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的困惑与挑战

小A是一名内科住院医师，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一位住院患者走路突然摔倒失去意识，全科室工作人员对患者进行大抢救，小A不知所措，在上级医生的指导下进行了心肺复苏。尽管大家全力以赴，但患者仍然离开了人世。经抢救无效，宣布患者死亡时，小A发现自己的白大褂血迹斑斑，戴的手套破掉，且手上还有血迹，而后发现离世的患者还是乙肝阳性患者。他一方面担心自己能否胜任时常面对患者抢救这样的临床工作，另一方面他也很担心在这次抢救中有没有感染上乙肝这样的困惑。

小B是一名高年资神经内科主治医师，她手头的一位患者最近陷入治疗困局。患者患有痴呆症，伴有糖尿病、高血压等几种躯体疾病，由于患者仅有一个女儿，且其女儿工作比较繁忙，基本上把和医生沟通的工作都交给其丈夫。平时打患者女婿的电话，十次有九次打不通，最近患者的躯体情况越发严重，需要和家属沟通下一步治疗的问题。等终于打通患者女婿电话的时候，患者已经经历了一次大抢救，患者女婿非常生气，对小B横加指责，认为治疗措施不对，患者生命所剩无几，不需要经历这次抢救，应该让生命自然离去。小B非常憋屈，觉得这个工作越做越没意思，甚至考虑辞职的问题。

大C是精神科病房主任，他工作认真负责。第一波疫情防治期间，他病房收治了一位智力低下伴有攻击行为的精神障碍患者，因为各种原因家属不能陪护。患者入院期间大C和他的团队照护患者饮食起居以及护理月经。大约住院半个月后患者新冠阳性，床位医生告知患者家属情况，家属来院指责大C及其团队，认为没有做好对患者的防护，让患者感染上新冠病毒，万一得病后再有什么后遗症，医院要负责等等。大C尽管有些愤怒，还是尽量做好解释。之后患者情况好转出院，每次家属带患者来门诊都会称上次得了新冠后患者身体情况不如以前。大C觉得内心很堵，他很想拒绝给这个患者看诊，但医生的天职让他不能拒绝接诊患者。

基于不同的工作情境，以上三位医生带着各自的困惑，均参加了一个“预防医护人员职业压力的团体活动—— 巴林特小组”。

寻求职业压力缓解的机会：来自医生圈的招募

通过医院官网发布招募信息，小组共招募组员12名。小组的带领者是大家很熟悉的本院一直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Z老师和某高校一名心理剧导演J老师。一共完成了12次巴林特小组团体活动。

第一次巴林特小组，大家先互相认识，J老师使用社会计量的方法促进了大家互相认识，比如来自哪里，爱吃什么，是否结婚等。虽然都在同一家工作单位，但因为多数不在一个部门，大家了解并不多，若非平时有些工作的互动，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通过这次“破冰之旅”，至少大家名字相貌都对上了，也多了一些简单的了解。之后Z老师介绍了什么是巴林特小组，巴林特小组是由出生于匈牙利的精神病学家米歇尔·巴林特和其妻子恩尼得于20世纪50年代在英国伦敦创建。

巴林特小组本是一种训练全科医师或专科医师如何处理医患关系的方法，巴林特医生发现处于医学核心的是医患之间的关系，当医患之间有良好的信任关系时，治疗能更加顺利地开展，且随着巴林特小组的临床实践，发现这种模式还能有效缓解医护人员的职业压力。

它可能的工作机制为当事人提供不同的视角来帮助当事人理解其当前所处的困境，获得对他人的包容和赋能，缓和在工作中发生的人际关系冲突，提高当事人的共情能力、沟通能力以及心理弹性。

巴林特小组一般由8～12名成员组成，大家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圈。

首先由小组成员们针对某一主题呈报一个困扰自己的案例，并通过投票决定就哪个案例具体展开讨论。案例呈报者呈报案例后进入提问环节，大家可以就此案例提出自己的疑问。

其次，案例呈报者退到圈外，剩余组员就此案例代入和案例相关的角色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进入讨论环节。案例呈报者通过观察和关注其他成员发表的想法感受，发现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从而更好地应对困扰自己的问题，发现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后，案例呈报者回到小组圈内，就此发表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小组长宣布小组结束，再次宣布保密的原则。J老师会在过程中关注某些组员的情绪，通过心理剧的技术做一些情绪宣泄和疏导。

面对职业压力：医护人员的困惑与挑战

小A的案例是在第三次巴林特小组活动中呈报的。他讲述的时候充分表达了对生命猝然离去的悲伤和无奈，以及当时自己的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又特别想救人的复杂心情。

组员大C代入了年轻的小A角色，充分共情了年轻时的大C也是如此，怀着一颗崇高的治病救人的心愿，但欠缺很多救治能力，而他知道从医之路也是终生学习之路。他想到10年之后的小A已经很娴熟地使用救治能力帮助患者，给予了小A很多期待和勇气。

一位组员是一名工作25年的护士，她代入了小A的同事，说很开心能和小A共事，看到小A积极参与抢救，并没有觉察到小A的仓促不安，给了小A赋能，呈现出旁观者眼中的小A年轻有担当。

