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美荷花被，盛开寂寞中

蓝和白，如两个江南女子，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遇见，眉眼玲珑，身姿娉婷，气质沉静。在这样的静气里，时间是有温度、有色彩的。它微微发凉，带着沉淀的蓝。

在卢宅“非遗”街区百工馆，我遇见了陈亚莉老师的“青沐坊”，遇见了蓝印花布，遇见了旧时光里的宁静与美好。

小时候，家家都有荷花被。我就是盖着蓝底白花的荷花被过冬的。在东阳坊间，女儿出嫁时一定要带上母亲精心准备的蓝印花布做的荷花被，带上母亲对婚姻美满的祝福。

站在蓝印花布前，我仿佛看见一只青鸟，衔着一株蓝草飞来飞去，翅膀上是春天响亮的阳光。青鸟所过之处，蓝草擦亮了天空。一片片的蓝，慢慢绽放；一朵朵的白，夫唱妇随。

养缸

要染一床荷花被或者说蓝印花布，首先要养缸。养缸需要蓝草等制成蓝靛泥。

《荀子》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里的青是靛青，蓝是蓝草。能产生蓝色素的草，统称蓝草，比如蓼蓝、马蓝、菘蓝等。蓼蓝能清热解毒；马蓝有靛玉红、靛甙等抗癌成分；菘蓝又名板蓝根，能清毒消斑。经蓝草提炼出的色素，本身是中草药，对健康大有裨益。

割了蓝草，放在一个大的水池里面，浸泡一段时间。等叶子腐烂了，就每天搅拌，让其充分浸水。然后把腐烂的叶子捞出来，把蓝草中提炼的色素水放进池里面，再倒入一定的石灰。池里安装水泵，让水循环地冲击，不断地翻滚发酵——这就是打靛。

水在循环地冲击后，和石灰产生了化学反应。待沉淀下来后，把上面的清水抽掉，下面沉淀的就是蓝靛泥，把它一桶一桶地封装，等待养缸。

养缸自然要准备个缸，缸往往是木头做的，深达2米。把蓝靛泥放进去，按一定的比例放进水、白酒或黄酒，以及草木灰，把它们充分地搅拌。每天要搅拌10到20分钟，让里面的东西发酵，pH值达到10或11左右，缸就养好了。养缸一般选择夏天，天气热，10天左右就能养好。

制版

染荷花被除了养缸，还需要制版，这是核心技艺。

顾名思义，荷花被印染的图案早先多用荷花。图案一般有三大题材：美术图案、吉祥图案和戏曲题材图案，比如百子图、年年有余、状元及第、洞房花烛、西厢记、六合同春、五子登科等。这些图案的印染，需要制成花版。

制花版，柿漆是关键。白露前上山采柿，必须是手指头大小的野柿。用石碾把野柿磨成浆，按1斤柿浆1斤水的比例，混合浸泡在大头缸里。缸必须敞口放在室内，过几天就用棒子打一下，就像做黄酒时打酒一样，使柿汁充分发酵。大约一个月后，柿渣沉淀到缸底，现出奶黄色的柿漆。

取一张裁好的棉纸铺在桌上，洒水使其湿透，用棕毛制成的漆帚给湿棉纸刷上柿汁。为防止棉纸鼓包，要用木制刮子把多余的水分刮出来。如此，一层棉纸一层柿漆，一直刷完十五六层，达到相应的厚度，最后刷上桐油以防水。棉纸干透后，坚硬如木材，不渗水不腐烂。以8张棉纸为一个单位，用特制的刀具镂刻圆点或断线，构成孔花图案。这些图案，类似剪纸镂空，它们轻柔而良善，以单纯的形貌、丰富的内涵，营养着世人的眼睛和心灵。

染布

养好了缸，有了花版，就可以染布了。

植物染，不可用有化纤的原料，必须是真丝、亚麻、全麻、棉麻等。染荷花被的布，是手工家织土布。染布时，把润湿的白色土布摊平，把镂空花版铺在白布上，用黄豆粉加石灰按比例调成防染浆，用刮浆板把防染浆刮入花纹空隙，填到花版镂空的图案里，待布干透后，浸入染缸。白布下缸后3到5分钟提起来，接触空气使之氧化。浸下去提起来，再浸下去提起来，反复十几次后捞出踏干、晾晒。反复的次数由所需的颜色决定，倘布的颜色要深一点就多浸几次。再把版拿掉，版遮住的地方就成了白色。拿刀刮掉防染浆，即显现蓝白花纹。由于是纯手工印染，干后的浆会有冰裂纹，这是手工蓝印花布特有的魅力。

每次染布，缸里都要添加酒、蓝靛泥、碱等材料，因为缸的养分被吸收后需要补充。冬天染布，缸还需要保温，可以用电热毯把它包起来，不让它受冻，否则缸里面的养分会被冻死，颜色就染不上去。因此，养缸要一心一意、小心翼翼，像伺候娇俏的小女子。

染荷花被一般在农历六月。一来天热缸好养，二来土布在印染过程中要漂洗两遍，天热易干。此时，正值荷花盛开，故坊间有“六月荷花开，六月荷花被”的说法。

文化和艺术

简单、原始的蓝白两色，创造出一个淳朴自然、绚丽多姿的蓝白艺术世界。印着吉祥图案的蓝印花布，抒发了百姓憧憬美好未来的理想和信念，寄托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朴素的审美情趣，彰显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艺术积淀。

蓝印花布做成的荷花被，朴素大方、清新典丽。荷花被的蓝，是植物的蓝，有着淡淡的草香，细雨一样洒在空中。荷花被的白，不是空白。正如原研哉在《白》一书中说，白同时是“全色”和“天色”。那独特的白，一半属于物质，一半属于精神。蓝白两色构成的花纹，不是突然间把人的眼睛点亮，而是像含蓄的光芒慢慢弥漫，让你流连其间，越看越有味道。你仿佛置身海上，乘着快艇，劈波斩浪，一路溅起洁白的浪花，开阔与清明的心成了一只鸟，自由飞在蓝天下，流连在海浪中。凝视着柔软的蓝和白，仿佛能明澈心扉的生命版图，没被污染的生命底色，一切纷繁自体内剥落。

原来，一床荷花被就是一条河，岁月也许会暂时遗忘河身，却堵不了它鲜活的泉眼。

王秋珍，浙江省东阳市吴宁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阿克苏的风吹来》《走过冬天便是春》《作文觉醒》《雪的心里，藏着一个春天》等17部图书。参与编著《中学古文鉴赏辞典》《初中作文系列训练》《虞小鱼的满天星》等75部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