席为代表的事件性聚餐中的食物浪费量平均高达40%［22］，这一比例远高于家庭日常食物浪费。与农村家庭日常性食物浪费相比，流动宴席食物浪费具有明显的铺张浪费性和条件驱动性，因此，对其进行防治具有更大的潜力和必要性。当前对于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研究十分有限，缺乏深入的分析和干预策略的制定。

基于此，本研究在规范激活理论的基础上，利用中国北方3个省份的12个市的农村地区调研数据，采用SEM和DEMATEL分析，深入分析了影响农村居民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意愿的关键因素，并提出了减少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有效途径。旨在为政府制定减少农村食物浪费的政策提供科学依据，对丰富农村居民食物浪费研究、健全完善农村食物浪费治理体系以及构建节约型食物消费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减少食物浪费已经成为全球共识，而在消费层面减少浪费被认为防治食物浪费的关键措施［23］，特别是集体性消费场景中的食物浪费需重点关注与防治［24］。目前，全球食物浪费究的重点在于探索浪费行为的原因和机理以及有效的干预措施［25］。研究表明，集体性食物消费场景中的浪费行为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自利动机与利他动机［26］。例如，李丰等［27］认为学历、家庭人口数量、人均收入等因素对食物浪费具有显著影响。Attiq等［28］发现，负面情绪、后果意识、习惯和对钱财吝惜，对餐厅消费者减少食物浪费行为有显著影响。Han［29］认为在旅游和餐饮场景中，消费者通常具有绿色环保意识。Karani等［30］评估了农业生产者对家庭农业食品废弃物的商业利用行为决定因素，发现环境意识和道德义务感对其商业利用意图有显著正面影响。

规范激活理论有效地解释了亲社会行为和利他行为，该理论认为个人利他行为的产生受到个人规范（personalnorms，PN）的显著影响，且最终体现为参与意愿（intention.INT）［31］。图1显示了这些因素的互动关系，个体的道德标准是一种深植于心的社会行为准则，它的启动基于两个关键因素：对结果的认识（结果意识，AC）和归因责任（责任归属，AR）。在规范激活理论中，当个体意识到其行为可能会对他人或环境产生重要影响时，内在的道德规范被激活，从而影响其行为选择。因此，规范激活理论对于揭示食物浪费行为意愿的形成机理具有较好的适用性［32］。例如，马歆等［33］在规范激活理论框架下，发现了结果意识是影响大学生食物浪费意愿的关键因素，提升大学生对食物浪费后果的认识有助于减少食物浪费行为。李俊朋［34］基于规范激活理论，采用结构方程模型研究了大学生减少食物浪费意愿的驱动机制，发现个人规范与减少食物浪费意愿之间存在显著相关性。Kim等［35］使用规范激活理论研究了消费者减少食物浪费的行为机制，从而为如何鼓励减少食物浪费提供了重要依据。Iriyadi等［36］运用规范激活理论研究了个体在餐厅减少食物浪费意愿的作用机理，发现当消费者认为他们应对食物浪费的负面影响负责时，个人规范这一核心要素是积极的，对形成减少食物浪费的行为意愿有显著影响。上述针对食物浪费的研究均表明，规范激活理论能够合理解释个体在特定情境下发生食物浪费行为的意愿与其结果认知、责任归属、个人规范的内在联系。

针对农村居民食物浪费情境，相关学者主要对食物浪费水平和影响因素进行了分析。例如，朱美羲等［37］定量测算了中国农村家庭食物浪费水平，从总体情况和区域差异两个维度分析了中国农村家庭食物浪费的特点。钱龙等［38］针对中国农村居民的主食浪费行为开展了研究，发现农户主食浪费情况并不严重，且户主特征、家庭结构、家庭经济水平、家庭人口特征、食物供给情况等对农村居民主食浪费具有显著影响。刘钊［39］以吉林省农村居民为调查对象，研究了农村居民食物浪费特点和影响因素，发现农村宴请浪费情况较为严重，食材准备情况、居民健康意识、宣传和惩戒机制等是农村居民食物浪费的重要影响因素。

