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来王大宝跟高玉就像是一对弟兄。
从小学到初中,他们俩上学放学都是一道来一道去。上学的时候,要是王大宝饭吃得早,他就去高玉家等高玉吃完饭,两个人一道去学校。放学的时候,要是轮到王大宝打扫卫生,高玉就会等着他打扫完,两个人才背着书包一道回家。
两个人高中都没考上,从学校里回家后,他俩还像在学校一样,上山砍柴一道,地里干活虽然不能一道,晚上怎么着也要到一起嘀咕到半夜。后来两个人学起了做小生意买卖,还是一道。生意做的是小买卖,骑着自行车去外地收麻,由于收的人多,麻的价格又高,收到手的干麻,回家用喷雾器打水,把干麻打得皮软,这样就长斤两。可打了几遍水后,用秤一称,还是收回来的斤两,一点没长。
这就有点蹊跷了。
回家时,王大宝把打水的事告诉父亲,父亲告诉他,麻在人家里已经打过水,麻当然不会长斤两。王大宝哪里相信父亲的话,他面红耳赤地抢白父亲,说:“就凭我和高玉的交情,他怎么可能干那个见不得人的事情?”
父亲叫王为田,平时在农闲的时候也做一些小生意买卖,所以他很通晓门道。见王大宝满心不悦,他还是耐心地告诉儿子:“高玉不拿,他家还有爸爸妈妈,他们见利忘义,你不就见不到麻长秤了嘛?”
“怎么可能,他家人不会这样子的,好吧!”王大宝对父亲的猜疑明显不耐烦。
“好好,我说得不对,行了吧。”王为田知趣地为自己打圆场。
“晓得说得不对,怎么还要说出来?”王大宝不依不饶。
那趟麻当然没有赚到钱,可王大宝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怀疑高玉。因为是从小的哥们,王大宝相信他,这就够了。
说来高玉比王大宝大两岁,所以高玉在王大宝眼里就是一个榜样。高玉每次从家里出来,都要走到镜子前,用梳子梳理一下他头上本来就很服帖的头发。王大宝起先不在意头发,他的头发有时候在头上翘着站着,他毫不在意。可看见人家高玉那样讲究,王大宝潜移默化地在出门的时候也走到家里的镜子前,拿起梳子在头上刮两下。
其实王大宝是在学高玉,也是在走程序,他哪里知道,高玉的父母在托人给高玉说媒。说的是村里最美的姑娘春霞。这事是妈妈在家里和父亲说的。春霞的妈妈和王大宝的妈妈都来自十里外的同一个村庄,她们俩就像一对亲姊妹,无话不谈。
春霞的妈妈把高玉家托媒人的事说给王大宝的妈妈听,还说这个媒基本没戏。因为她的男人一听到媒人是来给高玉做媒的,就一口回绝。媒人以为男人是矜持,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媒人走后,春霞的妈妈问男人怎么一听到高家就一口回绝?男人说高玉的父亲在队里欺软怕硬,他看不惯。就是把女儿扔到水里,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高家。
男人的话已经给这桩婚事定了性,可给高玉说媒的人不知道,一趟一趟不厌其烦地到春霞家里来。
听到妈妈说春霞的事,王大宝的腿颤抖了一下。要是往常,王大宝肯定会把妈妈说的内幕告诉高玉。可这一次他索性在高玉面前装作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一天交过麻之后,高玉要跟王大宝把这一趟的账结掉。王大宝说:“还是回家结吧。”高玉神情凝重地说:“今天就在这结。”王大宝虽然心里感觉高玉今天的气色不对,在外结账有点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往深处想。
