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摘诗词里的夏

告别了春季迎来了炎夏，一如“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对于喧嚣的城市生活，总有一片土地被岁月温柔以待，那便是乡村。小暑临近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启程去代口镇的老家采摘蔬果、游走乡土、品味乡情。

1

夏日的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宛如少女轻纱遮面般含羞绽放，唤醒着沉睡了一夜的田野大地。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丰收的喜悦，映照着那句“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远处是牛心山，叠层凸起的山峦连绵起伏，山路旁有许多农家和良田，与湛蓝的天空、成朵的白云相映成趣，交织成一幅温馨画卷。随着车子的前行，乡村的气息越来越浓。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清香，弥漫着麦田玉米等作物丰收的味道，让人心醉神迷，心向往之。

农村不仅有静谧的一面，也有它热闹的一面。进了村子，慢节奏的乡村生活也随着太阳的覆盖逐渐加快了速度。村民带着农具忙碌有序地走向农田，商贩们担着扁担在路边摆摊或是骑着三轮车在村落间穿梭叫卖，窄长街道两旁还零星地开了几家小店、农家乐、家庭旅馆，甚至我们还看到了平台团购站点和快递驿站。村庄虽然人不多，且多是老人小孩，但充满井然有序的活力。

新奇和陌生交织，也开启了我们在车上的话题。长辈们开始给我们一一介绍这些常吃不常见的作物，我们几个晚辈像是好奇宝宝，问东问西，惊呼赞叹，还真的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家人告诉我们夏季是农村最忙碌的时候，小麦、油料等作物都成熟了，需要收割、打碾、存储。而夏季正好分为三个阶段，夏收、夏种和夏管。对于短短几十天里，每个环节都需要抓紧时间，不然一年的辛劳就白费了。过去，村里有生产队，上工钟声一响，男男女女的村户便拿起工具从家里出发，徒步走几里甚至几十里山路去地头耕种，大伙总是精力充沛，干劲十足，也顾不上炎热暑气，吃白馒头都是唇齿留香。

我们听着，明显感觉到农村生活似乎是烙进他们心中的种子。长辈们讲述着他们小时候的乡村生活，说的是田间辛苦，家中贫瘠，饭菜不是红薯汤就是红薯面；回忆的是小时候骑自行车摔倒，他们的家人一定是先检查车子好坏，再揍调皮的孩子；感叹的是那时候家里孩子多，父母照顾不过来，大的去上学也要带着小的一起；讲述的是花一两分钱，买个快化了的冰棒，几个孩子一起分着吃……但他们眼中流露出的依旧是幸福之光，星星点点，割舍不掉。

刚巧前方一片羊群，我们停车等待着它们先行，有转头就看到了一位老农，赤着膀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埂上一边翻土一边除杂草。他的身影在逐渐炎热的阳光下拉长放大，不知为何竟给人一种坚韧伟岸之感，似乎他手中的镰刀每一次抬起下落都是在同土地进行一场无硝烟的战斗。他也许一辈子没有踏出过他的土地，却怀着对土地的敬畏，用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毅力传达着对丰收的渴望，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地战胜了贫瘠和艰苦。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额头的汗水坠落在田亩之上，滋养了土地，征服了农田，一种无名的感动涌入心头，或许那便是此时我对乡土的敬畏和对劳动的赞美。

夏天乡村原来到处是调皮的“影子”，烈日更盛，广袤田野上却是一片生机，色彩斑斓。金黄色的田亩，漫山遍野的鲜花，柴门犬吠，鸡鸭散放，牛羊成群，农舍朴素，到处是和谐，处处是烟火。

这样美好的乡村，让我满心期待。

2

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自家小院外被盛开的月季环绕着，葡萄藤从地下攀爬到屋顶的架子上，滕上挂着紫绿色的葡萄如同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宝石，让人垂涎欲滴。不到二十平米的院子被郁郁葱葱的果实堆满了。此时的蔬果都成熟了，红灿灿的番茄不少都撑裂开了，绿油油的黄瓜有几根已经是小臂那般粗长了，翠色欲滴的绿叶菜像一朵一朵的鲜花。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隅中之时，闷热之感更甚，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已经汗流浃背。炎热本就是夏季的代名词，虽没有“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写得那般难耐，却也是“万瓦粼粼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

