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八角星纹”是新石器时代出土文物上刻画较为典型的一种符号。为了探索纺织服装领域里遗存的“八角星纹”流变轨迹与文化内涵,解开“八角星纹”的历史发展脉络,文章采用了广泛收集博物馆出土带有“八角星纹”的出土纺轮、纺织机械、刺绣纺织品等文物,结合比较了其他领域出土带有“八角星纹”文物,梳理并通过图像分析了“八角星纹”传导于纺织领域的本真内涵。研究发现,“八角星纹”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八角星纹”是古人对自然的朴素认知,是对天地祭祀的符号,这种符号被传导到各种行业的器具中。古人将“八角星纹”装饰于纺机与服饰上同样是源于祭祀信仰的结果,研究认为“八角星纹”来自古人“燔柴”祭祀的物化符号;“八角星纹”流变后与中华传统文化里的河图洛书诞生有着莫大的关联,是阴阳八卦学说产生源头,是中华先民对阴阳数理的崇拜较早地渗透到纺织领域里的见证。
关键词: 八角星纹;纺织服饰;图像分析;文化阐释;历史流变
中图分类号: TS941.12; K875.2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4)12期数0127起始页码10篇页数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4.12期数.013(篇序)
学术界把“”“”“”“”一类符号称之为“八角星纹”。“八角星纹”是新石器时代出土文物上较为典型的一种图案,中外都有流行时期。此纹样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神秘、权威或具有宗教意义象征。“八角星纹”通常由八个相互平行的角组成,每个方向都有一个内角和两个外角指向。这种排列方式使得整个图案看起来像一个立方体,因此也被称为“方八星”“燕尾八卦八角图”“八芒太阳纹”。“八角星纹”在纺织领域出土文物主要集中在纺轮、纺织机械、汉画像刻画等方面,“八角星纹”还传导于妇人头饰装扮——“花榺”,最后流转到服装刺绣,如秦始皇陵兵马俑服装。至今还留存于民间的,常见于各民族服装上的“八角星纹”,它们以刺绣、蜡染方式出现。目前介入“八角星纹”在纺织服装领域的研究不多,有考古学者王[1]发表的《八角星纹与史前织机》,研究认为“八角星纹”是源于纺织行业诞生而存在的物化符号。学者梁白泉[2]发表的《陶纺轮·八角纹·榺花和花勝》,观点基本与王相同,这两篇文章是较为典型论述“八角星纹”与纺织业的关联。专题研究如黄清穗[3]发表的《壮锦上的八角星纹研究》;李欣慰[4]发表的《西南少数民族服饰中的八角星纹初探》。其他关于八角星纹的文章都是论述其历史文化属性等,很少有系统论述“八角星纹”是如何传导于纺织服装业,如何成为纺织服装上流变几千年还存在的经典纹样。其中的文化属性是什么,美学构成有何玄奥?本文以考古文物为依据,文献记载为佐证,详细地梳理“八角星纹”在纺织服装领域的发展历史脉络,探寻其背后隐藏的中华文明密码。
1 刻画“八角星纹”的纺织类文物
八角星纹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它被认为是一种吉祥、幸运和权威的象征符号,经常被用于装饰与表现。在玉器、铜器和青铜器上,人们可以看到这种图案的美丽和精湛工艺。此外,“八角星纹”也被认为是一种宗教符号。在古代中国,许多宗教和文化传统都受到了西域和欧洲的影响,这些文化传统中经常出现“八角星纹”。如今,“八角星纹”仍然被广泛用于装饰和表现,同时被认为是一种古老而珍贵的文化遗产。目前出土文物中刻画有“八角星纹”的器物主要集中在新石器时代,中国尤其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地区。
“八角星纹”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非同寻常礼遇,是上古时期统治阶层崇拜的刻画符号。根据目前考古发现的文物来看,重要器物载体有玉器、陶器、青铜器、木器等。淮河以北的出土器物主要是刻画于彩陶之上,文化遗址分布于南台地、北庄、大汶口、王因、西夏候、野店、大墩子、尉迟寺、双墩;长江中下游地区出土器物有陶器、玉器等,文化遗址分布于青墩、凌家滩、潘家塘、绰墩、澄湖前后湾、崧泽、马桥、黄鳝嘴、汤家岗、划城岗、坟山堡、郑家坳、高庙、皇娘娘台、柳湾等新石器遗址。
1.1 刻画“八角星纹”的出土纺轮
在众多发掘遗址中,刻划有“八角星纹”符号的器物中纺轮尤为显眼。而出土刻画有“八角星纹”的纺轮主要地区是长江中下游流域,集中于环太湖地区。在青墩、潘家塘、凌家滩、绰墩、大墩子、黄鳝嘴、郑家坳、柳湾等遗址里都发现了纺轮
上刻画有“八角星纹”符号。这些出土纺轮一般都不是遗址最高级墓葬,常见平民墓葬出土。且这些纺轮主要都是陶制烧造,应为实用器。上刻八角星纹至少说明二点:一是此纹是当时很受重视的氏族崇拜对象符号;二是平民日常从事纺纱织布,将其刻画于纺轮之上,表达崇拜虔诚之心态。陶纺轮应是信奉氏族图腾的使用的生产工具,相关信息如表1[5]所示。
