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吃着饺子熬一宿;年初一,躬着脊儿乱作揖。”
这曾经是中国人过年的民俗图。从小年腊月二十三(南方是二十四)到大年正月初一,那种忙碌热闹与喜庆,是哪一个节日都比不了的。虽然如今有些环节已经简化,但不变的是人们回家过年的虔敬与热忱。看吧,每年春运期间,那些奔流在中国大地上的人们,顶风冒雪,跨越千里万里的长程,目的只有一个—回家。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似乎只有回家过年,亲人团圆共享天伦,才叫真正的过年,才能好好享受过年的幸福感与仪式感。
灯笼暖,对联红,爆竹响,家家欢天喜地,处处红红火火。如果用一个词来描摹春节印象,那就是“热气腾腾”。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完全可以用五官感知。红灯笼、红对联、红窗花,一片红彤彤;大小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锅里翻滚着的肉块,沸水中新压的粉条,刚出锅的白胖年馍,油锅里吱吱响的麻花麻叶……这是我小时候的春节印象,几十年来依然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醇香。
我最留恋的年味在家乡。四五十年前的乡村,每家有四五个孩子,过年是我们一年最快乐的时光。母亲要昼夜忙碌,在老式缝纫机上缝制每一个孩子的新罩衫。大年三十的早上,我和妹妹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兜里揣着分来的水果糖和十几个小鞭炮,欢天喜地去找小伙伴们玩。村子里只有一条大路,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吃着糖、放着炮,走家串户地游逛到天黑,然后父亲打个手电筒接我们回家。
山村的年夜是安静的,鞭炮声零零星星,家家户户窗外挂盏灯,照亮捏饺子守岁的一家人。小时候没有现在琳琅多彩的红灯笼,父亲用铁丝拧一个方形的灯笼架,我们用红纸糊起来,也很漂亮。红灯笼照着新糊的白麻纸与红窗花,木格子窗户上拼出各种好看图案,晕染出一片神秘与祥和。我们听着母亲的声音安然睡去,仿佛世界也沉入了一片温暖的光晕里。这样的夜晚成为我一生的怀念。
现在,玻璃窗虽然替代了木格窗,但我对那样的窗花依然情有独钟,那是我印象里最中国、最乡村、最有年味的元素之一。幸运的是,多年前我在一个小摊上居然遇到一套窗花,激动地收藏了起来。那是绝版的记忆,也是绝版的美丽。如今在城市过年,灯笼挂在阳台,各种闪烁的小彩灯美轮美奂,却没有了木格子窗花在红灯笼照耀下梦幻般的神秘感。
乡村过年,最具仪式感的当然是接神。旺火是父亲或哥哥们提前上山砍好的,一大捆柴火上贴上一张“旺气冲天”的红对子,在震耳的大麻炮声与小鞭炮声中呼呼燃烧,光焰冲天。童年的我曾多少次遐想,神仙们是驾着火光与烟雾降临,还是在光焰散尽、鞭炮声歇的时候悄悄前来……现在想来,大约类似李白笔下的“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景象吧。
点燃旺火响炮接神之后,小孩子们围着旺火转圈烤肚子,在火焰渐小时用筷子扎着花馍烤,嘴里念叨着“烤肚烤肚,三年好肚”。火光照亮了院子,照亮了亲人的笑脸,似乎至今依然能感觉到那种独有的灼热和明亮。在晋北近零下30℃的夜晚,和旺火一起熊熊燃烧着的,有我们快乐的童年,父慈母爱的温暖,未知的希望与人生……至今不能解释的是,春节的早晨,母亲用麻箩子筛旺火灰,竟然能筛出豆麦等庄稼籽,告诉父亲说今年收啥要种啥,很是灵验。
如果说熬年守岁是一家人的幸福,那么正月初一就是全村人集体的狂欢。每年初一上午有邻村的秧歌队,敲锣打鼓地来我们村的关帝庙、龙王庙等上庙祝祷,之后在学校院子里踢鼓子扭秧歌。这是晋西北一种古老的民间艺术,是集合了舞蹈、音乐与戏曲的一种表演形式。男女角色们穿着戏服,化着彩妆,在场子上扭啊舞啊,将春节气氛烘托到高潮。
踢鼓子结束,他们有时还会挨家挨户进院子敲锣打鼓,为人们驱邪祈福。各家各户都热情迎接,先放两个二踢脚、大麻炮,再噼里啪啦地放一挂小鞭炮,然后送些吃食或者两盒香烟。一大群孩子们也跟着进院子,从梁到沟,从东家到西头,尽情感受节日的快乐。
后来我在城市里过着一个又一个的年,满街的灯,绚烂的烟花,万人空巷的春晚,爆满的手机贺岁信息,但总感觉年味远不及儿时。原因大约有二:一是因为人在成年之后,凡事没有了年少时的单纯与快乐;二是衣食富足的今天,我们不再渴望新衣裳与好吃的。现在我们同龄人所深深怀念的,依然是记忆中的年。虽然那时候物资贫乏,过年时父母们都很辛苦、很忙碌,但少不更事的我们却非常快乐。“生活不是你活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作家麦家在《人生海海》中如是说。
如今的春节更加热气腾腾,我们享受着盛世带来的繁荣与富足,在不同的地方用对联、灯笼与饺子,共同演绎与传承着中华民族独有的春节仪式。2023年12月22日,中国春节被列入联合国假日,“中国年”将成为“世界年”。我们热气腾腾的春节,带着独有的中国风味,走进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们的生活,让中国文化与古老文明焕发绚烂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