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蝴蝶飞过了沧海

十五岁那年，我中考失利，父母也对我失望透顶，只得让我上了一所普通高中。破旧的教室，发黄的墙壁，摇头的风扇，成了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青春底色。

那几年，学校的两极分化很严重，好的学校总是以各种方式收罗优秀的学生，于是升学率高，大家便一窝蜂地往好的学校挤。而那些分数不够的学生，就只能进普通高中，因为生源差，很多普通高中几年都出不了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甚至本科都寥寥无几。大家都说，进了普通高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厂子。

我的青春就像头顶上破旧的风扇一样，在闷热的季节里叹息着摇头，却无人问津。看着曾经的同伴都去了好的高中，而我只能窝在这所不被人看好的高中时，我便觉得人生没了希望。

不光是我，整个班里的同学也都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没有一丝朝气。上数学课的时候，有好多同学在课堂上睡觉，还有一些女孩子在课桌下看小说。但老师也没有别的法子，好像我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惹事就行了，还能指望我们去给学校创造奇迹吗？

记得有一天，同桌在看一本小说，扉页上写着：“蝴蝶之所以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沧海那边没了期待。”这一看就是所谓的青春疼痛文学，可是中考的挫败却让我想到了自己，我仿佛也是一个不被期待的人。高考就是一片海，但没人认为我能飞过去。

那几天，我竟然都在想，蝴蝶到底能不能飞过沧海？是不是这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被作者用来形容不可能的感情？还是这只是作者的随口一说，奇迹总是有的？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一个问答：“蝴蝶能飞过沧海吗？”不一会儿，问题下面得到的全是否定：“怎么可能呢？”“那些不过是文人的无聊文字罢了。”“蝴蝶只能在花下飞一飞，飞到海里迟早要溺亡。”

我也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蝴蝶本就飞不过沧海，怪只怪我不是那大雁，也不是那海鸥，而偏偏是那渺小单薄的蝴蝶。

可是不久后，我的问答下面出现了一条评论：“这世上确实有一种蝴蝶，是可以飞过大海的。在北美洲北部，有一种蝴蝶叫斑蝶，因为蝴蝶的翅膀上布满了美丽的金黄色斑点，由此得名。每到秋天，斑蝶就要从北美洲北部飞到南方去过冬，成群结队的斑蝶往东南方向飞行，不仅要横渡辽阔的大西洋，还要飞越亚速尔群岛，迁飞至意大利或者希腊，行程达8000多千米。”

原来，不是所有的蝴蝶都飞不过沧海，也不是所有的蝴蝶都需要靠期待才能到达彼岸，命运总有漏网之鱼，一切皆有可能。

从那以后，我开始拼命地学习，尽管别人说我们的老师不好，环境也不好，我的基础也不好，可能努力也是白费力气，但我却总想背水一战。那个人的那句话也仿佛成了我的信念，我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奇迹，直到我真的考上了大学。

可是上了大学后，当看到其他同学都有着他们的特长时，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又一次陷入了自卑。好像我一直在奔跑，却一直都跑在别人的后面。

我想起自己年少时喜欢的写作，于是又在网上发起了一个问答：“如果我二十岁开始写作，是会一无所获还是会成功呢？”起初的时候，我收到的仍是劝退：“写作是靠天赋的，一般人不好入圈。”“不建议写作，现在看书的人少。”“出名要趁早，好多文学大家二十岁都开始有代表作了，现在写作太晚了吧。”

但不一会儿，我又收到了这样的一条评论：“种一棵树最好是在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谁又能决定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呢？”

我仿佛又获得了某种期待，像一只准备过海的蝴蝶，准备启航。只要有时间，我便将自己藏在图书馆里。期刊阅览室的杂志，我期期都看。每次从图书馆出来，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

我也曾多次怀疑自己，也许写作需要天赋，而我便是那个没有天赋的人，又怎么可能靠着一腔孤勇到达彼岸？但是一想到还有人对我有期待，我便觉得要证明自己。我写了一年又一年，从那个路灯下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样，有过疲惫，有过迷茫，但是从未想过放弃。

后来，我真的发表了，获奖了，出书了，十年前许下的心愿都实现了。好像一只蝴蝶已经飞过了沧海，终于站在胜利的彼岸，认可和期待也渐渐接踵而至，但我却发现，我真正记住的，不是站在人海中发光的那一刻，而是那些无人问津的岁月。

我记住了当别人在享受青春及时行乐时，我一个人在灯下看了一本又一本的书；记住了我将灵感一次又一次地记下，用尽全力写完一篇文章后的欣喜；也记住了在很多年前的夜晚，一个失意的少年很怕人生就此黯淡。

于是她想尽办法拉自己一把。她注册了一个账号，评论了自己的问题，在后来每一次得不到肯定的时候，她就充当那个给自己期待的人。

而年少的那个问题，也在多年的跌跌撞撞后找到了答案，蝴蝶之所以飞不过沧海，不是因为沧海那边没了期待，而是因为它把期待交给了别人，却忘了别人不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别人的认可而努力，也不会因为有悖于别人的期待而失落，我只想长成我期待的样子。

如果蝴蝶飞过了沧海，说明蝴蝶向往远处的风景；如果蝴蝶没有飞过沧海，说明蝴蝶只贪恋眼前的花香，人也一样。行走的远近跟人生的成败没有太大关系，沧海不重要，花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蝴蝶飞过了沧海，仅仅是因为别人的期待，那这场远行便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