纺轮是古人纺纱的工具,中间有孔,形状是圆形。形态多样,大多素面,有一部分刻画符号与纹样,多数出土于女性墓葬,亦有少数出土于男性墓葬。纺轮中间孔洞插上捻杆就是纺专,由于捻杆是木制品,年久腐烂不易保存,出土只有纺轮。就目前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纺轮来看,刻有八角星纹图样的含义还不能确定是某一种行为所致。就刻画方式而言,主要有三种方式,分别是刻画纹、戳点纹、彩绘纹。这些纹样主要是由点线组合构成的几何线条纹饰,纺轮的大小一般在5 cm左右,在有限的空间刻画纹饰,对于当时技术条件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表1中,如江苏海安青墩纺轮(M17:5)刻画应是八角星纹,但显得非常潦草,又如江西省宜春市靖安县水口乡郑家坳墓葬发现的纺轮(M8:2),江苏常州圩墩遗址发掘“八角星纹”陶纺轮也显得较为潦草。而江苏省昆山市正仪镇北绰墩村发掘的刻画八角星纹纺轮,纹样刻画齐备,但线条间封闭性并不完备。安徽凌家滩平民墓出土的纺轮(98M19:16)相对精美,一面刻画有八角星纹,但纹样不规整。另一面刻画相对精美,主体是绳结纹,由连心纹与三角形叶脉纹穿套构成,方向有明确指向。叶脉纹让人联想到植物纤维,而连心结则让人感受布匹的经纬交叉错落有序,亦可让人联想缝制衣服时候的打结行为。这种打结后来演化为结绳记事与王朝时代表达吉祥寓意的中国结艺术。本文从三个维度对纺轮上的刻画纹样进行阐释:
一是宗教信仰的刻画符号。安徽凌家出土滩玉版(87M4)、玉鹰(98M29:6)位于该遗址高等级贵族墓葬区,学术界一致判定墓主人为氏族首领(巫师)。因此,这两件文物属于氏族祭祀圣物是毋庸置疑,中间同时刻画有八角星纹,还有一件刻有八角星纹的纺轮发现于平民墓葬。三种不同文物足以证明八角星纹刻划符号在当时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应是祭祀法器上内涵的一部分。女人们从事纺织时,同样怀着虔诚的心情,将其刻画于纺轮之表面,以示时刻怀揣敬畏之心。二是追求美感的刻画符号。八角星纹就其审美而言,应是一种数学几何对称之美。纹样显然是规范化的某种物件的标准形象线条化。纹样张弛有度,体现八角星纹在局部与局部、局部与整体之间和谐优雅的比例关系。在线条长短与数量设置方面遵循了平衡关系,棱角反复出现八次,产生美学节奏,从而让观者视觉达到完美和谐的统一效果。造型具有直接、明确的美学合理性,以理性冷静的美感让所有人观之愉悦。三是实用的刻画纹工具。任何工具的出现是源于实用,纺轮是典型的纺纱工具。刻画八角星纹有学者说是纺轮旋转时候,稳定性更好,为实用性能服务,若为稳定性好完全可以不刻。另说是为了纺轮确立中心穿孔而刻画。的确,八角星纹就其图案而言确实是对称图形,但从出土刻有八角星纹的纺轮上的刻画纹样,一般只是随性而为,不是很对称的,寻找中心亦难精准。因此,纺轮本身是实用器,但刻有八角星纹未必就更实用。
发掘刻画有八角星纹的纺轮主要集中在太湖流域,通过梳理良渚文化、崧泽文化、马家浜文化,就会发现该流域自古水系发达,蚕桑业兴盛,纺织业普遍。出土纺轮多,刻画有八角星纹的纺轮(其他器具)亦多。就现有的考古材料来看,八角星纹在中国发现最早年代是湖南高庙文化中白陶上戳印纹,距今7 800年左右,早于同时期刻有八角星纹宁乡罗家冲纺轮(距今7 000年左右)出土年代,因此,不能判断纺轮是该纹样的起源。该纹样分布于新石器时代各个时期,装饰于陶器、玉器、纺轮等器物上,之所以刻画于纺轮之上,从现有出土文物来看,应是文化信仰传导的结果,有着时代社会背景下深刻的历史意义。从出土该文物与分析还可以看出,纺轮上刻画的八角星纹符号并不是强制的统一要求,因为各地刻画该符号纺轮数量不一,而且占出土纺轮总数也极其有限,应该不是要表达社会的整体认同感,属于前文对纺轮阐释三个角度中的一二要素,即宗教信仰抑或审美追求。
1.2 “八角星纹”与纺机上的“滕花”、汉画像中的戴“胜”关联
关于一些织机上的卷径横轴的两端把手的形状完全与出土的八角星纹纺轮图案吻合的研究,有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小南一郎、著名作家沈从文(1902─1988年)先生、台湾学者邹景衡等。他们认为卷径轴扳手形状是刻画有八角星纹纺轮的图案延续的结论应该是准确无误的,但只能到此为止,如图1所示。与刻有八角星纹纺轮一样,按文物出土时间来看,依然不能说明八角星纹是由于纺织业的出现而出现的,延续前文观点,它的出现应该是纺轮在先、纺机在后,纺机最先样式是腰机在先、台架织机在后[6]。八角星纹是台式织机的横经轴扳手。由此看来,传导路径十分清楚,纺机上的八角星纹应由纺轮传导而来,从艺术人类学研究角度来看,属于古人对祭祀信仰的遗存符号。
目前考古发掘中,最早的纺织机械是河姆渡遗址的织机,因为只发现零星的部件,还很难复原其原貌。在良渚文化遗址反山墓地(M23)发现纺织机械玉端饰,学者赵丰复原了织机形式,如图2所示。现还存在于四川成都的“丁桥织机”,卷经轴的扳手就是典型“八角星纹”,四川人管它叫“羊角”,河南人管它叫“榺花”[7]。“丁桥织机”据《华阳县志》等文献记载,是兴于战国盛于汉唐时期,因此造就了蜀锦工艺的辉煌。
