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方伯伯:88岁,离休干部,志愿军退伍军人
来阿姨:88岁,离休干部,志愿军退伍军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小 "张:28岁,养老院工作人员
来云秋:比乐中学学生,志愿军文工团战士
方晨新:比乐中学学生,志愿军文工团战士
来云夏:比乐中学学生,志愿军文工团战士,来云秋双胞胎姐姐
肖鲁青:比乐中学学生,志愿军文工团战士
胡老师:25岁,比乐中学老师,解放前为中共地下党员
方桂轩:38岁,方晨新父亲,商务印书馆职员
顾兰芬:38岁,方晨新母亲,瑞金医院妇产科医生
方婷婷:10岁,方晨新妹妹,小学生
蔡根娣:36岁,来云夏、来云秋母亲,食品公司营业员
高淑英:45岁, 肖鲁青母亲,南下干部
大 "树:18岁,志愿军战士
老排长:35岁,志愿军战士
小东北:18岁,志愿军战士
老大爷:60岁,朝鲜村民
志愿军战士,解放军战士,女兵们
序 "幕
[ 2019 年,春。
[一间高级养老院的单人房间。
[单人床、床头柜、衣橱、餐桌椅、 电视机、绿植等,屋内布置得很整洁温馨。可调节的床架、氧气设备、吊瓶架, 以及多处防撞条和扶手,可以看出这里的护理级别是最高的。
[落地窗外法国梧桐抽着新叶,满眼嫩绿。
[餐桌中央摆着一个蛋糕,来阿姨穿着新衣,化着妆坐在轮椅上,一条毛毯盖着她的双腿。 满头白发的方伯伯举着手机在摄像,身穿制服的护理员小张在一 旁边拍手边唱。
小 "张 "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来阿姨,祝你生日快乐!
来阿姨 "谢谢,谢谢。(对方伯伯)啊呀,别拍了,老了,难看死了。
方伯伯 " 好看的。八十八还是一枝花。吹蜡烛咯!
小 "张 " (点起蜡烛)先许个愿。
[方伯伯拉起了窗帘。光线暗了下来。烛光摇曳。
[来阿姨微笑着,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方伯伯把镜头对准来阿姨。小张在一旁期待地看着。
[然而,许久,来阿姨依旧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方伯伯觉得不太对劲,手机镜头放了下来,担忧地看着等待着。
小 "张 "(试探地呼唤)来阿姨,来阿姨——
[来阿姨还是僵坐着。
小 "张 " (大声了一些)来阿姨!
[来阿姨猛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呆呆地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小张关切地上前了一步想要查看。
来阿姨 " (惊恐万状)你是谁?
小 "张 " 来阿姨,我是小张。
来阿姨 "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过来!
方伯伯 " 这是小张啊,你看清楚——
[说着,方伯伯拉开窗帘。光线骤亮,刺到了来阿姨的眼睛,令她更加焦躁, 爆发出尖叫。
来阿姨 " 啊——走开,走开——!
小 "张 " 好,好。
[经验丰富的小张立刻停止脚步,用眼神向方伯伯示意, 并悄悄用手势让他慢慢来,随即轻轻开门退了出去。
[方伯伯默默站着,保持沉默和距离。
[来阿姨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蛋糕一脸迷茫。
来阿姨 " ……有人过生日——?
方伯伯 " 是你过生日呀。(小心翼翼地)想一想?
来阿姨 " 我?哦。(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方伯伯,似乎抓到了一点遥远的记忆)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 " 嗯。
来阿姨 " 哦,对的,你是我爱人,现在都叫老公了。
[方伯伯点点头。
方伯伯 "(感叹)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在一起六十年了。
[来阿姨终于感到了安全感,完全放松下来,恢复了常态。她向方伯伯伸出了手。方伯伯舒了口气,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微笑着。
方伯伯 "蜡烛快灭了,吹吧。
[来阿姨吹灭了已经快燃尽的蜡烛 。方伯伯举着手机按着快门。
方伯伯 " 生日快乐。
来阿姨 " 拍什么拍,老太婆一个。
方伯伯 " 总归要留个纪念的。我还要发到朋友圈呢。
来阿姨 " 啊呀,不要发,发了也没人看。
方伯伯 " 哈,来不及咯,我已经发了。(手机传来“叮,叮”声)你看,马上就有点赞了。
[方伯伯递上手机,来阿姨戴上老花镜。
来阿姨 " 平凡人生——这个微信名不错。哎唷,老周、阿德都点赞啦。他们的联系方式你都有啊?
方伯伯 "前年比乐中学校庆,大家留了手机号。现在的高科技厉害啊,一个微信群,几十年失联的老朋友都拉进来了。我平时看到有意思的新闻就转发到群里,他们有的眼睛不好,有的这里(指了指脑袋)跟不上了,手机搞不来。
来阿姨 " 肖鲁青呢?他在群里吗?怎么不点赞,他不是一向最活跃了?
方伯伯 " 呃,他可能忙。
来阿姨 "忙啥,都是离休多少年的人了,有啥好忙的——
方伯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转换话题) 哎,对了,你刚才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啊?
来阿姨 "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伯伯 " 说出来听听,我帮你实现。
来阿姨 " 你唱个歌我就告诉你。
方伯伯 " 唱歌?呃——老了, 嗓子不行了——我放音乐给你听吧,我把当年的那些曲子都整理出来了。
[方伯伯将手机放在蓝牙音箱上,按下了遥控器按钮。
[《共青团之歌》 的前奏响了起来。
来阿姨 " 我要听你唱!你是专业选手,唱了一辈子,不要谦虚。来嘛,你最拿手的!
[方伯伯站直身体,深深呼吸,开始演唱。
方伯伯 "(唱)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
心保卫国家 … …
[来阿姨陶醉地倾听着,方伯伯的思绪似乎也飘远了。隐隐约约的, 另一个更为年轻清澈的歌声加入了进来,慢慢合二为一。
[窗外的新绿消失了,飘起了雪花。随着远处一声炮弹的爆破声,风雪骤然变大。狂风呼啸,枪炮声此起彼伏。
[年轻的方晨新背着来云夏从风雪中一步步艰难地走过来, 嘴里断断续续地唱着歌。鲜血从来云夏的一条腿上流淌下来。
方晨新 "(气喘吁吁地唱)……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
[背上的来云夏,似乎陷入了昏迷。
方晨新 "(焦急地)来云夏,你醒醒,不能睡!来云夏!
来云夏 "(虚弱地)方晨新,你走调了——
方晨新 "(放心地笑了)嗯,是,我走调了!
[两人的背影在风雪中走远了。
来阿姨 "方晨新,你走调了——
方伯伯 "是啊,我又走调了!
第一场
[比乐中学的小礼堂。
[小礼堂修葺一新,挂着横幅“比乐中学全体师生热烈祝贺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小礼堂兼做音乐教室、排练厅、琴房等等,课桌集中堆放,空出来的地方就是简易的舞台和排练场。
[一侧放着一架钢琴,来云秋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琴。车尔尼299的练习曲,来云秋飞速练着手指速度。她一个马尾一条长裤,清秀朴素。
[方晨新和来云夏两人匆匆跑进来。方晨新清瘦高挑,一脸书生气。来云夏穿着裙子,双麻花的辫尾烫着卷,靓丽出众。姐妹俩长相很相像,但一眼看去来云夏醒目不少。
[来云秋头都不抬。两人等在一旁。终于,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两人都鼓起掌。
来云夏 " 小秋,你弹得真棒。
来云秋 " (一脸不高兴)你们怎么才来?不知道今天下课排练么?
来云夏 " 他,家里有点事。
来云秋 "他有事,你也迟到?两个大主角无所谓,我一个伴奏的瞎起劲。
方晨新 " 对不起。
[来云秋看都不看方晨新, 回身弹起前奏。
来云秋 "还不开始?
[方晨新和来云夏对视一眼,赶紧走到位。
方晨新 "(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你爹我钱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
[砰,一个篮球从窗口砸进来。一个男孩肖鲁青从墙外跳上了窗台。他身材高大,晒得黝黑,头发沾着汗水,看起来健康健硕。
方晨新 " 肖鲁青,你别捣乱。
肖鲁青 " 你走调了!第一个音就起高了一点点,呀, 你们都没听出来?
来云夏 " 肖鲁青,你别以为老师说你有绝对音感就得意了,到处挑刺。
肖鲁青 " 我哪有?不过要我说,方晨新根本不适合杨白劳嘛,他这种公子哥该演黄世仁,对吧,哈哈哈——
来云秋 " 你再瞎说我告诉老师了。
肖鲁青 " 哟,来云秋,偏袒姐夫啦——
[来云秋随手操起谱子就向肖鲁青扔去,正好被走进门的胡老师接住。
胡老师 " (沪语)哟,扔家什啦!
[胡老师走进了小礼堂,他白衬衫黑西裤,相貌堂堂,年轻挺拔,气场不凡。
[肖鲁青吓得立刻从窗台上跳下来,立正站好。
四 "人 " 胡老师好。
胡老师 "(把谱子放好在钢琴上)怎么?
肖鲁青 " 我——没说什么——
胡老师 " 指出同学音准的错误是好的,但接下来说的话很不应该。角色和演员绝不能混为一谈,这种想法很危险。
肖鲁青 " 我,开玩笑的。对不起。
胡老师 " (似乎一脸严厉)必须受罚。
肖鲁青 " 啊?——是。
胡老师 "(眼神里露出狡黠)罚练C大调音阶100 遍!学生犯错,老师也有责任, 我也同罚。
[同学们听闻此言,都一愣。而胡老师则拿出了小提琴,一串音符一气呵成。来云秋的眼神里尽是崇拜。
胡老师 "100遍,我要检查的哦。(将小提琴递给肖鲁青)
肖鲁青 "嗯,我甘愿受罚,只是——(鼓起勇气) 胡老师,我不喜欢拉琴搞文艺,我,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胡老师 " 我这样的人?呵,你倒说说,什么样的?
