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性秩序:邓小平贡献

2024-12-15 00:00:00徐勇
邓小平研究 2024年6期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

〔摘要〕基础性秩序是人类社会能够保持国家长治久安、社会活而有序的秩序,具有本原性、根本性、支撑性、决定性、稳定性、持续性。中国式现代化为当代中国提供一种能够保持长期稳定和持续发展的基础性秩序。邓小平为此作出了开创性的伟大贡献。其一,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为最大的政治。中国式现代化是对中国由传统农业社会进入现代工业社会的基本规定,为中国的社会发展提供了基本规范,并成为基础性秩序的枢纽。其二,主张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既不同于传统的自然经济,也不同于传统的计划经济,而是支撑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形态。其三,强调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通过改革具体制度,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可持续的制度基础。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基础性秩序;邓小平

〔中图分类号〕A8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21(2024)06-0001-10

〔基金项目〕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专项课题(A类)重大项目(尼山世界儒学中心/中国孔子基金会课题基金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基层治理中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研究”(23JDTCZ006)

〔作者〕徐勇,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文科资深教授,教育部首批文科“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湖北武汉430079

2024年是邓小平诞辰120周年。作为自然人的邓小平已去世,但他的伟大贡献会长留人间。中国正行进在中国式现代化新征程上,其结果将为中国提供一种能够保持长期稳定和持续发展的基础性秩序。邓小平则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性秩序作出了开创性的伟大贡献。总结和发展邓小平的相关思想,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

一、基础性秩序对于现代化的基础性意义

人类社会是一个有秩序的社会。秩序是一种具有稳定性、连续性、次序性的状态,是相对混乱、无序而言的,而混乱、无序是因为不一致、竞争、冲突、矛盾引起的。秩序是人类社会追求的目标,也为人类社会提供导引和规范。

人类社会秩序不是一成不变的。社会的变革会带来社会秩序的变化,甚至失衡失序。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变是人类历史上的重大结构性变动。这一变动使人类社会展现出全新的境界,也使原有的社会秩序出现更替和动荡。正是基于转变社会中的失序问题,美国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强调:“人类可以无自由而有秩序,但不能无秩序而有自由。”①他的学生福山认为现代化进程造成了人类社会的“大断裂”,原有的秩序面临着严重冲突,社会关系出现分裂,但是,“社会秩序一旦紊乱,就会倾向于重新塑造”②。为此,他先后撰写了《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大断裂: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的重建》等系列著作。

秩序在现代化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现代化意味着人类社会新秩序的产生,在这一过程中也会出现结构性变动造成的失序和混乱。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获得一种稳定性秩序,使现代化能够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中持续推进,便成为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需要不断深入探讨。

从人类社会的诞生,便伴随着秩序的形成。国家是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国家作为公共权力机构,其诞生的重要目的便是调节冲突,将冲突控制在一定的秩序范围以内。而人类社会秩序在不同国家的表现形式和发挥作用不一样。同样是传统农业社会,为什么有的国家保持着一种恒久的秩序,即便是国家进程中出现反复和动荡,但基本秩序得以保持下来,并维护着原有文明形态的延续;而有的国家则因为秩序的动荡而发生文明的断裂。同样是现代化过程,为什么有的国家能够保持长期的连续性,即便是产生过动荡和失序;而有的国家则长久陷入失序状态不能自拔?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人类社会是否有一种能够保持一个国家长治久安、一个社会活而有序的秩序呢?在笔者看来,这一秩序就是基础性秩序。

所谓基础性秩序,是一种能够为文明形态长期保留和社会持续发展提供基本保障的秩序。它在各种秩序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具有以下特征:

一是本原性、根本性,在人类社会发展中居于首要地位。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对马克思的贡献作了精辟的概括:“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①人们首先要生存、生活,这是人类社会存续的前提条件,并构成一个社会的基础性秩序。当一个社会的基本生存和生活需要得不到满足,便会出现动乱,甚至“天下大乱”。现代化之所以能够取代传统社会,为人类提供一种新的秩序,从根本上说在于为人类提供了一种更为丰富充裕的生活。

二是支撑性、决定性。一个社会是由各种要素、各类人群结合而成的系统。在这一系统里,存在着支撑一个社会的决定性因素。从社会发展看,生产力是决定性因素。在生产力要素中,人又是决定性因素。只有通过人的生产和创造,才能为社会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社会才能保持长期稳定。自从有了国家,尽管人民群众处于被统治状态,但对于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则具有决定性作用。司马迁在总结秦王朝迅速倾覆的教训时指出“天下之患在于土崩”(司马迁·《史记·七十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土崩”就是社会反抗造成统治秩序的崩溃。现代化是人类社会需求迅速扩大的进程,但需要与满足存在差距,并会由于这种差距产生动乱。只有努力克服这一差距才能获得稳定的秩序。

