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的“镜”意象及叙事功能

2024-12-05 00:00:00田启龙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5期
关键词:凤仙宝镜聊斋志异

[摘" 要] 《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言小说的高峰,其中出现了许多“镜”意象。本文统计了“镜”意象在《聊斋志异》中的使用情况,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其推动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的叙事功能,讨论“镜”意象在短篇文言小说中的作用。

[关键词] 《聊斋志异》" 镜" 叙事功能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5-0013-04

“镜”意象在中国古典文学创作中使用频率较高,以古代文学中的“镜”意象为主题的研究也有许多成果。《聊斋志异》作为收录民间各类灵异故事的文言短篇小说集,也使用了许多“镜”意象。目前学术界以这一切入点进行的研究,多集中于对《聊斋志异》中的“镜”意象进行分类,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探讨不同类型“镜”意象的起源和发展,这一意象在叙事中所起到的功能,尚存在一定的研究空间。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采取文本细读等方法,分析“镜”意象的多种叙事功能,探讨其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意义。

一、《聊斋志异》中“镜”意象分类统计

《聊斋志异》中共有490余篇作品,其中有28篇作品提及了“镜”意象。经统计,笔者将其分为日常使用之镜、比喻喻体之镜、法术道具之镜、特殊指代之镜四种,列表如下(表1)。在四类“镜”意象中,作为日常使用和比喻喻体的镜子,多着眼于“镜”本身的特征及用途,而作为法术道具及有特殊指代的镜子,则倾向于“镜”意象的外向拓展,延伸出多元化的意义。“镜”通过反射物体所发出的光线而成像,故其首要用途是观察自身,并以明亮的特征成为常见喻体。《成仙》《封三娘》等故事利用镜子来实现角色自身的变化,以推动情节发展;《余德》《褚遂良》等篇章中,作者均将裱糊过的墙壁比作镜子,以比喻屋内的明亮,帮助构建叙事环境。

通过赋予“镜”意象新的属性,可以拓展其叙事功能。法术道具之镜具有神异性,可作为人神沟通、占卜吉凶或照妖驱邪的法器。《聊斋志异》中这些有法力的“镜”意象,既传承了古典文学作品中对法术之镜的固有印象,如占卜、驱鬼等,也有蒲松龄个人对“镜”意象进行的突破与创新,如《凤仙》中镜中人会根据持镜者读书与否做出不同的表情等。这不仅令读者耳目一新,更丰富了中国古代文学中“镜”意象的内涵。特殊指代之镜则偏离“镜”本身,转而使用含有“镜”的典故及其含义。如“以镜台自献”的典故,是指自己为媒主动求婚的做法,《八大王》中的冯生之妻就以此向王妃求姻。此类“镜”意象“超脱了实用性,进入了象征领域”[1],推动了情节发展,使人物塑造得更立体。

二、以“镜”意象塑造人物形象

《聊斋志异》中,“镜”意象可以给故事主要角色以审视自我或与他人沟通的机会,并据其相关行为刻画人物形象。故“镜”意象具有塑造人物形象的叙事功能,不仅使人物形象丰满生动,还可达到多角度塑造角色的效果。

1.镜中情义女子

《聊斋志异》中有大量普通人和妖、鬼之间的爱情故事,其中塑造了许多有情有义的女性形象。由于角色的特殊性,很多妖、鬼需要通过镜子这一媒介来表明自己的身份,这一做法也往往意味着以人鬼殊途为核心的矛盾冲突的展开。“镜”意象还折射出这些女子面对矛盾时的决心与勇气,使她们的形象更深入人心。