肖鲁青 " (凑近)胡老师,学校同学都知道了,您是老地下党员,真刀真枪干翻过国民党特务的。
方晨新 "是啊是啊,我们比乐中学真是藏龙卧虎,好几个老师的身份都是老党员,我们可崇拜了。
胡老师 " 所以呢?
肖鲁青 " 所以,我要当兵杀敌。
胡老师 " 听说你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军人?
肖鲁青 " (骄傲)是的。他们和您都是我的榜样。
胡老师 "那么你说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
肖鲁青 " 保卫祖国啊。
胡老师 " 保卫祖国又为什么呢?
肖鲁青 " 呃——
来云夏 " 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胡老师 " 说的对。吾辈投身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不正是为了你们这更年轻的一代能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么?肖鲁青,你的音感超出常人,这很难得,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音乐的。新中国刚刚成立,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这是机遇,也是责任。
[方晨新等三人都听得很认真。肖鲁青低着头,不说话。
胡老师 " 你们还太年轻——
来云秋 " (偷笑)胡老师,你也没比我们大几岁。
肖鲁青 " 是啊,胡老师比我大哥还小两岁。
胡老师 " 怎么,不服气啊?
方晨新 " (笑)整个学校, 肖鲁青最最崇拜最最服气的就是胡老师了。
胡老师 " 那就听我的命令——好好练琴。
肖鲁青 " 是。(敬礼)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胡老师离开。来云秋一直目送到老师背影消失。
[肖鲁青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下来。
肖鲁青 " 唉,我要是早生十年就好了,(举起小提琴盒当枪瞄准)就能像胡老师一样,上战场当战斗英雄了!哒哒哒!
来云秋 " 切,就你,早生一百年也赶不上胡老师一根手指头。
肖鲁青 " (吐舌头)略略略!
来云夏 " 好啦,别吵啦。快排练吧。天都快黑了。
方晨新 " 那个,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来云秋 " 什么?你这才刚来,现在就要走?!
方晨新 " 我——太抱歉了,我是真的有事。(说完,扭头就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朝着大家鞠了一躬)祝大家汇演成功。(转身匆匆离去)
肖鲁青 " 嘿,这个人!神神秘秘的,搞什么东西?!来云夏,你知道吗?
来云夏 " 我哪里知道他。
[来云秋重重地合上钢琴盖,抱起谱子,也不理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云夏 " 小秋——(无奈)
肖鲁青 " 你妹妹比你凶。(有点期待地)要不咱们两个排练,我拉琴,你跳舞?
来云夏 " 你自己好好练琴吧。
[来云夏离开了。肖鲁青独自一人在礼堂中央,打开琴盒操起小提琴,拉了几个音符,走调了。
第二场
[方晨新的家。
[这是一层老洋房的顶楼,尖顶的结构导致中间高两头低。朝南向被隔成了卧室 ,面对舞台的北向只有一扇老虎窗采光。皮沙发和红木餐桌椅透露出这个家庭的曾经,但拥挤的摆放又显得局促。高度最低的部分被拦成了“ 马桶间”,人只能低头弯腰才能走进。
[饭桌上,丰盛的饭菜,碗筷已经都摆放好了。父亲方桂轩,方晨新、方婷婷都坐在凳子上等待。
婷 "婷 " 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啊。
方桂轩 "快了,肯定马上就回来了。婷婷饿啦,要不要先吃一块红肠?
婷 "婷 " 我等妈妈一道吃。
[方桂轩摸摸女儿的头。方晨新没有说话,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神情有些不安。门推开了,顾兰芬走了进来。方桂轩迎了上去,帮她挂好包。
方桂轩 " 怎么这么晚。
顾兰芬 "(面带喜色)一个大龄难产,孩子父亲是军人在部队上,孕妇血压血糖都高, 主任亲自上台, 随时准备剖腹产。我鼓励孕妇最后努力一次,结果顺下来了,母子平安。
方桂轩 " 那是喜事。
顾兰芬 " 是啊,这些军人家庭真不容易。(看到满桌的菜)哎哟,今朝这么多菜。
方桂轩 "我向社里提议的古诗词选集通过了,上面还是重视传统文化的。
顾兰芬 " 那太好了。你那时候还担心社里只出版无产阶级文学呢,我说什么, 新中国一定会有新气象的,不用担心。
方桂轩 "你说的对。那么今朝就算双喜临门,正好庆祝一下。来来来,动起来, 小孩都饿了。
方晨新 " (为母亲夹菜)妈妈辛苦了。
顾兰芬 " (意外) 哟——
婷 "婷 " 妈妈辛苦了!
顾兰芬 " 谢谢晨晨,谢谢婷婷。
[一家四口围坐吃晚饭。除了婷婷大快朵颐之外,方晨新埋头扒饭,方桂轩也不言语,垂着眼睛吃饭。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顾兰芬 " 晨晨——
[方晨新一惊,猛地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方桂轩 " 慢点慢点。
顾兰芬 " (放下筷子)怎么了?
方桂轩 "没怎么啊。
顾兰芬 "有什么事,说吧。
[方桂轩和方晨新对了一下眼神。方晨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母亲。顾兰芬打开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半天不说话。
顾兰芬 "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桂轩?
方桂轩 " 我也刚刚晓得。
顾兰芬 " 刚刚晓得?你们父子俩合起来骗我是吗?
方晨新 " 不是的。我今天下课才告诉爸爸。
顾兰芬 "方晨新,你胆子太大了。报名参军这种事也不和父母商量,现在体检通知单都来了,啥意思,命令我咯?
方晨新 " 妈妈,对不起——
顾兰芬 "对不起这种话我不要听,但是参军这种事你想也不要想。
方桂轩 " 小孩也是有志向——
顾兰芬 "你跟爷爷奶奶去说。你们方家三代单传,他们同意我无所谓。
[方桂轩顿时无话。
方晨新 "妈妈,你刚才不是说新中国有新气象么,我也想为这样的中国出一份力。
顾兰芬 " 好好读书就是出力!参军啥意思你懂么?现在中国还有好多地方不太平,当了兵是真的要上战场的,上了战场是真的会没命的!就像那个难产的孕妇的丈夫,孩子要出生了,人却还在前线生死未卜。
方晨新 "所以他们是英雄!我不想戴一副眼镜,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像我们学校胡老师,在我这个年纪, 已经入党,在最危险的敌后工作了。妈妈,参军是我的理想!
顾兰芬 "(看着儿子,竭力压住火气,语重心长)方晨新,英雄模范是伟大,人家胡老师也不是一般人。你连中学还没毕业,学点本事在身上要紧,至于理想,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再谈。
方婷婷 " 我们老师说,有志不在年高。
顾兰芬 "(拍一记婷婷的头)你懂什么?
方晨新 " 妈——
顾兰芬 "别叫我妈,想要参军等我死了。要么你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方晨新蹭地站起身,鼓足勇气发声。
方晨新 "体检我已经通过了, 明天就要去嘉兴集训——
[“啪”!顾兰芬抬手一个耳光。
[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兰芬起身二话不说将方晨新推进了低矮的马桶间,反手拉上移门。
[方晨新不住地呼喊着:“妈,妈!”挣扎着,但还是不敢用力对抗母亲,最终被关了进去。
[“哐”,一把挂锁将移门锁了起来。
第三场
[来家。
[这是一间石库门的厢房,相比方家更有市民气息,藤条家具摆得满满当当, 斗柜面上盖着白色钩针纱桌布,饼干盒,整洁又显得女性化。
[来妈妈蔡根娣倚在藤椅上,肚子明显隆起 。她懒懒地正在打毛衣,绿色绒线刚刚起了个头,一边从玻璃罐里抠出一块萝卜干吧唧嚼着。
[来云夏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背英语单词, 同时把腿高高地架在床架上练功拉 韧带。
[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尖叫。来云秋失魂落魄地拿着一个空储蓄罐走到门口。
来云秋 " 我储蓄罐里的钱呢?
[沉默。来云夏放下腿,偷偷瞥着母亲。蔡根娣撑着腰缓缓站起来。
蔡根娣 "宁波乡下的阿娘生病要开刀,你爸爸在外地照顾不到,我肚皮又大起来了,只好先寄点钱过去。家里一时挪不开,暂时问你借一下——
来云秋 " 这是我买钢琴的钱!
蔡根娣 " 你这点钱离买钢琴还差得远。
来云秋 "爸爸说只要我存到二十块,剩下的他给我补足。
蔡根娣 " 家里哪里有地方放钢琴——
来云秋 " 爸爸信里已经答应我了。
蔡根娣 "你爸爸——好好,等年底家里宽裕点,再把钱还给你好伐?
来云秋 " 南昌路寄卖商店那里我都说好了,那台立式钢琴帮我保留三个月,等到年底,人家肯定卖掉了。
蔡根娣 "你这个小囡怎么这么难弄,脑子里只有钢琴,只晓得自己。
来云秋 " 我只想到自己?家里的马桶都是我倒的, 晚饭十天有八天是我做的, 每天我都抢着买早饭,为啥, 因为我可以偷偷不吃,省下五分钱存起来!
