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能读博？

摘要：为探寻本硕阶段均来自“双非”院校的学生成功考取一流高校博士生的关键因素，采用半结构化访谈的方法，对19位“双一流”建设高校在读博士生过往的生活经历和学业历程进行了研究，发现：较好的家庭支付能力和完备多样的奖助学金制度为“双非”学生考取博士生提供了坚实经济基础；对科研工作的热情和较强的科研潜质是“双非”学生追求更高层次教育的原动力；鲜明的个人特质和良好的学习习惯是促成他们取得学业成就的重要非智力性因素；重视和崇尚教育的传统文化观念为“双非”学生学业精进营造了积极的支持环境；硕士生期间的师生交往和同伴关系作为重要驱动进一步激励“双非”学生为学术目标而努力奋斗。最后从提升培养质量、建构和谐导生关系、加强信息交流等方面提出建议，为学生学业成长提供参考。

关键词：“双非”院校；学业成就；导生互动；学术志趣；个人特质；研究生教育

作者简介：刘文晓，江苏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中心讲师，徐州 221116；蔡国春，江苏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中心教授，徐州 221116；陈群，上海市教师教育学院/上海市教育委员会教学研究室助理研究员，上海 200233；陈炜，江苏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硕士研究生，徐州 221116。

一、问题提出

研究生教育作为培养高层次拔尖创新人才的重要阶段，其培养质量决定着我国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实现，以及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实现。博士生教育处于研究生教育的顶端，更是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人才与科技支撑。在持续的升学热背景下探讨硕士生升学选择、读博机会获得、学业成就取得等问题不仅有助于切实提升研究生培养质量，也可以为个人学术成长提供参考。

从已有理论建构来看，用于解释个体高等教育选择行为的模型可以被分成四种类型：评估教育投资经济效益的经济学模型、追求社会地位获得的社会学模型、综合考量经济和社会因素的联合模型以及扩展模型^[1]。从研究内容来看，对研究生教育阶段的考察聚焦于研究生的读博意愿、读博动机及其差异等。从结论看，影响研究生升学选择因素主要体现在性别、家庭背景、学业表现、教育背景等方面^[2]。研究发现社会性别刻板印象可显著预测不同性别学生的读博意愿^[3]；从家庭背景来看，对“家庭状况是否会影响到

子女在研究生阶段的入学机会”这一问题的回答存在着两种竞争性的观点：即“持续的不平等”和“减弱的不平等”；从学业表现来看，更多的学术发表、课题参与等能够显著提升学术型硕士研究生的读博意愿^[2]，对博士生教育机会的获得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4]；从院校背景来看，相比于直接就业与在国内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双一流”建设高校的硕士毕业生较一般高校学生更倾向于出国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与一般高校学生相比，“双一流”建设高校的学生更希望直接就业而非选择在国内继续攻读博士学位^[5]。

事实上，现代社会的高等教育是分类分型的复杂系统，持续的考博热背后除了比拼“纵向学历”这一原因之外，其实也源于劳动力市场上“横向学历”筛选的残酷规则^[6]。因此在众多考博目标院校中，一流高校是众多学子竞相追逐的热门院校。特别是对于一般院校学生来讲，由于学历标签、专业属性等使得这部分群体对获取体面工作的期望被迫延宕，只求在考博竞争中一朝上岸便可以刷新学历，摆脱横向学历竞争力不足可能导致的就业压力。对他们而言，考博成功无疑可以算作漫长学业历程中的一种显著学业成就。

本研究拟聚焦于本、硕阶段均毕业于“双非”院校（“‘双非’院校”并非官方叫法，只是大众对于“985工程”建设高校、“211工程”建设高校和“双一流”建设高校之外的普通高校的约定俗成的叫法）、目前就读于“双一流”建设高校的博士生群体，通过扎根理论程序挖掘该群体获得读博机会的关键因素，从而为家庭、学校、社会等提供有益参考，帮助学生增加学业成功的可能性。

二、研究设计与实施

1.研究对象与方法

本研究遵循目的性抽样原则，根据研究主题从“双一流”建设高校中具有“双非”背景的在读博士生群体中取样（下文称“双非”学生）。“双一流”建设高校意指我国现有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和世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双非”背景界定为本科阶段和硕士生阶段均就读于“双非”院校。具体的抽样策略兼顾使用了目的性随机抽样和滚雪球抽样等方式。