哪知道,把账结清后,高玉对王大宝说:“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忽然听到高玉说这话,王大宝觉得惊愕莫名。他皱着眉头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高玉咬着牙迎着王大宝的目光说,“请你以后离我远点,也请你离春霞远点!”说完话,高玉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望着高玉远去的背影,王大宝黯然神伤,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离春霞远点,自己压根就没见到春霞。
回家后的王大宝没精打采,母亲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大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把高玉刚才在外面说的话转述给母亲听。哪知道妈妈听后,火冒三丈。她告诉王大宝:“人家这是在拉屎拉不下来怪毛坑相不正。儿子,人家高玉是趴到你头上拉屎来了。”
“没有那么严重,高玉肯定是误会我了。”王大宝说。
妈妈毕竟是过来人,她提醒儿子:“高玉可能是眼见说春霞无望,在家里胡乱怀疑人。他家肯定见我跟春霞的妈妈好,就猜忌我想说春霞做儿媳妇。”
妈妈的话不无道理。王大宝听后就提醒妈妈,以后离春霞妈妈远一点,免得人家怀疑你。
这回轮到妈妈伤心了,她问儿子:“跟人家正常交往,为么要离人家远一点?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王大宝在喉咙里吭哧了半晌,也没有想出恰当的话来反击妈妈。只好狼狈地败下阵来。
2
高玉亲口提出不与自己合伙,王大宝只有自己单打独斗。他骑着自行车往陌生的村庄跑,出乎意料的是,王大宝没一会儿就收了该收的份子。由于收的价格不菲,他就把麻拉回家里喷水。说是喷水,其实是拿着喷雾器往摊开在地上的麻上细致地喷雾。麻收来的时候是晒干了的。经过适量的喷雾,麻就有一点软化了的感觉。没想到的是,麻一下就长了几斤。王大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秤了一回,的确长了好几斤。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自己辛辛苦苦爬山越岭收购来的麻,好不容易长一点斤两,却在给高玉打工。王大宝由此推断:高玉一次蒙在鼓里,两次蒙在鼓里,这麻收了已经有三个多月,他高玉不能说一次都不知道吧?那时候是1986年,麻价值八块钱一斤。那个时候的八块钱是什么概念,能买两斤多猪肉,能买一百二十块红砖。这三个月来,自己与高玉少说也卖了几十回麻,就依自己刚才喷雾的计量计算,损失上千。高玉呀高玉,你还冤枉我插手春霞的事,你净赚了这么多钱,我跟你怎么算?
见王大宝若有所思,父亲王为田没有吱声,他在一旁抽烟的表情逍遥自在。
作为过来人,王为田看透了儿子王大宝此时的心思。王为田告诉王大宝:“既往不咎,你自己知道自己怎么吃亏在哪里吃的亏就可,大可不必去怪人家。”
这回王大宝听了父亲的话没有反驳,他虽然心里懊悔心里气愤,可现在事情已过,就是怪人家也拿不出证据,只好把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咽。
这一年,草屋村一个村庄的男劳动力基本都骑着重磅自行车到处收麻。因为那个时候才分田到户农村搞责任制没几年。附近村庄都比草屋村的田地多。他们在田里收获的稻子不但能吃饱肚子,还能把多余的稻子卖到粮站换回钱票供养家里。
草屋村因为人多田地少,只好绞尽脑汁地做一些小生意小买卖以贴补家用。所以骑着自行车到外面收麻,就形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与高玉分开后,王大宝收麻赚的钱明显增加。有时候他暗自庆幸高玉的绝情,有时候也没出息地为失去这个兄弟情而倍感沮丧。
那一天,一个村庄的收麻人又浩浩荡荡地汇齐在外乡的一个收购点。卖过麻之后,高玉走到王大宝面前,绷着脸问王大宝:“我叫你离春霞远点,你怎么还跟她热乎?”
