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城那碗面

太湖入东海三条主要河流之一的娄江之东便是太仓，亦称娄东。七百多年前，这里曾是郑和七下西洋起锚地；三百多年前，娄东又孕育了以王时敏、王原祁、王鉴为核心的“娄东画派”，在画坛上产生深远影响。历史悠久的娄东人文璀璨，也带动了当地美食文化的源远流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寒生露凝之时，一年一度的羊肉面逐渐在娄城飘香。对于老食客们而言，这时隔半年之久的美食，是全城人翘首以盼的饕餮盛宴。遥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每逢隆冬时节，外公总赶早骑“老坦克”带我去城厢镇南门街上的“孟家羊肉面馆”吃面。寒风凛凛的冬日一入店，白白的热气裹卷着羊肉和蒜叶的香味扑面而来。店外的人戴手套着大衣，店内却热得直想脱外套。大锅灶就在门口，老师傅麻利地放入面条，在翻滚的汤面中搅动几下就盛在一个个装有羊肉汤的面碗中。撒上蒜叶的是羊汤面，放了现切羊肉的则是羊肉面。羊肉面起初5元一碗，后随行就市，价格一路水涨船高。由于羊汤面更便宜，能给外公省钱，我便总嚷嚷吃没有羊肉的羊汤面，但外公总会将自己碗中的羊肉夹入我的面碗。

十多年后，离家略远的乡镇上，冬日的夜晚更为清冷。下班归家的人们步履匆匆，赶着回去吃口热饭。而我一步步挪回去，在没有空调的宿舍里穿棉鞋仍冻得直跺脚。但每周我会至少会去一次双凤陆师傅在浏家港镇开的羊肉面馆。那儿让我忆起小时候的味道，有时一周不吃，便念想那飘着蒜叶味、冒着白气的羊肉面。

老板一家为人和善，进门便会抬头招呼。面汤用烹羊原汤熬制，熬得浓而不浊、油而不腻。有时赶巧店家刚熬好羊汤，店里并无膻味，倒有股乳羊羔的奶香。刚熬好的汤有时略咸，老板娘给我端上时，便会询问咸淡如何。我常垂涎于羊汤的美味，吃完一碗还要添面，老板娘便笑盈盈递上一小碗面：“不够再加。”细圆面粗细刚好，在汤水中漾着，如水草浮动。

店家特制的番茄辣酱也常令我在面端上来时踌躇，到底是先加酱，还是品完面的原汁原味后再浇上酱。我本不食辣，但那番茄辣酱却成为我念想的另一重要因素，它调动我每一个跃动的味蕾，迫不及待想让那香辣味与羊肉面的醇香融合，激发更丰富的味觉层次。

说来也奇怪，每周吃一两次羊肉面的那几年冬天，身体单薄的我似乎体内生了暖炉，手脚温热了许多。

如今，羊肉面早已从原来的5元、12元涨到20余元一碗，可依然不减人们对美食的追捧。家人也学着用萝卜去腥熬煮羊肉汤，虽比不得外头几十种中药材精心调制的浓厚滋补羊汤，但家庭版简易羊肉面也能让一家人在寒冬尽享围桌品食的温暖。

而太仓冬日早街市上，一家家羊肉面馆充盈着人们赶早络绎不绝吃面的家常市井。以食百草而长大的太仓本地山羊为原料的冬令名吃“双凤羊肉面”也算是“绿色食品”，加上酥而不烂、浓而不膻、香而不臊、肥而不腻的口感，就发展成独特的地方美食文化。2011年，双凤羊肉面制作技艺被列入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每年的羊肉美食文化旅游节上，以美食文化风俗展示的羊肉面依然传承着百年的滋味，只是更多了份传统文化精神的浸润。

相传二百多年前，乾隆下江南坐船途经双凤时，乞丐煮食的一锅喷香羊肉让他赞不绝口。尔后，人们将这美食不断改进、精益求精，一百年后的双凤古镇西市上有位孟姓师傅开的羊肉面馆，便是如今醇厚美食之源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曾经土灶煮面的南门街早已旧貌换新颜，但仍寻觅到“孟家羊肉面馆”。坐在木桌前，恍若小时候与外公品面的情形犹在—坐在那表面擦得发白能数出纹路的大长木桌前，等着热气腾腾的面碗端到面前，深吸一下飘逸面香，撩起一筷子细滑面条，吹一吹白白的热气，再细细嚼咽下肚，心满意足地享受外公坐在身旁一同吃面的温暖……

店内人来人往，猛然回神，朝店家喊道：“师傅，来碗羊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