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采用半结构化访谈的方式收集资料，选择扎根理论作为处理质性资料的方式，考察这些“双非”学生在学业上取得成功的感受、观点和建议。

2.数据收集与编码

笔者在2022年1月至2023年9月期间联系到了19位受访者并告知交流主题。访谈围绕这19位受访者在硕士生阶段的学习及日常生活的经历与感受等内容展开。每次访谈时间为1～2.5小时不等，根据需要对个别访谈对象进行了补充访谈，所有访谈录音形成转录文本37万余字。这19位受访博士生分别来自10所“双一流”建设高校，其硕士毕业院校为10所“双非”院校，本科毕业院校为14所“双非”院校。受访对象信息见表1。

本文采用NVivo 12plus版本进行访谈案例的编辑、编码与模型构建等一系列分析操作。在开放式编码这一过程得到了75个初始概念和48个原始范畴（部分示例见表2）；在主轴式编码阶段对所得到的初始概念与原始范畴进行进一步的总结，并对开放式编码中所得到的48个原始范畴对应的访谈案例材料进行进一步分析，最后发现不同范畴之间有着差异化的逻辑联系，得到了18个主范畴（见表3）。

在选择式编码阶段结合访谈案例材料进一步优化每个范畴及其相互之间的逻辑联系，通过总结对比这48个原始范畴与18个主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从学术志趣、经济基础、个人特质、价值感知、环境支持、导生互动、学缘交往共7个核心范畴方面厘清了促使“双非”院校学生考博成功的关键因素（见表3和图1）：较好的经济支付能力为考取博士生提供了坚实经济基础；持续的学术志趣、鲜明的个人特质、多元的价值感知是“双非”学生追求更高层次教育的内在力量；重视和崇尚教育的传统文化观念为“双非”学生学业精进营造了积极的支持情境；硕士生期间的师生交往和同伴交往为激励“双非”学生努力奋斗提供了重要的关系驱动。三者相互作用，共同促成读博机会的成功获得。

3.饱和检验

饱和通常理解为“没有新的编码出现”。完成15份访谈资料编码后，选择剩余4份未编码的访谈材料作为三角材料，用于评估理论的饱和度。评估结果显示没有频繁出现的新范畴和新概念，且相关类属之间也未产生新的逻辑关系，所得的理论模型已经饱和，概念范畴较为丰富。编码初步完成后，笔者还进行了参与者与非参与者检验的两个程序^[7]。邀请15位受访者与2位与本研究无关的专家学者对基本结论进行审读，评价研究效度并提出重要修改建议。

三、结果与讨论

在中国，家庭是子女教育费用的主要承担者。这种对教育费用的承受能力表现为家庭支付能力。一般来讲，不具备足以承担所有教育费用的经济实力的家庭，会大大降低学生选择高等教育的可能性。本研究中的所有受访者均为“90后”，其中有14位是“95后”。相对而言这一世代青年成长于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时代，人民生活水平整体提高，家庭收入增长幅度显著提高，市场经济体制下居民就业形式也更加灵活。因此无论是城市家庭子弟还是农村家庭子弟，受访者所属家庭对于子女研究生阶段的教育需求基本不存在因为无力支付而被迫中止的情况。且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读硕还是读博，完备多样的奖助学金制度可以大大减轻学业经济负担，读博期间所能获得的资助会更多，因此在考虑要不要考博时，教育费用问题并不构成阻碍，反而奠定了“双非”学生追求学业的坚实经济基础。“开销的话我觉得还好，因为一方面导师给予补助，然后学校又给，国家又给，再加上自己拿了一些奖学金什么的，经济这一块的话对我没有太大的压力，基本上家里不需要花一分钱。”（M2）在家庭和社会文化环境支持下，研究生的学术志趣、个人特质、价值感知作为内在动力，研究生同时受到导生互动和学缘交往的驱动，最终促使他们取得良好学业成就，考取“双一流”建设高校博士生。

