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抚慰心灵的良药

东北女作家迟子建以一个新颖的姿态款款来到了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一时之间，学者们很难把这位成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作家归类为哪个文学作家群或者划定到何种文学思潮当中。在迟子建的作品中，始终充溢着人间烟火气，涌现出众多平凡人的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她创作的诸多作品中，读者们都能够深切地体会到作家迟子建对于人性之美的讴歌以及对于温情与爱意的追寻与向往。与此同时，迟子建在作品中还会用大量的笔墨来描写东北地区的风土人情，使作品充满着浓厚的地域色彩。迟子建以细腻温和的口吻，为广大读者们柔声细语地介绍着一幅幅辽阔壮美的北国风光图，并且为读者们精心勾勒出一张张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民间风俗的画卷。

一、充溢着人间烟火气的东北生活图景

在迟子建的笔下，跃动着许多性格各异的“小人物”们，他们安之若素，享受着平凡生活的宁静和祥和。在她的作品中，“炊烟”“房屋”“白云”等诸多意象随处可见，极具生活气息，给读者带来了一场轻松愉悦的沉浸式的体验。

在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中，有一位善良的苏联老奶奶，她豪爽热情，很爱笑，竭尽全力呵护着“我”。老奶奶初次见到“我”时，两条长而富有力量的手臂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很久不愿意松开，不断激动地重复着“我”是她的亲孙女这句话，足见她内心深处难以抑制的欣喜；她会热情地给“我”分享各种各样的食物，她会耐心地教“我”识字，给我唱歌谣，给我烹饪美味的佳肴……这些温馨快乐的场景，现在读来都会让人感到无比温暖和感动，更何况是发生在那样一个极其特殊的历史时期。“我”这位七八岁的小女孩和这位年事已高的苏联老奶奶之间迸发出了令人艳羡的温情与浓浓的爱意，这对在多年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重逢的祖孙，在短暂却愉快的相处过程中，互相陪伴并相互治愈着彼此，这种纯粹的情感令人读后为之动容，这种情感对于当下不断实现现代化的社会来说，依旧弥足珍贵。我们不禁慨叹：如果我们生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否有勇气对这位眼前的陌生的老奶奶投之以善意呢？在这部中篇小说中，作家迟子建还为读者们塑造了“猴姥”这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这位老妪嗓门儿很大，非常乐意与人聊天儿，她爱抽烟，也爱到各家帮忙，特别擅长讲故事。迟子建在这部中篇小说中把“猴姥”讲鬼故事的情节，描绘得活灵活现：“讲鬼神时，不是眯着眼乱哼哼，就是张着大嘴，捶胸顿足。”读罢文本，读者们能够从这段短小精悍的叙述中，从作家对“猴姥”的语言、动作、神态等多方面的形象描写，直观地体会到她所讲的故事情节是颇具传奇性的，以及她在进行故事讲解时语调的抑扬顿挫，这同样可以引发众多读者的阅读兴趣，激发读者们的主观能动性，构思其中传神的故事内容。这些普通人，各有各的脾气秉性，展现着他们不同的性格特点和处世之道。他们在东北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生生不息，为这片冻土之下焕发出浓厚的生机，升腾起沁人的温情。小说中，更是塑造了叙述者“我”的姥姥这一典型人物的形象。“我”的姥姥是一个勤劳刚强的农村妇女，在妈妈抛弃“我”以后，更加细心地照顾着年幼的“我”。“我”生性调皮好动，由于过于贪玩，不慎捅了马蜂窝，被马蜂咬得浑身都是大包，姥姥赶来后，看着被疼痛折磨的“我”后，心疼不已，不禁落下泪来；她会在“我”因高烧而昏睡过去后，一遍又一遍地用皮肤皲裂的大手抚摸着“我”的额头，从而判断“我”有没有退烧；她很节俭，总会不厌其烦地和“我”强调珍惜粮食的重要性，并告诫“我”如若糟蹋粮食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她的身上承受了许多苦难，比如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生产力水平不高，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都十分受限，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险些丧命。虽然姥姥是笑着描述这段经历的，但是，在这只言片语中，读者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情况的危机，感受到姥姥当时无比紧张和恐惧的复杂心情。她很倔强，面对晚归的“我”，姥姥心里的感情是复杂的，其中蕴含着焦虑、生气以及担心等许多方面的情感，明明非常担心“我”的安全，看着“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虽然姥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是她依旧会板起脸来冷冷地训斥“我”。通过接下来的描写，读者可以明白，其实姥姥的内心深处依旧充盈着对“我”的关爱与疼惜，只是因为我们祖孙二人都过于倔强，没人肯先服软，又不好意思向对方直接表达积聚在心中的关心，只能在夜深之后默默流泪。