走进院子里，繁茂的枝叶交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累累的红色果实如同璀璨的宝石点缀其间，颇有一番“二麦俱秋斗百钱，田家唤作小丰年”之感。院子里的丰硕，红的似玛瑙，绿的如翡翠，紫的像水晶，美不胜收，却是理解了那句“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我们拿着盆子和大桶，兴奋地穿梭其中，灵活地在黄瓜藤上采摘，也顾不上擦汗，脸上洋溢着喜悦，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倒有几分“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偶然一抬头，看到了从墙根翠色丛生的土地里生长出的几根枝条，它们一路攀爬向屋顶的藤架上，整齐的藤架此时也挂满了颗颗饱满的紫葡萄，有的还透着绿光，如列队欢迎我们上楼采摘一般。怎么忍心让这些小可爱们久等，我们拿上工具和袋子便上了屋顶。此时骄阳正当，热烈的阳光透过绿叶和藤条的缝隙，洒在我们通红的脸上，火辣辣的。汗流浃背的我们此时也有了新的“体验”，激动地抬着头穿梭在葡萄藤下，每摘到一串都如获至宝。大家迫不及待了，也顾不得清洗，随便擦两下就往嘴里塞，多数都是清甜的，偶有几个带了酸涩，不自觉地会让你挤眉弄眼，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品尝。

爸爸站在藤架下，伸展着有力的双臂，努力采摘着高处那饱满多汁的果子。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顾不上擦拭，专注的眼神中满是对丰收的期待。每摘下一颗果子，他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笑盈盈地放入我手中的袋子里。妈妈此时还在院子里摘蔬菜，一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样子，轻轻地一手按着根茎，一手掐掉果实，再细心地检查，将那些完好无损的蔬菜放进盆子。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仿佛看到的不是果子、蔬菜，倒像是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们。

我们几个倒是忙碌，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地来回蹿腾，帮忙拿盆子撑袋子传递蔬果，毫不在意炎热和泥土，甚至无视蚊子的叮咬，开心得不得了。在我激动地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黄瓜准备伸手摘时，突然和眼前一指粗的多腿黑虫“会晤”了，吓得我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地跳出了园子，惊呼着“救命，有虫子！”我的惊慌失措，先是让边上的家人们瞬间安静，然后哄堂大笑。委屈巴巴的我此时也被欢乐的氛围感染了，傻乎乎地跟着尴尬地挠头憨笑。

一两个小时后，便是一院子的大盆小筐、大袋小袋的“胜利果实”，几乎无处落脚。几只小鸟飞进了院子，看着我们欢声笑语地打包，它们也被这氛围感染了，开始兴奋地啾鸣不已。

夏季的丰硕，让无限的惬意与骄傲在我心头激荡。

3

将瓜果蔬菜打包装车后，我们不但感到了酷热难耐，还听到了肚子“抗议”的声音。于是，我们决定驱车前往一处农家院，尝一尝农家菜和炖土鸡。在那两三寸厚蹚土的乡间小道上，干燥的尘土被车轮卷起，形成一片蒙蒙的灰阵，倒显得我们有几分风尘仆仆。

此时，正值一天最为酷热的正午，唯有澄澈湛蓝的天空中飘逸着的那些形状各异的云朵不怕艳阳高照，还灵动地在蓝色的画卷上自由挥洒。村子的道路上人迹罕至，到处飘荡着炊烟味，大黄狗趴在自家门口吐着舌头呼吸，偶尔路过的黄牛和羊群也是鼻孔大张，空荡的村庄里唯有蝉和蝈蝈鸣叫个不停。现在，乡村里不少主干路都修成了沥青路或柏油路，穿了鞋站在上边都会立即觉得烫脚，人在宽阔的田间道路上站上一时半刻，便是灼烧脸颊，憋闷得难以呼吸，露着的肌肤很快就是一片黑红。

此时，便是有了《苦热行》中所描述的那般“苦热”了。与来的时候不同，那些生机盎然的作物、绿植都好似生了病一般，即使吹来一阵热风也是懒得挪动分毫，一棵棵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身躯，仿佛一动便会耗尽它们仅存的一丝力气。一片玉米地里，金黄的大叶子裹着厚厚的果实，摇摇欲坠般生长于秸秆之上，全然没有了挺拔之姿。整个乡村，那些原本生机盎然、充满活力的植物、作物们，此刻也都像被抽走了灵魂，蔫头耷脑，了无生气。