农村流动宴席是典型的集体餐饮活动，其食物浪费不仅受到食客选择动机影响，更主要的是，由于备餐和供餐过程中的过量准备，导致了食物的大量浪费［40］。这些浪费现象通常与筹办者的决策密切相关。在研究中国农村流动宴中的食物浪费问题时，应特别关注筹办者在集体场景中的利己与利他动机对决策的影响。因此，本研究将规范激活理论具体应用到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这一特定情景，以揭示食物浪费行为意愿的形成机理。具体而言：结果意识（AC）是指筹办流动宴席的农村家庭的决策者是否能够预见食物浪费会导致资源浪费，引发生态环境问题，加剧粮食短缺风险。责任归属（AR）指筹办流动宴席的家庭决策者对于食物浪费后果影响的责任认同感。个人规范（PN）指筹办流动宴席的家庭决策者在道德和社会规范影响下对减少食物浪费的道德、原则、价值观。

已有研究表明，在集体餐饮情境下，消费者的负面结果意识越强，他们对食物浪费的责任归属感就越显著；同时，消费者如果意识到食物浪费可能对社会和环境造成危害，也会更倾向于建立节约食物的个人规范［41］。此外，当消费者认为食物浪费的责任归在于自身时，他们的责任归属感会显著增强，从而强化个人规范，最终减少食物浪费行为［42］。上述研究表明，责任归属与结果意识作为核心变量对个人规范的激活产生正向的影响［43］，且结果意识会同步强化人们对食物浪费的责任归属感。还有研究发现，消费者的个人规范对其食物浪费意愿具有显著影响［44］。综上，在规范激活理论框架下，对于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食物浪费的概念模型，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1：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的结果意识对其责任归属具有显著正向作用。

H2：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的责任归属对其个人规范具有显著正向作用。

H3：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的结果意识对其个人规范具有显著正向作用。

H4：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的个人规范对其减少浪费意愿具有显著正向作用。

2 研究设计

2. 1 问卷设计

本研究在规范激活理论框架下针对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中的食物浪费行为进行研究。在问卷设计中，不仅要符合规范激活理论的成熟框架体系，还要满足农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特点。

根据朱美羲等［37］和钱龙等［38］针对中国农村地区食物浪费的相关研究，农村居民的个体及家庭特征是影响其食物浪费行为的重要因素。因此，问卷的第一部分为受访农村居民的个体及家庭特征，如性别、年龄、学历、家庭背景等，共计8个题项，作为控制变量。

问卷的第二部分为潜在变量的测量，遵循了规范激活理论的经典框架，包括参与意愿（INT）、结果意识（AC）、责任归属（AR）、个人规范（PN）4个维度。对于每个潜在变量的测量设计，本研究借鉴了以往相关研究，结合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的特点，最终形成12项用于测量潜在变量的问题（表1）。这些题项反映了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时造成的食物浪费行为是个体认知（信念、态度）、社会影响和个人能力等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45］。每个问题的选项均基于7级Likert量表设计，评分范围从“1（完全不同意）”到“7（完全同意）”，分别测量参与意愿（INT）、个人规范（PN）、结果意识（AC）、责任归属（AR）。

2. 2 数据来源

在正式调查之前，进行了预调研，以检验问卷的信效度、收敛效度及区别效度。预调研结果显示，问卷的各项指标均表现良好。随后，在中国北方的河南省、河北省和山东省3个省份的12个市的农村地区开展了正式调研。原因在于，首先，这些省份作为中国的历史文化大省，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传统习俗，为流动宴席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民俗文化背景。其次，这些地区既是农业大省也是农业人口密集区，传统农村风俗观念仍深刻影响着居民的生活方式。流动宴席在这些地区的婚丧嫁娶等重要社会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不仅反映了当地的文化习惯，还涉及到社会交往和经济活动等多方面内容。与城市化程度较高、非农业兴起的南方农村地区相比，这些地区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传统农村流动宴席的特征。此外，这3个省份在地理位置上相互接近，具有相似的农业和农村社会经济结构，为研究提供了便利条件。同时，这些地区的流动宴席在文化和形式上既有相似性又有地区差异，研究这些异同有助于揭示更广泛的社会文化和经济现象。目前，这3个省份的12个市仍以传统种植类农业为主，农业在当地经济中占据重要地位，农村户籍人口数量保持在全国较高水平，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传统意义上的农村风俗文化，当地农村地区居民通过组织流动宴席来操办婚丧嫁娶等重大事件的传统观念依然根深蒂固。这些地区为研究中国农村流动宴席提供了具有代表性的样本来源。