听了高玉的话,王大宝气不打一处来,他反问高玉:“莫名其妙,我哪里跟春霞热乎了?”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别抵赖。”高玉咬牙切齿地说。
虽然季节还是盛夏,可王大宝感觉到浑身冷飕飕的。身上有冒冷汗的感觉。
望着不可一世的高玉,王大宝说:“你是不是欺人太甚,我蛮讲跟春霞没有关系,就是有也与你无干。一家养女百家求,公平竞争很正常。”
“终于承认了。”高玉高声对着站在一旁的草屋村收麻的人说,“你们看我怎么收拾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声音刚落,高玉就走到王大宝面前不动声色地一个扫堂腿,出其不意地把毫无防备的王大宝扫了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的王大宝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后背又被高玉踹了两脚。
踹过后,高玉被一旁看热闹的人拉开。高玉边走边回过头警告王大宝:“胆敢再破坏老子的好事,要你的狗命。”
趴在地上的王大宝就觉得自己冤枉,可这个时候说冤枉又有什么用?在来的路上,他还痴心妄想地想哪一天自己与高玉和好如初。
3
两个人干架的事,准确地说是王大宝被高玉痛打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为王大宝叫屈,没人看见王大宝与春霞有什么瓜葛。也有些人怀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认为王大宝看起来老老实实,背后的事旁人哪里知道。
最难受的莫过于王大宝的妈妈,她听说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立刻就要去找高玉问个清楚明白。蛮讲王大宝还没有起说春霞的心,就是有那个心,一家养女百家求,挨着你高玉什么事了?
王妈气得胸口都疼,最终她还是被王大宝给拦了下来。王妈说:“儿子,你越这样人家越欺负你,你就不能硬起来吗?”
的确是气,王大宝告诉妈妈,那个收麻的买卖他不做了,上午已经去镇上的轮窑厂联系过,明天就去那里上班。至于高玉说的事,日久见人心,没必要跟他纠缠。
儿子既然这样说,当妈的还怎么去找人家。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
去轮窑厂上班是王大宝找在镇上的同学帮的忙,同学也是托人才将王大宝塞进轮窑厂里的。为了不给同学丢面子,王大宝自打进厂开始,就像一个木偶,带班的让他打土坯他就打土坯,让他去晒场翻晒土坯,他就从早到晚在晒场兢兢业业地翻晒土坯。
在这里上班的都是镇上各个村庄里的人,王大宝遇到苦事从来不声不响地去做,从不偷懒。在这里上班虽然累点,王大宝却也省去了烦恼。高玉给他的打击太深刻,以至于王大宝在轮窑厂里再也不与人称兄道弟交朋友。
一段时间后,轮窑厂里的工人在私下都一致认为这个叫王大宝的人除了能干活之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木讷人儿。由此,工友们推断,这个人不可交。
基于这样的认知,轮窑厂里的脏活累活都离不开王大宝。可他们不知道,王大宝其实很乐意干这些活。他们哪里知道,王大宝来这里就是来寻苦寻累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忘却高玉带给他的精神和肉体的痛苦。
有一天,轮窑厂里的电闸忽然跳闸。电工师傅以为与平时一样,推上去便可。可是,怎么推就是一个跳闸。电工师傅查看了电路,没有发现哪里短路。就在电工师傅一筹莫展的时候,路过的王大宝告诉他,是不是制砖车间哪里有短路?电工师傅就跑到制砖车间去查,问题果然出在制砖机上。
那一年,附近的村庄开始疯狂地推倒土坯房盖砖墙瓦房,轮窑厂里的砖供不应求。机器连轴转,导致短路的现象经常发生,一个电工师傅哪里忙得过来。厂里正在想找一位会电工的电工师傅,没想到原来懂电工的王大宝就在身边。
本是准备来吃苦的,没想到做了电工。没有了繁重的体力活,王大宝顿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一天下班,王大宝走在从镇上回家的机耕路上,意外邂逅挑着一担化肥的春霞。王大宝奇怪地问:“怎么是你来镇上买化肥?”春霞说:“父亲生病了,我不来哪个来?”