来云夏 " 小秋,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来云秋 "你不要来当老好人。你不就比我早生五分钟么,凭啥什么都是你优先, 你跳舞妈妈给你买芭蕾舞鞋,你去训练我就在家做饭,你演出我伴奏,我身上哪一件衣服不是你穿剩下的?我有什么?一个爸爸剧团淘汰的手风琴!
蔡根娣 "阿二头,你看,妈妈不是正在帮你织新的绒线么——
来云秋 " 妈妈,你确定这是给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绿颜色?你还是留给肚皮里的小妹妹吧。
蔡根娣 " 弟弟,是弟弟!
来云秋 " 好,弟弟!姐姐!妈妈!只有我是多余的!
[说着,来云秋将手中的储蓄罐重重地砸在地下,冲出房门去。
蔡根娣 " 阿二头——
[门外传来来云秋的叫声:“不要叫我阿二头!”
[蔡根娣气得捂着肚子直喘气。来云夏赶紧扶妈妈坐下。
来云夏 " 妈妈,你没事吧,千万别动气,影响到弟弟。
[来云夏倒水递给妈妈。
来云夏 " 妈妈,你坐一下。小秋就是发发脾气,一会儿就回来了。
蔡根娣 " (长叹一口气) 唉,你说,阿二头怎么一点点都不像你。
来云夏 " 妈,小秋最最不喜欢的,就是你拿她跟我比。她其实很优秀。
蔡根娣 " 我知道她是好小孩,读书好,人也勤快,但是脾气太坏。唉,家里就这点条件,哪能都称她的心?
来云夏 " 爸爸出去慰问演出已经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他回来,家里就都好起来了。
蔡根娣 "(没有正面回答)哎哟,这么晚了,我先去烧饭。
[蔡根娣想要起身,却踩到了地上破碎的储蓄罐。
[来云夏从门后拿来扫帚清扫着。
蔡根娣 " 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是我的福气啊。
来云夏 " (低着头轻声地)妈妈,要是哪天我做了错事,你不要失望——
蔡根娣 "乖囡,瞎说什么,今后你啊肯定是弟弟的榜样。
第四场
[养老院。
[两个老人在吃生日蛋糕,音箱里正放着《白毛女》 的音乐。
方伯伯 "哎呀,好好吃,不要一心两用再讲以前的事了——(说着又用纸巾帮来阿姨擦掉了嘴角的奶油)
来阿姨 " 你说说看,我妈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来云夏这个姐姐才是最叛逆的一个!
方伯伯 " 是呀,来云夏在学校同学眼里也一直是成绩最好最听话的好学生,都是装的,啥人晓得她才是全校第一个报名参军的,方晨新是跟着她去的。
来阿姨 "也许就是因为从小太乖了,心里面一直压着一团火。这么多年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想笑。妹妹一心想要特立独行,结果从家里偷偷跑到报名驻地,竟然看到姐姐早就在那里了,真的是气啊,气得当场哭了出来,把报名的军官搞得莫名其妙。
方伯伯 " (笑着回忆)是啊,我也记得很清楚。
来阿姨 "还有肖鲁青,背着小提琴,在旁边幸灾乐祸——
方伯伯 "这个你记错了。那时候,部队里根本没有小提琴。
来阿姨 " 哦,是么?我记得肖鲁青在场啊。
方伯伯 " 是啊,他在。他的个性哪能甘于落后哦。 听到班里同学参了军,他急得两眼都要冒火了, 当天下课两手空空就去了南下服务队报名处,可惜人家早就截止了。
来阿姨 " 这他要急死了。
方伯伯 "是啊,东问西问,总算打听到二十军在嘉定集训,坐了长途汽车赶过去。转了一圈,一个学校的同学又碰头了。
来阿姨 " 哈哈哈!
[两个老人都笑起来。不知不觉来阿姨盘子里的蛋糕都吃完了。
方伯伯 " 哟,今朝吃得蛮好,再吃一块么?
来阿姨 " 不吃了,太甜了。
方伯伯 "那我等会分给他们工作人员吃,不要浪费了。
[方伯伯仔仔细细地将蛋糕盒盖好。
来阿姨 " 你脑子真好,这些细节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方伯伯 "前些年忙忙碌碌的,很多事都忘记了。这两年,人越老,好像以前的画面又回到脑子里了。我就把它们记下来——
来阿姨 " 准备出回忆录啊?
方伯伯 " (摆手)不出不出。年纪轻的啥人要看,还是说要提醒人家我们是打过仗,有功劳的?没必要,这些东西不要去提。
来阿姨 "是啊,没必要提,就像我,都忘了,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方伯伯 " 也许是你不想想起来,或者是忘了更好。
来阿姨 "可是,想记的记不起来,想忘的又忘不掉——(突然看着方伯伯) 肖鲁青——
方伯伯 " (一愣)啊?
来阿姨 " (思维陷入混乱) 肖鲁青没上车!没有小提琴,他,被文工团拒收了。
方伯伯 "你别急,你看,这里不是朝鲜——
[远处,一声火车汽笛响起。
来阿姨 "(焦急地)火车要开了!
[灯火通明的火车站 。十几列火车并排停在铁轨上等待出发。
[“报数!”“1,2,3,4,5,6,7,8,9,10!”“向右转,起步走!”一排又一排年 轻的新兵战士,集合,列队,登上火车!
[方晨新穿上了新军装,一脸兴奋地跑向队伍集合。
[来云夏一脸着急地跑过来。
来云夏 " 方晨新,你看到肖鲁青了吗?
方晨新 " 没有啊。他不是回家了么?
来云夏 "哎呀,有战友说, 肖鲁青根本没有回家,他要偷偷扒火车跟着部队走。
方晨新 "啊?这是违反纪律,而且扒火车多危险,要出事的!
来云夏 " 是呀。
方晨新 " 我们分头找!
来云夏/方晨新 " (呼喊) 肖鲁青——肖鲁青!
[然而车站人多嘈杂,根本见不到肖鲁青的人影。
[这时,胡老师背着琴盒匆匆跑向这边,方晨新看到惊讶无比。
方晨新 " 胡老师!您怎么来了?
胡老师 " 比乐中学这次共有七位同学参加了二十军, 团部特地把你们的情况都打电话通知学校了。我放心不下肖鲁青,直接从学校赶过来。
方晨新 "到处都找不到他,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蠢事。
[又一声汽笛拉响 。一列火车缓缓启动。
方晨新 "火车要开了——
[这时,胡老师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拉起了一曲《匈牙利舞曲》。乐曲激昂飘扬,吸引很多士兵纷纷停下脚步,望向这边。来云夏也跑了过来。
[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正是灰头土脸的肖鲁青。
肖鲁青 " 胡老师——
[胡老师结束一个乐句,放下琴弓,意味深长地看着肖鲁青。
胡老师 " 看,还是音乐能把你叫出来。肖鲁青, 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文工团的同志详细说明了,他们同意你加入!
肖鲁青 " (万分激动)真的么?太好了太好了!
胡老师 " (将小提琴放入盒中递给肖鲁青)这把琴你拿好。
肖鲁青 " 这是您的琴,不行,我不能收。
胡老师 " 这把琴不是什么名贵的琴,但音质还可以,从我学琴开始陪了我很多年,接下来就让它陪着你上前线。
肖鲁青 " 我不能收。
胡老师 " 收下吧。其实,上个月我就报名参军了,做了多年地下工作,我很渴望金戈铁马,痛痛快快为新中国掬一把热血。可没想到组织上给了我新的任务。我正在遗憾的时候,却收到了同学们参军的消息。作为一个老师,真是百感交集。你们不再是我眼中的小孩了, 已经肩负起重大的责任了。
方晨新 " 胡老师,请相信我们。
胡老师 "我相信你们,我也会等着你们,一个个平安归来。
来云夏 " 我们一定会互相照顾的。
胡老师 "肖鲁青,这把琴必须你亲手归还给我,听到么?
肖鲁青 " 是!
胡老师 " 来云秋呢?
来云夏 " 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都快要出发了——
胡老师 "我相信她不会误事的。你要多帮助她,从今以后你们不仅是姐妹、同学,还是战友。
来云夏 "嗯。
来云秋 "(边跑边喊)胡老师——
[这时,一个背着手风琴的身影飞奔而来,正是来云秋。只见她跑到大家面前, 露出一个极短的寸头。
来云夏 " 你,你的头发?
[来云秋昂着头,得意地笑着,戴上军帽,立正,行礼!
来云秋 " 战友们,来云秋归队!
[“呜——”火车缓缓驶出,蒸汽缭绕。
[新兵们一个个登上了火车, 向胡老师挥手道别。
来云秋 "(呼喊)胡老师——等我们立功的消息——
[胡老师挥着手,身影隐去了。
[雾气中,上海的三个家中情形各异。
[顾兰芬拿着已经打开的挂锁双手颤抖,方桂轩低着头,不敢面对 ;
[蔡根娣面无表情地打着毛线,一针又一针,突然爆发出哭泣;
[一个短发精干的中年妇女打开手中的信封,她正是肖鲁青的妈妈高淑英。
肖鲁青 "(画外音)妈妈,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同学们都报名参军了,如果我贪生怕死蜷缩在上海,怎么对得起牺牲在徐州的爸爸,在湘西奋勇剿匪的哥哥, 又怎么对得起离开家乡南下继续革命工作的您呢?我是英雄的儿子,我愿意将自己的鲜血撒在保卫祖国的战场上。妈妈,再见,等我立功的消息……
[歌声响起:“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一列又一列火车驶离。
[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第五场
[闷罐车上。
[光线昏暗,晃动。车厢里满满当当都是年轻战士。
[肖鲁青和一个大个子新兵大树面对面杵着,谁不都服气的样子。
肖鲁青 " 上海兵怎么了?!
