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抹残阳碧映岑,孤峰倒影自成阴。牧童横笛归家去,鞭趁牛羊出远林。”这是元延祐年间,状元张起岩标定并赋诗的“潍州八景”之一的孤峰夕照。孤峰指的就是孤山,又名首阳山,它横亘于昌乐城东五公里处,主峰海拔266.2米,方圆数十公里,青峦环翠,风貌秀丽。
故乡就在孤山中段的北麓,爬孤山是儿时一件充满快乐和危险的事情。从老家出门步行几公里,就会走进绿树成荫、青草茂盛的孤山里。不时有野兔从身边蹿过,那些兔子不好逮。但一种叫做蹬倒山的大蚂蚱却会被我用长长的茅草串起来,它肚子里满满的子,用野草一烧绝对是打牙祭的美味。运气好的时候在雨后的山石头上还能收集到一种叫做地瓜皮的菌子,很像木耳和海藻,带回家包包子或者放汤非常鲜美。小时候,物质十分匮乏,没有现在这么多水果可吃,但小伙伴总能从山野里收获一些惊喜。初春时节首选拔古蒂了,古蒂是一种茅草的芽期花穗。要趁早吃,比较嫩,甜丝丝的。晚了,它就长成一片片白茫茫的茅草花了。还有一个叫饽饽酒子的植物,开着跟梧桐花差不多的长喇叭花,吸吮它的小喇叭,入口清甜。夏日炎炎的时候,草丛中一种很像小蓝莓的野果子逃不过小伙伴觅食的视线,它的学名叫做龙葵。当它的果实变成紫色以后就可食用,甜甜的特别好吃,但是青的时候不要吃,会把你的舌头弄得涩涩的,很难受。如果摘时先忍住不吃,攒上一大捧后,一下子倒进嘴中,开动牙齿,大快朵颐,紫色果浆充盈嘴中好一个爽字了得。孤山上最棒的还是漫山遍野的野酸枣了,每到秋天来临,在山路边,山崖上,红色或紫红色的小果子挂满了不高的枝头,果肉较薄、酸甜可口,我更喜欢找那些大个的黄白色的果实吃。酸枣树浑身带刺,摘的时候一不小心会扎破手指,我还因为不小心划破了刚买的新衣服让母亲责备过。
记得小时候,爬到孤山顶上会看到破庙残垣和坍塌的山洞,听老人讲那是“夷齐祠”“神龙庙”等历史遗迹,还有伯夷、叔齐采薇不食周粟、孤山爷李坡义孝的传说,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之感。这应该是古营丘文明的历史见证,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了。
俗话讲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孤山附近的村庄房屋很多是用山上开采的石头建成的。我小时候住过的三间老房子就是父亲和二姑父一块块采下来,用小推车,步行数公里,一步步运回来盖成的。每年春节我都会到老房子那里看看,想着小时候在老房子里的点点滴滴,想起跟小朋友在这里手拿自制红缨枪,骑着大鹅打闹;想起在小屋蚊帐里面点着煤油灯看《天龙八部》,第二天早上,大人看到鼻孔眼里黑黑的我时,责备又偷着看闲书了;想起在老房子的泥墙上用手划拉着,从盘古开天辟地背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也想起夏天夜里,热坏了睡不着,独自跑到村边场院上,和看场院的二爷爷坐在草席上,他让我给他讲水浒和三国人物关系;可惜的是前些年旧村改造,老房子拆了。
那时候孤山周边村民也催生了一个职业,叫上山开石头的,具体就是用炸药开山,用錾子凿石头,对外卖石头。这是一份非常辛苦而危险的工作,危险在于放炮上,由于靠雷管引爆很难掌握爆炸时机和火药量,每年都会发生放炮的和爬山游玩者的死伤事故。当然因为有危险,大人就不让我们随便爬孤山了。
孤山的滥开乱采,破坏了山体,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石坑。后来地方政府加强了管理,严禁私人开山行为。孤山有着储量达几十亿立方米的石灰岩资源宝库,山水水泥厂就设在那里。现在那里地面平整后,变成了新能源汽车产业园了。如今当我从山水路开车走过时,会产生恍如隔世之感。因为儿时印象中高不可攀的孤山如今已经一马平川了。
近年来,随着昌乐首阳山旅游度假区对孤山的保护性开发,对夷齐祠、孤山庙等历史古迹进行了修缮,现在从孤山西侧沿新修建的移步换景的旅游栈道攀爬到顶,稍作喘息,举目远眺。山南边有郭齐水库,碧波荡漾,青山绿水,相映成趣。山北面老家就在眼前,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如此可亲。夕阳西下,洒落余晖,彩霞满天飞,孤峰悠然矗立。
二
方山位于昌乐县城东南10公里,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唯一的蓝宝石原生矿区,蓝宝石储量丰富,又因为火山喷发形成的蓝宝石具有晶体完好、质地纯、硬度高等特点,因此昌乐被誉为“蓝宝石之乡”。
历经亿万年的地质运动和大自然侵蚀风化,蓝宝石晶体被剥离出来,混杂在玄武岩砂砾中,被洪水冲刷、搬运到火山口附近的山沟河床、农田村庄里,石矿很浅,几乎都裸露在地面。我家就在方山东北面。蓝宝石矿脉从县城东南划过,就像是一个神仙爷爷,从方山装了一大袋子宝石,然后用自行车带着,一路向五图镇方向走去,宝石就从口袋的破洞上一路撒开去。估计是孤山拦路的原因,那个背宝石袋子的神仙爷爷绕开我家往东南方的浮烟山水库逶迤而去,却正好从黑山官庄俺二姑家走过。
