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再别康桥》问世前,徐志摩曾陷入深度的精神困境,爱情、理想“双梦”破灭。诗人在作品《再别康桥》中是怎样摆脱精神困境的呢?厘清此疑问乃是领会此诗精髓及教学此诗的难点。笔者认为从“情感逻辑”这一视角来剖析诗人的内心之旅,洞察其思想流变,并追溯诗人从陷入困惑,到积极追求、陶醉以至最后清醒觉解,摆脱了心灵的“双重”困扰,进而揭示作者在篇章中构建的情感逻辑链,以此深刻理解和评析《再别康桥》的情感深意,这才真正切中了徐志摩创作《再别康桥》之主题肯綮。
关键词:《再别康桥》;徐志摩;精神涅槃;情感逻辑;解析
徐志摩创作《再别康桥》之前深陷深度的精神困境,爱情、理想“双梦”破灭。跟林徽因刻骨铭心的爱情梦遭遇折戟沉沙,心中对西方政治与文学理想的执着追寻,在中国现实土壤中没有立足与生存的空间。
《再别康桥》问世于1928年,正当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情感出现裂纹,林徽因与梁思成喜结连理,两对情人的情感状态形成鲜明对比之时。诗作透露出诗人对昔日恋情的无尽思念与心扉痛切,这种深度的创伤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复。康桥,作为徐志摩心中西洋梦的诞生地,见证了他对西方自由、爱情与美的向往与追求。然而,当时文学界的左翼思潮向工人阶级文学倾斜,与徐志摩所追求的文艺思想相抵牾。他对此感到极大不满,甚至坚决反对。这导致了他曾遭到许多文艺同行的公开批评,甚至被污名为“资产阶级的文人走狗”。
1928年7月徐志摩再度游历康桥,11月创作出名作《再别康桥》。这位大诗人在其间的三月余时间里沉寂深思,将其心灵的触动与生命的感悟融入诗篇之中。经历时间的冲刷与情感的沉淀后,徐志摩在诗作中展现了“自我”从梦想破灭的失落情绪中振作乃至走出来的全过程。
一、感情基调——淡淡的留恋与轻轻的忧伤
诗歌第一节的核心旨归在于为全诗的情感定调。我们从三个“轻轻的”,既能读出诗人轻松、洒脱与惬意的心态,又能觉解出诗人的款款依恋与淡淡忧伤。这一感情基调贯串全诗,首尾两节诗在内容及形式上回环复沓,体现了新月派诗歌“三美”主张之音乐美。
“轻轻的”一词重复三遍,深刻传达出诗人心底的绵绵情思和深情挚恋,而动词“走”“来”的对举使用,展现了主人公深切的依恋与情意的缱绻,别离的情愫在文字间流淌。同时,跟天空的“云彩”告别,也彰显了诗人的豁达。明明是告别,为何不选择“挥手”呢?选择“招手”,传达出诗人难以割舍的深情;并且,与诗篇结尾的轻挥“衣袖”相映成趣。一“招”一“挥”,一深情“留恋”一潇洒“告别”,唯美的情感,唯美的表达,令读者叫绝。“云彩”在首尾诗节两次出现,是全诗的中心意象,是解析全篇的“诗眼”。绚丽、多变,是云彩的基本特征。这里的“云彩”并非直指天空中的浮云。此乃优美与愉悦之物的象征,尤指诗人心中隽永深刻的浓情蜜意。面对这般令人流连的美景美情,诗人展现出一种能随缘释然、超然物外的生活姿态。而“云彩”变化莫测的自然属性,也隐喻了诗人心头刻骨铭心的“双梦”之渺茫与幻灭。
二、情感历程——从情感追求到情感沉淀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常奋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情之心血,明照我深奥之灵府。”[1]在向尊师梁启超表达对林徽因的挚爱时,徐志摩曾如是直言不讳。他将林徽因视为自己的“灵魂伴侣”,而当这场刻骨铭心的恋情最终未能修成正果时,诗人就用吟咏那段“曾经沧海”的情感来作为治愈心灵创伤的唯美手段。
(一)悸动与向往
在第二诗节中,诗人通过对康桥美丽风景的描摹来抒发他对爱情的狂热追寻。“荡漾”一词深刻反映了诗人心底对于理想爱情的震颤与渴望。“荡漾”既刻画了景象又表达了情感,表面上是波光粼粼的水波荡漾,内蕴则是诗人内心按捺不住的春心荡漾。诗人以“金柳”为核心意象,娴熟地以此来铺陈篇章,将金柳巧喻为“新娘”,并用拟人化的笔法描绘“艳影”在心中所泛起的情感涟漪,流露出诗人对所爱之人的拳拳痴心与款款深情。
