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楼阻击战：宋时轮与邱清泉的较量

宋时轮，人民解放军开国上将，淮海战役时任华东野战军第十纵队司令员，其麾下的十纵有“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的美誉。邱清泉，国民党军悍将，淮海战役时任国民党军第二兵团中将司令官，因作战凶猛，有“邱疯子”的外号。在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的鲁楼阻击战中，宋时轮部与邱清泉部狭路相逢，展开了一场针尖对麦芒的较量。

“守住了鲁楼，就等于堵住了引河的口子”

1948年11月6日，淮海战役打响。经过10多天紧张、激烈的鏖战，华野在徐州东约50公里的江苏省邳县碾庄地区全歼了黄百韬第七兵团12万人，黄百韬自杀身亡。淮海战役第一阶段胜利结束。与此同时，处于南线的由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中原野战军也将黄维第十二兵团基本包围在宿县西南之双堆集地区（今安徽省濉溪县双堆集镇），淮海战役由此转入第二阶段。

11月27日，黄维计划以4个师兵力为前锋向东南方向全力突围，但八十五军一一〇师师长、中共地下党员廖运周率部阵前起义，使突围计划失败。此后，黄维兵团军心动摇，士气一蹶不振，只能就地固守待援。

11月28日，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下令国民党徐州驻军第二、第十三、第十六3个兵团放弃徐州向南撤退，调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到蚌埠指挥第六、第八兵团北援黄维兵团。11月30日晚，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率国民党徐州主力30余万人开始仓皇撤退。

为阻徐州之敌南逃，粟裕指挥华野7个纵队展开多路、多梯队平行追击和拦截。2日，杜聿明率部到达孟集，该地离徐州已有百里，其兵力损失已达3万人。3日，蒋介石改变了原来的撤退计划，令杜聿明率部转向，前往双堆集地区解救黄维兵团。蒋介石在给杜聿明的空投手令中写道：“据空军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弟仍然向永城方向前进。坐视黄兵团消灭，我们将要亡国灭种。望弟停止向永城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的李延年兵团南北夹击，以解黄兵团之围。”

原来，国民党空军把濉溪口赶集的老百姓当成解放军，一通狂轰滥炸后，以为包围黄维兵团的解放军损失惨重，正向永城方向溃逃，便将此“重大军情”报告给了国防部。蒋介石认为有机可乘，遂空投了此命令。蒋介石的打算是，以杜聿明集团向濉溪口方向前进，攻击中野侧背，解黄维兵团之围，尔后会合南逃。

接到蒋介石的电令，杜聿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执行这个命令。在决定徐州撤退时，他就反复强调“要撤就不打，要打就不撤”的原则，现在30万大军离开了坚固的工事，再打无异于自蹈死地。但若不执行命令，万一部队在前往永城途中有重大损失，他就要承担整个徐蚌会战失败的责任。

思来想去，杜聿明只好调整部署，下令以第二兵团为前锋，第十三、十六兵团侧翼掩护，往濉溪口方向攻击前进。

此时，粟裕指挥华野大军已经追上杜聿明集团，对其实施包围行动。

4日，杜聿明集团的3个兵团、10个军、25个师以及特种部队等20多万人，被华野包围在了永城东北的李石林、青龙集、陈官庄一带，此处距被包围的黄维兵团约60公里。

5日，杜聿明采取三面掩护、一面进攻、逐次滚进的战法，集中炮火坦克，在空军掩护下，拼命向南突围。华野设在鲁楼一带的阵地，遂成为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

鲁楼是一座小村庄，位于萧（县）、宿（县）、永（城）三县交界处，西靠王引河，其西北5公里就是杜聿明集团总部驻地陈官庄，西南是个方圆10多公里的洼地，再往前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无险可守。一旦突破鲁楼，杜聿明集团就很容易与双堆集的黄维兵团会合。

粟裕采取的是三面突击、一面阻击，逐步缩小包围圈的战法。为阻止敌人南北会师，保证中野顺利合围黄维兵团，粟裕严令宋时轮的十纵坚守鲁楼，他指出：“守住了鲁楼，就等于堵住了引河的口子。”

鲁楼阻击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守住鲁楼，关死南大门”

