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榆林

坐落在陕北的榆林城是什么？它是万里长城线上的一座百年古城，是明代“九镇”之一延绥镇的治所，是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交融的产物。它头枕漠漠黄沙，脚濯片片水田，将北国风情和南国色调优美地结合。

我爱榆林一汪泉

榆林城里偏北有普惠泉，水由山脚汩汩喷涌，一路流淌灌溉农田园林，被称作榆林城的生命之水。普惠泉吐纳着天真地秀，昼夜流动清如故，水不凝，冰不封，尤其是清晨泉雾如烟，与榆林城里曾经屋顶的袅袅炊烟一起蒸腾，构成一幅朦胧情思伴人间烟火的动人画面。没有史书记载普惠泉是何时形成的，又在何时进入到榆林城里，但是六百年来这口普惠泉浇灌着大量北方最常见的抗旱树种榆树，浇灌出一个又一个榆树环抱的村庄，因此这里曾经的名字叫“榆树庄”，在以后烽火岁月中“榆林”两个字才逐渐出现在史载中。

普惠泉清澈、甘醇，酿醋，则醋香于心；沐浴，则体润肌嫩；饮用，则芙蓉秀色……她滋养着这座城里的姑娘和嫂子们个个宛若春天里的桃花，不像陕北高原红，却像江南水乡蜜。因此，这一汪神奇的泉水又被人们称为“桃花水”。

桃花水加黄豆磨制加工成一道榆林经典小吃—豆腐。相传清朝康熙皇帝西征蒙古噶尔丹部落时，路过榆林城小住几日。当地厨师为康熙皇帝制作了一道本地简单的佳肴，味美鲜嫩。康熙品尝之后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三大碗，并称之“清香白玉板，红嘴绿鹦哥”。从此这句话就作为对于榆林小吃菜肴“菠菜烩豆腐”的唯美评价。桃花水滋润的榆林豆腐从此名扬天下。康熙回京之后立刻命御厨再做此菜，却怎么都吃不出滋味。于是，康熙派御厨亲自奔赴榆林城千方百计觅到了绝招—“桃花水”点豆腐。榆林美，最甜不过桃花水……清清爽爽游人醉，几回回，信天游带着彩云归。很多人都说榆林豆腐独特的味道是来自桃花水散发出的淡淡酒香，一闻心醉，宛如来到清涧两旁的桃花林；二闻身醉，宛如在桃花林中穿梭游荡；三闻神醉，宛如在桃花树下观桃花开，桃花盛开霞满天。

不仅如此，榆林人专门为这汪清泉设计了一个优美的生存空间来彰显它清纯灵动的气质。一位八十多岁的大妈手提菜兜引领我这个外地人前往。我们沿着曲径的砖巷走到了一座古雅清秀的楼阁前。“瞧，这就是著名的梅花楼，楼下面就是你要找的普惠泉源头。”大妈热情地告诉我，“这里以前就是一座寺院，普惠泉的名字就跟这寺院有关。”哦，普惠泉“桃花水”仿佛是佛祖智慧之手点化出的滋育榆林人生存的圣水，更是一种碧玉流转的柔美之物，也许还是一种修炼的文化，有求必应，不弃众生于迷惘的仁慈和包容。榆林城和这汪清泉相伴演绎出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从古至今从未间断，每天快乐地流淌，塑容颜、修身心，意境深远。

我爱榆林“小北京”

榆林老城的格局与旧时的北京城很像。驼山脚下是六百年的老街，老街是城池的主轴，有序地排列着万佛楼、凯歌楼、星明楼、鼓楼和钟楼。城门巍峨、雄壮，能看出北京城门楼的影子。