1.学术志趣：追求读博机会的原动力

学术志趣是从事学术事业的内在动力，是一种持久而稳定的韧性品质^[8]，是学术兴趣和学术志向的结合体，既有对特定专业、学科的认同又有后续发展目标。出于纯粹的兴趣与快乐而学到的东西，终会在生命中的某一刻迸发出迷人的光辉。访谈中当被问到“你喜欢做科研吗？”，有受访者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很喜欢”或者“比较有乐趣”。有“趣”的热爱才是克服一切抵达目标最好的动力。“发现一个问题，靠自己的努力去解决一个问题，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如果不是真心想做研究的话，我想当初也不会一心要读博。”（F1）“我挺喜欢写论文的，也挺喜欢看书的。就像韦伯在以学术为志业里面写道：局外人嗤之以鼻的奇特的陶醉感。这个就是我读博或者是做论文的初心吧！”（M9）这种源自志趣的学术追求所带来的成就与回报又进一步坚定了受访者追求读博机会的决心。“有的时候还挺享受那个感觉，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去发现一些新的东西，还能接触到很多从未涉足的领域，就会觉得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F7）“在去那边项目学校工作的过程当中觉得有一点理论联系实际的感觉，能够看到政策落实，能够了解教师、学生对政策的看法。觉得很有趣，当时的想法就是想继续把这个研究做下去。”（F8）

当然，硕士生的科研产出作为其科研能力和潜质的重要表征是通过考博实现其学术志趣的必然前提，在博士生入学资格审核中占据重要位置。过去各高校招收博士生多采用“笔试+科研能力证明+面试”的方式，2013年，《教育部 国家发展改革委 财政部关于深化研究生教育改革的意见》进一步指出“建立博士研究生选拔‘申请–审核’机制，发挥专家组审核作用，强化对科研创新能力和专业学术潜质的考察”。截至2020年7月，我国所有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均采用“申请–考核”制的方式选拔优质博士生源。这一制度使得硕士生的学术发表级别与数量成为是否能在初期筛选中胜出的关键指标。本研究中的19位受访者均在读研期间有1篇及以上的论文发表，其中不乏级别较高刊物，这成为他们竞争成功的有利条件。“发论文也不是说抱着什么特别明确的目的，做研究总要有成果，找地方发表也是应该的，也没有说为了考博干嘛的，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F2）

2.个人特质：促成学业进步的非智力因素

儿童心理学领域在研究一部分处境不利（如出身工人阶级、单亲家庭、生活贫困等）儿童为何得到良好发展时，认为这些儿童和他们生长的家庭具有能够反转困境或不被逆境所折服的力量，即“抗逆力”。不同的学者对“抗逆力”有着不同的理解^[9]，其中特质论观点下的抗逆力被定义为一种人特有的品质。这种类似于忍耐力、自控力、意志力的心理品质，使逆境中成长的儿童“百毒不侵”，并支持其在日后仍能得到良好发展^[10]。“特质论”概念为我们解释“双非”学生考博成功，取得良好学业成就提供了思路。

本研究19位受访博士生身上拥有显著的正向心理品质，如自信心、进取心、意志力等，是他们取得学业成就的重要非智力因素。“自己已经给自己打好预防针，就是我已经把这一段经历描绘成为一个会充满痛苦磨炼的一个经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F3）“就知道不能自我放弃，自我放弃就真的放弃了，就没戏了，只要你不放弃总是有机会。”（M1）

这些博士生们在漫长寂寞的求学过程中也常常遭遇挫折失意，但他们总会找到自我调适的途径来释放压力，或主动社交，或坚持体育锻炼，以积极的心态使不良情绪尽快释放或转移。“我觉得运动对自身个性、情绪调节、心理调适都有积极的影响。同时在运动中，可以交一些朋友，舒缓因科研产生的紧张、烦躁的情绪等。”（M2）“我平时比较喜欢打篮球，有时候跟同学几个人自己组织去喝点酒，就是缓解一下内心的压力嘛，然后我觉得这些兴趣爱好可以很好地帮助我调整状态，缓解压力吧。”（M4）

3.价值感知：渴望读博的成就动机

对某一层次教育的需要是教育选择行为产生的内生刺激。这种需要使个人朝着特定的学业目标活动，并转化为维持学业精进的一种直接驱动力，即学业成就动机。这种动机基于个体对教育工具性价值的期待和评估，既有投资性也有消费性，既有经济性的、社会性的，还包括文化的、心理的、专业的、自我实现的等等。很显然，任意一种单一模型都不足以描述“双非”学生决心考博的真实动因。

