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

和爱人结婚，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更像是苍天的一种旨意—先孕后婚。没有爱情的婚姻会持续多久，我们彼此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了儿子，责任第一。

之后的生活便是无穷无尽的争吵，问题的争端依然是婆媳关系。婆婆表面上接受了我这个儿媳，其实心里是抗拒的。儿子两岁那年的夏天，他连续发烧二十多天，我一边开着美发店，一边照顾儿子，身体实在扛不起，便以爱人之口把二老请到成都，帮忙照顾儿子几天。没承想，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到五天，战争就爆发了。起因是一碗药的先后顺序把公公激怒了。拉扯中，公公用两根手指指着我说：“怎么样，我儿子就是比你强千万倍。”出租房中，空间瞬间凝固了，我的呼吸仿佛停止了，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呆住了，万箭穿心。爱人过来紧抱着我，说道：“老汉（方言，父亲），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发了疯似的怒吼：“你记住今天说的这句话，你儿子比我强千万倍，既然你觉得你儿子比我优秀，那你把你儿子弄走，你也离开这间屋！”说完，我捂着胸口冲了出去。

晚上回来，二老都走了，房门钥匙放在桌子上。客厅里坐着爱人，旁边的床上躺着儿子，看他的头上又贴了一张退烧贴，我知道今天晚上又得熬通宵了。

望着烧得嘴唇起皮的儿子，我的眼泪一泻而下，滑落在我的脖子上。爱人起身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把我揽在怀中。

从此，那句话一直哽在我的喉咙间，下不去也上不来。爱人为了弥补公公说的那句话对我的伤害，加倍对我好，在我面前从不提二老的事，过年我们也不回家。再提已是六年后，儿子小学二年级时。那时收到公公去世的消息，我和爱人如受晴天霹雳。

如今，他老人家去世十多年了，爱人一直怀有遗憾，因为公公去世时，爱人没有送终。当年，爱人在收拾公公的遗物时，才发现写着心脏病的体检报告书，他一个大男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处理完公公的遗物，婆婆便随我们到成都生活，这是爱人要求的。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还是埋怨自己多年不回家？这个遗憾也一直哽在爱人的心里。七八年来，我们沉默地想念他老人家，我们俩用儿子的小升初和中考来麻痹自己，忘却痛苦，忘却遗憾。而儿子对爷爷的思念则是写作文，自从爷爷去世后，凡是写人物的作文，一律都是关于爷爷，从小学写到初中毕业。或许，任何选择都有轻微的遗憾和后悔吧！我们皆为凡人，是个人只要活着都须“择”字当先。有些选择后悔三十年，有些选择遗憾终生。

冰岛的《海寇诗经》中有这样一首诗：“浅薄受人讥，智慧得人敬。居家万事易，出门知轻重。相处世人中，多智多光明。”这首诗浅显易懂。谁不想自己拥有处事的智慧呢？任何的事，都会有人讥讽，但轻重只有经历过了才懂得，人们生活中万万事，哪儿有那么容易做选择呢？我们只有在人生的经历中，不断觉悟，不断培养自己为人处世的智慧，未来的路才有可能是光明的。

直到儿子高考之后，我们一家人才完完整整地一起到老人家坟墓前，心静如水，笑谈人生般的聊起往事。

年老的浮士德，闭门做学问一辈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流芳百世。在典籍中记载了这件事：有一天，他乍一瞥见窗外的四月，歌声传来，是庆祝复活节的喧哗队伍。那一霎，他懊悔了，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浪费，渴望人生可以再重来一次，想再年轻一次，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选择不是简简单单的，而是左右两难，无法顾全。你的每一个选择都伴随其他东西的失去。

唐玄宗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李煜不知道改革的艰难，浮士德不知道执着的代价太过昂贵。写到此，我忍不住感慨，写一首诗，且读给你听：“童子栖金华，安期入蓬海。人人古之仙，来去竟何在？浮生愁煞人，想见且为乐。对歌酒三千，容颜应犹在。明月不肯浊，含情尔等待？”

人间花开花落，乃是人之贫富，云去云来，你我可谓是客之往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