榆林城内的老民宅以四合院为基本形式，大多修建于明清两代，至今有不少老宅保存完好，没有受到过任何战火和自然灾害的侵袭。高墙低檐，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四合院门口常有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在游戏，外地人探头探脑想窥见四合院里的景观，老人便主动笑着说：“可以进去看看，这是我家。”小心地跨过大门门槛，迎面是门檐和影壁，这是老北京四合院最常见的装置。门檐有精美的砖雕，记录着古代的忠义故事，影壁两旁有石刻的对联并供着小佛龛，烧香炉具一应俱全。转过影壁就能看见二道门、回廊、耳房等。木质门窗上都有精工细作的雕刻，有镂空的花纹，有阴刻和阳刻的山水花鸟，还有铜饰。据说有的四合院里把陕北窑洞的建筑风格引入，这是当地人进行的本土文化改良。有一家四合院的大门半开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大门口，过路人说这家是祖传几代的房子，清朝时在北京皇城里当大官，老宅一直传下来，这家就是榆林城里保留至今的四进式院子。这些榆林城里的四合院活脱脱就是北京的建筑风格，它们之所以修建在榆林城里，主要是因为明朝的榆林城作为九边重镇和陕晋蒙宁结合部中心城市，朝廷任命的大量文官武将和边商富贾以及手工业者云集，他们从京城以及各地携带家眷风尘一路赶赴这里，扎根边塞几十年，生息繁衍，子孙兴旺。明朝统治者为了在榆林城这个边塞重镇体现京城的管理统治，修建了跟京城一模一样的四合院作为官员和商贾们的起居兼办公场所，逐渐形成了这里建筑民宅的风格。这四合院既体现了京城对边塞的管理，又有思念京城的乡愁。如今榆林老城里的四合院依旧，纵的历史感，横的地域感，纵横相交而成每一段路口的现实感。

一位老人蹒跚地走进巷口，他穿过巷洞，一转弯进了四合院大门。院里传来阵阵如诉的古琴声使这座陕北老城多了一丝江南的声韵。踮着脚轻悄悄地循声而入，只见院内有两人在执琴，另有一位白发老汉在低吟。这唱腔婉约中带着一缕哀怨，让人不禁会想起扬州三月的酥雨，却又见塞外冰雪的河山。大门旁值班的老人走过来指点道：“这是著名的塞上小曲，原来是明朝的江南小调，现在是我们榆林之音。这是古曲。”当年在榆林城里生活的外乡人常常三五相邀，在四合院里把酒听曲儿，忆着烟花，论着古今，畅想人生未来。如今榆林城老街的商铺里也在播放这曲儿，是从网络电脑上下载的。没有人声演唱，纯粹的古琴声入耳又是别样的滋味。回眸顾盼，老街这家书店的年轻老板独自靠在门店前的布椅上，和着曲儿微鼾，着实享受着生活，身心自由、安然。

走在陕北榆林老城六百年的石板街上，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里的四合院，感受着书香墨气，听着塞上古曲儿，置身于此仿佛一切尘嚣都已远去。“榆林之音”纯而不素，净而不幽。它使榆林城展现出明都北京的豪迈霸气，亦有八旗子弟的悠闲、浪漫。此刻，我仿佛看见远处的卫城城墙和榆溪河畔的垂柳，都在“榆林之音”中深情地遥望着北京城。

我爱浪漫的红石峡

榆林城外的榆溪是从沙漠深处涌出的清泉，一路奔腾扑向无定河。就在这榆溪河谷杨柳成荫的地方，长城穿峡而过，榆溪水流湍急，此处因两岸山石皆为红色而得名“红石峡”。

站在铺满红石的山上放眼望去，东西两边对峙的赭红色山崖上布满题匾石刻和大大小小的洞窟，据说这些是古代驻守榆林的武将以及来到榆林游玩的文人墨客留下的，他们在岩石上抒发着对于边塞生活的豪情壮志。而相伴他们浪漫的是坡上青草绿树、山花娇艳，水中的激流勇进和舟楫荡漾。其中掩映着革命先烈杜斌丞题刻的四个字“力挽狂澜”，字迹苍劲，经历大半个世纪的风雨侵蚀而不腐。

在榆林本地的许多文学作品里都描述了这样的情景：大约在北宋时期，戍边的将士们把能够寄托思想并表达情感的佛们请到这座山上，开凿石窟供奉佛像，每当夕阳西照的时候，洞窟中都会迸发出热烈如火的霞光，从洞中到洞口，红色的霞光冉冉升起，染红了天，照射着红色山石更加红火。细看洞窟中镌刻的文字情趣，可见明朝时期红石峡的夜晚多么让人眷恋，在这里摆脱俗虑，开怀痛饮。那红色山石上八卦阵形的藻井浮雕上的二龙戏珠阴阳交融，记录着人们傍晚在红石峡天人合一、万物化生的过程。