王大宝让春霞推自行车,他来挑化肥。春霞推诿说:“你走吧,我行。”王大宝哪里会走,他执意要给春霞挑化肥。春霞说:“那就不用挑了,把化肥放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走不是更轻松吗?”王大宝还真的没想到这样一举两得的法子。
开始王大宝有点别扭,虽说他与春霞是一个村上的,可这样的近距离走路,王大宝还是第一次。相比王大宝,春霞却大方许多。春霞开始先问王大宝在轮窑厂累不累。王大宝说开始有点,现在习惯了,他没有说自己现在已经做了电工。春霞一板一眼地问王大宝:“现在做电工了吧?”王大宝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春霞笑着说:“我掐指一算,你这个聪明人到哪都没苦吃。”
被春霞这样一夸,王大宝的脸上火烧火燎的。他没觉得自己聪明,倒是经常怪自己笨拙,要是聪明,高玉就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
春霞接着就问王大宝:“怎么放着收麻的买卖不做,来轮窑厂里做苦力?”王大宝愣了一愣,春霞的问题也是自己经常想的问题。可答案就摆在那里,他自己却总也想不明白。此时此刻王大宝就回春霞,自己笨拙,不适合做生意买卖。春霞笑,笑脸上白里透红,洋溢着一种磁性的光芒。
“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春霞对王大宝说。
这个话真的是很意外,王大宝迎着春霞的目光,春霞的眼光带着闪电,他被那道电光刺激得眼花缭乱,只好躲开看路边的田野。田野里紫云英花次第开放,花香弥漫在空气里,愈久迷香。远处地里油菜花金黄闪亮。
“你怎么当时不去告诉我?”春霞又问。
“我怎么去对你说,我以为你们之间有来往。”王大宝说。
“我现在告诉你,高玉是找过我,我有我的分寸。”春霞说。
“我以为,我以为……”王大宝说。
“后来听说他对你那样,我连跟他说话的兴趣也没了。”春霞说。
就在此时,眼前来了一个人,春霞的父亲。他是来接女儿的。见化肥在王大宝的车上,他就要王大宝把化肥卸下,他来挑。春霞不答应,对父亲说:“今天就让王大宝好人做到底,到村口再卸下。”春霞的父亲是个实在人,他只好站在原地,对着女儿和王大宝憨憨地笑。
回头瞅了一眼春霞的父亲,王大宝的脸上就像有蚴虫爬行的感觉。他问春霞:“你在镇上不是说你爸生病了吗?”春霞抿嘴笑,说:“我来的时候他是在生病。”
到了村口,春霞说:“把化肥下下来吧。我现在能挑着回家。”王大宝说:“我给你送回去吧。”春霞说:“不了,谢谢你帮我带了这么长的路。”
吃饭的时候,妈妈的表情怪怪的。她拐弯抹角地问王大宝,在哪遇见春霞的。王大宝说:“这个你也知道呀?”妈妈说:“一个村上人都知道了,我是听人家说的。”王大宝说:“我跟春霞很平常,不要大惊小怪的好吧。”妈妈说:“我没有呀,我什么时候大惊小怪过?”
4
早上王大宝在镇上刚要拐到去轮窑厂的沙石路时,被早已等在路边的高玉拦住。王大宝以为他又要对自己下手。王大宝这次做好了准备,浑身上下对高玉高度戒备。
出乎王大宝意料的是,高玉却从怀里掏出了香烟。王大宝摇头,说自己不抽烟。高玉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掏出火柴不紧不慢地点燃。王大宝说:“有事就说,我上班迟到会扣钱。”高玉说:“好兄弟,看在我们俩从小到大的份上,把春霞让给我吧。”
“又是春霞。”
“你把春霞让给我,我给你钱,行吗?”
懵懂写在王大宝的脸上。他问高玉:“春霞就在那里,你去找她呀,怎么老是缠上我?”高玉说:“你就别装糊涂了好吧。明明昨天还推着自行车给人驮化肥,还说与人家没事,你糊哪个?”
“哦,”王大宝说,“路上遇到的。”说完王大宝踏上自行车就要离去,边走边对高玉说:“以后别再为春霞的事来找我,我不会搭理你。”说完右脚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就听身后的高玉大声嚷道:“我一个做生意买卖的还搞不过你一个卖苦力的,见了鬼!”