大 "树 " 怎么了?上海人了不起呀, 白面的馍馍都不吃!在我老家过年也吃不上。我大树就看不得这种事!
[大树从方晨新手中夺过饭盒, 向大家展示里面已经发硬的馒头。
方晨新 " 我,我胃不舒服。
大 "树 " 这么娇气当什么兵, 回上海妈妈“窝里厢”好了。
肖鲁青 " 别一打一大片,不是每个上海兵都这样的。
大 "树 " 哦,是吗?(捏着鼻子)苏三,离了上海滩——
[肖鲁青火冒三丈,一拳打了过去。大树不甘示弱,一巴掌还手回来。一眨眼, 两人扭打在一起。
方晨新 " 别打了,别打了!
[战士们有的上前拉架,有的在旁起哄,顿时乱成一团。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住手!”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肖鲁青和大树也松开了手。士兵们让开一条道,老排长沉着脸走过来。
老排长 "上海兵,山东兵, 啊?!文艺兵,步兵,啊?!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都是中国兵!
[肖鲁青和大树都低下了头。
[这时,车厢又一阵剧烈晃动。方晨新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就要呕吐。
[老排长猛地一把将闷罐车的门拉开了一条缝。凛冽的冷风将雪花吹了进来,外面的世界雪白一片。
[大家都惊呆了。方晨新的晕车也霎时止住了。
大 "树 " (怔怔地嘟囔)我们不是去福建么?
老排长 "全体听令!部队开拔朝鲜。所有人上交帽徽、领章。从现在起,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又一阵大风将雪花从门缝吹了进来,随之,风雪越来越大,弥漫了整个世界。
[养老院。
[小张轻轻推开门,她望向方伯伯。方伯伯点点头。小张放心地走进来。
小 "张 " 来阿姨,吃药了。
[来阿姨望着窗外。
来阿姨 " 落雪了。
小 "张 " 没,现在是春天,不会落雪的。
来阿姨 " 你看,窗外有雪花。
小 "张 "那是飘过来的柳絮, 白花花的,看起来像雪花。
来阿姨 " 哦。
小 "张 "来阿姨喜欢落雪啊?我也喜欢,可惜上海冬天太热了,难得看到。
来阿姨 " (摇摇头)我怕下雪,一想到下雪我就忍不住发抖,从骨子里向外的冷。
小 "张 " 冷不怕,多穿一点,羊绒衫,羽绒服裹起来,再不行空调地暖开起来。
[小张把药和温水递给来阿姨。
来阿姨 " 是啊,羽绒服,羊绒衫,现在的日子真好啊。
方伯伯 " 空调,地暖, 曾经想都不敢想。
来阿姨 " 比我们做的梦还要好。小张——
小 "张 " 哎。
来阿姨 " 昨天你说有电视台要来采访?
小 "张 " 是的。他们等您的回音。
来阿姨 " 告诉他们,我不接受采访。
小 "张 "啊?回绝他们啊?这太可惜了。你们的事迹要是不宣传,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晓得,只知道追那些明星网红。
来阿姨 "不晓得蛮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记住现在的好日子就好。
第六场
[荒山,歧路, 白茫茫的一片。
[战士们在风雪中行军,他们将一切能保暖的东西都裹在身上,艰难前行。
[来云秋缩着脖子,埋着头。来云夏几步追到她身边,解下脖子里的一条围巾递过去。
来云夏 " 把头包一下。
来云秋 " 不要。
来云夏 " 你头发太短了,风灌进脑子里会生病的。
来云秋 " 我说了不要!
[来云秋继续顶风向前走去。来云夏无奈收起了围巾。
[队伍中, 肖鲁青撸起了树叶上的干净积雪,送进了嘴里。
[方晨新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土豆。
方晨新 " 我还有吃的。
[肖鲁青看都不看方晨新, 当作没听见,拍拍手上的雪屑就径直甩开步子往前走。
[方晨新很沮丧地愣在原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是一个小个子战士,一脸的憨笑。
小东北 " (一口东北话)嗨!你是上海的?
[方晨新微微点点头,不太想搭理这个话题,继续前行。
小东北 "(凑近了)俺听人说上海有条黄金路。
方晨新 " 没有。
小东北 " 有!黄金路上有外国饭店, 比山还高那个。
方晨新 " 哦,南京路, 国际饭店。
小东北 " 你去过?
方晨新 " 嗯。
小东北 " 啧啧!那你还来当兵?
[方晨新低下头, 以为又要被揶揄。没想到小东北竖起了大拇指。
小东北 " 了不起!从上海到这鬼地方来,佩服! 等打完这仗,我也要去上海开开眼。
方晨新 " 好,我带你去凯司令吃蛋糕。
小东北 " 啥司令还会做蛋糕?(突然看到方晨新手里的土豆) 嘿,土豆你咋能这么放,这不成硬疙瘩了?来,我教你, 土豆外抹一点盐巴,用纸包起来,塞到棉衣里面捂着,等吃的时候,那个香,软——
[话音未落,突然天空中两架敌机呼啸而来。
老排长 "(疾呼)分散!找掩体隐蔽!快——!
[战士们纷纷弓着身四散寻找掩体隐蔽,但头顶的机枪已经开始密集扫射,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小东北和方晨新一起拼命跑到一块大石头一侧,死死贴着石壁。方晨新惊恐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
小东北 " 别怕。
[小东北将手伸进了棉军装里,摸索着从胸口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方晨新。
[方晨新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小东北。鲜血从小东北的身后流淌出来,在他的臀下一大摊鲜红。
小东北 " 热的。
[方晨新颤抖地接过土豆。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颗炮弹落在小东北的身旁。巨大的冲击波将方晨新震倒在地。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方晨新拼命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尖锐的啸声充斥着他的耳膜, 其他的一切都失声了。方晨新茫然地看着四周,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到处都有尸体,鲜血,伤员,小东北刚才坐着的地方,伴着血污的焦土上除了几根布条 ,什么都没有了——
[敌机飞远了。
老排长 " 清点人数,携带伤员全员快速通过,快!
[幸存的士兵们从各种掩体后站了起来。然而方晨新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肖鲁青经过。
肖鲁青 " 方晨新?你受伤了?
[方晨新茫然地摇摇头。
肖鲁青 " 方晨新!快走!
[肖鲁青死命地去拖方晨新,但方晨新如一摊泥般一步都走不动。
肖鲁青 " 你!你真是丢上海兵的脸!
[肖鲁青气得撇下方晨新,扶起一旁另一个伤员向前进发。
[这时,只见来云秋跳上了一块大石头,背起了手风琴。
来云秋 "战友们,打起精神来,让我们无惧美帝反动派, 向前向前向前!
[来云秋斗志昂扬地拉起手风琴,但第一个音符还未响起,却被老排长一把狠狠地拽了下来。
老排长 " 找死啊!你是要把大家都暴露吗?
来云秋 " (一下子懵了)我——
[来云夏飞跑过来,一把将来云秋胸前的手风琴扣上皮扣。
来云夏 " 排长,我们保证绝不再发出声音!小秋,走!
[来云夏拉着愧疚得无地自容的来云秋走远。
[老排长回头看到了仍愣在原地的方晨新, 突然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方晨新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方晨新 " (喃喃地)对不起,我,我又丢人了——
老排长 " 死,人人都怕。
方晨新 " (泪流满面)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老排长什么也没说,将地上的军帽捡了起来,拍了拍土,戴在方晨新的头上。
[方晨新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里还死死地拽着两颗土豆,他将土豆塞进了自己嘴里,哽咽着依然拼命往下咽,抹掉泪水,转身跟着老排长走入了风雪中。
第七场
[上海。
[肖家。老式公寓房。简单的深漆家具,显得宽敞却缺乏一些生活气息。
[肖鲁青的妈妈高淑英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文件。这时,敲门声响了。
[高淑英打开房门。来家妈妈蔡根娣提着礼品站在门口,方家妈妈顾兰芬站在 她的身后。
蔡根娣 " (满脸堆笑,用蹩脚的普通话) 肖家姆妈是吗?我是来云夏妈妈,她是方晨新妈妈,我们的小孩都是肖鲁青比乐中学的同学。
高淑英 " 你们好。
[蔡根娣提着东西就往里进。顾兰芬跟在后面局促又尴尬。
蔡根娣 "哎呀,天气冷,没什么东西好买。这黄蕉苹果酥得很,这个栗子蛋糕是凯司令的,现在很难买,要排长队的。喏,白斩鸡和熏鱼是方家爸爸自家做的,他的手艺比饭店还要好。
高淑英 " 你们这是——?
[蔡根娣一把拉住了高淑英的手。
蔡根娣 "唉,我们的小孩和肖鲁青一样,都报名参军了。
高淑英 " 哦,是这样。
蔡根娣 "肖家姆妈,你看,大家都是同学对吧,请你帮忙一起找找关系,想想办法?
高淑英 " 你这话什么意思?
蔡根娣 "我听说,部队到了鸭绿江,有一部分北上进朝鲜,还有一部分是留在南边我们自己东北土地上的。
高淑英 " 哦,你们是想让我去托关系让自家孩子留在后方。
蔡根娣 " 对对对!