12月4日，宋时轮调派十纵二十九师固守鲁楼阵地，其中负责正面防守的是八十五团。宋时轮对二十九师下的命令是“不惜代价，一定要牢牢地守住”，并提出口号：“守住鲁楼，关死南大门！”

二十九师以最快的速度在鲁楼构筑工事，在堑壕两侧挖了大量防炮洞，以此来抵御敌人大炮和飞机的轰击。

5日，鲁楼阻击战打响。杜聿明集团的主攻部队是邱清泉兵团的七十军一三九师。战前，邱清泉叫嚣道：“一定要撕开鲁楼防线，与黄维兵团联手，突出合围！”

当日上午，敌一三九师沿王引河向鲁楼进犯，企图乘我军立足未稳之机攻占鲁楼。扼守鲁楼的八十五团严阵以待、沉着应战。敌人在坦克、飞机、大炮掩护下，排成密集队形，嚎叫着向八十五团阵地涌来。华野特纵炮兵首先向敌群开火，杀伤了大量敌人，但是，敌人仍渐渐逼近鲁楼。敌坦克压过来了，十纵战士们毫不畏惧，猛地跳出工事，有的用炸药包、手榴弹猛炸，有的用迫击炮、火箭筒对准坦克抵近射击。冲在前头的坦克起火了，后边的敌军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这一跑，敌步兵失去掩护，我军机步枪一起开火，很快把敌人打了下去。从上午到深夜，敌连续攻击，屡遭挫败。

6日拂晓，战斗再度打响。敌人集中了百余门大炮轰击鲁楼，我军的土木工事大部分被炸塌，堑壕被夷平，整个鲁楼笼罩在炮火硝烟中。随后，2个师的敌人在数十辆坦克和大批轰炸机配合下，在离鲁楼1.5公里的刘庄外摆开了决战的架式，采取宽正面、多批次的战法向鲁楼滚进。八十五团战士临危不惧，从塌陷的工事里、堑壕中跳出来，从炮弹翻起的焦土中钻出来，从血泊中站起来，与一批又一批数倍于己的敌人展开白刃格斗，刺刀捅弯了、枪托拼烂了，就用石块砸、拳头击、牙齿咬。整个鲁楼阵地，到处血肉横飞。

五连连长、三级人民英雄石洪贞带着2个排3次冲入敌群，3次负伤不下火线，多次击退进攻该阵地之敌。一股敌人趁混战之机，偷袭八十五团侧后，楔入鲁楼村内。八十五团一营立即组织后勤人员和伤病员进行反击，把敌人逐出村外。另一股敌人靠5辆坦克开路，突进鲁楼北门“兰封连”阵地。六班副班长、共产党员薛登平一跃而起，飞身靠近第一辆坦克，拉响了集束手榴弹，炸断了履带。这股敌人在八十五团指战员的英勇反击下，大部被歼。

八十五团从徐东阻击到鲁楼阻击，消耗较大，弹药没能得到及时补充。因此，战士们在每次击退敌人进攻后都要在敌尸身上搜寻弹药、装备自己。幸好敌人每次撤退时只顾逃跑，丢下了一大堆弹药，八十五团这才能及时补充弹药，连续作战。

在十纵阻击敌人进攻的同时，包围杜聿明集团的华野各部奋勇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击，纷纷突破敌军防线，使包围圈越来越小。

在华野的强大攻势下，杜聿明深感向南突围、解救黄维兵团的计划无法执行，遂于12月6日下午在李弥兵团召集会议，决定6日晚全面突围，一举脱离战场到阜阳集中。但突围的结果是孙元良兵团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惨遭失败。

7日，杜聿明重新调整部署，命令各兵团抽调预备队牵制华野的攻击，集中兵力火力掩护七十军全力向鲁楼攻击。

当日，为了拿下鲁楼，除了负责正面进攻的敌七十军一三九师，邱清泉还集中了2个师的兵力，源源不断地向鲁楼发动进攻。在重炮、飞机轮番轰炸后，潮水般的敌人跟随在坦克的后面，向鲁楼展开一轮又一轮攻击。八十五团战士们不惧敌人的猛烈火力，从已不成样的工事或掩体中冲出，与敌人激战。有的战士拿起手雷或炸药包，奔向敌坦克引爆；有的端起枪从侧面打击坦克后面的敌步兵。子弹打完了用刺刀捅、用枪托砸、用牙咬，阵地上一片喊杀声。

