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最初的声音

2024-12-05 00:00:00余退
江南诗 2024年6期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能够一起和10个国家的70多位诗人齐聚西湖之畔,登上长城之巅,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

诗歌是属于全人类的心灵之歌,能够面对面和这么多国家的诗人交流,无疑是一件让我觉得非常梦幻的事情,带给我很多碰撞和启发。

诗人齐聚一堂,无疑是要论诗、聊诗的。虽然我的英语不好,几乎把所学都忘光了,很多诗人其实也不讲英语,但是因为诗歌,自然有了交流的桥梁。大会安排了很多发言交流环节,会有各语种的翻译,是思想的交汇之地。在论坛环节,俄罗斯诗人叶芙根尼娅·乌里扬金娜深入分析了“诗歌的未知性与本体论”,她将诗歌比作“对未知的一跃”,就对我很有启发。阿联酋诗人谢哈·穆泰里说诗歌“修补着人们的心灵,它伸出爱与和平的手指,与我们交织在一起”,也说出了诗歌的特点。关于诗歌的创新话题,我在想诗歌的创新是某种唤醒的过程,而不只是沉醉。诗歌具有神圣之力,是非常活泼的,它应该是诗人的独白所给予世界的启发。诗歌应该是在场的,具有力度的,它不是沉默的文字的组合。

交流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在车上,在采风的旅途中,在自助餐的过程中。在面对面交流时,我尽量能启动蹩脚的英语装置,努力挖掘脑中沉潜的英语库,努力能够用一些英语单词和他们交流。在交流上,会外语的诗人明显具有优势,像胡桑、杨碧薇,他们可以比较自如地和一些诗人交流。没想到李啸洋的英文口语也很棒,他经常要充当翻译。

诗歌是天然的母语,沟通虽然存在着一定的难度,但是无法阻碍诗与诗、词与词、人与人之间的碰撞。在开幕式返程的当天晚上,印度诗人尼基莱什·米什拉坐在我的座位旁边,我用翻译软件和他聊了一程。我得知他的主要工作是电影制片人,他的家乡在加尔各答,我和他聊起了我的家乡是一座小岛,我的祖父打过鱼,他说他的祖父是一位教师,他们家有自己的池塘,他的祖父会自己捕鱼、煮鱼,喂养他们全家人。我还和他聊了瑜伽、电影、舞蹈等很多话题。我问他会不会跳舞,他说他喜欢舞蹈,爱看别人跳舞,自己并不擅长。他在闭幕座谈会上的发言非常精彩,他的发言以向中国诗人艾青致敬而结束,赢得了现场有力的掌声。

组委会安排了丰富的采风活动,中外诗人们一起去西湖、西泠印社、良渚博物馆、长城、故宫等地。这些诗人绝大部分没有来过中国,他们对中国文明的几乎一切都有着强烈的兴趣。他们喜欢篆刻、油纸伞、米塑、丝绸工艺、花灯。他们经常拿着手机不断拍摄中国的城市、农村的各个细节,在各种建筑物前留下与它们的合影。相信这是他们永生难忘的诗歌和异域之旅。

西湖我游赏过多回,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但我还从未坐船至湖心。这次采风,安排了乘坐舫船登小瀛洲。靠在围栏边,两边湖光山色相互映照,船一离开岸边,船摇着摇着就像是回到了古时的山水中。听导游介绍,徐志摩带泰戈尔来过西湖,彼时也是坐船,那是在1924年,距今算起来,刚好是一百年。一百年后,众多中外诗人同游西湖,人群中仿若还能看见泰戈尔和徐志摩闪过的背影。我起身到船头走走,看国外诗人靠在栏杆上拍照了。我和巴西、伊朗等国诗人拍了几张照片,画面有些逆光。小瀛洲上荷花开得争奇斗艳。在“三潭映月”处,很多诗人都翻出一元人民币背面,与西湖一起合影。俄罗斯诗人易宁用中文替几位俄罗斯诗人问了心中的疑惑:“湖心中的石塔,是做什么用的?”象小强刚好站在我的旁边,他回答说石塔有测量水位和地标的作用。我思考了一下塔和水之间的关系,推测补充说“可能还是用来镇湖的”。