空气热得发烫，又闷得让人窒息，仿佛只要划一根火柴，就能将整个乡间世界点燃。即使偶尔吹来一阵风，也是热辣辣的气流，不仅未能带来一丝凉意，反而像是火上浇油，让这暑热更加肆虐张狂。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天。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此时，应该有不少人同我一样想着，若是能下一场雨，兴许就能解一解这闷热了。

不知是“洛阳地邪”还是天也热得受不了了，我们前脚到了农家小院，紧跟着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以凶猛的姿态席卷而来，大雨倾盆宛如天河决堤，令人猝不及防。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俯冲而下的雨水如飞箭般直直地“浇灌”了。

我们用手遮挡着头，匆匆飞奔进院子寻了一处亭子来避雨，还未来得及喘息，甚至没有打开菜单，大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袋子骤然封装了起来，雨幕消散，云层渐开，天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若不是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四周，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大自然潮湿的泥土芬芳，地面上还有囤积了雨水的坑洼，怕是要让人怀疑方才到底是不是下了一场暴雨。

这时，农家院的厨房已经飘来了浓郁的饭香，锅中爆炒的味道也让人不由吞咽口水。很快我们的炖土鸡、炒野菜和笨鸡蛋都纷纷上了桌，明明来的路上还“吐槽”儿时总吃的红薯面，此时刚一摆上桌，一溜烟就被分食得精光了。餐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这些充满季节和乡情的味道，方才被暴雨浇淋的烦恼与狼狈，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了幸福的欢声笑语和对奇妙自然的惊叹与赞美。

乡村的自然和风貌，让我望而生敬。

4

午后，雨后的艳阳高悬，又是一片炽热明亮的光芒，整个乡村的大地上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轻纱，闪耀着熠熠光辉。

没有了大雨前的闷热，我们走上了牛心山，悠然地漫步在林间的小道上，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挺拔而立，枝叶繁茂交错，形成了一片翠绿天幕，遮天蔽日，为过往的行人搭建起了一片凉爽宜人的天然氧吧。空气中氤氲着树叶与泥土混合着的大自然独有的芬芳，让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宛如一场心灵洗涤，仿佛身心都沉浸在了这片纯净与美好之中。偶尔，一两只活泼的小鸟灵动的身影从枝头一闪而过，欢快地留下了一串清脆悦耳的银铃乐曲，为这片静谧的林间步道增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机与活力。不禁让人想到了那句“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看到几处美景，我们就放缓脚步拍拍照，走累了便停下来，坐在一块被阳光晒得暖和的大石头上，轻轻闭上眼睛，耳畔传来微风温柔拂过树叶的沙沙轻响，远处的田间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好似在聆听一首美妙绝伦的夏日交响乐。“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不由得，你会忘掉世俗喧嚣，任由时间流逝，感到松弛轻松，沉浸在这份宁谧与美好中。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边漫步一边聊天，偶尔还会哼上一首小曲儿，原以为会是“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却不知不觉已是“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我们悠哉游哉地走出了树林，就看到如血的夕阳渐渐西沉，倾洒着绚丽的余晖，将天边的乡村农田渲染成了一片绚烂夺目的红。我们伫立在牛心山的高处，极目远眺，眼前是那片被夕阳深情拥抱的广袤田野。

此番景象，明明是一副“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亭幽”，但我感动之余却有些心疼。这一刻的村庄和田野，美得令人心醉，伴着那条似乎快要被夏日的灼热蒸发而干涸了大半的渠水，仿佛大自然倾尽了所有的力量与心血，才塑造出了这一瞬间极致绽放的绝美画卷。那如梦如幻的景色，是夏天热烈的情感，是夏季美好的希望，更是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夏日之光。

我们也动身回程，路上还会碰到几个拿了农具回家的农民，地头嬉闹的孩子们也你追我赶地往家跑。猫儿狗儿最通灵性，早早就各回各家。偶尔路过一户农家，我们还能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毕竟“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沿途经过的农家许多大门都敞开，炊烟袅袅，饭香阵阵，让人食欲大开。

夜幕悄然降临，星辰如同璀璨的宝石般点缀在浩瀚的夜空，点点闪烁。柔和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洒落在乡村和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为河洛大地蒙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轻纱。在这个充满欢乐与温馨的夏日乡村采摘之旅中，我们收获的不仅仅是那沉甸甸的果实，还有心灵深处对亲情的深刻体悟，更有着对乡村的好奇探索、对自然的敬畏赞叹和对乡情的永恒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