从上古的纺织腰机演变至台架织机,是纺织行业的跨越式发展见证。从目前的纺织史料来看,腰机仍然留存于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但卷布轴并不是八角星纹式样。明清时期的台架织机有一部分经轴两端扳手是八角星纹式样(图1),也有很大一部分不是八角星纹式样,而有十字式样等。单纯以纺轮上出现八角星纹,加上发现有台架织机卷径轴扳手是八角星纹来判断八角星纹是诞生于纺织行业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考古学家郭宝钧(1893—1971年)先生早在1949年就发表过他从东汉画像石及中国北方石刻中的图像中,分析了“榺”与纺机、女人头上装饰“胜”之间关系。《荆楚岁时记》对女红物件有着重要记述,其中有对华胜、金胜、人胜、幡胜的记载。《山海经》中《西山经记述》:“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书中反复强调西王母戴“胜”。“胜”是汉代的画像中的“西王母”头顶装饰标配,“滕,机持经者。”是许慎《说文解字》中对织机横经轴的解释。现今台架式织机的扳手在四川还称为“羊角”,在河南中原地区称为“榺花”。段玉裁注曰:“胜者,滕之假借字。”因此,“榺”即“胜”,故妇人头上所戴“胜”就让人们联想到与织机上“榺”有关联,织机上“榺”又与“八角星纹”有关联。而西王母在许多画像中手执纺织工具,表明西王母应是人们崇拜的采桑纺织之神。因此,得出结论:“胜”是织机上的八角星纹流转到妇人头顶装束。但是,在目前发现画像石中也有台式织机的横经轴扳手就是妇人头上戴“胜”式样,如江苏铜山出土东汉画像石上的织机(图3),但式样却不是“八角星纹”,很难将妇人装饰之“胜”与织机之“榺”一一对应起来。
关于“胜”是古代的一种头顶装饰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其盛行时期男女皆有佩戴,女性较多,但非女性专利。图4是山东沂南画像石博物馆,汉墓墓门入门处东西有两个立柱,东立柱画像纵123 cm,横37 cm,浅浮雕。上方刻伏羲、女娲交尾图,高禖神居中拥抱伏羲和女娲,最上方两角各有一只大鸟。下方刻东王公端坐瓶状高几上,两旁有捣药的仙人。一动物(羊)穿行于瓶状高几间[8]。西立柱画像纵123 cm,横42 cm,浅浮雕。上方刻一怪兽,虎首,张口露齿和舌,蹲坐,足踏一虎。下方刻西王母,戴胜,拱手端坐于瓶状高几上,两侧有捣药的玉兔。一虎穿行于瓶状高几间。画像中东王公与西王母头上皆插戴“胜”饰,因此,戴胜在当时是不分性别的。考古学者王误读沂南画像博物馆中的东王公作为西王母引用于文章佐证西王母戴胜一事,确属误引。
1.3 “八角星纹”与传统服饰纹样
新石器时代遗址、墓葬中,有很多石刀出土,当为男人耕作时使用的生产工具,后来演变为玉刀,成为祭祀中使用的礼器。许多纺轮出土,当为女性纺织时使用的生产工具,演变为妇女头上的装饰,这是社会劳动分工在男耕女织上的物化表现。八角星纹图案在中国使用的时间相当长(表2),商周时期人们驾车出行,腰间系有弓形器配饰,弓形器是驾车人在驾车过程中,将缰绳套在弓形器弯曲处,腾出手来兼做其他事情。到了秦代,军士的铠甲上仍然存在八角星纹。如秦始皇陵兵马俑一号坑军吏俑(T20G10:97)和二号坑军吏俑(T9:1)的铠甲上都有这种图案,这种图案绘于铠甲上,可能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释名》云:“甲,似物有孚甲以自卫也,亦日介,亦日函,亦日铠,皆坚重之名。”杨泓先生也认为:“人们开始制造甲胄,可能是受到动物‘孚甲以自御’的启发。”因而,秦军吏铠甲上的方心八角形图案也当为龟甲图案,应是借用龟甲的坚固和龟灵的长寿以佑护甲士。到了明清时代,瓷器上也有八角星纹图案,存世量较多的有明永乐青花双系扁壶。八角星纹至今依然在西南地区和安徽、湖北、湖南等地存依,如女书中的典型八角星纹和挑花中的八角纹样。
何艳新是湖南省江永县女书传承人,据她所说,八角星纹等同于八卦。一是代代口传心授,二是八角、八卦在当代发音相似,所以历代女书传承人都称之“八角花”或“八卦花”。谢志民先生收藏的《三朝会》版本中有一组“八角花”,在花的八角间绘有八卦之离卦卦象,证明女书八角花与八卦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另外,女书中的八角星纹轮廓构成类型与湖南高庙文化出土的陶器上的八角星纹轮廓是一致的,这中间经历几千年沧桑,是否存在传承。在安徽宿松黄鳝嘴M41出土的陶钵上也有着高庙文化一致的八角星纹式样,此纹样的辐射范围应当较大。这种式样的八角星纹在现存挑花中同样存在,现存于安徽望江与湖北黄梅挑花作品中有许多八角纹样。望江挑花、黄梅挑花都属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纺织非项目。
2 八角星纹的文化内涵探究