正式调研在2023年4月至6月期间进行，采用随机抽样的方法，针对组织流动宴席的农村家庭进行入户调查，共收集到640份问卷。经过仔细审核，其中12份因包含错误信息或信息不完整而被排除，最终得到有效问卷628份，问卷有效率为98. 13%。3个省份下属12个市的样本信息详见表2。

2. 3 样本特征

从受访对象属性方面对调查数据进行描述统计（表3）。从个人特征方面看，样本数据分布符合当地常态。受访对象中，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意愿的样本占比71. 97%，不具有该意愿的样本占比28. 03%。从总体上看，调研地区的农村居民多数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的意愿。

大量关于个体和家庭食物浪费行为的研究证实，个体特征和家庭特征对于食物浪费行为意图具有显著影响［27，37-39］。在农村流动宴席场景下，为进一步揭示样本中组织者的个体或家庭特征差异是否会造成食物浪费意愿的差异，本部分选取性别、家庭成员中是否有干部、家庭人口规模、是否外出务工和家庭人均年收入水平5个控制变量，对受访农户数据进行交叉对比，并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确定组间是否具有统计学显著性差异，结果见表4。可以看出，基于性别、家庭成员中是否有干部、家庭人口规模、是否外出务工和家庭人均年收入水平的不同组别在流动宴席食物浪费意愿方面具有显著差异性。结合样本统计，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在男性样本中，愿意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的个体占比为69. 66%。而在女性样本中，这一比例为74. 43%。由此可见，女性相较于男性更倾向于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

（2）在有干部的家庭样本中，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意愿的个体占75. 70%；在没有干部的家庭样本中，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意愿的个体占71. 21%。家庭成员中有干部的农村居民具有更强的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意愿。

（3）从家庭人口规模方面看，在2人及以下、3～4人、5～6人、7人及以上的样本组中，愿意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的个体占比分别为72. 22%、71. 21%、73. 08%、70. 49%。随着家庭人口规模的增加，受访对象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意愿呈现降低趋势。

（4）在外出务工的样本中，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意愿的个体占比为71. 54%。而在未外出务工的样本中，这一比例为72. 30%。未外出务工的农村居民相较于外出务工者，具有更强的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意愿。同时，该类样本具有年龄较大的总体特征，说明老人可能比年轻人具有更强的节约粮食的意识。

（5）从家庭人均年收入水平方面看，收入≤10 000元、（10 000，20 000］元、（20 000，30 000］元、gt;30 000元的家庭中，具有减少流动宴席操办中食物浪费意愿的个体占比分别为66. 07%、68. 47%、75. 37%、82. 22%。中低收入家庭的受访者反而更加注重“面子”，他们往往具有大办宴席的倾向。

2. 4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结构方程模型（SEM）建立和检验所提出的理论假设，在此基础上，使用DEMATEL法进一步分析模型中变量间的关系。结构方程模型是通过协方差矩阵来探究变量之间的关系。相比于传统的回归模型，SEM在处理潜在变量方面表现得更为有效，并且能够同时分析潜在变量之间以及观察变量与潜在变量之间的关联。SEM包括结构模型和测量模型，具体而言：

结构模型的回归方程式为：

τ = γξ + βτ + ϵ （1）

测量模型的回归方程式为：

X = λX ξ + ε （2）

Y = λY τ + δ （3）

式中：ξ 代表外生潜在变量，τ 代表内生潜在变量，估计参数与回归系数分别为γ 和β。外生潜在变量和内生潜在变量的观察变量分别用X 和Y 表示。λX 和λY 分别指外生和内生观察变量与其对应潜在变量的回归系数。X与Y 的残差项分别为ε 和δ。具体到本研究中，参与意愿（INT）、个人规范（PN）、结果意识（AC）、责任归属（AR）4个变量为潜在变量，INT1、INT2、INT3等12个变量（表1第二列）为观察变量。

