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拉着父亲的手,感觉很是粗糙,这双养活了好几个小孩儿的大手,如今又瘦又小,软绵绵的。父亲的心脏病又犯了,整夜整夜地感到心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喉咙里的痰哗啦哗啦作响,犹如坐电梯一般,到了门口又关上了。只见父亲的脸憋得通红,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那口痰才勉强吐了出来,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父亲的病得了很久,这次在ICU又住了好多天,所有能借到的钱都借了,还不够一天的花销。他的腹部及大腿部渗满了血,浑身就像快要脱水的鱼,干瘪枯槁。可转回普通病房又没有科室收留,二宝实在没办法,趁着父亲还有一丝气息,找车把父亲给拉回来了。奇怪的是,父亲白天还能坐一会儿,一到晚上便病情加重,咳个不停,心慌得不行。
今夜又是他们兄妹俩守着父亲,一个在床上陪着,另一个在屋外折叠床上守着。晚上十点多,二宝的手又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一阵剧烈咳嗽中,父亲语无伦次地说着:“不行了,不—行—了。”双手脱离了二宝,在拼命地向前抓着,瞳孔也睁得老大。二宝在想,如果父亲安然地离开了还好,如果真的一口气没吐出来,死在他的面前,那将是多么可怕啊。他无法想象活生生的父亲会变成一具冰凉凉的尸体,可是白天从ICU里面出来了六人,有三人进了太平间。他想到这里便毛骨悚然,本来就胆小的他,更是缩成了一团。他想救父亲,只要父亲还活着,他的头上就顶着一片晴朗的天。
第二天上午,二宝来到公路对面的小药房,掏出前年在山东蓬莱一位医生给他的方子,那位医生曾叮嘱他在关键时刻再用。他想,现在应该是关键时刻了吧,这应该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了。他颤颤巍巍地对医生讲明要抓的药,医生按照他的要求准备好,然而当他捧着这包中药的时候,心像打退堂鼓一样咚咚咚跳个不停。二宝迷迷糊糊地回到了父亲住的小屋,又托姐姐买了七斤白酒,将药材倒在炖锅中准备熬制。熬药时,满屋的药味总排不出,他便每隔半小时查看一次。当天晚上十点多,炖锅里只有两升左右的汤药了。他心生一计,当父亲再挣扎的时候,他便从炖锅里舀了一小杯药汁,用勺子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喂父亲喝下。由于父亲还在昏迷状态,也不清楚喝的是什么,就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了。二宝睁大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父亲,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过了整整十分钟,父亲喉咙里的痰多了起来,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脸憋得通红,勉强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吐痰,开始是白的,后来是浓的,再后来是淡黑色的,最后是深黑色的。当最后一口痰吐完的时候,父亲耷拉着脑袋,蜷缩成一圈,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二宝的妹妹小燕在外屋休息,刚刚睡醒,走进来替换二宝。这时的二宝心中五味杂陈,他的大脑就像往回倒的电影胶片,当看到父亲和母亲年轻时在武汉樱花树下拍的合影时,不禁悲从中来。兄妹二人就这样静静守候在父亲的床前。一晃三个小时过去了,父亲的鼾声传来,喉咙里也没有了哗哗啦啦的响声。不知何时,他们也睡着了,直到听见父亲的咳声,抬头一看,天快亮了,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