“八角星纹”就单独纹样而言,有什么象征意义呢?当下说法可谓众说纷纭。因为有广泛的出土地,主要集中于湖南高庙白陶、苏浙地区纺轮、海岱地区彩陶、安徽含山凌家滩玉器刻划纹、红山角星器及殷墟铜弓形器、秦始皇陵兵马俑服装纹饰等。解释八角星纹含义的主要观点有:太阳崇拜,此观点占目前主流;四鱼相聚族徽;“巫”字、“贞”字、织机部件、花蒂、龟甲囊绳索捆绑等观点占少数;表示方位、原始日晷、原始式盘、原型为龟、天圆地方、九宫等观点占比亦较多。本文观点是上古人类祭祀符号。
2.1 八角星纹构成与上古祭祀文化
从最早发现的“八角星纹”图像来看,其基本绘制是利用十字交叉长方形二次叠加获得的基本型。这类图像在中国考古中现存于湖南大溪文化陶器的花纹装饰中,距今7 800年左右。用戳印组合篦点的方式制作,证明这一时期“八角星纹”作为陶器装饰是批量生产,而不是个案的偶创制得。这种制作方式刻划于陶器上使得图案凸凹清晰可辨,符合现代审美中的几何学美感,如图5[9]所示。
在基本图像确定之后,随着时间的推进,变化是必然的,利用正方形各边三等分连线法,可以得到两种图像,一种是安徽凌家滩玉版、玉鹰、纺轮上的“八角星纹”;另一种是良渚文化中的陶器、纺轮上的“八角星纹”图像。当然还可以将正方形四份连接,可以得到另一种刻画符号,如图6所示。
“八角星纹”是古人祭祀天地日月星辰的刻画符号。中国古代先民有“燔柴”祭天的社会习俗,据《周礼·春官·大宗伯》记载:“以实柴祀日月星辰。”《尔雅·释天》载:“祭天燔柴。”《吕氏春秋·季冬纪》说:“以秩薪柴,以供寝庙及百祀之薪燎。”高诱注:“燎者,积聚柴薪,置璧与牲于其上而燎之,升其烟气。”“燔柴”乃“祀日月星辰”的祭名,祭祀时要将布帛及牲体放在积柴上焚烧,使其升烟,以便祭祀天神。人们祭祀上天,聚木篝火,众人舞蹈而祈之族群平安,燃火柴木以“十”字架之。从甲骨文来看,燔柴祭祀方式有燎祭、柴祭、束祭、卯祭等多种,甲骨文“”表示燎祭;甲骨文“”表示柴祭;甲骨文“”表示束祭;甲骨文“”表示卯祭。祭祀从单纯的焚烧柴木到献牲,如图5(e)高庙文化出土陶器刻纹代表了祭祀太阳的崇拜活动。当时的人类一切都围绕着生存的基本需求,他们所从事的活动都与基本生存产生关联,进而衍生迭代演化出较为复杂的物像。八角星纹的构成就像是一层一层的树木叠放而成,其相互交叉,稳定性好,便于燃烧,不易在燃烧过程中拦腰倒塌。人们或许觉得这种燃放柴木方式祭祀较好,故画作标记,以示祭祀符号。先民认识周围世界的思维方式是近取诸身,推己及物。把自己置身于世间万物中,以最为直观简洁的刻画方式记录生活中的大事。“八角星纹”代表的祭祀是氏族大事,其刻画符号亦被敬若神明地崇拜起来。
2.2 “八角星纹”代表了新石器时代人类审美意识的觉醒
审美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见证。新石器时代人类的自主意识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这种带有经验性的自主意识应是群体性的意识,它是人类征服自然、改造世界的精神力量。到了新石器时代晚期,远古人类已经成功地把抽象线条用到陶器的装饰上。这些线条最初用作勾描物象轮廓的纹线,随着陶器型变的发生,逐步有了陶器线纹装饰的作用。这种线纹演变到一定阶段,抽象性的线纹就会转化成抽象性的图形(现称为几何纹)。凡是鱼纹、云纹、鸟纹、齿形纹、方格纹、菱形纹、螺旋纹、水波纹等,均为写实的纹样形状,却都显得很抽象。这种几何纹样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大量涌现,如仰韶文化遗址、马家窑文化遗址、马厂文化遗址、凌家滩文化遗址、良渚文化遗址、裴李岗文化遗址、河姆渡文化遗址、龙山文化遗址等地的器物,都已出现抽象性线纹,有了追求美的意识。大致从公元前三千多年延续到战国时期,新石器时代后期的器物及线纹图形走向成熟。从旧石器时期具有图腾性质的图符到新石器时代陶器的抽象几何形状的线纹的发展;从旧石器时代的石制工具到新石器时代具有审美线
条刻纹的出现,这是人类审美意识异化大突变的现象。其中,一部分抽象性的器物线纹演变朝着文字符号方向发展,出现最初的陶文符号;另一部分陶器线纹沿着图案化的方向拓展,逐渐地脱离了实用形象,追求对称、均衡、整齐的形式美,八角星纹就是按照这种路径演化而来。有意追求形式美产生于器物制作的生产实践过程,是在群体实践中对称、均衡等形式的基础上感悟而化生的。最初出现的线纹,具有自然物的意识成分。龙纹、鸟纹、蛙纹、蚕纹、鱼纹的出现,提高了人的模仿力,后期演变成抽象性的几何形状线纹,从凌家滩化遗址发掘出土的物证,得到了考古学家和人类学者的论证:这些玉器线纹为具有抽象神秘的几何符号,充满虚化形态,出现以虚映实、有幻有虚、玄而又玄的神秘感、模糊感、抽象性的线条审美意识。
2.3 “八角星纹”与凌家滩出土文物
凌家滩文化出土文物中有三件刻画八角星纹符号,分别是玉版、玉鹰和纺轮。玉版出土时位于龟的背甲与腹甲中间(图7);玉鹰整体造型构成天马行空,将猪首鹰首及八角星纹融于一体;纺轮相对简单,一面刻画八角星纹,另一面刻画绳结纹[10]。这三件文物共性是都刻画八角星纹,前两件是玉器,等级高,属于祭祀圣物。目前专家学者对其解读可谓莫衷一是,但值得肯定的是八角星纹是凌家滩文化的核心刻画符号,弄清楚符号的内涵,许多谜团就能迎刃而解。