浙江省文学馆和浙江省非遗馆,肯定也给外国诗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文学院大堂,杭州小学生表演了古诗朗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等古诗通过童声演绎出来,赢得了外国诗人们的掌声。国内外诗人们随后参观了“诗教课堂”。作为给这里的文学少年们上过课的“诗教课堂”老师,我对这里的好多小朋友多有印象,我知道面对面和中外诗人互动,近距离的接触会在他们的心灵的沃土上播下诗歌的种子。小朋友们纷纷拿着印有诗人照片的《诗刊》特刊找他们签名,看得出小朋友们都很高兴。这里的“诗教课堂”在培育中国诗歌的未来。

非遗无疑是民族瑰宝。在海宁观潮酒店,海宁当地安排了非遗体验,有蜡染、刻纸等。我被米塑所吸引了,桌子上围坐了一桌不同肤色的诗人,有印度诗人陶尔、非洲诗人布扎尼等,当地非遗传承人引导大家捏一只熊猫,用不同颜色的米团捏出熊猫的脸、五官、四肢,要将米团包裹在小竹条上。大家在按部就班学着捏时,印度诗人陶尔早早就完成了,胖胖的熊猫有模有样,他开玩笑说,他所捏的是一只“印度熊猫”。

7月23日上午诗人爬了慕田峪长城。和众诗人一样,我是第一次上长城。天气炎热,但是大家兴致极高。坐索道吊车时,巴西诗人罗德里戈·维安纳和我一车,让我给他拍两张照片,拍完后,我要求和他合照,他非常热情,拥着我的肩,像两位久识的朋友。后来,我找他签名,他留言是 a big hug, new friend(一个大大的拥抱,新朋友),让我内心洋溢。

在长城之巅,埃塞尔比亚诗人塞费·泰曼他展开了一面旗子,大家在猜测是否是国旗一类的,但是不太像,我通过一位志愿者问他的旗子是什么旗子?他解释说他有组织一些诗歌活动,他还有自己的诗歌网站。我们几人让他展开旗子合影,可见在他们国家诗歌活动还是挺普及的。

诗人是很纯粹的,诗人们的朗诵让我触动非常大。外国诗人读诗普遍自由而奔放,不管他们在台下是怎么的性格,他们普遍会将舞台当作自己表现的窗口,有很强的控场感,甚至类似于是舞台艺术表演。俄罗斯诗人这次诗会总体比较拘谨,但在朗诵环节却很松弛,马克西姆·德廖莫夫在读《第一株草》时,直接席地而坐,仿佛他是坐在草地上。这种能力和态度,是我们大部分的中国诗人所需要学习的,我们总体过于含蓄了。文字会造就性格,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在朗读方面所形成的区别,反向成就我们不同的部分性格特点。

在开幕式的配乐朗诵环节,10个国家诗人代表上台朗诵诗歌,朗诵加上高雅的弦乐,真的会弹奏人的最软弱的一面的。张小末就坐在我不远处,她都听到流泪了。我去洗手的过程中,刚好碰到了乐队成员返程,我向他们致敬,说他们的配乐演奏特别精彩,让诗歌更加动情。

在长城脚下的慕田峪长城酒店举办的“望长城内外”朗诵会上,我读的两首诗歌之一,就和外国诗人的歌唱有关。“望长城内外”朗诵会无疑也是本次诗会的一个小高潮,几十位诗人上台,表现力十足。我所读的除了编印在本次特刊所选的诗《雨中独坐》这首诗之外,我还读了当天所写的一首诗歌初稿《去往长城路上的桑巴歌谣》。我写作的起因是上午出发前往长城途中巴西女诗人希达·佩德罗萨唱的一首歌。歌曲悠扬而动人,她的清唱也非常具有磁性,全车的人都给予了掌声。有感而发,我草就了一首,并在现场进行了朗诵:

去往长城路上的桑巴歌谣

我能听见颠簸中歌声变得

震颤,忧伤或者欢乐

带着犯困的我惊醒。像是孩子

踩过沙滩,大人围着跳舞

直至篝火升起。一位身份不明的我

拍击着羊皮鼓。入夜后

海水声和音乐连接着我们所有人

——直至我记起这是最初的声音

这首诗当然是赠与这位巴西女诗人的,我以手势示意以这首诗献给她的歌声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我的朗诵结束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起身以拥抱回应了我,全场又一次响起了掌声。

诗歌,有诗,就会有歌。在杭州的一个晚上,我散步归来,酒店大堂里有歌声,我循声而往,发现是阿联酋的两位女诗人法蒂玛·巴德尔和阿迈勒·沙赫拉维和两位志愿者在自弹自唱,她们很陶醉,吕周杭也在。不过当我走近之时,她们的演唱即将结束,我很想能听她们的歌唱,我说“one more”,希望她们能够再唱一曲,不过她们比较害羞,笑着随即结束了,但是两人还是边走边唱。在分组前往海宁观钱塘潮的途中也是的,一位志愿者跟着印度诗人唱起了一首我都耳熟能详的印度歌曲。

诗人之间的互动非常多,也让我看到了各国及各位诗人的不同性格,这个世界的确是多元的。大部分外国诗人并不含蓄,他们会主动问好,上场会用中文说“你好”,特别是读到哪首自己喜欢的中国诗歌,他们会主动前来和中国诗人交流。即使语言不通,也会以最简单的方式表示赞赏。当然,也不是所有外国诗人都表现外向,每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

通过交流,我还发现诗歌写作上的差异,其他国家所关注的命题和使用的意象,和中国诗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就东方诗歌相比较,比如印度诗人高塔姆·维格达对“蝉”的意象使用就不是我们国内平时所能看见的,“我的音乐只不过是蝉鸣”让人印象深刻,而且他说这首诗是写实的,儿时他们的村庄不能弹奏音乐。南非诗人伊诺克·施申格留给我的签名是“很高兴遇见你,我的朋友”,我对他的诗歌《不要玩弄你的心》最后一句“那蛇就是诗人”印象深刻。通过对照,我忽然发现中国古典诗歌对我们的巨大影响,我们中国现代诗表现会不自觉含蓄,注重回环和转合。

国内诗人,很多我原来就认识,像卢山、年微漾、张二棍等。有些早就是微信好友的,比如像王单单、王二冬等。有些是早有耳闻但初次相识的,像梁书正、刘康等。诗人之间认识会非常快,诗内诗外,国内国外,所论非常广泛。在西湖孤山之上,众诗人体验篆刻,刻“吉”字。方石英像是老手,激发了想重学篆刻的志向。戴潍娜收集每个人所刻的“吉”字在她的扇子上,组成了“众吉图”。在杭州一晚,泉子组织十多位国内诗人夜登宝石山,在纯真年代书吧喝茶。纯真年代书吧已成杭州文化地标,这里来过无数的中外诗人。很巧的是,在酒店大堂,国外诗人自发围坐一起读诗。可惜兵分两处,不过也是遥相呼应,分坐西湖周边两处读诗论诗。

山海塑造了我们部分的性格。我很乐意向各位诗人说我的家乡在海上。我在朗诵前还介绍了自己来自“洞头”,是一座美丽的海岛,有“中国诗歌之岛”之称,还邀请在座的嘉宾诗人有机会能够到洞头游玩。洞头举办了多届海洋诗歌节活动,小岛上也诞生了一批土生土长的诗人,这个无疑是大海的馈赠。我当然也希望在未来,洞头能够吸引更多世界上各地的诗人来我生活的小岛看看。

大海具有封闭性和无限性的两面。而我的祖先们,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船只,利用船只从孤岛开往海洋,乘风破浪。我经常在想,诗歌就是我的木船。

作者简介:余退,1983年出生,浙江温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春天符》《夜晚潜泳者》及短篇小说集《贝壳剧院》,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温州大学创意写作研究中心特邀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