八十五团二营六连因炊事员牺牲，战士们已饿了几天，他们就着凉水嚼生麦粒充饥，继续与敌人战斗，毫不退却。打到最后，全连只剩下了指导员和战士马士华、李文祥3人。马士华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年轻人，战斗间隙，李文祥让他歇歇，他却说要抓紧挖工事。正说着话，一记冷枪突然击中马士华的鬓角。李文祥捂住马士华头上的血口子，想拿急救包，可马士华只“嗯”了一声就牺牲在李文祥的怀里。后来，指导员也牺牲了，阵地上只剩下李文祥一人独自抗击着敌人的进攻，一支枪打热了再换一支，一连打坏了3支枪。他还把所有的炸药包和手榴弹都捆绑在自己身上，准备必要时就拉动引信与敌人同归于尽。眼看敌人就要冲上阵地了，就在这危急关头，营长带领增援部队上来了，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死死地堵住敌人的去路。

邱清泉连攻3天也没能拿下鲁楼，气急败坏，发誓8日一定要拿下鲁楼，打开通道。

“死也不能丢鲁楼……与敌人血战到底”

12月8日，是鲁楼阻击战最残酷的一天。

战斗从9时30分开始，邱清泉像输光了血本的赌徒，孤注一掷，除七十军外又增调来二〇〇师，并亲自督战，叫嚣：“打下鲁楼回南京，打不下鲁楼别要命！”

宋时轮也指示二十九师，一定要顶住邱清泉的疯狂进攻，以硬对硬，半步不让。

敌军以25架飞机和30多辆坦克助阵，并用数百门榴弹炮猛烈轰击鲁楼，将鲁楼74户人家的房屋炸得仅剩两间摇摇欲坠的破房，战壕被掀翻了好几次，大地在燃烧、硝烟在弥漫。接着，敌人疯狂地向鲁楼扑来，八十五团在所有阵地上同时与敌人展开激战。

这是一场血与火的搏杀，在八十五团五连和七连阵地上，敌我双方滚在战壕里，激烈争夺着每一寸土地。鲁楼村北阵地几易其手。六连阵地上，仅剩下的几个人仍在浴血奋战。特等功臣尚立民跃出战壕，他在兰封城攻坚战中勇猛向前，在济南战役中是特等爆破能手，当敌人楔入我阵地前，他持枪直刺，连续刺死8个敌人，打死一名团长，最后身上多处中弹英勇牺牲。临终前，他高呼：“死也不能丢鲁楼……与敌人血战到底！”

3个小时过去了，血战还在继续。八十五团指战员大量杀敌，同时自身伤亡也前所未有。在这场战斗最严峻的时刻，团政治处主任陈煐组织团机关人员、伤病员、勤杂人员参战；担架队的队员将弹药送上前线后，也拿起枪来参加战斗；八十七团副团长雷英夫带着一营、二营跑步赶来增援。两个团并肩战斗，组织反击，终于将敌击退。

下午1时许，敌人又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枪声、炮声、杀声和坦克的隆隆声响成一片，火光闪闪、硝烟漫天。敌坦克和步兵冲进七连阵地，八十七团一营营长赵明奎和八十五团三营营长刘振泽指挥部队向敌人反冲击，夺回了阵地。

八十七团一连连长朱宝林，带领全连像一把钢刀插向敌人侧翼，配合正面反击的两个营作战，狠狠地夹击敌人。激战中，该连三排谢副排长拉响了集束手榴弹，与一辆敌坦克同归于尽。战士们高呼着“为谢排长报仇！”奋勇杀敌。

敌人在向鲁楼正面阵地猛烈进攻的同时，还以1个团的兵力和10多辆坦克从鲁楼西侧发起迂回攻击，遭到八十七团二营和特务营的迎头痛击。

这一天的血战从早上9时30分一直持续到晚上9时。阵地前，敌人横尸遍地，被打坏的敌坦克熊熊燃烧……八十五团鲁楼阵地仍似铜墙铁壁，岿然不动。

8日深夜，时刻关心鲁楼阻击战情况的粟裕亲自给二十九师师长萧锋打电话，询问伤亡情况。萧锋生怕前委把他们撤下去，说：“粟司令，我们现在还有五六千人，请首长放心！”又说：“我师决不放过一个敌人，死也要守住鲁楼，千万别把我们调离！”而实际上，二十九师已经伤亡过半。