关于玉版出土与刻画纹样,很多专家学者认为与河图、洛书有关。河图、洛书是中华文化的源头,由其衍生出阴阳五行观念、易经数理、四象八卦、四时八节。传说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11]。伏羲根据这种“图”“书”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研究成文王八卦和六十四卦,并分别写了卦辞。凌家滩考古发现的玉版(M4:30)位于龟的背甲(87M4:35)与腹甲中间(87M4:29),人们自然联想到于洛书有关,并分析了玉版上的孔洞,与图8(c)很多地方相吻合。图8中,白圈为阳,表示天数;黑点为阴,表示地数。天数地数共五十五,谓之“五生十成”“十生五成”。
河图、洛书是一万至四千多年前的五行、四时太阳历图示,是中华文化之根。这种中国先民生产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历法,其优美、简洁、精确的理论构建令人惊叹[12]。在数千年的应用过程中,河图、洛书所表征的五行、四时历锁定了中国人的思维方法、文化品格和科学范式,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绵不绝万年之久的文化基因,对于21世纪人类科学的进
步、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纺轮是陶制品,属于实用器,平民墓葬出土,就等级而言,与玉版、玉鹰不可同日而语。纺轮上的八角星纹刻画很显然不是用作祭祀,八角纹样作为部落崇拜对象核心,于是当时从事家庭纺织的妇人心怀虔诚之心,将部落崇拜的神圣纹样刻画于纺轮之上,以示个体的崇拜心情。
2.4 “八角星纹”流变与衰变
从目前考古发掘的刻画有八角星纹造型图案的实物看,有着等级层次的迭变趋势,出土有陶器、石器、玉器、铜器、瓷器、纺织品等。器物从用途来看,一是用作权杖的石器和彩陶。在赤峰地区出土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权杖头(现藏于敖汉旗博物馆),发掘于红山文化敖汉旗萨力巴乡七道湾子遗址,该器物出土时命名碧玉多头器,直径11 cm,厚3.2 cm,孔径2.5~3 cm;出土有八角星纹的权杖还有武威皇娘娘台墓地(T4:13),属“齐家文化”遗址,距今4 000年左右;西河滩遗
址出土的八角星纹权杖属于周代文化遗存。权杖是权力的象征,古国时代的权杖其权力属性较为复杂,涵盖了巫神权、军权、王权、君权、父权等。因此,刻有八角星纹的权杖又具有非凡的文化属性。二是玉料制作的祭祀圣物。凌家滩的玉龟版、玉鹰就等级而言,应是部落(王国)的崇拜圣物[13]。在古国时代,它是祭祀信物。当时是政教合一时代,国王或部落首领是最高统治者,又是祭师。而祭祀中盛物品的容器就是刻画八角星纹的陶器。到了王朝时代,祭祀依然存在,只是因方式的改变,不再是燔柴祭祀天地,因而八角星纹也随之弃之。
但曾经的习俗逐渐流变于其他行当之中,其中的内涵也随之慢慢改变。从纺轮的真实祭祀崇拜心理到弓形器的系马缰绳,刻画八角星纹的内涵也演变为辟邪祈福。再到后来的服装刺绣,寓意已与八角花产生联系,成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表3[13]是根据出土文物的层级与重要性来划分的八角星纹流变。
3 结 语
传世器物上的刻画符号凝结了古人对生命认知与精神追求表达,镌刻着特定历史阶段某一氏族部落共同的宗教信仰与礼乐制度。八角星纹是中国新石器时代祭祀文化的符号,本文通过大量出土纺织用具与其背后文化内蕴资料对比分析,倾向于“八角星纹”是人们通过“燔柴”祭天方式来表达对生活祈求的显性符号,是典型的以形记事的几何美学表达。通过本文的梳理和论证,至少可以明确以下几点:一是从目前考古发掘文物来看,刻画“八角星纹”年份最早的出土文物不是纺织领域的纺轮或纺机部件,因此有关文献说“八角星纹”是对纺织行业崇拜结论还缺少必要依据。二是从凌家滩出土
的三件典型带有“八角星纹”符号的玉版、玉鹰、纺轮来看,“八角星纹”是古代先民非常重要又极其崇拜的核心符号是毋庸置疑的。体现了古人对天地自然的认知、崇拜并祭祀,目的是祈求得到上苍保佑的美好愿景,遗址中刻画“八角星纹”纺轮就是最好的传导佐证。三是在西南少数民族服饰中,“八角星纹”内涵流变为太阳和光芒的象征,代表着人们对太阳的崇拜。在纺织服装行业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八角星纹”不仅在传统的织锦中得到应用,还扩展到了其他类型的纺织品和服装上。它被视为一种具有独特魅力和文化价值的图案,被广泛运用于各种设计作品中。随着时尚潮流的不断变化,“八角星纹”也在不断地被重新诠释和创新,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审美