三是稳定性、持续性。人类社会处于不断变化状态。在这种变化中会存在某种不变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不以政权的简单更迭为转移。它提供一种恒定性的制式,规范着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走向。西汉哲学家董仲舒提出“天不变道亦不变”(董仲舒·《举贤良对策》)。这其中的“道”便是支配人类社会的稳定性和持续性力量,以实现“人亡政不息”。现代化是一个主体性崛起的过程,也是一个因为主体性崛起造成利益大分化和大冲突的过程。只有寻找一种与现代化相适应的稳定性和持续性力量,才能保障现代化以制度化的方式推进,以制度化的方式巩固。在现代化进程中,之所以许多国家出现了秩序崩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稳定性、持续性的制度力量。

现代化是人类社会秩序重构的进程。现代化愈向前发展,愈要求获得和提供一种基础性秩序,从而保持现代化的持续稳定推进。这是现代化的普遍性问题,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性问题。邓小平为解决这一问题作出了重要贡献。

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最大的政治

现代化是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变过程。在传统农业社会的总体框架下,中国长时间处于领先地位,创造了灿烂的农业文明,社会秩序达到了超稳定状态。但是,当世界步入现代化轨道时,西方国家领先一步,并冲击和改变着世界农业文明秩序。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下,近代中国原有的统治秩序难以为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满族王朝的声威一遇到英国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破了产。”①在传统社会的轨道上,尽管有王朝更迭,但基本制度与秩序延续下来,“百代皆行秦政制”。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中国不仅改变了王朝,更重要的是推翻了数千年的帝制,从而步入现代化的轨道。落后就要挨打,落后就要变革成为中国人的深刻体认。不变革旧的制度,生产力得不到发展,混乱失序得不到根本性改变,便难以在世界现代化总体趋势下立足。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中国通过革命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为现代化创造了制度性条件。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便将现代化作为重要战略目标。1964年12月,周恩来在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完整地提出“四个现代化”②。1975年1月,他在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再次明确提出:“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③但是,我们在推进现代化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徘徊和曲折,甚至受到严重干扰。

1975年,邓小平恢复工作后主持中央具体工作不久,便在中央有关工作会议上明确指出:“现在有一个大局,全党要多讲。……把我国建设成为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全党全国都要为实现这个伟大目标而奋斗。这就是大局。”④1977年,邓小平第三次复出,主动要求分管科技和教育工作。1978年他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讲话指出:“在二十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是我国人民肩负的伟大历史使命。”⑤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将党的工作重点转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决定。1979年3月,邓小平强调:“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政治。”⑥之后,邓小平一直将现代化作为中国发展的根本目标和主要任务。

现代化首先是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为了推进现代化,邓小平强调要将发展生产力放在首要位置,将是否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作为衡量工作的重要标准。在生产力诸要素中,人是最活跃和最重要的因素。为了发展生产力,邓小平强调要调动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为了调动积极性,必须进行改革,破除阻碍生产力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要实现现代化,需要有坚强的中国共产党领导,有社会主义制度保障,有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可以说,邓小平有关党的政策和国家治理的大政方针,都是围绕现代化这一宏伟目标而展开的,具有鲜明的目标性和系统性。

现代化是人类进入世界历史以来的普遍追求和总体趋势。纵观当今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置身现代化之外获得发展并能够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中国必须顺应这一历史大趋势。但是,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现代化的具体道路也不一样。只有根据自己的国情,找到适合自己的现代化道路,才能获得一种可持续的新秩序。纵观世界,许多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之所以饱受曲折动荡,甚至倒退,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现代化道路。正是在这种背景下,1979年,邓小平在提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政治”的同时,便指出:“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①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并不断丰富和完善中国现代化的理论体系。党的二十大报告鲜明提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②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命题进行了深入具体的阐释。2023年12月29日举行的全国政协新年茶话会上,习近平强调:“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是新时代新征程党和国家的中心任务,是新时代最大的政治。”③

