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时生母离世,十五岁患病重残,命运对他“如残忍的巫婆”。幸运的是,绝望之时,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拯救了他。
病床上,他自学俄语并走上翻译之路。在一张特殊的书桌前,他译就儿童文学作品“阿丽萨系列”,还成为我国独立译成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全集的第一人。数十年来,他翻译、创作数百万字,出书七十余种,身居斗室,著作等身。
他就是“全国自强模范”、翻译家王志冲。他为奥斯特洛夫斯基作传,也为自己的一生注释。回顾走过的路,王志冲说:“虽以痛苦惊怖开始,却没有以颓唐崩溃告终,也许,仍是幸福的。”
十五岁,“小秀才”变成了“活着的木乃伊”
1936年7月15日,在上海一条大弄堂的洋房里,陈家小少爷降生了。父亲经营一家制冰厂,产业丰厚。然而,添丁进口并没有带来喜悦,相反,陈家被阴云笼罩着——因接生婆的无知,生母猝然离世。
“小少爷命硬。”无端的恨意顺理成章地指向了这个小婴孩。生母是续弦,父亲第一任妻子所生的两个儿子早已成年,在种种利益的驱使下,家里达成共识:婴孩是猛兽,不可留。就在陈家准备把小少爷送往育婴堂时,姨妈及时赶到,决意抱走抚养。她结婚多年,没有子嗣。
就这样,姨妈变成了养母,洋房里的小少爷成了贫民区的“小鬼头”,并随养父的姓,取名顾筱鸿。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翻译家王志冲。
在法华镇一幢有些倾斜的二层楼房里,王志冲得到了本已失去的母爱。童年时,王志冲少有的乐趣是跟着养母去看绍兴戏,回家后便披着围巾咿咿呀呀地学唱。养母对王志冲视如己出,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遍遍地让他承诺:“长大以后,要赚许多钱,统统交给姆妈!”
养母没有收入,养父在一家照相馆做摄影师,收入微薄。他们节衣缩食把王志冲送进学校读书。然而,不久家庭遭遇变故,养父在外地工作时另娶了外室,很少回家。养母得知实情后心情郁闷,一旦王志冲惹她生气,她就不停地数落:“我把你从一个‘血泡泡’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呀,你却强头倔脑不听话,有良心吗?”
也是那时,王志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过早地感受到世态炎凉,灰暗成了王志冲人生的底色。渐谙人事后,报答养母的念头在王志冲的心底生了根,他听说只要考入上海著名的格致中学,长大后就能有出息,学习便更加勤奋了。
小学毕业后,王志冲如愿考入格致中学。其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举国上下一派蓬勃之气。在名师们的引领下,王志冲由一名怯弱、内向的孩童逐渐成长为开朗热情、渴望投身时代洪流的有志少年。
在图书馆里,他与管理老师汤廷诰日久相熟,遨游书海,舒适惬意;在话剧舞台上,他毛遂自荐,首次献艺就脱颖而出。他的作文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一首名为《松树和白云》的寓言诗还登上了《青年报》的文艺副刊。“小秀才”“小才子”的名号因此不胫而走,一位邻居老伯伯不吝赞许道:“有志不在年高,无用枉活百岁。我们法华街(今法华镇路)要出作家了!”王志冲也立下志向:“读完初中读高中,上名牌大学,进文学系,毕业以后当作家,像鲁迅先生一样写出不朽的妙文名著!”