[一直没有开口的顾兰芬此时也抬头期待地看着高淑英。
高淑英 "的确有新兵留在东北,他们都是大学生,在战地医院救治伤员, 为前线统筹运输物资,他们是未来新中国最宝贵的人才。
蔡根娣 "呃, 中学生也是有文化的呀,长大了都是人才。肖家姆妈,你是大干部,消息多关系也多,看在大家是同学份上——
高淑英 "(打断)我能为革命工作出力是因为共产党员的信仰和原则,而不是为了什么消息或者关系。
蔡根娣 "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也没有任何违反纪律的要求,只是想能让孩子保保命,孩子还小——
高淑英 "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打日本那会儿,我们乡里八九岁的孩子人人一把红缨枪。他们愿意放弃上海的生活走上战场保卫祖国,值得我们自豪。
蔡根娣 " 小孩子要进步我们双手双脚支持,绝不拖他们的后腿,但是在东北也可以保家卫国,对吧。
高淑英 " 咱自己家的孩子留在后方,那谁家的孩子该去前线呢?
[蔡根娣愣住了。顾兰芬上前拉了拉蔡根娣。
顾兰芬 " 根娣,别说了,我们走吧。
蔡根娣 " (甩开顾兰芬)肖家姆妈,我家两个都是姑娘,我大着肚子,男人也不在。方晨新是“小月生”,班级里最小的。大家都是当妈的——
高淑英 "对不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肖鲁青血管里流的是英雄的血——
蔡根娣 " 所以你就忍心看他和他爸一样吗?!
[话一出口,一片死寂。
顾兰芬 " 抱歉。根娣是太担心孩子, 口不择言了。打扰了。
[蔡根娣低下了头。
高淑英 " 东西拿回去。
[两人灰溜溜地提上东西默默往外走。顾兰芬打开房门, 两个身穿笔挺军服的解放军战士正好来到门外。双方都愣了一下。
战士甲 "请问您是肖鲁峰同志的家属吗?
高淑英 "(上前)我,我是。
[前面战士立正敬礼,后面一位战士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毕恭毕敬。
战士甲 "我们是解放军四十七军140师418团,奉命向您送达团部电函。
[高淑英顿时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无法站稳 。
[一旁的顾兰芬见状,不动声色地靠近,挽住了她的手臂。
战士甲 " 肖鲁峰同志在龙泉岩乡板溪村剿匪战役中表现英勇,一人歼敌65人, 荣立师二等功, 团一等功。这是他的奖状和奖章。向您表示祝贺与敬意!
[战士乙双手将托盘郑重地递给高淑英。
[高淑英愣愣地接过,仍旧紧张得浑身紧绷。
高淑英 " 他,受伤了吗?
战士甲 "肖鲁峰同志没有受伤,他已经和同志们向新的战场进发!
[蔡根娣在一旁由衷地鼓起掌,一脸欣喜,表情中毫无刚才的芥蒂。
蔡根娣 " 太好了太好了!
顾兰芬 " 恭喜你!
高淑英 " (终于放松下来)谢谢。
蔡根娣 " (向战士们)解放军同志,进来喝杯茶?对,吃苹果!
[蔡根娣从手里的网兜里掏出苹果就往战士手中塞。战士尴尬得直推。
战 "士 " 不不,谢谢,我们还有任务。
顾兰芬 " 其他英雄家属还等着他们去报喜讯呢。
蔡根娣 " 哦哦。那不耽误你们执行任务,再见,走好!再来哦!
[战士们再次立正,敬礼,转身离开。
[高淑英捧着奖状奖章,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顾兰芬 " 要不要吃口蛋糕?甜食能够舒缓神经。
[高淑英抬头,略带愧疚地看着蔡根娣和顾兰芬。
高淑英 " 刚才你们说的事情,我做不到。
蔡根娣 " 我们懂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再提的。
[高淑英紧紧地将奖状奖章贴在胸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越哭越凶,所有压抑的情感倾泻而出。
[蔡根娣和顾兰芬围了过来,安慰地扶着她的肩头,眼睛里也饱含热泪。
第八场
[平缓的山坡,斑驳的积雪。无风,晴朗, 阳光照下来,使得这里有种极度的寂静。
[不远处有一隅坍塌的守林人小屋,早已毁损不堪,只剩下半爿残墙,一堆腐 朽的梁柱、门框。
[吱嘎吱嘎,传来踩雪的脚步声。
[肖鲁青背着一捆砍下的树枝柴木大步走在前,把方晨新吃力地甩在后面。
方晨新 " 肖鲁青,你慢点,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干吗,哎哟。
[方晨新拖着一捆柴,腿一软,整个人跪趴在雪地里站不起来,索性撑着坐起, 靠着块石头喘气。
[肖鲁青虽也累得气喘吁吁,但仍然坚持站着,没好气地歪着头白眼。
肖鲁青 " 哼,怪不得人家看不起上海兵。
[方晨新没有辩解,默默低下头。
[肖鲁青撸着石块上的积雪, 团成雪球往嘴里塞解渴。
[方晨新见状站起身,从柴捆中的松树枝桠上折下几簇松针插在肖鲁青的雪球上。
肖鲁青 " 这干什么?
方晨新 "太久没有吃蔬菜,你的口角都烂了,多嚼嚼松针,可以补维他命,以前我爸教我的。
肖鲁青 "(一把将雪球和松针都扔在地上)我没你那么娇气!
[肖鲁青转身往小木屋里走去,想去捡拾废弃的木材当柴。然而,就在这一刻, 一枚子弹从残墙后射了过来,啪,擦肩而过,打在石块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肖鲁青和方晨新都愣住了。两秒后,方晨新率先反应过来,就地卧倒翻滚,躲到柴捆之后。
方晨新 " 有敌人!
[肖鲁青有点懵,本能地俯下身。
[这时,只见残墙后身影一闪,就在一瞬间,方晨新蹿了起来。啪,又是一声枪响。方晨新却越过障碍,扑向了那个身影。
肖鲁青 " 小心——
[方晨新近身出现在美国兵面前,美国兵举枪不及,被方晨新扑倒,步枪脱手, 两人死死扭打在一起。
[肖鲁青快步上前,拾起了步枪。然而,他面对撕打在一起的美国兵和方晨新却犹豫了,脸色苍白,双手不住地颤抖,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开枪。
方晨新 "(嘶吼) 肖鲁青!
[眼看方晨新无力支持下去, 美国兵就要挣脱。肖鲁青眼睛一闭, 咬牙扣下扳机 ,却根本没有上膛。
[方晨新拼尽全力踢向残墙,墙倒了,腐木倒下砸到了美国兵的头,美国兵晕了过去。
[方晨新脱力瘫倒在地。肖鲁青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寂静。只有方晨新的喘粗气声。
肖鲁青 "(喃喃地)我竟然不敢开枪,我,竟然不敢开枪 ……
[肖鲁青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里。
[方晨新什么也没说,他起身解开柴捆的绳子,将美国兵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 随后坐在肖鲁青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递上一支烟。
[肖鲁青惊讶地看着方晨新。
方晨新 " 小东北死后,班长给我的。
[肖鲁青用火柴点起烟,深吸了一口,交给肖鲁青。肖鲁青吸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擦了擦眼角。
肖鲁青 " 对不起——你很勇敢。
方晨新 " 我?呵,这个美国佬看样子是和队伍走散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又饿又冻耗掉了半条命,不然就凭我?
[方晨新拾起步枪交到肖鲁青手里。
方晨新 "这是你缴获的。我们把他押到连部,算不算立功?
[两人相视,都笑了一下。
肖鲁青 " 在上海,我做梦也想立功……
方晨新 " 在上海,你杀过鸡吗?
[肖鲁青摇摇头。
方晨新 " 我也没有。所以,开枪杀人,谁会不怕呢。
[再次的沉默。肖鲁青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没有咳嗽。
[这时,美国兵突然有了一点动静。两人赶紧上前。肖鲁青举枪、上膛,对准美国兵。
[美国兵挣扎着蠕动,嘴里喃喃地。
美国兵 "…… water ……
[方晨新凑近了一点点。
美国兵 "…… water ……
[方晨新和肖鲁青对视了一眼。方晨新掬了一捧雪送到了美国兵手边。美国兵艰难地用被捆着的双手捧着雪送到嘴里,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惊讶地抬头看着方晨新。
美国兵 " You can speak English?
方晨新 " "A little. We are Chinese students.
肖鲁青 "别跟他废话了。Stand up. GO!
[美国兵努力想站起来,然而完全无力支撑,踉跄了几步又颓然倒下,跪倒着虚弱不堪。
[方晨新犹豫了一下,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点“炒面”,和了一些白雪, 捏成团子递了过去。
[美国兵红了眼,接过,狼吞虎咽直往嘴里塞。
[看着美国兵的样子, 肖鲁青别转了头。
[美国兵咽下最后一口。
美国兵 " Thank you.
方晨新 " Go.
[方晨新背起一捆柴, 肖鲁青举起步枪,两人押着美国兵向山下走去。
美国兵 " (突然看着两人)Where are you from?
方晨新 " We are from Shanghai.