骑在自行车上的王大宝在心里回高玉:欺人太甚。
5
1986年下半年,麻价格涨到了历史新高,达到一斤麻12块钱的高位。高玉和村里一帮做麻买卖的整天精神矍铄、趾高气扬。
要说收麻的鬼点子,就数高玉最多。他带两个人,专门找山里的偏僻人家去。因为山里人家的地多,都爱种麻。收到后来,高玉们跑到离家几百里路的山村去收麻。交通偏僻,导致信息闭塞。山里的麻农哪里知道平时只卖几块钱一斤的麻,一下水涨船高窜到了12块钱一斤。他们还是依平时的价格把麻卖给了不远百里而来的高玉们。
本来这样的价格,高玉应该欢欣鼓舞才对,可是,高玉不满足。高玉看着山里的农户把麻大捆小捆地搬出来时,就一边佯装与麻农砍价,一边派人将麻藏起来一些。待麻过秤后,又乘着给钱的机会把麻农引到一旁,这边的人麻利地把藏起来的麻混到已过秤的麻里。
这样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偏僻的山里屡试不爽,屡屡得手。高玉发明的点子在村里做麻买卖的生意人里口口相传并发扬光大。
他们都把高玉捧得高高的。他们都为高玉得不到春霞而愤愤不平。他们都夸高玉才是人中龙凤,王大宝武不能当兵,文不能断字,一个做苦力的怎么能和精明能干的高玉可比。
村里人都认为高玉才配春霞。高玉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高玉很苦恼,但他没有气馁,他要凭自己的“智慧”打败王大宝。他王大宝算哪根葱,又算什么东西嘛。
当春霞担着十斤香油站在王大宝面前时,王大宝吃了一惊。
“你不是昨天才来镇上买的化肥,怎么不一起带回家?”王大宝说。
“昨天哪知道今天的事?”
“今天上午村长来我家,说镇上一家陶瓷厂马上重新上马,那里面的食堂要买十斤香油。让我爸今天送过去。我爸想了半晌,不知道这家陶瓷厂在哪,就差我来。我问了人,说离镇上还有一段路,我这就想到了你。麻烦你帮个忙,帮我送过去。”
陶瓷厂的确离镇上有一段路,既然春霞交办的事情,王大宝草草吃过午饭,便骑着自行车去陶瓷厂。
到了陶瓷厂,只见大门紧闭,看不出有开工上马的任何迹象。
从边门进到里面,王大宝看到了一个他不想看见的人——高玉。
“原来买香油的人是你?”
“是的。”
王大宝把香油拿到高玉面前时,高玉说:“我买的又不是你家的香油。”
“对呀,你不是买我家的。可是人家找不到这里,让我送来的。”王大宝理直气壮地说。
王大宝接过钱刚把钱点好揣进兜里,就听见一阵风声向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迅速偏了一下头,接着挥出两记重拳打在高玉的脸上。高玉的鼻子顿时就流出了血。看高玉在用手擦血,没有再还手的样子,王大宝告诉高玉:“上次是让你,看在从小到大的份上,以后永远没有这样的事了。”说完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擦完血迹,高玉看着眼前满满的两捅香油,咬牙切齿地将它们扔在地上。高玉的算盘打得不错,这也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这十斤香油春霞家肯定卖,不是春霞父亲送来,就是春霞自己送来。见了春霞的父亲,高玉也会和他谈春霞的事。见了春霞,那就更好办。自从上次打了王大宝,春霞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可高玉觉得,还有挽回的可能。哪知道,香油却是王大宝送来的。
6
把钱递给春霞,王大宝对春霞说:“你这个钱是捡来的。”
“怎么是捡来的?”春霞不解。
当得知是高玉买去时,春霞捂住胸口,吸了一口凉气。春霞告诉王大宝:“父亲说镇上的陶瓷厂要买香油,香油厂就在镇上。他们怎么不到香油厂里直接买?”父亲哪听她的话,命令她马上就过来。可让她做梦也没想到,买家竟然是高玉。
“是捡来的。”春霞说。
“人家做买卖的大老板,想见一下你,你就这种态度?”