那段时间,王志冲充满活力,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晨醒来总是隐隐约约感到双腿麻木,酸痛难忍。渐渐地,操场上没了他奔跑的身影。终于有一天,他站立不稳,重重地倒在了教室里。
那一天,是王志冲学校生活的终止。被同学们搀扶上回家的三轮车时,他还在天真地幻想:“看一趟门诊吃些药,在家歇两天,就可以上学了。”
谁也没想到,曾经欢蹦乱跳的少年从此缠绵病榻。门诊看了,江湖郎中用“金针”扎了,甚至,养母还请来了“仙人娘娘”。可是,这一切除了在王志冲心上戳了一刀又一刀,无济于事。他僵卧在铁床上,双腿不停地抽搐,哪怕只是邻居上楼时一个稍重的脚步引发的地板震动,带来的疼痛就能让他的脸部肌肉阵阵痉挛。
这一年,王志冲只有十五岁。
养父难得地回来了,带着王志冲去看所谓“名医”,结论是骨结核,治愈希望渺茫。养父彻底抛弃了这个病儿,幸而还有热心的邻居伯伯们,他们自告奋勇地背着王志冲去大医院拍片。根据片子,医生判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此前的骨结核是误诊。
遗憾的是,病情经过两年的拖延,王志冲的髋关节和膝关节都已变形僵死,无法逆转。他腰背直挺,脖子僵硬,不能前俯后仰、左转右侧,如同活着的“木乃伊”,终身残疾成了定局。
五十年后,一位医生告诉王志冲,他患的其实是“强直性脊柱炎”,被称为“不死的癌症”。
病床上,和保尔·柯察金结缘
尽管精神已处在崩溃边缘,但看到养母在困顿中仍然设法寻医问药时,王志冲决心振作起来。也是那时,他连名带姓都换掉了,将“顾筱鸿”改为“王志冲”。“王”是养母的姓,“志冲”表明不甘沉沦,“要冲破铁壁”。
“绚烂的前景果真成了泡影?我决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王志冲平躺在病床上,与一台老式收音机为伴。在强烈的生之渴望中,转机来了。
一个星期天,破旧的小屋里迎来一位客人——格致中学图书馆的管理老师汤廷诰。汤老师一直牵挂着这个爱读书的少年,听闻他的不幸遭遇后,特地登门探视,还给他带来一网兜书。那天,汤老师鼓励王志冲:“病也罢,残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何不多看看书报杂志,多听听广播节目,多活动活动手臂手指?这样做,就是跨出同病残做斗争的第一步!”
汤老师的话,王志冲听进去了。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高举着双手翻看那些书,其中就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是汤老师特意为他挑选的。
这本书让王志冲的内心受到猛烈冲击,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崇高理想、钢铁意志和奋斗精神深深打动了他。合上书页,他热泪盈眶。从序言中,王志冲得知保尔的原型就是作者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王志冲振奋不已,并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向保尔学习,以奥斯特洛夫斯基为榜样,也搞文学创作,也写长篇小说。
就这样,他白天读书看报,晚上则是收音机前的小书迷。一次,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讲述抗美援朝战士英勇救下朝鲜孩子的通讯,感动之余,突发奇想,侧转身子,以厚厚的书为桌,编写出了弹词开篇《无穷花》。一周后,这段弹词开篇被上海电台《空中书场》栏目采用了!
随着弹词开篇接连被选用,王志冲欢欣鼓舞。正得意之时,汤老师给他泼了冷水:“评弹艺术可以比喻为一桌桌丰盛酒席,开篇只是一道小点心。偶尔写成开篇,并不意味着能够进入这个圈子从事这个专业。”
是啊,一个重残之身,没有生活阅历,闭门造车搞创作,成功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在汤老师的建议下,王志冲打开收音机,拧着旋钮寻找前行的路径。当听到一男一女用俄语对话时,他停下了,这是“上海俄语广播学校”的老师通过电波在授课,且不收取任何费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字闪现在王志冲眼前,他心中的火苗重又燃烧起来:“如果能看懂原文,翻译名家名作,那该多好!”这一次,王志冲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文学翻译。