决策试验与评价实验室法（DEMATEL）是通过矩阵和图论研究复杂系统的分析方法。DEMATEL的核心在于构建一个直接/间接影响矩阵，这个矩阵反映了系统中各个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通过对这个矩阵进行分析，可以生成一个图形模型，显示各个变量之间的关系强度和方向。这种可视化展示不仅使得复杂的系统关系更加易于理解，而且还可以揭示哪些因素是影响系统的关键驱动力，哪些因素则是受其他因素影响的结果。关于DEMATEL法的具体步骤可参考已有文献，本部分不再赘述。

SEM和DEMATEL都是用于分析多层次结构系统的模型。其中，SEM通过路径系数揭示了潜在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路径及其强弱程度，有效地呈现了变量间的直接和间接影响。相比之下，DEMATEL则更加注重于系统内各个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它们在整个系统中的相对重要性。SEM和DEMATEL之间具有一定的兼容性，将两者组合使用，可以提供一个更全面的视角来分析复杂系统。具体而言，SEM在分析变量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及其强度方面发挥作用，而DEMATEL则可以进一步深化这些发现，通过构建直接影响矩阵来揭示各变量之间的影响逻辑和在系统中的功能。这种组合方法不仅能够揭示变量间的直接关系，还可以揭示它们间的潜在影响力和相互作用，为制定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提供更为有效和全面的依据。

3 实证结果与分析

3. 1 信效度检验结果

使用SPSS 21. 0软件对调研收集的数据进行了信效度检验（表5），得出所有潜在变量的Cronbach系数范围为0. 842～0. 873，均超过了0. 7的标准阈值，说明数据具有较高的内部一致性。对数据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CFA），AMOS 22. 0软件的分析结果显示，所有观测变量的标准化因子载荷均大于0. 7，说明观测变量与潜在变量之间存在强相关性。构面的组合信度值（CR）均高于0. 7，通过内部一致性检验；各潜变量的平均方差提取值（AVE）均高于0. 5，具有良好的收敛效度。

3. 2 结构模型假设检验结果

采用Amos 22. 0软件通过结构方程模型对各变量之间的影响关系进行验证。首先，对模型进行拟合分析，结果见表6，通过对模型的整体匹配度评估指标进行评判，可以得出该模型在整体配适度方面表现良好［68］。

在结构模型的基础上，对基于规范激活理论的研究假设进行了检验，结果见表7和图2所示。

（1）结果意识（AC）对责任归属（AR）的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 428（Plt;0. 01），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假设H1 成立。结果意识是个体决策过程中认知因素的一部分，它涉及对个人行为后果的预期和评估。农村居民对于食物浪费的结果意识包括环境污染、资源浪费和粮食危机，是影响和预测其在流动宴席中浪费行为的重要参考指标。

（2）责任归属（AR）对个人规范（PN）的标准化路径系数分别为0. 425（Plt;0. 01），是一个核心激活变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假设H2成立。当农村居民感到应对食物浪费行为产生的后果负责时，其个人规范发生改变，浪费行为将有所减少。

（3）结果意识（AC）是另一个核心激活变量，对个人规范（PN）的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 294（Plt;0. 01），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假设H3成立。这揭示了一个额外的干预路径：通过直接增强对食物浪费后果的认识，可以塑造和强化个人规范（PN）。

（4）个人规范（PN）对个参与意愿（INT）的标准化路径系数为0. 437（Plt;0. 01），说明个人规范对于农村居民减少流动宴席中的食物浪费意愿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4成立。个人规范（PN）是决定食物浪费行为的关键因素，具有最强的路径效用。个人规范是驱动行为改变的关键心理因素。

3. 3 DEMATEL因果关系结果

由于SEM标准化路径系数均处于［0，1］区间内，因此以SEM标准化路径系数作为DEMATEL的标准化直接影响矩阵参数，计算得到各变量间的路径系数与系统关系（表8和图3）。结果显示：

