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儒家入世思想

罗伯特·弗罗斯特在美国文学史上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他是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曾多次荣获诗歌领域的重要奖项，如4次获得普利策奖，并荣获包括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在内的多所大学授予的44个荣誉学衔，深受美国民众的爱戴，并成为美国文化的象征，被誉为美国的“民族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生命途多舛，他却没有选择消极遁世，他从新英格兰的乡村撷取了具有普遍意义的意象和具体事例，含蓄地象征着外部的大世界，用极具区域特征的人和物来指涉具有普遍意义的哲理。他的诗歌中始终流露出积极的入世思想，给人带来希望，引领人向上。

一、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身世

就罗伯特·弗罗斯特一生在诗歌创作上取得的成就和荣誉而言，他无疑是幸运的，然而就诗人一生的坎坷经历而言，他又是极其不幸的。诗人生命的前40年始终在为生活奔波。他闲时创作诗歌，但其诗基本全被出版商拒之门外。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家庭悲剧接踵而至。他的母亲、妻子、儿女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对他而言生活是可恨的，世界是邪恶的。在《一个问题》一诗中，诗人曾发出苦痛的呐喊：“一个声音说，地球上的人哟/看看天上的我并老实告诉我/是否灵魂和肉体的全部伤疤/都还不足以作为出生的代价。”在《熟悉黑夜》一诗中，诗人将自己经历的苦痛隐喻为黑夜，他写道：“我早已经熟悉了这种黑夜/我曾冒雨出去又冒雨回来/我到过街灯照不到的郊野。”

因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生经历的诸多不幸，他似乎常常在一些诗歌中表现出厌世情结，在《摘苹果之后》一诗中，他说：“因为我已经采摘了太多的/苹果，我已非常厌倦/我曾期望的丰收。”在《雪夜林边停歇》一诗中，他写道：“林中万籁俱寂，了无回声/只有柔风轻拂，雪花飘落/这树林真美，隐秘而幽深。”诗人似乎已不想再往前赶路，只想在这迷人的树林里安歇。在《白桦树》一诗中，看到一个在白桦树林间嬉戏的小男孩时，诗人梦回自己的少年时代，他感叹道：“我真想离开这人世一小段时间/然后再回到这里重新开始生活。”这些都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在无法忍受的苦痛令身心俱疲时，诗人在文字中暂时地逃避，然而这逃避的思想转瞬即逝，罗伯特·弗罗斯特总是在他的诗歌作品中传递出积极入世的思想，给人带来希望。

二、罗伯特·弗罗斯特与他的入世哲学

中华文明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产生过不少独树一帜的文化学派，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两个学派莫过于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思想的儒道两大学派，对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以及为人处世等各方面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儒家思想倡导积极入世，通过介入国家与社会的实际生活实现自身的抱负，通常被定义为入世思想，其主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横渠四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日知录·正始》），因而被定义为“入世”。道家“自然无为”的观念提倡远离尘嚣，并表现出对“游世”的追求，通常被定义为出世思想，其主张“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因而被定义为“出世”。

尽管罗伯特·弗罗斯特一生命途多舛，他却始终对生活抱有深沉的热爱和诚挚的希望，正如他为自己撰写的一句墓志铭所说：“我与这世界有过情人般的争吵。”他始终将世界视为自己的情人，尽管有抱怨与失望，却从没有失去热爱之心。因而，在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许多诗歌中，读者可以发现的是他的积极入世精神，这与儒家的入世思想不谋而合。