就这样,卧床自学开始了。严冬,手指冰冷,他把双手反笼在棉袄袖子里学习;酷暑,汗流浃背,胸脯上竖着的《俄华辞典》被汗水洇湿……两年后,王志冲在病榻上完成了结业考试,这个特殊的考场,是学校破例为他而设的。与此同时,王志冲托人找来俄文版的儿童小说集,将之与著名翻译家的译文对照阅读,细心揣摩、领会;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编写的错字错句小册子,一共六本,王志冲从头至尾研读数遍。陆陆续续地,王志冲的一些“豆腐干”译文开始出现在少儿报刊上。
欣慰之余,汤老师撰写了《一个永远健康的青年》,讲述王志冲患病致残、卧床自学的故事,这篇文章发表在了1955年4月4日的《解放日报》上。文末,他充满期待:“未来的翻译家王志冲一定能译出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
汤老师的文章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几百封来信像雪片一样飞来,那些热情关怀给了王志冲神奇的力量。不久,王志冲的第一篇严格意义上的译作在《青年报》发表,占了整整一版。更多素不相识的人来到王志冲家中看望他,作为身残志坚的典范,居委会、中小学也经常邀请王志冲去做报告。
1957年,在一次活动上,王志冲有幸见到了来华访问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夫人赖莎。赖莎身穿红色布拉吉,气质高雅,温和亲切。那天,王志冲向她表达了自己对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敬仰。短暂的会见,为他后来翻译奥氏著作埋下了伏笔。不久,王志冲收到一套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照片,那是赖莎归国后寄来的。
种种鼓励下,王志冲不再满足于翻译短小作品,他选取了一本俄文版的儿童短篇小说集,写出梗概,并全译了其中的一篇,然后寄往少年儿童出版社。很快,一位女编辑就带着一大摞俄文书来看望王志冲。尽管王志冲选的那本书不适合出版,译文也过于拘谨,但这位女编辑非常看好他,鼓励他“放开手译”。
几个月后,王志冲交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书稿。女编辑再次登门时带来了好消息:“粗粗看了你的译文,我们有个感觉,一位外国语学院的毕业生,肯定比你学得全面,基础更扎实,但如果翻译文学作品,我们宁可请你。这份书稿,初步决定采用了!”
“命运老巫婆”见证钢铁情缘
对于王志冲来说,汤廷诰不仅是他的领路人,汤老师的一次偶然引见,还让他灰暗的人生从此明亮起来。那个美好的女子叫郑懿,比王志冲大一岁,是格致中学的少先队辅导员。
从汤老师那儿得知有这样一位特殊的校友后,郑懿便决定前来邀请王志冲去母校做报告。初见面,郑懿落落大方,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两条长辫子油光黑亮,姿态、仪表都恰到好处。而王志冲,既惊喜又慌乱,以至舌头打结,难以自控。在病床前,他们交谈起来,一个有志于翻译外国儿童文学,一个致力于少儿工作,谈话越来越轻松。那天,郑懿讲了自己的经历:她是家中第四个女孩儿,出生便是“多余”,不被父亲喜爱,后来父亲另娶,她无奈辍学,种种努力之后受聘担任了学校辅导员。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惺惺相惜,告别时,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已完全消除,恰似旧友重逢。
几天后,在郑懿的陪伴下,王志冲被背进学校礼堂。时隔多年,以重残之身重返母校,他百感交集。
此后,郑懿便经常来看望王志冲,帮他做家务,整理资料,接过了原本由汤老师代办的大事小事。他们聊保尔·柯察金,聊共同喜爱的戏剧。两人还惊奇地发现,王志冲见到奥斯特洛夫斯基夫人的那天,郑懿也在那个会场。一天,家中无人,应王志冲的要求,郑懿轻声哼唱了越剧《梁祝》中的《楼台会》,那美妙的清唱声,在王志冲的心湖上激起了甜蜜的涟漪。
“试试学走路,假使实在不能走,就坐手摇车,总之要冲出斗室!”郑懿的鼓励给了王志冲无与伦比的力量。他撑着木头拐杖,尝试着站起来了。郑懿“逼着”他、扶着他一步步学走路。从刚开始的头晕目眩,到开步走,再到下楼外出上街,他创造了奇迹!