实现阶层跃升是“双非”学生选择读博的社会性追求。本研究19位受访博士生中，有12位来自农村地区，2位来自县城，5位来自城市。城市学生当中除3位的父母拥有高中及以上学历，且从事社会声望较高职业以外，其余均为城市工人家庭或小微个体商户。从学历来看，有12位博士生的父母学历均为初中及以下。笔者无意比对不同家庭背景下个体成长轨迹，但也确实能明显感觉到由家庭资源占有的多寡导致个体求学心态的巨大差别。来自社会弱势阶层的“双非”学生更多地表达了希望借助学历的提升实现对体面工作和较好收入的期待，希望借此改变自己所属家庭的既有社会地位，实现阶层跃升。阶层跃升既可以是经济资本的增加，也可以是文化资本的提升，同时也常表现为社会声望和社会尊重的获得。“农村比较在乎光宗耀祖，所以我就觉得我就要给我家门头上面立个牌子，就是我们家人不比其他人差，（读大学）我是我们这一代当中唯一一个。”（M8）“我当时其实就一直有来自于外在条件的压力，包括父母学历低、工作很辛苦，所以我就觉得既然这样的话，就会更想要努力去改变。”（F1）因为对他们而言，读书“看上去”是一种既不需要资源加持，也不需要天赋异禀的最好方式。“（读书这件事）最大的吸引力我觉得可能让我干别的我也不会，然后读书这个就属于他不要求什么技能，只要你努力地去学就可以。”（F5）

获得就业优势是“双非”学生选择读博的经济性追求。本研究中的多数受访者由于本科和硕士阶段就读学校均为“双非”院校，因此在就业竞争中横向学历优势不足，“名校毕业的同学可能不只是硕士了，他们本科也都是名校的，就是比较从容一点，他们其实也不需要发太多的文章，工作其实也不会太差，你像我们‘双非’学校毕业的这个情况就不太乐观。”（M1）“我的专业和这个学校处于全国排名一百开外的‘双非’，就是说你要想找一个好的工作，就必须往上读。”（M6）再加上多数受访者来自社会弱势阶层，可调动的家庭关系网络不充分，他们在读研期间就能预见到可能遭遇的就业困境，因此转而寻求继续提升学历水平以增加就业筹码。“那时候越到毕业越觉得好像找工作也不太理想，家里也没什么资源能帮忙，干脆就接着读书吧。”（F2）虽然接受高等教育在今天看来并不能保证阶层跃升，但是随着教育层次的提高，阶级再生产的魅影会逐渐从就业市场隐退。尤其获得博士学位之后，是否能在学术劳动力市场有所斩获在最大程度上体现出普遍性原则和自获性原则。人人都可以通过努力而达到相应的从业标准^[11]，而不必过于担心地区壁垒和行业壁垒。个人通过学术表现而获得的学历证书和专业技能等是影响其就业质量的决定因素，“我觉得读博能有就业优势吧，不过也确实想做这份职业，就想在大学里面做研究、教学、科研。”（M6）在此意义上，博士学位的获得就是打破职业封闭障碍获得学术职位的重要途径^[2]82。

自我实现是“双非”学生选择读博的发展性追求。高等教育在促进人的个性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通过接受高等教育使人发现自我、发展自我，通过高等教育获得自我实现的能力和机会。“我相信读书是一件永远都对的事，工作怎么样都会有，所以我是发现自己能成长，我觉得你会从慢慢的学习过程中发现自己，你会想办法将这个过程延长。”（F1）当然，接受高等教育本身也是一种自我实现，尽可能地提升学历水平是“双非”学生实现专业领域的学术抱负，提升自身生命价值，寻求生活意义的重要路径。“如果是单纯到硕士阶段，我身边只能接触硕士这个阶层的人，我读了博士，身边都是一些硕士、博士生，可能他们会给我一些启迪和帮助，我就感觉有很大的不同。”（M2）

