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我喜欢一个人,尤其喜欢看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不甚符合当下审美的眼睛,单眼皮,眼形狭长,眼神沉静专注,仿佛喧嚣盛夏里的一汪静湖。他的眼睛,总让我想起海子的《北方门前》:她眺起眼睛/她看得我浑身美丽……
眼睛不会说话,传达的是比言语更真、更重的东西,比如灵魂。
从生理构造上说,你可以认为我们的大脑并不知道眼睛的存在,所以无法伪造眼睛传递出来的信息。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错误,就好像主导生物进化的伟力知道人会忍不住撒谎,特意留下这个破绽,让我们可以去探寻彼此心底的真实。
因此自古以来,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始于人群中多看了那一眼,最后一眼万年。其实,红颜弹指老,那么,在人的视域间如诗一般永恒的,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我与人的交流基本局限在网上,用表情包代替表情,用文字代替话语,你来我往,情真意切。但是,我与对方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半分。我没有办法感知到对面真实的情绪。那些对话,仿佛盲人摸象。
当在一场对话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时,我开始觉得孤独,怀疑自己在这广袤世界中的位置。
“我知道这世界,如露珠般短暂,然而,然而。”
在失眠的夜里,我总会读《红楼梦》。当我再一次读到“宝黛初见”,听宝玉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心忽然重重地动了一下。这真真是妙笔,难怪从此以后,文学作品里再写一见如故,总逃不过这句话的影子。
宝玉见过黛玉吗?当然,在还是神瑛侍者的时候,他日日以甘露灌溉绛珠仙草。可是,神瑛侍者见到的只是绛珠仙草,而宝玉见到的却是林妹妹。哪个是本相,哪个是虚相?假作真时真亦假,谁又能分得清、看得透?
那么,我们该如何度过生命中的虚无?
面对生命这个宏观议题,我们注定徒劳无功。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哪怕没有任何的大事发生。它是零碎的、闲散的,在我的掌心留下虚线一般的淡痕。我几乎要妥协了。我是说,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下去的,不是吗?
我没有必要刨根究底。
每一日,我都会坐上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公交车在桥上飞驰,桥下则是江水滔滔。阳光暴烈如滔滔江水,涌入车厢,逼迫我从手机瀚如烟海的短剧、段子和烂俗梗中抬头。然后,我看到了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
我看到了我的眼睛——单眼皮,杏仁眼,眼尾下垂,眼圈青黑,因为严重近视,眼神很难聚焦。总之,它不够美。可是,它是一双不肯后退的眼睛。
世界或许是一场虚无,但我的对抗是真实的。正如日复一日推着石头上山顶的西西弗斯,我的痛苦提醒了我的存在。
“心知其空而为之”,我是我自己的英雄。
吴梦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欢动漫和电影,中度绒毛控,重度颜控和声控,小写手一枚。曾获第十二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特等奖和第十三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外星人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