需求和时尚趋势。如今,“八角星纹”在纺织服装行业里的历史流变与文化内涵是丰富多样的,它既代表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也代表着时尚的创新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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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on ancient Chinese textile tools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XU Pingshan, SUN Wanying, HAO Wenjie, HONG Xiaofeng
(Modern Fashion College, Anhui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Hefei 230011, China)
Abstract: Octagonal star patterns were a relatively common motif in the Neolithic period. Despite having eight corners, they did not precisely point to the eight cardinal directions; instead, each pair of corners was parallel and pointed in one direction. They were concentrated in the eastern part of China, namely the middle and lower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 and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ellow River. Among the discovered artifacts featuring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many were textile tools. Thus, ancient textile tools are highly significant research subjects for interpreting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This article extensively collected unearthed artifacts with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from museums, such as spindle whorls, textile machinery, and embroidered textiles. It also compared them with artifacts from other fields bearing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and analyzed the intrinsic meaning of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in the textile field through image analysis. Through thorough sorting and demonstration, at least three points can be clearly defined. Firstly, based on the current archaeological excavated relics, the earliest unearthed artifact depicting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was not a spindle whorl or a component of textile machinery in the textile field. Therefore, the claim in relevant literature that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represents the worship of the textile industry lacks essential evidence. Secondly, considering the three typical artifacts with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unearthed from