紧承前段,配以天空的“云彩”作背景,柳树呈现出金色的光泽。古代有别离时折下柳枝赠与行人的习俗,“柳”和“留”音近,它常在传统文化中作为象征物,用于描绘主人对离去之人的深情挽留与难以割舍的情感。在这里,诗人“化客为主”,化客体“金柳”为主体“新娘”。描绘康河的优美景色只是手段,其目的在于寄托诗人对“康桥情结”的聚合与舒展,透露出徐志摩对其爱侣深情的追寻和对理想化爱情的热切渴盼。
(二)沉醉与甜蜜
徐志摩以精致的文笔,在诗作的第三至第五节详细描绘了那一段“曾经沧海”的动人情感,并用真挚的情感吟咏了那段“曾经沧海”的陶醉历程与美好回忆。
在诗作第三节诗人用“甘心”一词最贴切地描绘了深深的留恋与沉醉之情。诗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康河里的一株水藻?因为康桥不仅是其浪漫爱情的诞生地,同时也是他追寻西方文化的源头,这“双重梦想”汇聚成了徐志摩毕生的向往。诗人紧承前节“化客为主”的表现手法,在此节中则采用了“由主转客”的描写方式。“我甘心做一条水草”,这是诗人想与康桥的每一棵草木都相融一体,物我相忘,恒久相依,绝不离弃的诗化心语,正是诗人那浓烈而深厚的挚恋情感的真切流露。
诗作第四节中的“梦”特指诗人对于爱情和西方文化的憧憬。该节的创作手法融合了具象与虚象元素:具象,体现在对自然景观的描绘;虚象,则表现为象征技巧的使用。“虹”与“梦”均为徐志摩两个梦想的象征。诗中“揉碎”一词关联具象与虚象。潭水表层飘浮的绿藻遮蔽了些许斜阳,斑斑驳驳,如繁星罗列,这是从“具象”的视角写“揉碎”;而那如彩虹一般绚烂却转瞬即逝的梦幻,预示诗人心中的双重梦想终成泡影,这是从“虚象”的视角写“揉碎”。
第五诗节劈头一问“寻梦?”,诗人为什么用一个问号来表达内心捉摸不定的困惑呢?这一“?”揭示了徐志摩深沉的思索:假如只是为了“寻梦”的话,诗人必然会用感叹号来释情言志,要么想象着翱翔天宇,在岁月的长河中自由穿梭,在光阴的隧道里畅通无阻;要么手持竹篙撑船漫溯,在水面或疾或徐地前行,在船上或高或低地歌吟。然而,梦想被现实揉得粉碎,曾经的美好早已化为云烟,过往的梦想如流水般远逝,复杂的意绪不断涌上心头,迷惘、悲叹以及无奈之感便随这一“?”自然诞生。诗人星夜漫溯康河,究竟寻得了怎样的“梦”?一船星辉。诗人用“星辉”喻指他在康桥度过的美好岁月,尤其是在诗人灵魂深处烙下的那一抹“剪不断,理还乱”的挚恋印记。诗人借在星辉下“放歌”所营造的诗化意境,去表达他那如蜜般甜美的“欢乐”。在逗留康桥的两载中,徐志摩怀揣着他狂热追寻的爱情和生命梦想,充实而又热望着光明的未来。
通过以上解析,那么三、四、五诗节又是如何在逻辑上串连起来的呢?第三节诗人用“化己为物”的写法,抒发了深挚的留恋之情;而第四节则描绘了“梦”的起始,接着第五节便顺势描写了对“梦”的追逐。在情感表达上,实现了从浅层“眷念”至深层“陶醉”的逻辑关联与升华。
(三)伤感与迷惘
穿越“寻梦”诗节,诗人意识到自己从梦幻状态骤然苏醒,深知此去恐难再聚。所难割舍的远不止于康桥的风景,亦有那如梦似幻的青涩爱恋。于是,深味些许“伤感”与“迷惘”,诗人将心底的纠结与不舍,倾注于心心不停,念念不住的深情诉说之中。
透过第六诗节的叙述,我们得知“沉默”一词精准地描绘出了诗人由梦境回归现实的心路境态。徐志摩归国后与陆小曼缔结良缘,但其后的家庭生活却是争吵连连,没有和谐,亦无快乐;而他灵魂深处的真命女子,点亮他诗意与生命激情的林徽因,却成了梁思成的“新娘”,倾心至爱却没能共结连理。诗人归访故地,风光尚旧,却人事全非,此情窘于表达,因此,用“沉默”来表现其内心世界。沉默,透露出诗人内心深处那最难以言传的情愫。正如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亦如苏轼“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这些诗行都淋漓尽致地传达了“沉默”所承载的那股不朽的情感力量。
