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公园(三首)

2024-12-05 00:00:00吕周杭
江南诗 2024年6期

早餐早知道

电台在吐钉子,固定遥远的世界,

也包括眼下的四方桌。语言如此包容,

它用柔软的平衡木喝令坚硬的符号,

发声止于嘴,发生却无边无际

大事情太多了。台风就要袭来,

或者说,台风总在路上。

沿海课本的翘边,我们被翻阅到迟钝,

习于短信里不同颜色的天气警报

还有更糟糕的,国际新闻里被对折

的陌生国度,像橱窗里塌陷的糕点。

这离我们的嘴足够遥远,却也带来

灾难的填充。类似暴雨前焦灼的空气,

而雨在另一端下着。这里只有风。

我们吃早餐,努力用包子面蘸尽

盘子里的醋,看洒水车熨斗般

温吞地弄湿街道。戴工牌的人

扮演往复的蚂蚁特工,行驶

在笔直的阔叶上。还有待定的角色?

对另一端的想象止步在此,像贩卖机

满足于统一的价格。早餐的蒸汽里,

温暖缓慢爬升,直到覆盖嗅觉。

复沓的街压断狭长的斑马,指路牌

立成世界的句读。我们听电台

宣读已上传的程序,多么各司其职:

餐桌在震动里弥合平衡,早餐

落入腹中,带我们融入城市的经络。

新闻里,生活被纵容一遍遍打湿,

而我们在回环里求证。风景加速,

高楼溢出爬山虎,塌陷的空气刘海。

夜晚,公园

一首关于公园的诗应该包含

厌倦的环岛,机警的长短句。

而我们是并排的乘客,日子

照过亲密的钟头,夹住嫩绿的喉咙。

环抱着暖风无限意,语言先失敏,

再失灵。你扶住我的天线——

外卖骑手复沓着街景,噪点般

打在无人认领的心电。

沮丧的是,对自己的辨认

永无止境。“那不如瞎掉。”

在我们周围,城市从容地瘦了,

拍打起肚皮,吐出夜行的蝌蚪

隐入不必急于认清的墨色。

起重机悬而未决,阔叶林扮演

幽暗的肺,谨慎地张合,

在尾句吐出暖色的放弃,

给一首诗应该沉醉的

替代的语法。“或者更直接。

放一把火,大叫着跑起来。”

或者想象做英雄,总会有

不易察觉的怪兽在破坏生活。

比如蜗牛摇摇摆摆,

吞咽酥脆的砖路。桥下,

滚动的痰富裕着疲惫,融化

踩轮子的甲壳虫。

“可他们只是装载时钟的

蜗牛和汽车。”多可惜,夜晚也只是

公园的穷举之一,它膨化的胃

暗暗咀嚼着花园。整个夜晚,

光线的集束一寸寸缝补辙痕,

我们走得很轻,踩在灯火的边缘。

没有刀山火海让我们去踏,

你瘦弱的手同枝叶们一起,

喂给我幸存的侥幸与羞惭。

澳洲来客

——悼金大爷

最后一阵慌乱的脚步,是否来自

十二岁时穿行报信汗涔涔的手?

可惜海腥在今后将无法避免,

想握住的又往往相隔甚远。比如

在展开的地图上,风筝轻巧的尾翼,

和风筝十字骨的锚点。你,

和你永远惦念的。

可惜地理将永不改变。在其中心

曾扩散的风暴和望潮的孩子,犹如

花纹之于瓷器,仕女之于扇面。

只有最后一阵心的急促是可信的,

可它来自什么呢?这蒸汽扼住的樊笼,

曾给予你南方泛滥的雨水,

望不绝的海港,以及短暂的晕眩。

还是怀念那些舒朗的笑声?

捧着君子兰换酒换菜,健硕的阳光

让街道如此新鲜,洋溢着

被子晾晒后的香气。那些爬上身体的

坑洼也都不见了,感受不到了。

或是去回忆宽阔的岛屿?它永远地

漂流在大洋中心,浮叶上明亮的楼阁,

闪烁如飞机下颌的蓝冰,教你的孩子记得。

可它们终将属于未来,不属于此刻

渐进的、鼓点般的脚步。

从黑土里走出的,终将归于黑土。

记忆是转瞬的内存,而地理将

永不改变,保持克制和遗憾,

仿造某种不化的巧克力——

你热衷携带的、适宜的甜度。

所幸地理未曾改变。它帮助你寻回

儿时的味蕾,酱缸和大灶烧起的菜,

以及亲人的样貌。他们大多不在了,

连同河流与鸟鸣。永恒的土地被

他们的孩子轻易继承。也许

某句乡音会让你愈发想念自己,

短暂沉入让人安心的匮乏。

可记忆只属于你和你曾当兵的弟弟,

“那时你来看我,劝我好好活着。”

无法再度穿行的禁停区,你们用

沉默和感叹掩盖。空白的时间里,

院子被燥热的天气烘烤,菜香

杂糅着苍蝇的嗡嗡声卷开门帘。

而我向往不同的生活,关于大学、

海岛和奇妙的动物,试图

靠你的描述构建另一个世界。

捏着异国硬币后的纹章,我初次

触摸地理的另一端,陌生而陡峭。

记忆终止于医院的消毒水,

伴随隔壁床位的荔枝,模糊的

红绿灯与长途客车的晕眩。

而你也受限于永恒的地理和衰弱的

躯体。最后握紧你心的,是否来自

十二岁穿行报信的起点?

无法再回来,像牢靠又脆弱的记忆,

只属于少数几个、不能传递的种子。

无法再开花了,恬静的玉佛。

作者简介:吕周杭,2000年生,作品见于《诗刊》《江南诗》《绿洲》等,曾获《诗刊》陈子昂年度青年诗人奖,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复旦光华诗歌奖。入选第三十九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松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