尽管从小走惯的楼梯如同悬崖峭壁,尽管每次回家时只剩下半条命,王志冲还是一天比一天走得远,他还成了上海图书馆的常客。更令人欣喜的是,他可以靠着五斗橱,用拐杖支撑着踮起脚站着写字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再来看望王志冲时,郑懿的明眸里充满惊喜和感动。从城东到城西,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横穿整个上海来到他身边。这样的情意,王志冲心知肚明。可是,重残滋生怯懦,他不敢吐露衷曲,怕拖累她。最终做出选择的是郑懿,她在本子上摘录下柏拉图的箴言:“应该学会把心灵的美看得比形体的美更可珍贵。”她的厚爱与决心,让王志冲激奋不已。正好这时,喜讯传来,王志冲的小说集《第一个劳动日》面世了。
随着感情日渐契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们携手走进了婚姻。三十年后,郑懿以质朴、平实的语言告诉世人:“我觉得王志冲可以也理应获得幸福。”
婚后,王志冲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创作,同时还自学了西班牙语。应出版社之约,他译完了千余行的长诗,几个短篇也相继脱稿。可是,1966年,意外来了。一夜之间,图书馆的借书证成了废纸,译稿统统被宣判死刑。学校课停了,郑懿成了“臭老九”,收入锐减。丈夫重残,婆婆多病,女儿幼小,郑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王志冲想要分担生活的压力,他摇着轮椅去找工作,可对方盯着他轻蔑地问:“一分钱掉在地上,你拾得起吗?”
靠着为街道办编编写写,王志冲努力为郑懿分忧。日子难以为继时,他偷偷卖掉了一部影印版的西班牙语词典,郑懿知道后第一次发了火:“怎么不为往后的需要想想?”那晚,王志冲抱着一本俄文书读到深夜。许多个夜晚,他取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照片久久凝视,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学习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意志,书写自己的钢铁人生。”
1976年“文革”结束时,王志冲已是不惑之年。时不我待,他摇着破旧的轮椅直奔上海图书馆。他庆幸,无论“命运老巫婆”如何恶毒,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学外文,研读名著。王志冲在书海中寻寻觅觅,一篇构思巧妙的柬埔寨民间故事引起他的注意,一个月后,他翻译的小稿刊登在了《人民日报》国际版上。
1980年,王志冲一鼓作气出版了儿童文学《犟孩子》与民间故事集《美人鱼三姐妹》。一年后,浙江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来信询问:“你愿意以你自己为艺术原型,写点作品吗,就像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这份青睐让王志冲受宠若惊,但他深知,自己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差距还很大,唯有继续精进。他摇着轮椅去拜访复旦大学教授赵景深,向前辈虚心请教;他辗转在多个图书馆之间,汲取知识的零珠碎玉。
此后几年,王志冲译作频出。在特制的斜面小桌前,半坐在那把细铁管高椅上,他在儿童文学翻译领域大放异彩。
机缘巧合,成就“独立译成奥氏全集第一人”
随着出版社的邀约越来越多,王志冲常常超负荷地工作。年近半百时,因体质下降,他摇轮椅出门越来越力不从心。更糟糕的是,他的两个脚背出现了创口,每天搽药、服药,却收效甚微。
眼看王志冲日渐消瘦,郑懿忧心忡忡,她可以照料起居,协助工作,可是,她无法背他下楼了。一个深夜,她左思右想,写了一封长信向区领导表达迁往合适底楼的急切愿望。在她的奔波和努力下,1985年冬天,他们告别了生活数十年的法华镇,搬入了新居。一张特殊的高低桌前,王志冲与郑懿一人一边,一个半坐着译,一个坐着誊写,既和谐又幸福。
出入方便后,只要脚伤暂时愈合,王志冲就“跑”去图书馆。一次,一本俄文原版《活生生的保尔·柯察金》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不由得心头一震。这本书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好友撰写的,书中有大量第一手资料。一股强烈的愿望自王志冲心底升腾起来——把这本书译过来!