《莲香》的故事中有人、妖、鬼三种形象,其主要角色性格均具有典型性。作为鬼魂的李通判之女,为了追求与桑生的爱情,附身于刚刚死去的张燕儿身上。但由于身体不是自己的,她无法穿进留在桑生处的鞋子,导致不能如愿以偿。此时,“镜”首先起到了揭示真相的作用。张燕儿“揽镜自照”[2],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借他人之身复活,并因此对镜悲恸,认为形貌改变,无法与心上人重逢。于是她绝食数日,以“脱皮”的方式,换回原本身体。“镜”帮她确认了改换形貌成功,她“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肖生平”后[2],才转悲为喜,继续追求理想的爱情。“镜”意象作为其外表的客观评判工具,见证了李通判之女为爱情不惜绝食以易容的努力,帮助刻画了她人物形象中“重情”的性格特质。《凤仙》采用了中国古典文学中“才子佳人”的传统叙事框架。刘赤水与狐女凤仙邂逅,凤仙为劝其向学,送他一面镜子。镜中有凤仙身影,每当刘生用心读书,凤仙即笑;当他懈怠懒惰,镜中人便面容悲戚。凤仙以这种方式督促刘生用功,使其最终考中进士。显然,在凤仙将镜子赠予刘生后,“镜”意象开始担任叙事的主要线索。作者一方面描绘了才子考取功名,佳人与其终成眷属的故事;另一方面,也展示了刘生这样一个有心学习但仍有惰性的普通人形象和凤仙这样一个盼望意中人科举成功的女子形象。透过这面“镜”,可以看到凤仙这种激励爱人读书科考的行为背后,蕴含的古代妻荣夫贵的深层文化心理,以及驱使这种心理的科举制度“所造成的人情浅薄与世态炎凉”[3]。“镜”意象还在如《罗刹海市》《封三娘》等故事中起到了相同作用,帮助塑造了同样有情有义的女性形象。女子对“镜”的情节,可以与情节主要矛盾相关,起到诱导或凸显情节转折的作用,以镜像反映出其面对矛盾的做法,使人物形象立体化。“镜”意象发挥了自身的叙事功能。

2.镜中“异化”形象

《聊斋志异》中,由于故事篇幅或角色自身地位的限制,他们往往被过度放大了某些特征,而弱化了其他方面的描写。“镜”意象也可助力这一“异化”过程。方士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聊斋志异》中以“镜”塑造的各类方士,多以法力解决事件矛盾,为推进情节主线服务。譬如《崂山道士》中,以王生视角描写了他所遇到的道士及其展示法术的过程。道士“剪纸如镜”[2],作为屋中光源;当与客人共饮月中时,又有“如影之在镜中”[2]的描写。可见,“镜”意象在此,仅起到衬托道士法术高强的作用,纵观整篇故事,对道士的描写亦以其神异性为重点。方士形象极易与“镜”绑定,以凸显其高强的法力,并将此作为人物形象描写的核心。以“镜”意象为工具,还可描写和突出普通人的性格特征。如《农妇》中,行善乡里、愤殴恶尼的农妇颇有豪侠之风。作者便运用唐人小说中聂隐娘嫁给磨镜人的典故,认为彪悍农妇的丈夫是磨镜人,以此将农妇比作具有侠义风范的聂隐娘。如此种种,均是作者使用“镜”意象刻画人物形象的特例,是这一意象塑造人物形象的叙事功能的体现。

如上文所举诸例,“镜”意象以其独特方式,成为诸多塑造人物形象因素的一员,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当故事矛盾凸显、主要人物面临选择时,“镜”可以明确地使他们审视身边情况并做出决定。

三、以“镜”意象推动情节发展

《聊斋志异》故事中的“镜”意象常常能带来情节的重要转折,其中主要包括主要角色“对镜”时发觉自身的变化,以及将“镜”作为具有神异性的道具以推动情节发展这两种手法。有的“镜”意象能帮助解决故事中的矛盾,有的甚至成为故事推进的主要线索。由此可见“镜”意象拥有推进情节发展的叙事功能,往往能为作者建立情节框架起到重要的辅助作用。