三、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入世哲学

（一）《白桦树》

每当我看见白桦树或左或右地弯下

与一排排较直且较黑的树木相交，

我都会想到有位男孩在摇荡它们。

但摇荡不会像冰暴那样使白桦树

久久弯曲。在晴朗的冬日早晨，

在一场雨后，你肯定看到过它们

被冰凌压弯。当晨风开始吹拂时，

……

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荡树的孩子。

而且我做梦都想回到少年时代。

那是在我厌倦了思考的时候

这是生活太像一座没有路的森林，

你的脸因撞上蜘蛛网而发痒发烧，

你的一只眼睛在流泪，因为一根

小树枝在它睁着时抽了它一下。

我真想离开这人世一小段时间，

然后再回到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但愿命运别存心误解我的意思，

只成全我心愿的一半，把我攫去

而不送回。人世是适合爱的地方，

因为我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我喜欢凭着爬一棵白桦树离去，

攀着黑色树枝沿雪白的树干上天，

直到那棵树没法再承受我的体重，

低下头把我又重新送回地面。

……

《白桦树》是罗伯特·弗罗斯特1916年发表在《山间低地》上的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其语言清晰质朴，又灵动俏皮。诗的前半部分描述了在晴朗的冬日，挂满了冰条的白桦树在风中摇曳的美丽景象。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将这些白桦树发掘成为自己的游戏之所，他在白桦树间乐此不疲地摇晃和攀缘，天真烂漫。然而，诗人笔锋一转，将小男孩的玩耍与人生中的经历进行巧妙的比拟，生动形象地刻画出了人们在生命中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时内心的强烈挣扎。诗人多么想像小男孩一样荡着白桦树，暂时告别这尘世，摆脱这充满烦恼和痛苦的地方。紧接着，诗人便强调到“但愿命运别存心误解我的意思/只成全我心愿的一半，把我攫去/而不送回”。尽管人生充满了烦恼和痛苦，但诗人始终清醒地认识到“人世是适合爱的地方/因为我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由此可以看出，罗伯特·弗罗斯特看似具有出世的思想倾向，实则抱有坚定的入世思想，“在把自己和另一位美国诗人埃德文·阿灵顿·罗宾逊（Edwin Arlington Robinson）相比较时，弗罗斯特曾直言不讳地阐明了自己在世界的本原这一核心问题上的立场，不同意现实是对理想的模仿，是第二性的，他宣称：‘我不是Robinson那样的柏拉图主义者。我所说的柏拉图主义者是指相信现实是天堂不完美的仿制品的人。’”（李杨、张志鸿《徘徊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弗罗斯特诗作主题分析》）罗伯特·弗罗斯特是非常理智的，无论那看似迷人之处的诱惑有多大，他始终深深地扎根于现实生活，不被不切实际的幻想冲昏头脑。

（二）《雪夜林边停歇》

我想我知道这树林是谁的。

虽然主人的茅屋远在村里；

他不会看见我在这儿停歇，

观赏这片白雪覆盖的林子。

想必我的小马会暗自纳闷：

怎么不见农舍就停步不前？

在树林与冰冻的湖泊之间，

在一年中最最黑暗的夜晚。

小马轻轻抖摇颈上的缰铃，

仿佛是想问是否把路走错。

林中万籁俱寂，了无回声，

只有柔风轻拂，雪花飘落。

这树林真美，隐秘而幽深，

只可惜我还有诺言要履行，

安歇前还要走漫长的路程，

安歇前还要走漫长的路程。

《雪夜林边停歇》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发表在1923年的诗集《新罕布什尔》中的一首短篇杰作，诗歌韵律优美，文字朴实，哲理深奥，意境深远。这首诗以新英格兰乡村为背景，描写了一个雪花纷飞的黄昏，一位行人乘着雪橇路过一片迷蒙幽深的树林，因为被美丽的雪景所吸引而情不自禁地停车伫立，欣赏这美景，并深深地陶醉其中。诗人虽然依依不舍，却不得不离开，继续他的行程。这首小诗看似简单，实则深邃。诗中的“树林”静谧、深邃、幽深而美丽，是理想的缩影，而“马”理智而清醒，它在主人因为沉醉美景而裹足不前时，及时地“抖摇颈上的缰铃”将主人换回现实，提醒他继续前进，不要耽误了现实中的责任。这首诗展现了一个在现实和理想冲突间的主人公，理智地选择了回归现实，不被不切实际的幻想所裹挟的经过。诗人明确地表明他一定要把要做的事情做完才能安歇。这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入世思想的很好体现，展示了诗人坚定不移的决心，在人生的旅途中有相当长的路要走，这种锐意进取的精神正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展示给广大读者的。

（三）《幸福会以质补量》

哦，多风多雨的世界哟，

你不被迷雾笼罩的日子、

你不被阴云遮弇的日子，

或说你不被裹尸布覆盖的日子，

以及那轮灿烂的太阳

不被完全遮离视线的日子，

甚至不被半遮半掩的日子，

从来都是这么得少，

……

我深信不疑

我心中美好的印象

可能全部都来自那天：

那天当我们离开小屋

穿过烂漫的花丛去树林

排遣寂寞的时候，

大地上只有我俩的阴影。

《幸福会以质补量》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发表在诗集《见证树》中的一首短诗，较之《白桦树》等脍炙人口的诗篇，这首小诗并不广为人知，但可以从这首诗歌中看出诗人积极乐观的入世精神。诗歌一开始描述的是一幅阴郁的景象，多风多雨、迷雾笼罩、阴云遮弇、裹尸布覆盖……诗人表达了他强烈的感受：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少，然而诗人并非在抱怨生活，他的重点是想表达尽管生活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总有一二令人心驰神往，久久难忘，那便是“那天早晨碧空如洗/整个白天万里无云/傍晚时分也天朗气清/我深信不疑/我心中美好的印象/可能全部都来自那天”，这里诗人写的是他与妻子埃莉诺曾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虽然妻子已经与世长辞，但曾经拥有过的短暂的美好时光却始终在诗人心头萦绕，使得诗人即使在面对多风多雨的生活时，仍然能充满希望，相信未来。这正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入世精神，哪怕只是曾经经历过的细微的欢乐，也可以让他久久回味，他深信幸福会以质补量。正因为罗伯特·弗罗斯特拥有这样积极的入世精神，他才可以在经历了妻子、子女一一离他而去的人间至痛时依然坚强，依然葆有旺盛的创造力，为读者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

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被誉为“以快乐开始，以智慧结束”。尽管一生历经坎坷艰辛，但罗伯特·弗罗斯特却始终保持着积极入世的态度面对生活，这也许是他能够受到那么多读者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文系2021年度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社科类）一般项目“罗伯特·罗伯特·弗罗斯特诗歌中的儒家入世思想研究”（项目编号：JAS2144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