[遥远的山那头,隐隐约约有战机的呼啸,枪炮的轰鸣,忽而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片、两片雪花飘下。三人再也没有说话,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远。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第九场
[上海。肖家客厅。
[三家人都聚齐在饭桌边包饺子。高淑英在擀皮。蔡根娣、顾兰芬负责包。方婷婷也在旁边凑热闹。
蔡根娣 " (拿起一个饺子笑)兰芬,你这个露馅了呀。
顾兰芬 " (不好意思)我,只会包馄饨。
高淑英 " 让你们上海人包饺子,真是难为了。
蔡根娣 "我老家安徽,小时候也包饺子的。主要是顾医生,从来不进厨房的。
高淑英 "顾医生不能用手,得给她手术钳,这皮缝起来一滴水都漏不出来。
[大家都笑。
方婷婷 " (举起用面粉捏的小兔子)妈妈,这是我捏的小白兔。
蔡根娣 " 哎呀,婷婷捏的真好。
顾兰芬 " (感慨)真快啊,兔年了。
[方桂轩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
方桂轩 " 水开了。
方婷婷 " 下饺子咯——
[深夜。荒山。空气都被冻得晶莹。志愿军队伍在微弱的月光下夜行军。
肖鲁青 " 白菜饺子。
来云秋 " 蛋饺。
方晨新 " 肉圆。
来云夏 " 花菜。
肖鲁青 " 韭菜饺子。
来云秋 " 熏鱼。
方晨新 " 白斩鸡。
来云夏 " 咸肉菜饭。
肖鲁青 " 芹菜饺子。
来云秋 " 你怎么说来说去都是饺子。
肖鲁青 " 有什么还能比饺子好吃?
来云秋 "那多了!大白兔奶糖、桃酥饼、罗宋汤、小笼包……
方晨新 " 来云秋,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来云秋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
肖鲁青 "哎,你们最讨厌吃的东西是什么?我最受不了你们上海人的水煮蛋, 还放糖,啧啧!
[方晨新从棉衣里掏出一颗土豆递给肖鲁青。
方晨新 " 那叫水潽蛋,补的。要不要?
肖鲁青 "(接过土豆,狠狠咬了一口)水潽蛋。(随即递给来云秋)
来云秋 "(接过土豆,狠狠咬了一口)猪大肠。(随即递给来云夏)
来云夏 "(接过土豆,狠狠咬了一口)黑木耳。(随即递给方晨新)
方晨新 " (接过剩下的土豆,塞进了嘴里)水潽蛋!
肖鲁青 " 原来你也讨厌吃啊。
来云秋 "这些以前碰都不碰的东西,我现在都好想吃啊。
[四人都笑了,裹紧身上的棉衣继续行军。
[上海。 肖家客厅。
[夜深了。方婷婷已经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子上摆放了四个大包裹。蔡根娣拿着铁皮饼干盒正往包裹里艰难地塞。
蔡根娣 " 要不再重新整一下,万年青饼干放在最底下,有饼干盒子不容易碎。
顾兰芬 " 榨菜也要放进去。
高淑英 " 还有味之素……
方桂轩 " 放不下了吧,包都要脱线了。
蔡根娣 "好不容易能送东西过去,能塞就尽量再多塞一点。
[于是,三个妈妈再次把包裹翻了个底朝天。
顾兰芬 " (甩出一本书)怎么回事,我不是拿出来了吗,你又偷偷放进去了!我说过几遍了,地方不够不要放书了,吃的穿的实际一点!
方桂轩 " 就放一本。
顾兰芬 " 《辛弃疾诗词选》,这东西有什么用?
方桂轩 " 有用的,会有用的。
蔡根娣 "放我这里吧。她们姐妹俩有两个包,可以匀一匀。寄到了那里再让他们自己分。
方桂轩 " 太谢谢了。
[蔡根娣将书放进包裹,把里面的绒线帽、手套、 围巾,重新摆放 。
高淑英 " (拿起一个红色帽子)你的手艺真好, 比商店里买的还好看。
蔡根娣 " 我没文化啥也不会,就结结绒线。
高淑英 " (拿起另一条紫色围巾)姐妹俩还不一样啊?
蔡根娣 " 我家阿二头,她喜欢紫颜色。(将紫色围巾包好,又拿起一副手套)老大的手一到冬天就生冻疮,朝鲜那么冷……
[蔡根娣哽咽了,深吸了一口气。她将织物仔细放进包里,眼里尽是温柔。
[四个大包裹被重新打包好。突然,高淑英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从一旁的五斗柜上拿下了最中间摆放的勋章,关上盒子,塞进了包裹中。
顾兰芬 " (恭恭敬敬地)这是肖家爸爸的勋章?
[高淑英点点头。
蔡根娣 "对对对,激励一下他们奋勇杀敌,好好立功!
高淑英 " ——保佑孩子们平安归来吧。
[大家都沉默了。
[窗外突然亮了起来。鞭炮声响了起来。艳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了。
[爆炸声也在战场上响起。硝烟四起,火光四射。
[文艺兵们趴在战壕边,打着快板,喊着口号,谁也没有畏惧。
[“……谁英雄, 谁好汉/战场上面比比看/立功要立特等功/打仗要打歼灭战…… ” “新年快乐……!”“同志们,冲啊!……”“妈妈……!”
[“叮咚”,“叮咚”,“叮咚”。方伯伯的手机不停地在响。
方伯伯 " ……老周,阿强,秤砣,麦蒂,好,都发笑脸了,今朝齐了,都还活着……活着就好啊……
[朝鲜战场的枪炮声和上海新年的烟花爆竹声,养老院的电视新闻播报声,此刻融合在了一起……
第十场
[山脚下的山洞,这是因地制宜的极其简陋的战地医院。
[山洞口挂着挡风的半截棉被,病床和担架上挤满了伤员,情况惨烈。
[来云秋正在为一位伤员包扎绷带,手法熟练,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
[洞口的棉被被撩起, 肖鲁青背着一个伤员走进来。
[来云秋急忙起身上前,帮着肖鲁青将背上的伤员小心翼翼地放下。然而,伤员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了。
[来云秋上前搭了一下脉搏,朝着肖鲁青摇了摇头。
[肖鲁青懊恼极了,一拳打在石壁上。
来云秋 " 喝口水歇一歇,把他背到后面去吧。
[这时,洞口又有动静。来云夏背着一个大个子伤员艰难地挪过来,她的腰被压弯到几乎九十度,咬着牙在一步步挪。
[肖鲁青上前,帮忙扶起伤员,躺倒在病床上。
[来云夏喘着粗气,累得说不出话来。
[来云秋查看了一下大个子伤员满是血污的腿,皱起眉头。
来云秋 "伤口已经出蛆了。来云夏,你把那个盆拿过来。肖鲁青,帮我按着他。
[来云夏端着铝盆在旁边,眼睛都不敢往伤口看。
肖鲁青 " (死死按着伤员)哥,忍着点。
[来云秋麻利地撕开伤员的裤腿,操起小刀向伤口剜去。伤员发出一声闷呼, 痛晕了过去。
[来云秋将血肉组织扔进盆里。来云夏端着盆走到洞口倾倒,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而来云秋面不改色清洗着伤口,包扎好了纱布。
肖鲁青 "来云秋,今后回国你也别弹琴了,我看你能当医生。
[来云秋白了肖鲁青一眼,拿着药箱又走到了下一个伤员处上药。
[肖鲁青长叹一口气,将伤员的尸体重新背了出去。
[来云夏将铝盆清洗完毕,过来帮忙。
来云秋 " (指使)干净纱布又没了。
来云夏 " 哦,我去化点雪水洗一盆出来。
来云秋 " 你缓缓吧。
来云夏 " 我没事。
来云秋 " 手给我看看。
[来云夏没回应,欲转身。来云秋一步上前,拉起来云夏的手。一双冻烂的双手令来云秋一时说不出话。
来云夏 " (笑笑)我以前在家也生冻疮的。
来云秋 " 都烂了。
[来云秋一把将来云夏的双手握住,塞进了自己棉衣里,贴着肚子。来云夏想挣脱,来云秋却死死握住。
来云秋 " 还冷吗?
来云夏 " 暖和。
来云秋 " 那就多捂一会儿。
来云夏 " 伤员来了。
[来云夏深吸一口气,抽出了双手,转身抬起一个装满血污纱布的木盆吃力地走了出去。来云秋看着姐姐如此年轻又如此佝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这时,方晨新架着一个伤员一瘸一拐地进来。伤员刚坐下,又有另一个伤员向方晨新摆手示意。方晨新刚要过去,却被来云秋拉到了一旁。
来云秋 " (压低声音)方晨新,你是不是太闲了?
方晨新 " 什么意思?
来云秋 " 你这一趟趟背着伤员去外面大号, 力气没处使吗?那边不是有马桶吗?
方晨新 "危重的伤员没办法,可神智清醒的伤员,他们不愿意这样暴露自己的隐私。
来云秋 "什么隐私不隐私。这里几十号伤员,他们一人一趟,就能把你累死。
方晨新 "我累点没关系,能帮他们保持自己的尊严就好。
来云秋 " 尊严比命还重要吗?
方晨新 "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
来云秋 " 你这人怎么还是像在上海一样矫情!
[话音未落,洞口传来脚步声。肖鲁青和大树抬着担架匆匆进来,来云夏也在旁扶着担架跑进来。
来云秋/方晨新 "排长!
[老排长浑身焦黑,被炸得面目全非。
大 "树 " 医生!医生呢?有医生吗?
[沉默。
大 "树 " 那——那快给他用药,止血。
来云秋 " (轻声地)我们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只有清水,用雪水洗的纱布,和被单做的绷带。
[大树愣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时,担架上的老排长伸出了手,摸索着。
[大家都围过来,蹲在他的身边。
来云夏 " 排长。
老排长 " 天,黑了?
[来云夏一愣,随即明白了,难过得说不出话。
肖鲁青 " 嗯,天黑了。我们要隐蔽,所以不能点灯。
老排长 " 你们是那几个上海的娃?
来云秋 " 是的。
老排长 " (费力地)你们都是文艺兵,有件事我——我想——
方晨新 " 您想要什么,您说。
老排长 "我是农村的,46年解放哈尔滨第一次进了大城市,有个教堂里头在拉曲子,我不敢进去,就在外面听,真好听——
来云夏 " (意外地)您,是想听音乐么?