政治是统领事物的方向,是社会发展目标,是关系所有人利益的全局。目标是一种导向,也是一种秩序安排,是所有秩序中的基础性秩序。将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最大的政治,就意味着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将中国式现代化作为前进方向、总体目标和中心任务,一切工作都要服从和服务于这一总体目标。因此,中国式现代化是对中国由传统农业社会进入现代工业社会的基本规定,为中国的社会发展提供了基本规范,并成为基础性秩序的枢纽。换言之,离开了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在世界现代化总体趋势中,就无法获得一种本原性、决定性和持续性的力量,形成一种能够支撑中国持续发展和长治久安的基础性秩序。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便提出了现代化的目标,但这一目标受到各种干扰,甚至被歪曲和扭曲。正是针对这一情况,邓小平于1978年指出:“‘四人帮’的所作所为,从反面使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不搞现代化,科学技术水平不提高,社会生产力不发达,国家的实力得不到加强,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得不到改善,那末,我们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就不能充分巩固,我们国家的安全就没有可靠的保障。”①1979年,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代表着人民的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②没有这一最大的利益、最根本的利益,社会就不会获得根本性的稳定力量。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和世界经历了政治动荡。1992年,邓小平指出,中国为什么能够经受住重大考验,“就是因为我们搞了改革开放,促进了经济发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③。

正是因为中国式现代化关系到全体人民的根本利益,能够为世界现代化总体趋势中的中国提供基础性秩序,因此得以坚持和完善,成为“最大的政治”。

三、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

现代化是一个对传统社会进行全面变革的过程。其中,现代化的发动和持续在于经济。正是由于经济的力量,造成了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不可逆转的转变。

经济的转变不是一般的物的增长,更重要的是增长机制和经济形态的转变。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形态属于自然经济,其生产是为了直接满足生产者个人或经济单位的需要,而不是为了交换。这种经济形式以简单再生产为特征,生产力发展有限。与传统自然经济相对的是市场经济,生产的目的是交换,主要特征是能够扩大再生产,从而促进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从生产和交换关系的角度指出:“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④西方国家正是借助于市场经济,促使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率先步入现代化。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⑤市场经济不仅促进经济发展,更重要的是确立了一种经济自我发展的新秩序。每个人都生活在市场这一“看不见的手”的调节之中,人们根据市场规则支配自己的行为,市场构成“必须生活于其中的不可更改的秩序”⑥。

中国有着漫长的农业文明历史,长期沿袭的是自然经济。因为主要依靠人力和简单再生产,存在着巨大的农民群体。新中国成立以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国实行计划经济体制。这一体制在集中力量推动经济建设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在相当程度上压抑了经济活力,缺乏自我发展的可持续性。中国因此提出了改革开放的任务。在改革开放中面临的重大问题是如何对待市场经济。从实践看,市场经济有助于激发活力和积极性,促进经济发展,但长期以来在理论上将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划等号,将计划经济视为社会主义特征,市场经济的发展受到极大限制。早在1979年,针对国际上将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划等号的说法,邓小平明确指出:“说市场经济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正确的。社会主义为什么不可以搞市场经济,这个不能说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在封建社会时期就有了萌芽。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这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①1984年,中国共产党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首次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②。这是对将计划经济作为社会主义特征的重大突破。1985年,邓小平从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的角度,进一步阐明了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问题,认为:“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问题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发展社会生产力。我们过去一直搞计划经济,但多年的实践证明,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搞计划经济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就更能解放生产力,加速经济发展。”③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逐步深入,邓小平反复强调社会主义也可以发展市场经济。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④

邓小平的一系列论断从根本上突破了将计划经济与社会主义划等号、将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划等号的传统束缚,为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确立了基本的方向。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正式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我国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与此同时,我国在借鉴外国经验基础上,利用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如在发挥市场经济基础性作用的同时,强调发挥政府宏观调控职能;注意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调节各方面利益关系等。党的二十大提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包括“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完善产权保护、市场准入、公平竞争、社会信用等市场经济基础制度”。①2024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对聚焦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作出了进一步部署。

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证明,邓小平提出的“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的论断是完全正确的,也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的。199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将第十五条修改为“国家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②,这一论断被载入国家宪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基础性秩序,引导和规范中国的经济运行。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形态从根本上告别了自然经济,也不同于传统的计划经济,而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种市场经济既有一般的内在规定性,也可以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更好发挥其积极作用。中国式现代化因此获得了自己的经济形态支撑,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方面提供基础性秩序。

四、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

现代化是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变。这种转变从经济开始,伴随经济转变的是政治、文化、社会的全方位转变。这一转变既要改变旧的制度,更要创造新的制度,通过制度巩固现代化成果,通过制度化造成现代化进程的不可逆转。

制度是对人类行为的引导和规范,随着人类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处在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交接点的德国社会学家韦伯从统治合法性的角度,将人类社会制度分为传统与现代法理型,其间还有一个具有过渡性的个人魅力型。传统权威的合法性基础在于“自古以来”。现代权威是一种基于合理性的制度安排。两种权威均具有稳定性。个人魅力型在特殊时期具有巨大的能量,但缺乏稳定性。韦伯的权威分类,对于我们认识制度和制度赋予的基础性秩序具有借鉴意义。