（1）个人规范（1. 338）的中心度最高，依次为结果意识（1. 112）、责任归属（1. 039）和参与意愿（0. 831）。该结果表明，个人规范在系统中占据核心位置，与其他多个因素有强烈的相互作用，即在流动宴席的浪费行为中，个人规范是连接结果意识、责任归属和参与意愿的核心因素，这与SEM中“个人规范是决定食物浪费行为的关键因素”的结论具有一致性。

（2）结果意识的原因度为1. 112（gt;0），影响度为1. 112，被影响度为0，是强原因因素。农村居民在组织流动宴席的过程中，结果意识是系统中最重要的驱动因素，会对整个系统产生显著的影响。责任归属的原因度为0. 183（gt;0），影响度为0. 611，被影响度为0. 428，是弱原因因素。对于流动宴席的筹办者而言，他们意识到减少食物浪费是一个共同责任，每个人都应当为减少浪费现象尽一份力，因此会主动采取措施来降低食物浪费。例如，筹办者会精确计算食材需求，尽量确保食物供应与宴请人数相匹配。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由于流动宴席通常涉及主办者、厨师、宾客等多方参与者，不同个体对浪费行为的控制存在差异。在这种情况下，筹办者的责任归属可能难以产生预期的减少食物浪费的效果，需要施加更多的管理成本。

（3）参与意愿的原因度为-0. 831（lt;0），影响度为0，被影响度为0. 831，是强结果因素。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参与意愿是一个响应性质变量，受到个体的信念、态度、社会规范以及对后果的预期等多种因素影响。因此，参与意愿可以作为评估特定干预措施对于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有效性的重要指标，通过监测参与意愿的变化，可以了解不同策略对改变筹办者行为的影响。此外，参与意愿还可以作为衡量干预措施能否持续影响行为的指标。即使短期内参与意愿较高，但如果没有形成长期的行为习惯或内在动机，干预措施的长期效果是不确定的。因此，监测参与意愿的变化不仅有助于评估干预措施的即时效果，还能预测一段时期的成效。

（4）个人规范的原因度为-0. 464（lt;0），影响度为0. 437，被影响度为0. 901，是弱结果因素。这说明尽管个人规范是推动农村居民减少食物浪费行为的关键因素，但它本身的形成和变化更多地依赖系统中的原因因素。具体而言，在农村居民筹办流动宴席时，个人规范直接影响筹办者对于食物浪费的态度和行为。个人规范的形成和变化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社会文化、政策法规、经济条件和家庭环境等。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个体行为的外在部影响因素，它们通过不同的途径影响个人规范的形成和改变。此外，个人规范的形成和变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除外部因素影响外，个体对于食物浪费的认识、对于资源的珍惜程度、对于社会责任的感受等内部认知和情感因素也会影响个人规范的确立和调整。

为了确保DEMATEL结果的稳健性，本部分进一步针对DEMATEL输入参数（即SEM标准化路径系数）进行了敏感性分析，即改变表7中的SEM标准化路径系数，分析各变量的DEMATEL 因果关系是否发生变化，结果见表9。结果表明，第一，随着SEM标准化路径系数的增加，各个影响因素的中心度和原因度的绝对值均随之增加，表明SEM标准化路径系数能够切实反映影响因素间的相互关联程度。第二，SEM标准化路径系数的不同变化比例下，各个变量的DEMATEL分析数值虽然有所浮动，但变量间的因果关系未发生改变。个人规范仍是中心度最高的因素，结果意识和责任归属始终属于原因因素（原因度始终大于0），且结果意识的原因度高于责任归属，为强原因因素；个人规范和参与意愿仍属于结果因素，且参与意愿的原因度绝对值大于个人规范，为强结果因素。敏感性分析结果显示，DEMATEL分析的结论具有稳健性。

3. 4 分析与讨论

（1）农村流动宴席作为中国广泛存在的特色社会文化活动，其食物浪费问题不仅仅是个体行为的结果，更深层次地受到地方习俗、社会攀比、身份展示等文化因素的影响。因此，传统的量化方法难以准确捕捉浪费背后多元的驱动因素。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使得浪费的根源往往是隐性的，单纯依赖定量分析可能忽视了行为背后复杂的社会心理动因。这些交织的复杂的因素以及农村食物浪费数据的匮乏，使得农村流动宴席的食物浪费量化研究面临着定性和定量双重挑战。为了应对这种现状以及复杂性，研究应聚焦于探索浪费行为背后的动机及其内在机理。通过理解这些关键因素，能够为制定更具针对性和有效的政策与干预措施提供理论支持。这种研究范式不仅能够优化复杂情境下的食物浪费研究方法，也有助于推动在该领域快速取得实质性进展。