老排长 "我不行啦,眼睛也看不见了,我想——听着那个曲子死,舒服。
方晨新 " (哽咽地)好,您说是什么曲子?
老排长 " 我不知道。嗯——嗯——嗯——
[老排长艰难地哼起了曲子,断断续续,难以辨认。
[突然, 肖鲁青眼睛一亮,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
肖鲁青 " 这是小提琴独奏《沉思》。
[肖鲁青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 泪流满面开始演奏。技巧虽然生涩,但琴音饱含情感,动人心扉。
[所有的伤员都在静静倾听。
[乐声中,老班长的手从担架上滑落,安详离去。
第十一场
[养老院中。
[来云秋坐在轮椅上聆听。一个年轻人倚在窗口,拉着小提琴。《沉思》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年轻人放下琴,抬起头,竟是胡老师。
来阿姨 " 胡老师——
胡老师 " 小来,头发长长了呀。
来阿姨 " 胡老师,好久没有见你了,真想你啊。
胡老师 " 我也想同学们。
来阿姨 " 我们都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
胡老师 "你们在我眼里也永远是十几岁的样子,青春无敌。
来阿姨 "当年我们都是受了您的影响,在我们心中共产党员就是您的样子,无畏,无私,一往无前,无所不能。
胡老师 " 你们早就超越我了——
[这时, 门开了,方伯伯拿着血压仪走了进来。胡老师隐去了。
来阿姨 " 快,快来,胡老师来了——胡老师?胡老师?他人呢,刚刚还在这里!
方伯伯 " 胡老师?他去世好多年了。
来阿姨 " 不可能,不可能!他还那么年轻。
方伯伯 " 你再好好想想——他病重的时候特地来交响乐团看我的演出,我用的就是当初他送我的那把琴。你也来了,记得吗?
[来阿姨思索着,慢慢点点头,然后突然又抬头盯着方伯伯,眼神定定的。
来阿姨 "老头子你糊涂啦,那是肖鲁青,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笑笑没有辩解。
来阿姨 " (重复)你不要糊涂,那是肖鲁青,你是方晨新!
方伯伯 " 好的好的。不早了,去睡一会好吗?
来阿姨 " 我不想睡。
方伯伯 " 那想做啥,我陪你。
来阿姨 " 我想穿裙子。
方伯伯 " 啊?
来阿姨 " 那条天蓝色的,用降落伞布做的裙子,我最最喜欢的,你还记得吗?我藏了几十年,重要日子我都会拿出来穿的。
方伯伯 " 天太冷了——
来阿姨 " (执拗地)不冷,有空调的。胡老师都说了,我们永远青春无敌!我要穿裙子!
第十二场
[深夜。
[朝鲜民房改建的临时营房,极其简陋,地上铺着门板,女兵们人挤着人睡得香甜。
[来云秋披着棉衣,踮脚蹲着,轻轻地摇着熟睡的来云夏。
来云夏 " (懵懂地睁开眼)嗯?小秋——?
[来云秋一句话都不说,压抑地拼命哭。
来云夏 " (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来云秋 " 我,我——(凑到来云夏耳边耳语)
来云夏 " (恍然)你来那个了?
来云秋 " 嘘,轻点,别把她们吵醒了。(抽泣)我,我怕——
来云夏 " 别怕,没关系的,这是好事。
[来云夏一把撕开自己的棉被,掏出了里面的棉絮团好,递给来云秋。
来云秋 " 天这么冷,你怎么办?
来云夏 " 我没事。你赶紧快垫好。
[来云夏掀起被子为来云秋遮挡。
来云秋 " (轻声)谢谢。
来云夏 " 戆大。肚子疼吗?
[来云秋点点头。
来云夏 " 这里也没有红糖水——(哈着气,猛搓手)来,我的手热,帮你捂一捂就不疼了。
[来云夏用自己双手为妹妹捂着小腹。来云秋拉过来自己的那条薄棉被,姐妹俩一起蜷缩在一起。
来云夏 " 第一次来是这样的, 以后就好了。
来云秋 " 当女的真麻烦。
来云夏 " 我还想麻烦呢。
[来云秋奇怪地看着来云夏。
来云夏 " (黯然)来了朝鲜以后,我就一次都没来过。
来云秋 " 等回上海,就好了。
[来云夏笑笑,点点头。
来云夏 " 在上海家里,妈妈总会给我冲红糖水,滚烫滚烫就要喝下去。不要碰冷水,不要穿裙子,不要吃辣,不要跑步——
来云秋 "哎呀,我一想起来就头疼,妈妈实在是太啰嗦了。
来云夏 "是呀。她总是颠来倒去说,小辰光痛经,大了生小囡要难产。
来云秋 " 好像谁稀罕生小孩似的。小孩,烦都烦死了。
来云夏 " 小秋,你有喜欢的人吗?
来云秋 " 没。怎么突然问这个。
来云夏 " 我也没。——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么?
[沉默。
来云夏 " 没有生过小孩,没有结婚,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就这样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来云秋 " 瞎讲什么?!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今后拿着立功勋章回上海,妈妈可以到隔壁邻居家吹嘘,我的女儿是英雄,两个都是!
来云夏 "你讲话的腔调,和妈妈一模一样。
[两个人低声地笑,但笑着笑着,两个人都沉默了。
来云秋 " (带着哭腔)姐姐,我想妈妈了——
[姐妹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上海。来家。
[蔡根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卧床上。蔡根娣正在艰难生产。顾兰芬在全力救助,而高淑英也在一旁加油鼓劲。
顾兰芬 " 深呼吸——用力——
蔡根娣 " (拼命用力)啊——不行,没力气了——
高淑英 " 来,吃块糖。你第三胎了,有经验,很快的。
顾兰芬 " 休息一下,放松。
[蔡根娣筋疲力尽闭上眼睛休息。高淑英悄悄把顾兰芬拉到一边,低声问询。
高淑英 " 顾医生,这什么情况,我怎么看着不太对?
顾兰芬 " 她胎位一直不正,年龄也大了, 营养又不佳,我劝她去医院生,她不肯。
高淑英 " 唉,她是怕花钱。(担忧地)会有危险么?
顾兰芬 "孩子现在是左枕横——(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力的。
蔡根娣 " (喃喃地)老来……老来 ……
顾兰芬 " (上前)根娣,醒醒,不能睡着!
蔡根娣 "我帮毛头起好名字了,叫来云朝,抗美援朝的朝,也是朝阳的朝, 男女都能用,是不是很有文化?
顾兰芬 "孩子爸爸呢?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回来。
蔡根娣 "他不会回了来——我骗人了,他不是随剧团去演出,他跟舞女轧姘头, 去香港了,不要我了——
高淑英 " 这种男人,是你不要他!
顾兰芬 " 你好好把儿子生下来,好好养大!
蔡根娣 " 你们不晓得, 其实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女儿, 三朵姐妹花, 多少贴心——(一把抓住顾兰芬的手)顾医生,我要是不行了,保小,要保小!
顾兰芬 " 这种话我不要听。我现在要帮你把胎位正过来,要吃点苦,你扛得消吗?
蔡根娣 " 我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
顾兰芬 " 那好。侧躺,手抱着这条腿,右腿伸直——深呼吸——用力!
[朝鲜。 临时营房。
[漆黑的窗外突然被照明弹的光亮照亮,又传来一声声的尖啸。
[女兵们纷纷趴在窗户向外望去。
[绮丽的光亮闪烁。
[上海。来家。
[蔡根娣拼尽全力,分娩出婴孩。随着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划破夜空——
顾兰芬 "是个姑娘!
[蔡根娣笑了,虽筋疲力尽,但如获至宝地怀抱住了婴孩。
[朝鲜。营房外。
[黎明降临,天空中出现了奇异的画面。
[一个个天蓝色的降落伞出现在蒙蒙亮的天空,似真似幻。
[女兵们纷纷跑了出来。
[来云夏踮起脚尖,舞动身体。
[女兵们一个又一个加入到了舞蹈中去。降落伞缓缓飘落,画面美到令人心悸。
[来云秋倚在营房门口,看着起舞的姐姐,眼神里不再有嫉妒急躁,只有爱。
[养老院中。
[抽屉、柜门都被打开了,地上扔得到处是杂物。
来阿姨 " 我裙子呢?怎么没了?老方,你帮我找啊!
方伯伯 " 我找过了,没有看到。要不,等会再找。
来阿姨 " 不行, 我一定要找到,现在就要找到。(焦虑地胡乱翻找) 我的裙子呢?
方伯伯 " 可能,你没带过来,放在自己家里了?
来阿姨 " 不可能,这条裙子我走到哪带到哪的。肯定,是有人偷了,我的裙子被人偷走了!
[来阿姨费力地转动自己的轮椅,想冲出房门,方伯伯赶紧拦了下来。
方伯伯 " 不会的,这里没人会偷你的裙子的——
来阿姨 " 怎么没人偷?!那是用美军降落伞布做的,我们每个文艺女兵都裁了一块,有人做了包,有人做了被面。(越来越激动,渐渐情绪失控)这条裙子是战利品,是古董,是无价之宝!
[方伯伯握住了来阿姨的手。
方伯伯 "(极其缓和极其耐心)你别急,别急,慢慢来。你再想一想。
来阿姨 "(稍稍缓和一点)想一想——
方伯伯 " 对,想一想。那条裙子到底什么样子?