4.环境支持：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支撑

受访者普遍表示父母及亲友在他们的求学历程中提供了无私的物质支持和精神鼓励。他们虽然很难真正理解专业教育的意义，却极其认同学校教育对子女社会流动的积极意义，认为教育会有助于子女改善生活条件，帮助他们“找个好工作”^[12]，因此秉持着“读到哪供到哪”的朴素信仰。“但凡你想上学，或者你想求学，在这方面努力，家里人是竭尽全力的，都会帮你的。”（F6）如前所述，受访者大部分来自社会弱势阶层，中国的底层百姓在生活实践中逐渐意识到“上好大学能找到好工作”，也深谙父母的职业与文凭与子女职业获得之间的关联。自己的子女就读“双非”院校可能无法确保一份体面的城市工作，因此底层父母在不具竞争力的硕士文凭和向上社会流动机会之间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他们对子女通过攻读硕士学位实现社会阶层攀爬的期望被迫降低，进而转化成支持子女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的强动力。“如果能继续往上读的话，就业会更好一点，他们觉得如果能够把最高学历都给读出来，那肯定不管是找工作啊，还是说去哪个城市生活啊，都是会有更大的自主权的。”（F3）

当然，教育对于国人的意义和价值，远不是狭隘的功利心理所能完全解释的。在人类文明史上，教育在任何国家或在任何一种文化当中都是备受重视的。但是，具有中国传统社会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却是极具特色的。于个人而言，教育能够帮助个体完成社会化，培养人的职业意识和所需技能，促进主体意识和主体能力的发展，给予个人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资本，被社会所容纳；于家族而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虽然此话常被人诟病，但对中国传统家庭来讲，多读书本身就是价值所在，具有光耀门楣、荫泽后代的意义。正是由于对教育的重视，国人自古以来，即便家境贫寒，也会想方设法让子弟读书识字。“我姥爷80多岁了，他的学历也不高，初中。但是他会跟我讲：我支持你读，就算没钱，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博。”（F9）“我爸妈他们都是为了我们能够读书，还是付出挺多的，他不会认为你是女生读书差不多就行了。”（F4）

重视教育的文化传统已成中华民族遗传性因素，内化到中国人的血液当中，几千年来持续不断地影响着人们对教育的渴望和选择。文化传统一旦形成，就演变成规范人们行为的内在约束力，从而对社会成员的思维方式、行为倾向发挥引导作用。“他们说你看人家多有出息。其实就是他们普通人对于有出息的界定，他们认为你读到一定的学历，你出来就可以找好工作。有一些人比如名校毕业的，在大城市找了一份年薪很高的工作，大家就会说他很有出息：你看人家那谁多听话。”（F6）中国学生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中必然会不断追求学业进步。特别是对中国农村的孩子来说，教育被认为是永久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机会。

5.导生互动：增强学术信仰的重要关系

对硕士生来讲导师也许是对其影响最深的人。导师的个性、指导风格、交往方式、交往内容等都可能影响到硕士生的学术兴趣、学术产出、生涯规划等。有学者基于57148份学术型硕士研究生问卷数据的研究指出，导师指导频率、指导形式以及指导质量均对学术型硕士研究生的读博概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如在不控制其他因素的情况下，每周一次以上的面对面沟通、线上沟通、多导师制、更高的导师指导质量、更长的沟通时间等都可以通过提高学生学术论文发表数量和科研能力增值两种方式显著提高学术型硕士研究生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的概率^[13]。

量化研究基于大样本调查发现大概率特征，而小样本的质性研究则更关注个体。与上述研究稍有不同的是，笔者通过访谈发现，硕士生考博成功的背后并不指向某种特别的导生互动模式。有的学生倾向于导师给他们充分自由自主的思考空间，不希望有过多接触，“个人偏向于这种比较自由的，如果你过于管控的话，可能会带来一些其他的不必要的问题，比如说心理问题等等都有。”（M8）有的学生则倾向于频繁跟导师联络，主动寻求导师给予学术指导。“一周一汇报，他也会专门留出时间来跟我们交流。我觉得其实这样就挺好，因为我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人，我觉得别人给我压力，然后我才会去做。”（M3）

受访博士生们在提到读研期间的导生交往时，提到最多的还有导师宽厚仁爱的个性，给予他们如父如母般的关怀和支持。这种情感性和学术性支持使他们原本就有的学术信仰变得愈加坚定。“我硕导他在大事小事上都会鼓励我，在生活上他也会刻意地去关心你，相比于不管不顾，或者说只催着你去搞学术的导师，这种老师还是更好的，所以我也挺感激跟这个老师在一起。”（M7）“导师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不论是从生活或者说是学业上，就感觉真的像是一个父亲，他就一直在鼓励我们读博。那种鼓励给我们比较大的动力，其实这是选择读博比较大的原因。”（M5）他们甚至主动给“考取博士”赋予了道德意义，努力达成以求回报导师。“他会关注你除了学业以外的情感心理等。这种点点滴滴的关怀，让你觉得好像真的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回报老师。”（F1）“我的硕导不管是在学业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是一个非常关心我的人，他就是全心全意地对学生好！如果我不能够考上博或者是不能够做出一些什么成绩来的话，我都对不起他对我的这些良苦用心。”（F3）