中国经历了漫长的传统农业社会,并形成了一整套制度,维系着传统社会的运转。但是,近代以来,随着世界现代化兴起,中国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旧制度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中国人民历经千辛万苦,改变旧制度,并于1949年建立新中国,之后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从根本上不同于传统旧制度,为中国的发展提供了基本的制度性条件。但是,社会主义制度还需要不断完善。特别是随着现代化的推进,制度问题愈益重要。

中国共产党人对制度问题的认识有一个过程。中国共产党在通过革命推翻旧制度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但对于建立和完善新制度还很陌生,并且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正因为如此,自1957年,中国共产党开始出现“左”的错误,尽管有所纠正,但没有从根本上加以认识和避免,以致发生十年“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社会大动乱,社会主义事业遭受严重挫折。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制度问题被提了出来,邓小平在回答这一问题的过程中作出了开创性贡献。

其一,深刻认识到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传统的制度和特殊时期形成的制度还在发挥影响。制度具有稳定性,也具有滞后性。当一种新的制度建立后,原有的制度还会继续产生影响。1980年,邓小平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一文中指出:“家长制是历史非常悠久的一种陈旧社会现象,它的影响在党的历史上产生过很大危害。陈独秀、王明、张国焘等人都是搞家长制的。从遵义会议到社会主义改造时期,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一直比较注意实行集体领导,实行民主集中制,党内民主生活比较正常。可惜,这些好的传统没有坚持下来,也没有形成严格的完善的制度。”①“旧中国留给我们的,封建专制传统比较多,民主法制传统很少。”②他还直接指出:“我们过去的一些制度,实际上受了封建主义的影响,包括个人迷信、家长制或家长作风。”③

其二,将制度问题置于特别重要的位置。邓小平认为:“我们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是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即使像毛泽东同志这样伟大的人物,也受到一些不好的制度的严重影响,以至对党对国家对他个人都造成了很大的不幸。”④“文化大革命”的教训极其深刻。邓小平进一步强调:“不是说个人没有责任,而是说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这种制度问题,关系到党和国家是否改变颜色,必须引起全党的高度重视。”⑤

其三,对基本制度和具体制度的厘清,并确立好制度的标准。邓小平强调制度问题的重要性具有双重意义。一是高度肯定和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这一制度既不是封建主义的,也不是资本主义的。只有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中国的现代化才能获得基本的制度基础。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确立,所要建设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二是建设和完善社会主义的具体制度,包括领导制度、组织制度等。邓小平强调制度问题的极端重要性,主要是针对具体制度。如果具体制度有问题,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优越性便难以发挥出来。邓小平还就什么是好制度提出了衡量标准,即“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⑥。

其四,通过制度的不断完善获得制度自信。无论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还是具体制度,它们的建设和完善都有一个过程。1992年,邓小平表示:“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的方针、政策,也将更加定型化。”①随着各种具体制度的完善和定型,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会得到进一步发挥。早1980年,邓小平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一文中便表示:“我们的制度将一天天完善起来,它将吸收我们可以从世界各国吸收的进步因素,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②

改革开放以来,一方面,我国不断改革不适应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的体制机制;另一方面,通过体制机制创新,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系。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作出决定,把“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③确定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2018年,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作出《中共中央关于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决定》,提出《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2024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作出《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指出“总体完成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的改革任务,实现到党成立一百周年时各方面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取得明显成效的目标”④。与此同时,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入推进,还需要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到二〇三五年,全面建成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完善,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为到本世纪中叶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奠定坚实基础。”⑤

当中国式现代化不断通过改革构建与之相适应的制度体系,便会获得具有长期性、稳定性和可持续性的基础性秩序。这一秩序深深植根于国家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为国家和社会发展提供基本规范和导向。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性秩序的建构,我们会愈来愈深刻地认识和体会邓小平对此作出的具有开创性的伟大贡献。

①[美]塞缪尔·亨廷顿:《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8页。

②[美]弗朗西斯·福山:《大断裂: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的重建》,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0页。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002页。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9页。

②1964年12月21-22日,周恩来在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这一完整表述。参见《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696页。

③《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691页。

④《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页。

⑤《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5-86页。

⑥《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

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

②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1页。

③《全国政协举行新年茶话会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3年12月30日。

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6页。

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页。

③《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1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04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页。

⑥[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修订版),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5-16页。

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36页。

②《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68页。

③《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48-149页。

④《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3页。

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9页。

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3-54页。

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29-330页。

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2页。

③《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48页。

④《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3页。

⑤《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3页。

⑥《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2页。

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2页。

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7页。

③《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512页。

④《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二〇二四年七月十八日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人民日报》2024年7月22日。

⑤《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二〇二四年七月十八日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人民日报》2024年7月22日。

(责任编辑付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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