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你,天上的云就好看
五月,像一页书签般插入
我恰巧写到了生命最优美的一节
请你降临这本书中——
快来做向导,为我解说风
娟丽的风,踏入刚出生的原野
我已走过四季,
还从未张开白帆
许你这一页——
山川与我一同敞开
营地篝火递来舌头和请柬
生命飨宴如一场缓慢的礼仪
晚采的葡萄,若晚熟的少女
华章与美味,正一寸寸成熟
世间美好降落于一日
良辰美景本是一晃即灭
若写下,
便一直盛开
吞一口沙子挑出一粒甜米
我时常纳闷:年轻时的血,去了哪里?
它去到一颗遥远的星星,为我点亮一棵圣诞树?
抑或变成燃料,加满了一台拖拉机?
我只是在表盘上睡了一宿,
和衰老交换了一副身体
锦绣的灰烬,周身鸣放暗哑礼花——
祝贺它成功从我小小的皮囊中越狱
不竭地去往陌生之人,陌生之地
偶尔,在我喜欢的朋友们身上
我会嗅到它!
在宽阔的山坡,在无数耸动的叶脉
甚至命运交响曲里,
它冲动地想念了一把我这副旧身体
纵然是一份宇宙级乡愁
我从不指望回头。过去在未来等我——
我像一个崭新的情人,戴着白发新簪
坐在它偏爱的风雪天
嘈杂人群中,辨认他们内心流淌的音符
平庸人生里,听到湮灭的华章
逆淌的泪,是砸向眼眶的霜雪
曾被这世界夺走的青春的血
清澈的血,它千万人千万条路地寻回
定是六朝飞来的长箭,雨射杀我
胸腔里,死寂已久的火山泥
呛入晶莹雨滴
多少个雨夜层层叠叠地卷来。拥挤
好比密布的累债、账单
——房子在住我。现在看清楚:
我皮肤挂满赤裸的管线、逃生梯,
甚至消防栓。它将北极
浇筑进我身心。但我仍无法止住
啸鸣。无法对一切自雨夜
而来的守望开口问个究竟
大雨撞开了
我身上的铁天窗。
昨夜的雨箭,我会一一掷回去
那是我奉还给世界的光戟
她脸颊上的那枚月亮一天天黯淡
昙花镜前,惊异地撞见月球表面
——嶙峋的骨骼与生活
恰如酒店旋转门口,意外遭遇了另一个
老态龙钟,却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
转门催促着,掀起沙尘暴
她欣然投奔的怀抱,
原是属于一堆尘埃的拥抱
她脸上金色的灰尘如星辰压迫
白发梢藏有月亮的白刃——
和瓦檐上的月、井底的月、
昭和美人眸中的月毫无差别,
都是水中昙花,在这具胸腔里摇碎
又在另一副肉体上完整起来
我们从未占有也不曾逝去的青春
只在极其遥远的事物上,
她的月亮仍疯狂生长
昙花,昙花
这惨白又壮丽的一生
空洞且丰饶的一瞬
拨动时针般拨一回脑筋
我躺在林地,数历次生命的动静
苔藓是赶路的蜈蚣精
白肚皮擒到它绿色的小鞋子
莫惊莫惊
每一夜的星空逃得太快
我的爱还未来得及展开
一次初吻就将我覆盖
舍不得就这样把世界爱完
如同婴儿嘴巴里的味道还没长全
爱很久 要更久
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在两次人生之间
冰蓝的海水从书架间退去
大匙搅拌日夜的光子
缺口的七色贝壳,水蟹的断肢残骸
和风在沙子上做过的一切功课
巨大的书架跛立在退潮的海滩上
脆弱而毁减——
一幅关于损失的画面
当人们在时间里迷路
我们就居住在这书架的某一层
那光景,日月曲折,白昼总也翻不到尽头
你耳廓里饥饿地灌进蜜饯
我骨中音乐是卷曲的落叶
海巫的汗滴晕成一场蓝雾
书架公寓——我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这世界的唯一残存,腐蚀日夜加剧
你我却不惊慌,像上班一样目送又一章的消亡
仍相信纸笔有扭转世界的力量
书写时代的唯一子嗣,你的笔体如今只有我识
在你面前我可以无所不能——
我能闻出谁刚打阳光下走过
我能从背后喊住那匿名的神
我愿做你僧袍上溅洒的一滴墨水——
随将倾的大厦在机械风暴中坠机
键盘的电闪无法撕毁我们之间贞洁的契约
有人在笑话,我们的表达太过浪漫
可别忘记,我乃表演系出身
装萌、装深沉、装诗,我都比他们在行
大不了在一个无体温的年代
做一对有体温的机器人
我还是要住回这一幅损失的画面
听我的落叶,你的蜜饯
就在被切分的瞬间,
瞥见书架后一闪而过的美人鱼
她的容颜在四分之一秒内消逝
剩下一截鱼鳍隐隐落在空气里,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