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一个清晨，红石峡又睁开了蒙眬的双眼看见匆匆如织的人们正抢着赶庙会，手举高香的诵经声与咿咿呀呀的道情此起彼伏。只要有个人喊一嗓儿：“咱们再红火给一阵阵……”周围的人群立刻争先恐后地唱起来，连白胡子老汉口里噙着烟锅子，也沉醉在激越的道情旋律中：“太阳一出来呀，哎嗨哎嗨哎嗨，满山红哎，哎嗨哎嗨哎嗨……”嘟—清脆的刹车声过后，老汉的儿子和儿媳骑着电动车载着小孙女来到老人的面前。老人刚挑好的年货被搬上车，儿媳脚一离地，电动车飞驰而去，留下小孙女拉住爷爷的衣角，仰着头细声细气地唱起来：“哎嗨哎嗨哎嗨嗨……”道情声声豪放酣畅，在红石峡的山谷中回荡，如同奔放的榆溪水含着笑窝在峡间重叠的红石中穿行。

我爱雄壮的镇北台

榆林还有天下第一台之称的“镇北台”。镇北台位于榆林城北四公里的红山顶上，建于1607年，属于万里长城防御体系之一的观察所，目前是古长城沿线保留最完整也是最大的要塞之一。台呈四方形，高4层，叠加而起，30多米高，外砌砖石，体积逐层递减，仿佛四个环环相扣的正方形，共占地面积5056平方米。

登临镇北台远眺四方，周围数十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北有千里草原，马壮羊肥；南有榆柳林带，稻田如镜；东有群山逶迤，层峦叠嶂；西有黄龙衔尾，金沙海子。然而，当走近一块块嵌满岁月伤痕凸凹起伏的青砖时，镇北台体现出来的冷漠又持重的神情令人思绪无法平静。“血染芹河赤，氛收榆塞清。阴山应有泪，飞檄到神京。”这是明朝嘉靖年间延绥镇总兵唐龙写的诗《秋日出塞》，诗中生动地描绘出惨烈的战场画面。如今登台思量，虽不见往昔岁月，但金鼓军马声犹闻，山河尽赤血染红的景象时时在脑海中浮现：烽火报警、刀剑相拼、攻城守城。镇北台为保边安民作出的贡献永载史册。

公元1571年，蒙古部落首领俺答与明朝结束了四十五年的战争，终于归降，被封为顺义王。延绥镇的边防战事得到缓解。1607年修建的这座镇北台承担起“俺答求贡”的一项重要内容：开通互市并监管。

镇北台所在的红山即当年的互市之一。明王朝在镇北台外墙以外又建造了一个瓮城，时称“款贡城”，当地人称其为“买卖城”。今天几乎每一位在镇北台附近做生意的人都能描述出当年互市的景象：互市是十五天为一期，境外的少数民族用马和骆驼载着兽皮，牵着强壮的战马来到这里，而早就等在榆林城里的汉族商人们也携带盐、茶叶和丝绸以及简单的生产工具铁器，在“款贡城”里跟少数民族交易。马嘶驼叫、人声鼎沸，以物易物、以银易物，热闹非凡。在互市期间，榆林城四合院客栈里商贾欢聚，官方收税的账房知识分子游走其中，满街拨打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混合着塞上小曲构成了令人欣喜的美妙乐章。时至今日，在镇北台做生意的老人对游人们吆喝着：“来来坐我的车，你给我合适的价格，我载你到城里享受舒舒服服的服务。我们就是几百年的互市规矩。”于是，我们乘坐上老人的小轿车谈了彼此满意的价格，老人开车带着我们回到榆林城。在停车的位置，老人说：“你们在城里看见了这些铁环没？这都是古代互市拴马和骆驼用的。一般来说，墙上的铁环越多的地方就是古代的客栈四合院。”镇北台的红山互市因庇护了草原游牧文化、黄土农耕文化、边塞军事文化，以及推动了中国商贸文明的进步而对后世影响深远。

镇北台四百多年的夯土固若金汤，青砖墙壁上的斑痕和苔藓给这个曾经用鲜血点燃的建筑物赋予了时空跨越的生命活力，他坚定地站在这榆林城边，聆听时而飘过的大漠驼铃和空中飞机的轰鸣声。如今，镇北台上的每一个夜晚都拥有一首千年不变的赋歌，引领人们在此娱情畅饮。有星而景，有云而卿，舞姿灵动，舞步徘徊。镇北台在优美的旋律中，在山丹丹盛开的红艳艳中，静默地守候着她们的形影，守候着每一次的倾心相遇，守候着不断回顾、不能忘却的岁月，守候着笔墨中的春秋和色彩中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