来阿姨 " (肯定地)蓬蓬裙,一转圈就会飞起来。
方伯伯 " 嗯,你什么时候穿过呢?
来阿姨 "什么时候?(有些不确定了)跳舞,对,跳舞。
方伯伯 "在哪里跳舞啊?
[来阿姨的眼神失焦了,深深锁起眉头,摇摇头。
来阿姨 " 哪里?在哪里?(陷入回忆)在下雪——
方伯伯 " 还有呢?
来阿姨 " (惊恐地)有枪声,还有炮声!——还有战士们——啊,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来阿姨痛苦地捂住了头。
[朝鲜。营房外。
[降落伞缓缓落下,女兵们纷纷跑上前去,然而降落伞下的物资却令她们惊呼。
来云夏 " (惊喜)是药品!有盘尼西林、吗啡,很多药品!
[话音未落,密集的枪声响起了。
[大树带着一队战士全副武装冲了过来!
大 "树 "有敌军!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一颗炮弹落下,震耳欲聋,火光亮得什么也看不见。
[养老院。
[来阿姨死死地抓住了方伯伯。
来阿姨 " 没有降落伞裙子,我以为我穿过,其实没有,根本没有降落伞裙子!
[方伯伯拍拍来阿姨的手。
来阿姨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不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方伯伯按下了音响遥控器,那首《共青团之歌》再次响起,歌声清澈嘹亮。
[来阿姨疑惑地看着他。
方伯伯 " 你听,这支歌。
来阿姨 " 这不是你唱的——你,你不是方晨新。你是谁?
方伯伯 " (蹲了下来)你再看看我。
来阿姨 " (声音颤抖)你是肖鲁青。
[“方伯伯”笑了,他点了点头,眼眶泛红。
来阿姨 " 方晨新呢,他不是我的爱人么?他在哪?
肖鲁青 "战争结束了,我们都从朝鲜回到了上海,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复员后我去了交响乐团,方晨新分配到歌舞剧团,你是成绩最好的,读了大学,后来去了报社,走遍了大江南北,成了文艺记者。兜兜转转十几年,你和方晨新走到了一起,成立了家庭,虽然没有孩子,但恩爱了一辈子。直到,直到他去年去世,而你生病了……
[沉默。
来阿姨 " 方晨新死了。
肖鲁青 " 你一个人在养老院,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可是你——
来阿姨 " 我把你当成了方晨新。
[肖鲁青没有说什么,默认了。
[来阿姨极其安静地坐了良久。
来阿姨 " 我,是,谁?
[肖鲁青俯下身,从床下拖出一只樟木箱。打开木箱,里面没有降落伞裙,而是一架老旧的手风琴,一条印着陈年血迹的紫色围巾。
[来阿姨颤抖地戴上围巾,打开手风琴的搭扣……
肖鲁青 " 来云秋,你好,这些年,过得好么?
第十三场
[朝鲜。
[山坡。大雪飞扬。
[惨烈战斗的间隙。幸存的战士都靠在树干后当作掩体,有的短暂休息,有的包扎伤口。
[大树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用一杆步枪抵住自己的身体不往下滑,可以看到他的一条腿血肉模糊。
大 "树 " 上海兵!上海兵!还活着吗?活着的过来!
[方晨新、 肖鲁青、来云夏、来云秋猫着腰,快步来到大树面前。
大 "树 " 呵呵,好,都全乎着,可以啊。
方晨新 " 排长——连,连长!(突然哽咽住了)
大 "树 " 怎么,半天功夫我连升三级,你不服气啊?
[方晨新摇摇头,说不出话。
[来云夏拿出绷带要给大树包扎伤口,大树一把推开了。来云秋夺过绷带,根本不理大树,不由分说包扎起来。
大 "树 "昨晚美国人空投偏离了方向,那些药品都是非常珍贵最急需的。你们四个组成小分队,把药送到指挥部伤员手中去。
肖鲁青 " 不。我们不能临阵逃脱。
大 "树 " 逃脱个屁,这是执行任务!
肖鲁青 " 连长——
大 "树 " 我没工夫保护你们这些个文艺兵。(将手中的步枪扔给肖鲁青)会开枪了吗?
[肖鲁青点点头。
大 "树 " 务必完成任务。这是命令!
四 "人 " 是!
大 "树 " 要是我光荣了,你们可别忘了在我英雄纪念碑前面放几块“司令”蛋糕, 让我尝尝是啥鸡巴奶油味。
[四人齐齐向大树敬礼。
[一阵大风刮过, 白茫茫的迷雾笼罩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枪声再次响起。
[风雪中, 四人小分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出来,每个人都走得筋疲力尽。来云秋带着紫色围巾,来云夏戴着红色帽子, 肖鲁青挎着一把步枪。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裹,隐约能看出是降落伞布的颜色和材质。
[突然,来云秋脚下一崴,差点摔倒。方晨新一把扶住了她。
方晨新 " 来云秋!
[来云秋疼得说不出话,直喘气。
来云秋 "(咬牙)我没事。走。
[方晨新上前将来云秋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 自己背上。
来云秋 " 不行,你的背包已经够重的了。
[话音未落, 肖鲁青就把背包扛到了自己的肩头。
肖鲁青 "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指挥部了,我还有的是力气。
方晨新 " 肖鲁青——
肖鲁青 " 别啰嗦。
[大家不再争论,来云夏上前扶着来云秋,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
[北风呼啸,大雪肆虐,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来云秋的脚一软,跪倒在雪地。而来云夏也已经脱力,根本拉不起妹妹。这时,两个男孩上前,一边一个拉起了女生, 四个人手挽着手往前走。
方晨新 " (突然大声地开始背诵)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来云秋 " (加入)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肖鲁青 " (加入)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四 "人 " (合诵)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一字一句的背诵中,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坚定,更扎实了。
[然而,就在此时,空中一架侦察机呼啸而过。
肖鲁青 " (大喊) 卧倒!
[大家扑倒在地。一连串机枪扫射过后,一颗炮弹落下,扎在大家身边的雪地中。然而,爆炸却并没有发生。
[大家面面相觑。
方晨新 "哑弹。
[方晨新毫不犹豫抱起炮弹飞奔出去,将炮弹远远扔出。
[炮弹炸响了,大家都被气浪掀翻。
[烟尘散去。方晨新抬起头。
方晨新 "肖鲁青?!
肖鲁青 "在。
方晨新 "来云夏?!
来云夏 "我没事。
方晨新 "来云秋?!
[来云秋没有回答,只见她飞跑了出去,捡拾散落在雪地里的药品。其他三人也纷纷跑过去捡拾。
[这时,侦察机再次呼啸而来。肖鲁青站起身,举起步枪瞄准。一枪, 两枪, 视死如归。然而,步枪却根本不可能打到飞机。
[一梭机枪声响起。来云秋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一旁的包裹。
来云夏 " 小秋!
[来云夏扑到妹妹的身上,而自己的腿被打中了。
[四人已在绝境。这时,炮声从远处响起。
肖鲁青 " (激动地)是我们的炮!
[远处传来了两军交火的枪炮声。在火力压迫下,侦察机被迫飞离了。
[来云夏倒在血泊中,整条腿浸满鲜血。来云秋徒劳地用围巾扎紧伤口,企图止血。
来云秋 "(伤心哭泣)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来云夏 " 戆大。
肖鲁青 " (怒吼)啊——!
[肖鲁青再次举起枪,意欲瞄准早已远去的飞机,被方晨新死死按住。
方晨新 " 冷静点!
[肖鲁青放下枪,一脸悲痛。
方晨新 " 肖鲁青,来云秋,你们俩先行出发,将药品安全送达指挥部,务必完成任务!
来云秋 " 这——
方晨新 " 我是小队长,这是命令!
肖鲁青/来云秋 " (敬礼)是!
来云夏 "小秋,降落伞布帮我留好, 以后我要做条裙子。
[来云秋点点头,泪流满面。
[肖鲁青和来云秋背上武器和包裹,走进了风雪中。
[方晨新背着来云夏,一步又一步向前挪去。鲜血从来云夏的一条腿上流淌下来。
[背上的来云夏似乎陷入了昏迷。
方晨新 " (焦急地)来云夏,你醒醒,不能睡!来云夏!(哼唱)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穿好军装,拿起武器,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来云夏 " (虚弱地)方晨新,你走调了——
方晨新 " (放心地笑了)嗯,是,我走调了!
[来云夏的头无声地靠在了方晨新的肩头,手滑落了。
尾 "声
[养老院中,耄耋之年的肖鲁青推着轮椅上的来云秋。
肖鲁青 " 我唱过歌了,你能告诉我生日愿望了吗?
来云秋 " 好,我告诉你,不能笑我。
肖鲁青 " 我不笑。
来云秋 " 我祝愿祖国强大,永远不再有战争。
[风雪中,方晨新背着来云夏的身影远去了。
[枪炮声渐渐远去。老年肖鲁青和来云秋拉响了小提琴和手风琴。
[而音乐声则越来越大,歌声从遥远的地方加入了进来。
[风雪依旧,但太阳从乌云后射出金光。
[人们从密林的四面八方走了出来 。他们是大树,是老排长,是不知名字的小东北,是胡老师,是爸爸妈妈和婷婷,是抗美援朝每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英雄。
[人们合唱:
我们自幼所心爱的一切, 宁死也不能让给敌人,
共青团员们武装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 再见吧 妈妈,
别难过 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吧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 妈妈, "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大屏幕或音频中出现原型人物的寄语。
[字幕:谨以此剧献给抗美援朝期间,240 万志愿军战士!(18680 名上海籍志愿军战士) " " "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