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蕈
段木内的菌丝
——淡泊于命运的
隐士——静静生长并幽闭于
木讷的大脑,某种
固执、晦暗的观念,
屏蔽了风和蓝天。
草鞋或响雷
震动的木头——恐惧是它
唯一的资本,有了胆气
与善意,驱散
内在的囚徒、潜伏的思想,
——它被解放了。
一身蘑菇的木头是有福的,
蘑菇里的云
不负青山与明月。
百山祖
万里林,林间
诗与思想的狐狸必须绝迹。
野猪必须野,
云豹不是云,
华南虎没被画在墙上;
苔鲜、蕨类、真菌,
拒绝植物学。
越登高,知识越是乱了套:
胡桃楸就是红豆树,
松柏也是浙黄连……
(百山祖不是百山祖,
——南坡的三株冷杉冷笑道。)
峰顶荡开胸襟,眼底所有的山
是同一座山。
突然听见鸟叫,身旁
拍摄蝴蝶的黢黑青年撇撇嘴,
——是树莺。
咏归桥
石龙潭里龟踪全无,
卵石桥面人迹稠浊。
桥影似虹,不辨古今,
愚拙如我,哪分西东。
咏之舞之的学子,
如南山的落叶,
如北山的雨滴,
归兮!脱颖于典籍的精魂。
归兮!补天阁顶的青鸾,
捎来天河的音讯:
圆木浮槎就要启程,
垂天之翼已经高举。
桥头亭中,
短发女士持麦而歌,
松源溪边,
有人独坐静如一壳。
大济村
唯有旧砖老瓦才不辜负它的美誉,
梁木上的家蛇,
深谙此中真义。
楷木圣像的幽光掠过
错落的古宅,微风诵读的论语,
仍回荡在人们心底。
礼乐射御书数,沉浸于此间风物,
——古井、古街和地道,
方言、匾额和涂鸦。
朱熹、王阳明和我的老乡陆珑琪,
曾在此地谈风论雨,
有点刻板,有点玩笑,有点玄。
我们来了,孔子不靠谱的学生,
在慎修堂交流文学,
有一些是进士,有一些装腔作势。
古码头
夏日的
金村。
嵌进灰黑岩石的
金色汉字,隐伏着
某种血脉,如
龙泉溪
淡绿色的流淌。
石阶微灼,古代的赤脚
闪过,木筏承受
瓷器的贵重;两岸
竹木茂密,
间杂石室与泥屋;
自瓯江到海港,到
更多的陆地,
——海上丝绸的飘带。
经年的
根系,
盘扎在村子深处,
不经意间,我们的身上
泛起青绿。
田 鱼
溪水和雨水,
山神之歌和天仙的浇壶;
田间地头,村妇野夫,
帝力不及之处,
鱼稻一体的神秘国度。
平缓的坡地,
梯田是古老社会的美图。
几乎是本能,何来教育?
礼不下俗世也,
生命途中他们各自为主。
水花、夏花,
水中花也是盘中物。
翻土食虫,嬉耍养神,
细肉软鳞可乎,
养我吃我的我都得祝福。
方山、龙现,
村落掩藏自由的财富。
省心吧,好心的政府,
日出又日落兮,
生老病死他们风雨无阻。
玻璃房中的晚餐
主人祭起西风,裹挟我
进入一块飞地。夕阳懂事地
落向建设银行的西墙。
人人如灯芯,人人乐于
在玻璃灯里燃烧。
刀叉闪亮,红酒醒了又醒。
五七分熟的牛排和
意大利面,撑饱我的中国胃。
月亮早已升起,但模糊,
好像刚从西班牙翻译过来。
玻璃墙外的芝田城,隐约显露
欧洲的边角,在文化的泡沫里。
Cheers,老朽惶恐,幸何如之。
Thanks,此番回家定当写一首洋气的诗。
刘基读书处
从渡口往上,两峰间
穿过的绿皮火车一阵轰响
之后,突然的安静
仿佛时光倒退了几百年。
紫衣少年凝立山岩,
身旁散乱着典籍,
幽居在此久矣,
洞口的龙虎看守森严。
催诗桥头木牌上的
旧诗看不出有啥意思,
反倒是溪水的语言
令山中的草木鸟兽尽开颜。
山外,天下正乱,
正是可以粉墨的年代,
修仙又能如何,
《论语》却早已读烂。
哪里有洞,分明是
挂于断崖的飞瀑如同挂面,
当代道士在山腰煮茶,
观景台上,女士们互拍正酣。
应和及时的召唤,
及时地,白猿捧出天书。
石林让道,龙虎开门,
挥别背转身的绿水青山。
过客而已,游人而已,读书
读傻了,在一个传说中歇歇
而已,出门已是二十一世纪,
Game over,群山之上是夏天。
作者简介:张典,1968年生,浙江平湖人。杭州大学哲学系毕业。写诗30余年,零星发表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