在华夏出版社的支持下,王志冲开始着手翻译。时值隆冬,他每天工作必须“武装到耳朵”:除了棉袄棉裤,还要再加上一件又厚又重的棉大衣,领子翻起,护住脖颈,头上戴着棉帽子,腿上裹着毛毯。为了防止毯子滑落,他干脆用绳子将毛毯绑在腿上,样子臃肿而怪异。王志冲用灵魂与奥斯特洛夫斯基交流,每天都工作到深夜。为了帮读者扫清阅读障碍,单单是“译者注”,他就加了两百多条。
几个月后,二十万字的译稿面世了。后来,这本书荣获华夏优秀图书奖二等奖,令王志冲非常开心。尽管译著源源不断,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随着苏联社会与政局的变化,俄文翻译大环境日益艰难,出版变得困难起来。图书馆里,新进的俄文书籍明显减少。1990年,王志冲翻译完成苏联科幻小说家季尔·布雷切夫的《未来世界小姑娘历险记》,把小主人公阿丽萨介绍给了中国读者。
机缘巧合之下,王志冲与布雷切夫取得了联系。布雷切夫比王志冲年长两岁,两人频频通信,成为挚友。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段友情竟意外成就了王志冲。
当时,一家出版社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新译本列入选题计划,王志冲接下了这个任务。由于脚背溃烂严重,王志冲已无法站立,翻译工作只能卧床进行。每当双脚刺痛袭来,精神难以集中,王志冲耳边便会响起保尔·柯察金的话:“必须抓紧时间生活,一场暴病,或者一次横祸,都可能使生命终止。”此时,郑懿已退休,成了他的全职誊抄员。夫妻俩一边工作,一边交流,译到动情处,联想到自身相似的经历,他们常常泪眼相看,无语凝噎。在夫妻两人的通力合作下,1996年,这部译著终于面世,之后数年又相继推出普及版、精装版等多个版本,反响热烈。
其间,布雷切夫一直在信中鼓励和帮助王志冲。得知他需要原版书时,布雷切夫想方设法为他寄来了三卷本的俄文版《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全集》,这让王志冲喜出望外。
自苏联解体后,奥斯特洛夫斯基及其作品便遭到曲解、诋毁,这一浪潮也波及我国文学界,有人引用信函中的只言片语就断定奥氏偏激、幼稚。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国内对奥氏生平及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外的作品知之甚少。
鉴于此,王志冲决心为读者呈现一个真实的奥斯特洛夫斯基。
尽管“老弱病残”四字俱全,但王志冲没有停歇。他从全集入手,继2006年出版《暴风雨中诞生的》,2007年出版《还你一个真实的保尔——尼·奥斯特洛夫斯基评传》后,又经千日苦干,2010年,八十万字的《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书信集》面世。这部书信体自传,不拔高,不神化,事实确凿,大部分内容为首次披露,为读者提供了真实可信的重要史料,人们对奥氏的责难也因此不攻自破。
五年后,王志冲又撰写了《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传》。开作品研讨会时,因病残严重,王志冲未能出席。这年,他七十九岁,已多年足不出户。会上,专家们对这部传记给予了肯定。书中既展现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性格特质与独特魅力,也呈现了其因历史局限性而被人诟病的种种表现。同时,专家们也指出,因为“没有到过俄罗斯”,王志冲无法写出鲜活的“生活场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2017年,相濡以沫半个世纪的妻子舍王志冲而去,他悲痛地说:“我们不是普通的夫妻,她对我恩重如山。”有人安慰时,王志冲只能在人前流泪,因为,他的头转不过去。
从全套七册的“阿丽萨系列”到大部头的《四游记新编》(2011年出版),再到“钢铁系列”,几百万字的书稿,寄给出版社时都是郑懿的字迹。正如王志冲所说:“我不幸终身重残,所幸有郑懿相伴。”因为有了郑懿五十多年的呵护与奉献,王志冲才取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翻译与著述的成就。
在无尽的思念中,王志冲继续着他们共同的事业,于2018年翻译完成《文章·演讲·谈话》。至此,《王志冲译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全集》共四种五册,全部出齐,他也因此被誉为“翻译界的保尔·柯察金”。
“虽然年过八十,但我的脚步还想往前挪。不能奔,不能跑,那就往前挪。”横卧病床,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有挫败苦涩,有鲜花掌声,更有郑懿的幸福相伴。这一切,王志冲都写进了二十万字的自传《耄耋少年》里。
2014年,王志冲获得“全国自强模范”称号。同年,中国翻译家协会向他颁发了“资深翻译家”证书。回首人生,王志冲没有虚度,这足以告慰在十年“文革”中抱憾离世的恩师汤廷诰。2022年5月21日,王志冲去世,享年八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