为了尽量减少学生学术道路上的阻碍，导师的经济性支持也同样温暖着学生追求学术目标的心。“导师还给我500块钱看病，他觉得我最近老去医院，他给我发短信，我说不要。”（F1）“在我读书期间生活有困难的时候，他知道我家情况之后，说我可以给你一点钱，你不要干这干那的，不要把自己搞那么累。”（M8）同时在关键的报考博士阶段，导师们也尽自己所能为学生提供包括报考建议和推荐博导等工具性支持。

总体来看，导师的指导频率、指导方式、交往模式等与硕士生学术表现无必然关联。学生是否具备内在成就动机，学生本身的个性特点、学习惯习等和导师风格是否相匹配，以及导师在学术指导之外提供的非学术性支持似乎才是关键。

6.学缘交往：帮助学业成就取得的重要他人

重要他人理论指出，人在不同发展阶段受到他人的影响程度是不同的。对于学生时代的个体来说，老师和同伴的影响是最深刻的。这里的学缘交往指因学缘关系而结成的师生交往和生生交往关系，在本研究中表现为受访博士生在读研期间和非导师的师长交往以及在校期间的同伴交往。访谈中发现，大多数的受访博士生在读研期间通常还能够以大方主动的姿态在学业上寻求和导师之外的师长交流，因此总能从中获得更好的学业指导、更积极的学习生活体验以及更多的信息储备。“我们申博的时候不知道还需要推荐信，我找别的老师他们都很乐意去帮着弄，很鼓励我们去考博。”（M3）“我有问题就会去找任课老师问，我感觉我们同学都是躲着老师的那种状态，但是我会主动给老师发邮件或者课间的时候跟老师讨论问题，他们都很乐意给我去提供一些帮助。”（F2）

除师生交往外，良好的同伴关系、融洽的学习氛围可以为个人提供更多信息和学业支持，可以为个体提供正向的情绪价值，从而使个体的身心得到很好的滋养。研究生阶段会面临来自学业、情感、生活等方面的压力，有亲近的同伴在共同学习、成长之余，互相倾听抑或是寻找共同感兴趣的途径来纾解情绪，会对个体取得较好的学业成就发挥积极作用。“我个人感觉课题组的氛围对学生的成长还是有非常重要的引领作用。我老师也跟我讲，我的学习态度和学业成就都很好，给师弟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为他们开了好头。其他课题组都说我们课题组是国奖课题组，是读博课题组。”（M2）

社会交往与同伴关系对研究生生活而言是必要的，但由于研究方向和个人性格有差异，更多的硕士生会存在“相对独立”的处世阶段。受访博士生在提到同伴关系时，“各自忙碌”也已经成为每个在读硕士生的日常状态，并无太多社交时间。“大家的志向不一样吧，他们要就业，我要考博，都很忙，一起活动的时间没有很多。”（F2）但通过访谈，我们有理由相信，构建健康良好的同伴关系对个体成长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四、总结与建议

为探寻本硕阶段均来自双非院校的学生成功考取“双一流”建设高校博士的关键因素，笔者采用半结构化访谈的方法，对19位“双一流”建设高校在读博士生过往的生活经历和学业历程进行回溯，获取相关质性资料。通过分析访谈资料了解到这些博士生的学习经历，因此拟从提升培养质量、建构和谐导生关系、加强信息交流等方面提出建议，为学生学业成长提供参考。