诗人为何不能开怀“放歌”呢?梦境美如画,梦醒肺腑伤。康河依旧,佳人已去,往日的“甜蜜”已淡出徐志摩的世界,渐行渐远。于是,吟者无心歌唱,哀婉的“笙箫”成了行将“再别”之哭泣。用“悄悄是别离的笙箫”这句隐喻,把低低吟唱的笙箫声和人心中无法言喻的悲苦掩映在一起,诗人内心的忧伤与迷茫由此倾泻而出。诗人用凄婉的“笙箫”来隐喻“悄悄”,十分恰切地表现了他此刻“欲说还休”的悲苦心境。
《再别康桥》的情感宣泄到第六诗节达到顶峰,在此浓缩了诗人别离时深重的忧郁。曾经,“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而今,“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康河岸边,不就是徐志摩笔下的尘世乐土吗?可惜,往昔如烟云,这世间已不再有徐志摩的存在了。此地此景此情,千般感慨,万般意绪,唯有“沉默”了得。
(四)沉思与宁静
穿越康河、沉迷幻境、品尝沉醉……在这段追梦旅途之后,诗人的灵魂得到净化,心境变得平和。人生爱恨皆淡然,红尘聚散任去留,保持宠辱不惊的生命姿态,轻轻挥手,与康桥道别。
第七诗节所述“悄悄”与篇首所提“轻轻”遥相呼应,徐志摩在这里既略带依依惜别之情,又展现出某种超脱与从容的精神皈依。诗作末尾诗人不带走的“云彩”与此诗开篇的“云彩”相互映照,暗喻美好爱情与唯美理想。当一切已成过往,诗人挥手离去,云淡风轻地对逝去的日子道一声“再会”,坦然地沉浸于当下超然释怀的生命境态,这反映出了徐志摩对生活的积极态度。
诗人“不带走”在康桥诞生的爱情和梦想,他做到了对“康桥情结”的释然。《再别康桥》展现的是诗人心灵的漫游,明面上描写康桥风景如画,实则是为了凸写与之相伴的“梦”,其中既有浪漫的爱情、高尚的理想,又涵盖了虔诚的信仰。历经深刻的思考和情感的沉淀,诗人终于厘清了一直无法摆脱的情感纠葛,而今已弃置没有生命意义的“萦怀”,了无遗憾地和康桥挥手告别。
综观以上对《再别康桥》的分步解析,我们发现诗人在作品中搭建了一条情感逻辑链:首先,确立感情基调“淡淡的留恋与轻轻的忧伤”,因“双梦”破灭而入困,这里的“留恋”“忧伤”是出困后,作为对“美”的情愫的呵护来定调的,故而“淡淡”“轻轻”;然后,揭示诗人的情感历程——从爱情悸动开始,到热烈追求,到沉醉其中,因“梦”破伤怀而迷惘,再到冷静沉思,以至于清醒觉解,最终出离困境。这条逻辑链清晰地揭示了徐志摩的心路历程,同时向读者传递出这样的讯息:喜乐爱恨终有时,活在当下最是真。“终有时”并非悲观,而是敬畏每一个流走的人生节点,尊重且护卫,这样才能坦然地活在当下。
三、精神涅槃——诗人思想上的一次裂变
当初沐浴在爱情的春风里,徐志摩才踏上了文艺之途。对林徽因的深情追寻与无限挚爱,使他将其当作“灵魂伴侣”,而爱情的终结给予了诗人深重的身心创伤。这强烈的情感震荡,触动了徐志摩内心深处的诗性灵感。因此,诗人将那份失恋的苦楚与人生挫折的凄凉,凝聚在了他的《再别康桥》之中。
《再别康桥》并没有止步于对康桥的依依不舍,作品更深层地表达了诗人难以割舍的深沉情感,再现了诗人内心隐秘而痛苦的唯美情愫。徐志摩通过此诗实现了思想上的惊人飞跃——从激情追求爱情的狂热表达转向对情感恒久持守的深度沉淀,从沉溺于情感的蜜潭走向出离情感的困境。冥冥之中,诗人仿佛在告诫读者:让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都成为不被打扰的合理、和谐与永恒,包括爱情与理想。这昭示了诗人精神世界里所经历的一次深度净化,遭遇了爱情与理想的幻灭,徐志摩在生命旅途上获得了一次灵魂重生。
注释:
[1]谭盛祥.试析徐志摩《再别康桥》思想情感的变化[J].广西教育,2017(11):90.
[基金项目:本文系重庆市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课题(渝教规办[2016]11号)“高中语文课时课程建构的实践与研究”(编号:2016-30-006)后续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