1.以“镜”为情节核心

《聊斋志异》中的“镜”意象,还常作为情节中的核心出现,作为主要线索或矛盾,贯穿整个故事。此时“镜”意象地位提高,成为人物活动的主要动因。作者通过综合运用各种“镜”意象的特征,以丰富的想象展开情节,让“镜”成为故事推进的“主心骨”。短篇故事中,《镜听》描写了古代一种流行的占卜方式。作者选取家庭矛盾为切入点,围绕“镜听”占卜这一事件进行叙述,以占卜的结果预示情节发展的结局,并以证其灵验为目标,调整故事情节发展的方向。“镜”意象是占卜的工具,也是故事叙述的主体。《白莲教》叙述徐鸿儒起家时,用以服众的道具亦是一面法镜。徐鸿儒称镜中可以显示照镜人的未来,并以此为基础,宣扬凡是镜中照出官员形象的,均是之前加入自己帮会的人,而自己在镜中的形象,则是一位“冕旒龙衮”[2]的王者,于是镜子加强了这套说辞的说服力,他因此可以招兵买马、壮大队伍。“镜”显然是这则篇幅较短的故事的起源,同时也是叙述徐鸿儒扩大帮派过程的主要线索。《八大王》篇幅较长,其中“镜”意象为主角冯生带来了跌宕起伏的经历。冯生曾救水妖八大王,后者为报恩,赋予其透视地下宝藏的能力,冯生借此得到了一面宝镜。此镜可将照过的美人影像留住,冯生因此得偿所愿。但因贪恋镜中美人,终被其妻发现,且因镜中女子实为肃王府三公主,冯生被捕入狱,险遭抄家之祸。此时宝镜被肃王所得,知其法力后欲杀冯生,经王妃等人周旋,三公主终嫁于冯生,并将宝镜归还于他。事毕后,八大王也收回了法力及宝镜。冯生得到宝镜后祸福皆至,妻子、肃王、公主等人也为此镜付出了许多努力。作为“镜”意象的具体呈现,这面宝镜是情节发展的核心,拥有较高的叙事地位。

2.以“镜”为情节转折

比起统御整篇故事,为叙事提供重要转折的“镜”意象数量更多。“镜”可以昭示隐藏的事实、解决情节矛盾,为剧情开辟新的走向。作者用它提高情节转折的合理性,帮助构建故事框架。

“镜”可以使人发觉自己的变化,从而揭示前文伏笔或改变角色想法,影响之后的情节走向。如《成仙》中,周生与成生本是知己好友,成生归隐,周生却留在市井间。多年后成生习得法术,拜访周生,二人共寝后,周生发现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被强迫换成了成生的身体。而他发现的方式正是起床后“取镜自照”[2],这便为下文周生主动寻访成生做了铺垫。又如《阿绣》中,狐妖帮助刘子固与阿绣团圆,却忘记自己也曾变成过阿绣的模样。她直截了当地走进二人卧房,本欲调笑,却发现其他人反应异常,在“索镜自照”后,方知羞离开,引出下文对自己与阿绣前世因缘的说明。可见,正是“镜”使故事中的角色发觉矛盾之所在,使下文情节合理化。

“镜”意象在解决情节矛盾时,一般是作为法器,追踪和击退侵扰人间的妖怪鬼魅。如《胡大姑》中,法师李成爻帮助张家驱赶前来侵扰的狐妖,将一面法镜绑在棍子上“遍照宅中”[2],以寻找藏匿的狐狸;《宦娘》中,良工为了驱逐温如春家中的鬼魂,取来自己家中的古镜,迫使鬼魂宦娘现身,并与她结下友谊;《安期岛》中,刘鸿训扔出获赠的宝镜,退去了声势浩大的海潮等。登场时间较短的“镜”意象,却可以解决重要矛盾,推进情节的发展,这同样是其叙事功能的体现。可见,“镜”意象在故事中出现时,即使不是叙述的主线,也能推进情节发展。它不仅可以作为下文起伏转折的伏笔,而且经常作为故事前后联系和照应的桥梁,从叙事角度来讲具有重要意义。

四、结语

《聊斋志异》中的“镜”意象具有多元化的叙事功能。作为日常使用的镜子和比喻喻体时,其刻画了人物对镜的反应和行动;作为法术道具或特殊指代的“镜”,则以被赋予的特殊属性为依托,满足作者的叙事需求。“镜”意象往往成为人物塑造和情节转折的重要意象,且作者对其的运用方式十分多元,交叉使用这些模式,使小说叙事更为跌宕起伏。

参考文献

[1] 刘廷.中国古代小说中的“神镜”[D].沈阳:辽宁大学,2014.

[2] 蒲松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2006.

[3] 聂淳.科举制度的特殊镜照——论《聊斋志异》中的镜描写[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版),2010(1).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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