1.加强科研训练，切实提升研究生培养质量

这些“双非”学生虽然依靠较扎实的专业功底和较出色的学术成果跻身一流高校，但与本硕皆来自名校的同辈相比较，他们依然感觉到了差距，认为名校学生经受的学术训练更为系统，学术交流层次更高，机会更多，学术视野也更为宽广。“有次课上要作专题汇报的时候，我们这几个‘双非’本硕的同学与本硕‘211’的同学相比做得比较仓促，而本硕‘211’的同学可能因为之前就研究过该课题，从汇报表现情况来看的话，确实会觉得他们完整度会更好一些。”（F10）“感觉硕士生阶段的学术交流机会还是比较少。本校学生与其他院校师生的交流相对比较少，名校的同学可能与一些学术新锐交流较多，或者他们的研究方向本来就占有院校优势资源，处于学术前沿，这些差距在读博阶段看来都是十分明显的。”（M1）加强研究生的科研训练既是实现研究生教育目标的需要，同时也具有现实紧迫性。因此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改进：①适当精简研究生课程，改变研究生课程教学存在的诸如满堂灌或全程自学等不良倾向，推行围绕某个主题结合多学科视角开展研讨等具有研究特色的教学方式。②创造研究生系统参与课题研究的有利条件，鼓励导师积极吸纳研究生加入相关横向或纵向课题组，或设立研究生培养专项课题。在科研实践活动中切实培育研究生的科研能力、创新精神，以取得科研成果。③营造良好的学术氛围，活跃研究生科研思维。如在学校内部定期开展导师参与指导的研究生学术研讨活动，或积极组织研究生听取学术报告，为研究生参与较高级别学术会议提供支持等。

2.构建健康良好的导生关系

导生关系和谐是提升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基础，研究生教育的本质不是催生以量计算的科研成果，也非心照不宣地求名夺利，而是“一颗心灵唤醒另一颗心灵”，是导生双方心灵的契恰^[14]。访谈中发现“双向奔赴”的师生互动为“双非”学生勇敢前行提供了充足的学术和情感支持。“从‘双非’到名校博士生这期间有自己努力的原因，也有运气的成分，但是如果我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导师，就可能读不下来；如果他没有那么支持我的话，可能我会有考博目标，但是如果没有导师的助力，不一定能很顺利地考上。”（F8）有受访者曾表示从硕士生期间“亦师亦友”的师生关系到读博期间“老板与打工仔”的关系骤变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科研压力，“我们平时每天基本上都忙博导的事情，一年下来都是在给他干活，想要干自己的事情其实还是蛮难的，他基本上每天都会召见我们去他办公室，听着他训斥。”（M5）这使得他对曾经期待已久的学术训练逐渐萌生退意，“我们有一点充当机器人的感觉，他让我们干什么他已经想好了，我们只需要去做。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学术上的训练其实是没有的……我有时候都会觉得这样过，感觉没意思，有点想放弃。”（M5）因此应鼓励教师加强对学生的人文关怀，以构建“导生共同体”为目标，明确研究生培养责任，促进导生良性互动。

3.搭建信息共享平台，营造良好的交流环境和学术氛围

教育的本质是人类有意识的经验分享的社会活动，分享主体可以是老师、前辈、同辈甚至是后辈，经验分享使得学习活动变得更加高效、精准。访谈中大部分同学表示在考博方面较少有机会参与信息分享：“其实我们自己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就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自己来，所以更多的是很迷茫。”（F1）“我们专业考上博士生的人比较少，所以给我的经验也是不够的。”（F6）这可能是由于其所在学校就读专业没有博士点，加之同辈当中考上博士生或者也在准备读博的人数较少所致。因此即使他们可以去寻求师长的建议，但是对他们而言可能更希望从同辈处获得有效指导。“其实也可以仿照他们本科生那样动员，一上来就动员考博，比如研一的时候给大家一个总体的介绍，如果说有考博意愿你可以提前去了解，从研一开始准备可能时间更从容一些，我觉得这个心态上也更好。”（F1）“提前了解一些学生的意愿、意向，看他们有没有想要考博的，然后去组织一些交流之类的活动，这种我觉得还是应该要有的吧，反正在我们这一届是没有的，我基本上都是通过私人的关系去获取信息。”（F8）因此，可从加强交流着手，为研究生升学提供信息便利。一是在学校层面建立学生信息档案，向研究生共享沟通渠道。二是注重学习共同体建设，为学生朋辈之间交流提供平台，同时提供学术信息及政策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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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周玉清）

基金项目：全国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2年度教育部重点课题“一流高校双非学历背景博士研究生学业抗逆历程的质性研究”（编号：DIA2203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