（2）消费端的食物浪费现象跨越了社会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的多个领域。消费者的行为常受到自利和无私动机的双重驱动，尤其在复杂的农村情境中，传统理性经济人模型往往难以充分解释个体的行为决策。在中国农村，深厚的民俗文化和社会风尚对个体行为的影响力不可忽视，这使得行为偏离了纯粹经济理性的轨道。传统行为科学理论如人际关系理论和计划行为理论更多地关注自利动机，而对无私动机的解释力有限。相比之下，规范激活理论（NAT）能够更全面地整合社会规范与个人动机，解释农村居民在流动宴席中的食物浪费行为。通过强调个体责任感与社会期望的联动，NAT提供了更具动态性的分析框架，能够揭示行为的复杂性与文化背景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将规范激活理论应用于食物浪费研究，不仅拓展了理论维度，也为政策干预提供了更有效的理论依据。

（3）结构方程模型（SEM）为识别减少农村居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关键影响因素及其路径关系提供了科学依据。通过SEM，可以清晰展示行为背后的多变量作用及其相互影响的路径。进一步应用决策实验室分析法（DEMATEL），能够量化各影响因素在系统中的相对重要性与中心性，弥补了SEM在确定因素间依赖关系上的不足。通过SEM 与DEMATEL 的结合，研究者可以更深入地洞察系统内各因素的相互依赖关系，从而精确识别出行为的核心驱动因素及关键的政策干预点。这种方法的应用不仅提升了分析的精确度，还为制定减少农村宴席食物浪费的有效政策提供了深层次的理论支持。

（4）根据DEMATEL分析的结果，个人规范为结果因素，结果意识视为原因因素，因此，对结果意识进行干预会更有效地提升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行为的参与意愿。究其原因：①可行性方面，干预个人规范需要更深入的行为和认知改变，这可能比改变结果意识更加困难。②可操作性方面，个人规范往往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改变个人规范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资源，不易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③可持续性方面，改变结果意识可能会产生更持久的效果，因为它影响着人们长期的决策和行为，只干预个人规范通常只是一种应急性手段。④效率方面，改善结果意识可以影响多数群体的认知和决策，而不需要进行低效且高成本的逐个干预。基于上述机理，在农村居民组织流动宴席的情境下，尽管个人规范是中心度最高且影响路径最强的因素，但由于它是系统中的结果因素，直接干预其影响效果有限，反而应从结果意识入手，制定相应的干预政策，以便更有效地减少流动宴席中的食物浪费行为。

（5）针对结果意识和责任归属的双重干预是实现食物浪费治理的最佳策略。通过提高人们对食物浪费后果的认知，增强对浪费行为所带来的社会和环境后果的意识，可以唤起“自我主导的责任感”（empathetic responsibil‑ity）与“团结责任感”（solidarity responsibility）。这一过程使个体在认识到浪费行为的严重后果后，主动承担责任，并推动集体层面的行为改变。此外，结合对责任归属的干预，在多层次上影响农村居民的宴席决策与行为，将进一步增强政策干预的效果。

4 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研究通过规范激活理论，结合2023年中国北方3个省份的12个市的农村地区调研数据，运用结构方程模型（SEM）和决策试验与评价实验室法（DEMATEL），对农村居民在筹办流动宴席过程中减少食物浪费行为的内在驱动机制进行了深入探讨。研究不仅揭示了农村居民行为背后的心理动因，还从社会结构与文化视角出发，分析了制度和环境因素对个体行为的影响，得出以下几个关键结论。

