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橘子(六首)

2024-12-05 00:00:00李娇娇
江南诗 2024年6期

读诗的雨夜

夜晚趴在床上读诗,读盖瑞·斯奈德的诗

一个喜欢东方禅修的西方老人的诗

读他《多少次》《旋转》和《我眼中的远山,我爱抚的 你的躯体》

追光灯下,他的须发如厨房刷碗的钢丝球

他缤纷的喘息摩擦雨夜的屋檐

然后枯坐,等待下一场大大的雪

窗边的橘子

当落日余晖悉数被收入窗台的橘子

唇齿间挤压出充足的汁水

冲击着口腔,凉丝丝的甜滑下食管

如铁轨上比夜色更深的树影,层层叠叠

沿途站台上灯柱雪白,站得笔挺

阴影泛着阴郁的白光,与病床上的母亲

道别,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尽量平静和悦,吝啬得不多说一个字

临走了,抓起一只红橘,说道

“妈,我带着车上吃!”

这只橘子一路平静地飞奔

凝视着窗玻璃上不断变换的画面

经过好几条大江,好几片收割过的农田

群山连绵起伏,将手臂延伸得好长好长

夕阳终于沉落,夜色无边

我无端想起了你,安德洛玛克

想起贾非说的那句话:“学会偏移

这是人在时间里仅有的奢侈。”

石头和羽毛

模仿当地人的发音,游人们呼唤你

浸透汗渍、舔过风刀、荡漾着波纹的名字

——昂桑湖

如漂浮在水面的缆绳,湖中央的古纤道

被弓一样的纤夫拉扯着

紧绷坚硬如一块块移动的石头

从湖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我几乎闻见石头几百年前的记忆

层层叠叠,羽毛般轻盈的痛感

身体被凿裂,切成条形或平板

铺于离岸十余米的湖上。云淡风轻

的岁月不起一圈年轮,看万物生长

落叶计时器悄然飘动,水鸟滑过

一群群眼睛始终保持着

毫无挂碍的悸动与紧张

于是,我拔下一根

半黑半白的长发,用它

观测风吹来的方向

一种馈赠

独自度过的:青梅酒、书和落日

手机、木花箱、茶篮、靠枕和一张木床

一份有道云笔记、红木珠宝盒,戴着,收着,欣赏着

一间窗明几净的客厅。坐着,躺着,每次进入甘之如饴

在春天,我栽种色彩,与花草恋爱

爱上导航,爱上一个湖泊,爱上凤凰山脚下7号的茶室

一份份日历尽情崇拜着,走过孤山下静坐的鲁迅铜像

林社前的123号梅树、放鹤亭和云亭

相信一句话、一团火焰、一份账单

相信被治愈的炉烟

相信寂寂无声的窗台

相信从眺望中走出白衣翩翩的少年

相信从阳台往下问候的凌霄花

如果都是安全的,我会游向大海

潮湿的头发上生长着史上最晦涩的诗篇

而此刻,一位邻居叩响我的家门

送来几只新挖的带黄泥的冬笋

打开房门,我收获馈赠

和窥视世界的虔诚一念

春天及日暮

夕照和鸟鸣还在树梢逗留

傍晚已赶在我之前上了山坡

我沿着湖岸走了很久了

每片春叶摇动风,身体的热

沿着脊柱,一节一节往上爬

每一个毛孔都亮晶晶的

当色彩丧失了最后的一丝力气

当灰白的蓝调占满天空

我晓得路旁这些树的名字呵

树干腐空的老柳树定会枯竭,死去

成为蚂蚁的家园,我莫名难过又欢欣

随春天及一切缓缓流淌

然后转过身,回家

如果不是被餐桌上的木绣球

泛白的沉默所触动

我早已堕入梦的洞穴里

不复醒来

修复师

摊开一张古画,历史的皮囊

缓缓铺展

总有顽固的霉点,深入骨头的裂缝

仿若结痂的誓言

修复师用镊子

把脸上的遗憾轻轻揭下

褪去托芯纸

一点点填补、复原

一切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在温润的浆糊底下

沧桑的面影也变得温和妥帖

仿佛那件袍服

在新的敕封中更新颜色

在春风得意的厅堂,捷报传来

我们都是那个呼出一口热气的孩子吗?

而生命中的隐痛

是否也会得到如此温柔的修复?

作者简介:李娇娇,杭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曾发表于《西湖》《浙江诗人》《港台文学选刊》《泉州文学》《鹿鸣》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