在世界宝石文化中,蓝宝石以它充满神秘、梦幻般的颜色,被赋予了智慧与吉祥的含义,同时它也象征着浪漫的爱情。只可惜,千年来,昌乐人对蓝宝石的一无所知就跟诸城人不了解恐龙化石一样,把从地里捡来的蓝宝石当成火石来打火,把那些镶嵌着宝石的石头用在修路、垒猪圈和砌鸡窝上了。
但是,随着上世纪80年代开始,南方的外地客商前来低价收购,一块十几克甚至几十克不起眼的石头能卖3-5元钱,好的能卖到10元钱,甚至几十元。当然现在看来,那样一块蓝宝石少说也值几万甚至几十万了。顿时,全村男女老少掀起了疯狂挖宝石行动。据一放羊老头说,在野外放羊甩出去一鞭子,就能打出一块宝石来。在野地里撒尿,低头一瞧,嘿,滋出一块宝石来。有的人挖到房子墙根下,干脆把房子拆了,继续挖。挖呀挖呀挖,好好的良田挖得纵横交错,跟地道战似的。后期不再满足于锨、镐、二齿子了,直接上了大型设备,拉上大铁筛子,用高压水枪冲洗泥土,在筛下来的石头里面挑宝石。村民挑选的石头良莠不齐,有一级A货,有金刚玉,还有质地非常硬的煤块,也有磨得溜光水滑的啤酒瓶子底。那些宝石大多被外地商人买走了。挖到后来,蓝宝石几乎绝迹了,老百姓算不着账,就慢慢地不干了,生活又归于平静。该下地务农的套上了耕牛,该外出打工的背上了行囊。我二姑家大表哥却在家里开起宝石加工厂,家庭作坊似的,把宝石镶嵌在戒指和项链上,工艺挺粗糙的,当年也可能挣了不少钱吧。前几年小厂子关闭了,他现在在昌乐宝石城有专柜卖宝石,看来要跟蓝宝石结缘一辈子,靠蓝宝石吃饭了。
三
在老家不大的院子里,那棵枝叶婆娑的梧桐树和那棵树干遒劲的大槐树陪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每年四五月份,梧桐花和槐花竞相开放,在空气中散发着甜甜的味道,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势,打擂台似的争相成为小院里最美丽的风景线。紫白色的梧桐花像小喇叭一样开满了整棵梧桐树,连树枝也被淹没了。梧桐花花香浓郁,花色淡雅,摘掉它的花萼,用嘴轻轻吸吮梧桐花里的蜜,一丝丝的甜意沁人心脾,回味无穷。而粉嫩雪白的槐花带着黄绿色的蝶形花冠,一嘟噜一嘟噜地悬垂在槐树枝条上,这时我和弟弟会噌噌爬上去,一把一把捋下来,塞到嘴里,入口清香,当然也可以蒸着吃。记得母亲会用带钩的长竿摘下槐花,用清水洗净,晾干表面的水分,然后加入地瓜干粉用筷子调匀,放到大锅上蒸着吃。何须蒜泥香油酱汁等豪华配料啊,箅子上的蒸槐花早被我和弟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了。当然母亲偶尔也会掺上白面,放入盐和葱花,在铁鏊子上煎着吃,扑鼻的香味,诱人的金黄,入口香甜,还没顾上嚼就已经进入肚中打馋虫了。在那个面和油都还稀缺的年代,这道美食是母亲对我们兄弟俩好好听话、认真学习的最好奖赏了。
最神奇的是,雨后的槐树根部会长出一簇簇的小蘑菇来,它们一个个打着褐色的小伞,伸着白色的懒腰,争先恐后地从地里冒出来。经过好几天漫长的等待后,我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捡起来,放在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大梧桐叶上,用草绳扎好,塞到做饭的大锅灶底下。于是,槐树和梧桐树联袂奉献了一道叫花鸡式做法的美味,那种扑鼻诱人的清香和回味无穷的鲜美,即使多少年后从事餐饮行业,吃遍大江南北,尝尽八大菜系,也难有与之相匹敌者。是材料珍贵奢华吗?是工艺精湛,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吗?都不是,是乡味乡情入心入脑,终生不忘。
四
作为一款古老的美食,松、脆、黄、香的油条一直是我早餐的首选。这么些年来,无论是在永和豆浆干净整洁的餐桌上咔嚓咔嚓地享用外酥里嫩枣红色的大油条,还是在东方大酒店咀嚼着奶香浓郁一拃长胖乎乎的国宴油条,抑或是在街边小木桌上一边从小筐里拿起刚出锅的油条,一边用勺子哙着嫩滑的豆腐脑或者吸溜着滚烫的咸黏粥大快朵颐时,大脑中却时常浮现出上世纪80年代关于油条的美好记忆。那时正在读高中的我们每天在学校食堂里面吃着水煮般的白菜和萝卜,周日回家带回一大瓶母亲炒的咸菜疙瘩条,不用三两天同学们就抢光了,连冲洗咸菜瓶子的水泡个煎饼吃都倍儿香。偶尔也有改善伙食的时候,就是父亲给斤粮票,加上几毛钱,可以在距离学校一里多路的大仓粮站换上一斤油条,说实在的,论品相没法跟今日相比,长短胖瘦不一,软塌塌地发白。但就是一个香,光吃油条肯定不够啊,我的吃法是用馒头,大饼或者煎饼卷着吃,最后慢慢享用剩下的油条。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人们的物质生活从有到丰,我也从当年细瘦的小青年茁壮成长,中年发福了。出于健康考虑,油炸食品有所控制,不能大快朵颐了,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美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