“他们那是做买卖吗?那是像土匪一样上门抢劫。”春霞不屑一顾地说。
“我要不是被高玉欺负,我现在肯定跟他们一样。”王大宝说。
“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春霞笑。
春霞要走,王大宝递给她一张电影票。春霞接过,面有难色,说家里下午还有许多事。可春霞迈不开步,她想看电影。
“什么电影?”春霞问。
“去年出来的,《福星高照》。”王大宝说。
“那我不回家了,我去看。不过回家要搭你的自行车。”春霞说。
“没问题。就在昨天的路口不见不散。”王大宝说。
“原来你不去呀?”春霞说。
“我要上班,去不了。”王大宝说。
“有些小遗憾。”春霞带着遗憾去看了电影。
晚上下班到路口,不见春霞的影子。王大宝算了下时间,电影早就散场,春霞不会是走着回家了吧?
正在疑惑,春霞娇喘吁吁地出现在王大宝面前。坐在后座上,春霞告诉王大宝,电影的确带劲。见到电影里女主角穿裙子,羡慕得要死。电影散场,自己就去镇上的门市部一下扯了两件裙子的布料,送到镇上有名的裁缝店里,尺寸量了半天,这才耽误了时间。
7
春霞本来就是美人胚子,什么衣裳只要穿在她身上,那就是妥妥的衣服架子。就因为春霞穿了裙子,那一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去镇上买布料做裙子装扮自己。
才穿裙子的那几天,春霞都要赶在王大宝在轮窑厂下班回家的当口出来走一圈。两个人见面总要找各种理由说上几句话。
都说春霞穿裙子养眼,春霞自己也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除了去田里忙农活不穿裙子,春霞但凡出门都会穿裙子,甚至去村上碾米,春霞也是穿着裙子担着几十斤重的稻子去。
春霞穿着裙子担着稻子出现在碾米机前的时候,负责碾米的单身汉驼子的眼睛瞅得发直。碾米房的男人女人都说春霞穿这样的筒裙就像长在身上一样贴身。他们说的“贴身”,就是美丽。
这一天,高玉在山区的一个麻农家里,一下就吞掉麻农家里二十多斤干麻。农户开始还没觉得。待高玉他们走出家门后,他才回忆起前两天才过秤的数量。麻农捶胸顿足,二十多斤麻,就是两百多块钱,这在1986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麻农立即请村干部来他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村干部跑到村部打电话报警。
警察追到高玉一班人时,他们正在另外的麻农家里如法炮制他的收麻技术。警察把刚才麻农家的麻拿出来过秤,与麻农说的数字丝毫不差。
当高玉被带到派出所里时,警察拿出了一沓报警案底,有的人家就为高玉吞掉的几十斤麻而悬梁自尽。
下班回家的王大宝听了妈妈的叙述,丢下盛饭的碗,拼命往春霞家奔跑而去。
第二天,王大宝买来两稻萝的鞭炮和炸雷,把春霞家的晒场摆得满满的。之后,当着几百号看热闹人的面跪下,向睡屋里的春霞求婚。
炎炎夏日,王大宝跪在地上,就等春霞一声应答。春霞不应,他就不起。
从早上到午后,王大宝身上的汗水就像雨水一样,全身湿透。站在一旁的人越聚越多,他们丢下手头的活儿跑到这里屏息静气地来关注两个年轻人的爱情。
一个白天,春霞没有开口,跪在地上的王大宝安静祥和,像一尊雕塑。
终于在天黑透的时候,摆在晒场的鞭炮和炸雷争相炸响。响声振聋发聩,穿透了半边天。那一道道腾空而起的烟花,在草屋村人的眼里耀眼纷呈,空前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