Lingjiatan, namely the jade tablet, jade eagle, and spindle whorl, there is no doubt that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was a core symbol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reverence for the ancient people. It reflects the ancients’ cognition, worship, and sacrifice to nature and the universe, with the aim of praying for blessings from the heavens. The spindle whorl with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unearthed from the site serves as the best supporting evidence. Thirdly, in the costumes of ethnic minorities in the southwest, the connotation of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has transformed into a symbol of the sun and its rays, representing people’s worship of the sun. In the textile and garment industry, over time,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has not only been applied in traditional brocade but has also expanded to other types of textiles and garments. It is regarded as a pattern with unique charm and cultural value and is widely utilized in various design works. With the continuous changes in fashion trends,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is constantly reinterpreted and innovated to adapt to the aesthetic needs and fashion trends of modern society.
This article systematically and deeply collected, sorted out, and analyzed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analyzed the hierarchical laws of its transformation, and objectively evaluated the origin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and ancient textile tools.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was the ancients’ simple perception of nature and a symbol of sacrifice to the universe. This symbol was passed on to implements in various industries. The ancients’ decoration of the “octagonal star pattern” on textile tools and costumes was also a result of sacrificial beliefs and was a physical manifestation of the mutual confirmation between textile civilization and Chinese civilization.
Key words: octagonal star pattern; textile and apparel; image analysis;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historical chan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