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症记

“陆某不是坐堂郎中，一个游医而已。”陆边草时常这般自我调侃。街坊嘴上却挂着一句顺口溜：半个神医陆边草，百般杂症跑得早。

就说康有财十七八岁打嗝，打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娶进门的老婆，结果被他的嗝声吓得连夜跑回了娘家。他打算去找陆边草，摸摸口袋，却是满脸无奈。嗝声不仅吓跑了老婆，也吓退了财神爷。

门却敲响了。

原来，陆边草听说这件奇妙之事，自己找上门了。仅喝九剂药，康有财的嗝声就消失了。他非要跟陆边草写一个欠条不可。

陆边草笑道：“如能把老婆请回来，看病的钱就免了吧。”

第二天，康有财便把老婆带回了家。

再说在化龙桥旁开钱庄的李瘦猴，右眼皮突然跳个不停，弄得都不好意思见人。他看过好几个坐堂郎中，但右眼皮仍是照跳不误。

找陆边草！

一针扎下，李瘦猴右眼皮就规矩了。

“咦，你陆边草手里捏的该是一枚神针吧？”李瘦猴眼珠子一闪，半开玩笑半认真称，陆边草如能让他的左眼皮跳起来，愿付两倍酬金。

陆边草笑道：“你信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说法，陆某不妨让你如愿吧。”

又是一针，李老板的左眼皮当即跳了起来。

街坊们皆称奇。

后来，李瘦猴又要往陆边草怀里塞上一把钱。看到陆边草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瘦猴只得解释：“哪只眼皮跳个不停，都像怪物。”陆边草笑道：“钱还得正儿八经去赚。”

如此，陆边草攒了不少好名声，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这日，刘贵德也来了。

陆边草见他进门，当即惊讶：“哟哟哟，刮什么风今天这……”

刘贵德吊起嗓门：“陆先生名声比雷声大，裤裆里头随便一响，也能轰得刘某满街滚。”

陆边草努上一嘴：“看这街头巷尾，能有刘老爷一半气粗的人，恐怕还在他老娘肚子里吧？”

这话说得当然有点来头。

刘贵德生意做得好，买房置业，腰缠万贯，甚至还想把整座江西会馆盘下来。他确是说过，裕后街就是一处风水宝地。但他很瞧不起这里的街坊。哪怕儿子突然犯了怪病，他也没找过街上的郎中。

管家曾嘀咕，不妨请一回陆边草打打脉。刘贵福叱责：“这般俗医，他哪有治我儿子毛病的命呢？”他带着儿子去了省城，又赶往广州，最后还找了黄毛蓝眼洋医生，花钱不少，吃药成堆，结果儿子的病不仅没好，反而重了许多。

他万般郁闷。

这晚，刘贵德辗转难眠。第二天，他硬着头皮登门求见陆边草，除了点头哈腰说好话，还自嘲称断然不是狗嘴里吐出了象牙。

这是由心而发呀，陆某再怠慢会遭雷劈。陆边草笑了笑。其实，他听到过刘府公子突然疯癫的传言，便问：“贵公子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刘贵德面红耳赤称：“刘某从外地带回了几册消遣之书，被儿子偷偷拿去瞧了，结果就……”

刘贵德长叹一声。

“那书呢？”陆边草问道。

“看病还得先看书？！”刘贵德很不明白。陆边草笑而不答，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刘贵德只好赶紧回家，把书找了过来。陆边草接过书，瞧也没瞧一眼，随手将它扔入了煎药的炉子里。

刘贵德攥手跺脚：“这宝贝怎么糟蹋了？”

“那就糟蹋你那宝贝。”

听陆边草这般一说，刘贵德噎住了。

“带路带路。”陆边草嚷嚷，拣脚随他进了刘府。刘公子一见刘贵德，当即嘻嘻发笑：“这位貌美如花女子，该沐浴更衣，再陪本公子……”

刘贵德几分尴尬。

陆边草冲刘公子扮一笑脸，却又突然抬手，朝刘公子脸上重重打去。啪！啪！一连刮响了七八个耳光。

“你这个臭游医找死！”刘贵德大怒。

这时，陆边草眼珠子朝刘公子溜了溜。

刘贵德侧头望向儿子。

刘公子捂着脸。刘贵德还没开口，儿子便开口跟他打听，自己刚才该是冲撞了这位先生吧？

“你、你知道他是先生？”

“怎么不是先生？”

“不是女子？”

“父亲，他怎么是女子呢？父亲花了眼呗。这位先生该是陆郎中吧？”

接着，刘公子走到陆边草跟前，躬躬身子。

刘贵德见儿子有了这般举止，颇感意外，接着恍然大悟。原来，陆边草刚才几个耳光打出去，竟然让他本是知书达理的儿子回过神来。他当即紧紧抱着刘公子，涕泪哽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也该跟陆边草说几句什么话，却发现他早已悄然离去。

刘贵德看看儿子的脸，好几重指印，怔了又怔。接着，他的眼睛忽地发直时，牙齿也嘎嘎磨响了。当晚，他就犯了病，上床钻进被子里叫道：“刘府公子，含金汤匙投胎的富贵之人，竟然会挨一个游医的巴掌。受此侮辱，我刘某往后怎么好见街坊……”

他患了话痨病。

刘公子倒不迟疑，急匆匆去请陆边草。

很快，陆边草站到了刘贵德的床前。刘贵德的脑袋依旧不肯从被窝里伸出来，刘公子不知所措。陆边草大声嚷道：“刘老爷好好看着，贵公子要把陆某打在他脸上的耳光一一还给陆某。”

刘公子似是胆怯：“这怎么行？”

“抽我！”

在陆边草叱呼下，刘公子只好抬手刮去。

听到耳光声响起，刘贵德忽地把被子掀开，瞪眼望去。果真，儿子正在刮陆边草的耳光。他当即握拳大叫：“抽！抽！狠狠抽！给老子往死里抽！看这东西还敢打刘府公子耳光吧！”

接着，刘贵德蹿下床，连鞋也只拖上一只，风一般奔到院门口，冲街上大声喊道：“陆边草敢轻轻刮我儿子一耳光，我儿子就重重回他一百个巴掌……”

这事让街坊甚是不平。

陆边草则满脸是笑，还跟街坊咬了咬耳朵。原来，刘公子答应瞒着父亲拿出三根金条，救济那些因抗战南下的难民。但陆边草没透露，这是他再进刘府前跟刘公子开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