另一位组员代入科室负责人的角色，提到低年资医生面对突发抢救时的整体救治能力不足，但依然遵守了面对猝死的救治流程，在本次抢救过程中大家各负其责，每个人都在为拯救生命而尽力，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让小A有团队的归属感，感受到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也有组员代入小A表达是否可能感染乙肝的担忧，认为这是一份充满挑战和危险的工作，质疑是否适合继续从医。

接着其他组员代入医学生时期的小A宣读医学誓言时的情怀。

还有组员代入小A的父母以及系统中的其他角色。

小A最后返回到小组，表达了被充分理解和支持，知道自己就是喜欢治病救人的感觉，不能因为第一次“出师不利”就陷入怀疑，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似乎多了很多勇气，至于乙肝是否有，已经测了并没有。但他又说：“乙肝这事可治，怕什么，恐惧怀疑本身比乙肝可怕多了，谢谢大家帮我重拾信心。”

小B的案例是在第七次巴林特小组活动中呈报的。她讲述的时候有些愤怒和无奈，表达如果不抢救是不是也会被质疑的困扰。组员在提问题环节询问小B有没有和上级或者其他同事谈过这个事情，寻求支持和帮助。当被问及是否和上级或同事交流过时，她简单表示并不想给其他人带来麻烦，认为问题主要是在她自己无法妥善处理。然而，寻求支持是关键的一步。与上级或同事分享工作中的挑战和困惑可以获得宝贵的建议和支持，帮助医护人员缓解职业压力。

在组员讨论环节有组员代入小B角色，说：“我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的人，工作上家庭生活中，能自己做的不会麻烦别人，习惯了一个人流泪一个人悲伤……”。

有组员代入小B的同事，提到他们如果知道小B的事情，肯定会愿意帮助她，因为平时小B就是特别愿意给别人帮助的人，就是一直被小B 帮助，觉得她很强大，所以病房难弄的病人就会不自觉想着让她弄。没想到她因为这样的事情都想辞职，并不是他们想象的“无坚不摧”。

有组员代入患者家属的角色，称：“那个医生确实是个负责的医生，但她并不知道我作为女婿已经在患者身上投入了太多太多，很累了，不太想负这个责任了，我妻子和她妈妈关系不好，总是借口让我冲上前，我做女婿的能做什么呢？每次电话不是交钱就是抢救也受够了……这些愤怒只好发给医生了，她看起来挺温和的，也没有对我说什么。”

小B回到组里的时候，泪流满面，她觉得巴林特小组好神奇，竟然看穿了她的性格，她确实不习惯向人求救，更不会表达攻击，没想到巴林特小组能通过这个事情看到她自身的问题。

由于巴林特小组不对个人议题进行深入工作，小组活动结束之后Z老师和J老师单独再对小B做了心理咨询。小B成长得很快，她很少再想辞职的事情，也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有显著的变化。就如巴林特小组活动的其中一个目的：对医生人格产生细微和持久的变化。

大C的案例是在最后一次巴林特小组活动中呈报的。他说自己作为一名高年资的医生管理着科室，实在不想在团体活动中展示自己的脆弱，只是看到大家由熟悉的陌生人逐渐地变成家人，每个人在其中都获得很多成长和收获，那他呈报这个个案的目的也是想为“家人们”做个示范。

“尽管像我这样从医多年，依然会碰到难缠的家属、无力的患者，就如在小A的案例那次我说的，随着经验的积累，我们会收获临床经验，但人生的经验和年龄无关，我和你们一样第一次接触巴林特小组，相对来说我接触的还晚了，我很羡慕你们的勇气和敞开，我也谈谈我的困扰，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给我不同的视角。”

确实当他汇报完，在讨论环节，有组员代入了医务部的角色，建立医疗黑名单，我们可以勇敢转介不再适合在自己门诊就诊的患者。

有组员代入患者家属的角色，“虽然我对这个医生总是唠叨，但我还是一直找他看，因为我觉得他是个负责的好医生。我们家属不在的时候，他和他的团队给我孩子喂饭换卫生巾，是很好的。只是我这个人估计太毒舌，不太会表达，总喜欢唠叨抱怨，没想到这个医生对我不胜其烦，也许他可以纠正我，我也从没有说过让他们赔偿什么的。”

大C返回组里的时候，觉得自己确实也像小B那样，不太敢和患者“说狠话”，也许正是这份柔情担当让他一直坚持从医，但也给了他不小的负担。从本次活动他知道需要更好地划清边界，勇敢地对这样的患者说“我不行，请找其他人”。

共享经验与情感支持，激发希望与动力

12次巴林特小组活动结束后，不管是客观指标上大家的焦虑分值下降，还是我们的主观感受都表明这个活动确实帮助我们缓解了职业压力。同事们也注意到巴林特小组活动对参与者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成员展现出更多的热情和动力，并乐于分享工作中的挑战和困惑。

巴林特小组的成功依赖于组员的诚实公开尊重和互相支持，保密原则也很重要，小组共同工作的时间越长，小组凝聚力和信任感越强。虽然这次结束，之后我们会再启航，为员工的身心健康保驾护航。

本文章由姑苏卫生人才项目（编号GSWS2021052）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