二、生机盎然的东北风俗画卷

白山黑水养育了一代代淳朴坚强的东北人民，成长在东北这片广袤土地上的迟子建仿佛是一个灵动的北地精灵，一笔一画地记录着这片黑土地上发生的故事。

沃野千里的东北地区，不仅孕育了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滋养了一辈又一辈的东北人民，还在此留下了许多历史悠久的风俗，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信仰。在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中，有这样一个小细节：在某天的午饭之后，天下起了雨，姥姥见状，满心欢喜，甚至眼睛里还含着泪珠，她深信这是上苍的恩赐，姥姥连着磕了三个头，不住地感激着祈雨的功效。通过阅读，读者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姥姥心中无限的欢喜。对于靠天吃饭的普通的农民来说，雨水是否丰沛是直接关系到庄稼的生长情况的关键因素之一，更关系到这一年的收成。这一生活场景的展现，侧面映射出东北农村地区的人民群众生活的艰苦与辛劳。在这部中篇小说中，作家迟子建还有一段关于当地“供月”这一习俗的细节描写：“姥姥麻利地搬出桌子，把它支在院子里，端上一盘月饼，一盘柿子。姥姥说这叫供月。”这段在中秋佳节时的描写，展现了那个时代东北的农村地区普通的劳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人们真诚地希望通过这种古老的仪式，连接到更高维度的那种超自然能力，求得日常生活的喜乐与圆满。作家在这部中篇小说中，还对于东北地区世代流传的习俗“猫冬”，进行了描写。简而言之，就是在寒冷的冬天，结束了一年的辛勤劳作的东北人民纷纷回到温暖的家中，尽量减少外出的频率，趁机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在通常情况下，一家人会共同围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大声畅谈，缓解一年来的辛苦，如果累了就可以打瞌睡或者美美地睡一觉……字里行间流露出这段时间东北地区人民生活的惬意与舒适，也能够从侧面反映东北地区的冬天是多么寒冷。时光的车轮很快来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在我国的东北地区，有着家家户户要煮饺子和祭灶的风俗，在《北极村童话》这部中篇小说中，这一传承了千年的风俗也有所体现。七八岁的“我”会在这天，在家里的大人忙着煮饺子的时候，蹲在灶坑的旁边，吟唱着一首歌谣：“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小说中的一段文字，描写了“小年”（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家家户户的繁忙，具有很强的真实性和可读性，使读者们仿佛身临其境，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那个热闹红火的场景当中，以至感受到人民群众对这一天的重视程度之深；与此同时，从叙述者“我”口中短短的几句歌谣中，读者们还不难发现，广大人民群众对日后美好生活的祈愿与憧憬。这个美好的愿景，无论是在文学的世界中，还是在现实的生活中，都是广大人民群众内心最真切的追求。

三、用孩童般纯净的视角看世界

在迟子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在潜移默化之中带领读者们走进了一个纯洁的儿童世界。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在翻开书本，阅读那一段段跳动的文字的同时，读者们还可以重新追忆一下自己那段难忘又多彩的童年。迟子建在自己的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以一个七八岁的东北小姑娘的口吻进行展开，作家将这个小女孩眼中的场景拼接在一起，汇聚成了这部小说。