（1）减少食物浪费的普遍意愿与差异化表现： 研究发现，大多数农村居民具有减少流动宴席食物浪费的意愿，且这一意愿在性别、家庭背景、人口结构及外出务工经历等维度上呈现出明显差异。女性在节约食物方面表现出更强的责任感和主动性，干部家庭由于其社会地位和公众影响力，展现出较高的节俭意识。家庭人口规模的增加则与减少食物浪费的意愿呈反比关系，这表明在大规模宴席中，资源分配效率和规划不足可能是导致浪费的核心原因。未外出务工的居民更有可能重视传统节俭美德，而外出务工者及中低收入家庭则在宴席上更易受到社会攀比心理的驱动，进而加剧食物浪费的产生。老年群体由于长期受到勤俭持家的观念影响，通常表现出更强的节约意识，能够在宴席筹办中采取更加理性、节制的决策。

（2）结果意识与责任归属的相对重要性： 研究表明，结果意识是减少浪费行为的关键驱动因素。这种意识能够有效促使个体认识到其行为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尤其是在粮食短缺、生态环境恶化和资源枯竭等全球性问题日益突出的背景下，结果意识对于激发个体的责任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相较而言，责任归属则被证明是较弱的驱动因素，表明仅通过强调个人在食物浪费中的责任，难以显著改变其行为，且这种责任感的激活往往伴随着较高的管理成本。因此，仅依靠责任归属的激发可能无法独立有效地推动行为转变。

（3）个人规范在行为决策中的核心作用： 研究发现，个人规范在减少食物浪费行为中的中心性作用最为显著。作为连接结果意识与责任归属的重要中介变量，个人规范不仅反映了个体在特定社会情境下的道德价值观，也体现了个体对社会期望的认知。通过个人规范的激活，个体能够自发地减少浪费行为。这一发现强调了道德伦理、社会价值观以及行为规范在推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突显了通过塑造积极的社会文化风尚来影响个体行为的重要性。

基于上述结论，本研究从样本特征、驱动因素及模型中心性3个层面提出政策建议，为农村地区的食物浪费治理提供有针对性的策略。

（1）样本特征层面：①干部家庭的模范带动作用：农村干部家庭在当地社会中具有较强的影响力，应发挥其榜样带头作用，通过其节俭行为示范，影响其他居民群体的行为决策，逐步引导节约文化的传播与实施。②强化女性的主导作用：研究表明，女性在家庭节约意识的塑造中发挥重要作用。应提升女性在宴席筹办中的决策权，鼓励其以节俭为荣，并通过社区活动、科普教育等途径，进一步发挥她们在推动家庭节约行为中的核心作用。③外出务工人员和中低收入家庭的价值观重塑：针对外出务工人员和中低收入家庭的攀比心理，应通过宣传和教育活动，引导其重新审视“面子”等社会观念，强调理性消费和绿色节俭的重要性。④鼓励老年群体传承勤俭美德：老年群体作为节俭美德的传承者，应在社区中发挥积极作用，通过口述历史和经验分享，影响年轻一代的行为习惯，推动节约文化在农村的代际传承。⑤提供人口较多家庭的宴席规划指导：对于家庭人口规模较大的家庭，政府和社区可以提供更加科学的宴席筹办指导，如合理规划菜品数量、优化食物分配等，减少因规划不足导致的食物浪费。

（2）驱动因素层面：①增强结果意识的教育与宣传：应加大对农村居民结果意识的教育力度，特别是让他们了解食物浪费对环境、资源和粮食安全的负面影响。通过与实际生活和利益的紧密联系，使其认识到浪费行为的长远后果，从而激发其自觉减少浪费的动机。②强调资源效率与环境保护：提升农村居民对食物生产和浪费过程中的资源成本理解，倡导循环利用和资源效率的提升。通过环境教育，强化居民对生态环境破坏与食物浪费的联系，促使他们更加关注环境保护。③加强粮食安全的宣传：在全球粮食供应链复杂化和资源有限的背景下，强调粮食安全的紧迫性，增强农村居民对国家粮食安全战略的理解，推动他们自觉参与节约行动。

（3）模型中心性层面：塑造节约型社会文化。在农村地区，个人规范深受当地社会文化和民俗风俗的影响。因此，塑造节约型社会文化至关重要。通过组织社区宣传活动、开展节约主题教育项目以及利用主流媒体进行广泛传播，逐步改变农村居民过度消费和攀比的消费习惯，推动消费文化向绿色节俭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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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闫慧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