粟裕信赖地对萧锋说：“老萧呀！你守鲁楼，我睡觉也放心！”

宋时轮也通过电话对二十九师的顽强奋战精神给予高度赞扬。

当夜，萧锋召集了各团领导召开作战会议，传达了粟裕和宋时轮对二十九师的肯定和表扬。接着，他对参战部队进行了新的调整和部署，将师预备队一营的825名战士由营长赵明奎带队补充到八十五团鲁楼阵地，同时又动员了师直人员400多人，下到八十五团、八十六团、八十七团充实战力。

同时，宋时轮将纵队的榴炮六团也配属至二十九师，以加强战斗力。

接下来几天，尽管敌人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但在十纵面前仍是无功而返，始终难以通过十纵的铜墙铁壁。

11日，邱清泉疯狂到了极点。据被俘的敌营长杜金荣交代，急红了眼的邱清泉枪毙了好几名军官，叫嚷着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打通鲁楼。其兵团倾其主力在飞机、坦克和数百门大炮的掩护下，分多路向鲁楼、常洼（隶属于鲁楼村）杀来。炮火把阵地像犁地一样翻了好几遍，鲁楼阵地前是钢、火与血的世界，大地在颤抖。赵明奎和刘振泽指挥部队，与敌人反复争夺阵地，顽强抗击着一批批数倍于己的敌人。八十七团一营协助八十五团杀退敌人7次冲锋，十纵鲁楼阵地仍岿然不动。

12日，邱清泉还不死心，又下令七十军、五军的3个师全力进攻。数十架敌机在10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狂轰滥炸，把近百吨炸弹倾泻在鲁楼、郭楼、常洼阵地上，加上各种大炮的轰击，到处火光冲天、尘土飞扬。午后2时，敌军以连为单位向鲁楼阵地猛扑。八十五团官兵早就熟悉了他们的这一套打法，也懂得怎么对付了：敌人打炮时，战士们钻进猫耳洞休息，准备随时战斗；当炮打过之后，敌步兵冲上来时，战士们马上回到战斗岗位，开始战斗。

这一天，敌人的攻势很猛，鲁楼阵地前沿有几处被敌人突破。在这危急关头，赵明奎率领机动兵力，一个反冲击将敌杀退。西头沟壕的敌人又拥了上来，机动排集中全力迎击，刺刀见血，杀得敌人慌忙溃退。二十九师还是像钢钎一样钉在鲁楼。

14日晨8时，敌数架重型轰炸机轰炸了二十九师的运输队。9时，敌山炮、榴弹炮、迫击炮、化学炮连续向鲁楼猛轰。半个小时后，敌人从西、北、东三面扑上来，被八十五团和八十七团联合顶住，经半小时厮杀，将楔入阵地的敌人全部击退。

就这样，十纵二十九师在鲁楼整整坚持了10天10夜，顽强地顶住了邱清泉兵团3个师的疯狂进攻。

15日中午，华野十一纵前来接替防务，十纵奉命将鲁楼阵地交给了兄弟部队，二十九师也撤退到了前后柳园、张店子一线休整。

在10天的血战中，邱清泉兵团损失惨重、精疲力竭，再也组织不起大规模的攻势，杜聿明集团也无法从鲁楼突围与黄维兵团联手。最终，黄维兵团和杜聿明集团先后被中野、华野全部歼灭，我军赢得了淮海战役的伟大胜利。

鲁楼阻击战中，十纵二十九师共伤亡2000多名指战员，歼敌5000余人。

战后，粟裕、谭震林等首长在给十纵的嘉奖令中说：“你们在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协同兄弟部队，以坚决顽强的阻击动作，完成了光荣的阻击邱清泉、李弥兵团之任务。此次聚歼杜聿明、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匪部，会战初期，你们贯彻了这种坚决顽强英勇奋斗的战斗作风，给予妄图夺路南窜之杜聿明、邱清泉匪之七十军以连续迎头痛击，毙伤敌数千以上，确保了鲁楼、李楼阵地，对于完成全歼杜聿明集团任务，起着重大作用。”（题图为表现淮海战役场景的油画作品）

（责任编辑：陈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