童年在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段短暂却独特的时光对于一个人日后三观的养成和为人处世等诸多方面产生了深远持久的影响。正如作家迟子建在她的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的开篇所言：“假如没有真纯，就没有童年。假如没有童年，就不会有成熟丰满的今天。”作家别出心裁地用孩童般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用儿童那天真俏皮的口吻讲述着周遭的一切，别有一番趣味。这种别样的书写还巧妙地为读者们营造了一个欢快的童话王国，远离现代社会的喧嚣与纷扰，让人们疲累的身体和焦躁不安的心灵有了片刻久违的小憩。

在孩子的眼睛里，人们总能发现别样的美好。在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北极村童话》中，作家将叙述者的视角映射在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的眼中。孩子眼中的世界通常是清澈的，因此，在“我”的认知世界里，人类与身边的动物是和谐共生的，二者拥有平等的地位，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身为儿童的叙述者“我”会自然地和村子里的小动物们交流嬉闹，在“我”看来，小鸡是蹦蹦跳跳的，这是在向“我”发送代表饥饿的信号，“我”便前去给它们喂食；小狗是温顺的，“我”经常在夏夜和一条名字叫作“傻子”的狗聊天儿，“我”经常一边和它玩耍，一边和它看天上的星星。迟子建也会细致生动地对这只狗进行动作描写，比如：“傻子”看见“我”过来的时候，它会伸出爪子，探出头，使劲地摇尾巴；或者在“我”坐下之后，灵巧地将前爪搭在“我”的腿上……“我”还会经常和它开玩笑，问它“哪颗最亮？”“哪颗更像我？”而面对我的调皮，这只狗常常表现得乖巧又安静，为年少的“我”提供了许多欢乐和安全感。

东北这片辽阔的沃土上，养育了迟子建这位欢愉的舞者。她就像是一个自由灵巧的精灵，尽情地徜徉在白山黑水之间。她与山川为友，与鸟兽为伴，享受着大自然的爱抚与馈赠。她像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总是能够精准地捕捉到别样的美好瞬间，然后轻触手中的画笔，仔细地勾勒一幅颇具东北特色的生活图景，赋予画面中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等诸多生机与活力。她更像是一位自信昂扬的歌者，用高亢昂扬的唱腔，唱出了精彩动人的东北故事，唱出了东北地区悠久的历史，唱出了东北地区丰饶的宝藏，唱出了东北地区厚重的文化底蕴，唱出了东北人民的淳朴和善良，将这片广阔土地上的风采展现给大江南北。

迟子建曾多次认真地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自己深深地热爱着自己的故乡，那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那里满载着她难忘的童年记忆，这些都是她未来创作的灵感来源，为她长期以来的创作提供了许多鲜活的素材。无论是遥远故乡的山川鸟兽，袅袅炊烟，还是客观存在的蓝天白云，日月星斗……这些都能够引发作家对于人生的思考，对于生命的叩问。笔者认为，东北作家迟子建的可贵之处，在于她能够和当今这个浮躁的时代抽离出来，让生活的节奏渐渐地慢下来，不去在外界的热闹和纷扰，总能捕捉到令人动容的美；在于她的细致与平和，她用平静的口吻，轻声但又有力量地向读者们讲述自己家乡的故事；在于她愿意不遗余力地去探寻生活的本真，在此过程中，她试图希望从一些简单的细节之中剖析出一些深邃的道理；在于她在清醒地意识到了当今人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如现代化的发展虽然在许多方面促进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拉动了时下经济的增长，带动了科技的蓬勃发展，给人民群众的工作和生活创造了诸多便利，然而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两面性，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现代化也带来了社会的凉薄与淡漠，人与人之间缺少起码的信任与温情，各行各业的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道德底线多次受到挑战，人性中的许多劣根性越来越凸显出来……正是因为作家敏锐地觉察出了这些日益暴露出来的问题和弊端，为此感到深深的焦虑与无奈。因此，她力图通过文学的形式，创设一个理想的世界，为忙于赶路、忙于奋斗的大众营建一个可以喘息片刻的休憩之所，让人们能在这里尽可能地慢下来，去仔细地听听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去看看当时忙于奔跑而未曾来得及欣赏的沿途的风景。迟子建希望读者能通过她在文学作品营造的情节中，重拾久违的善良与爱意，重拾对良知和底线的坚守，让整个社会早日回归到那个率真、纯粹、温良的状态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