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长城,到今年正好是第九年。
这九年,我走过战国、秦、汉、北齐、唐、宋、金、明等朝代的长城,一边走一边拍,每一张长城都不一样。
2013年,我在长江大学读书。学校在湖北省荆州市,偶尔得空,我和同学去荆州古城闲逛,看到许多游客拿着相机走走停停,那是我第一次对相机产生了具体的概念,我也很想试一试用专业设备拍照的感觉。于是在父母的资助下,我拥有了人生第一台单反相机。
那之后,我突然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的表达方法——用镜头与内心对话,和自然沟通。此后,记录占据了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也正是这一年,我开启了近乎疯狂的背包旅行摄影,到2014年的一年里,我走过全国近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每当手持相机面对风光,我真切感受到,生命好像更鲜活,更有价值了。
2015年9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爬上了河北金山岭长城,看到云间长城雄奇巍峨的壮景,那一刻,我心中长久以来对美的理解与积累,迎来了第一次爆发。我想,一张、两张照片是装不下此情此景的,我只能记录,从当下开始,进行无数次的记录。从此,我踏上了用镜头丈量长城的旅途。
第一次是印象深刻的。我在长城上待了3天3夜,却不觉疲惫,甚至越拍越兴奋。原本的计划是等到第二天清晨,拍完日出后就离开,结果不知不觉,我抱着相机和三脚架靠着城墙睡着了,睁眼已经傍晚,就那样睡了8个小时。这期间仿佛与世界隔绝了一样。
醒来之后,我没有离开,又在长城上待了两晚。
之后,我把这次拍摄的作品投了比赛,人生因此第一次尝到了摄影获奖的喜悦。因为有些意外,那天,我激动得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在脑海里规划着将来的摄影之路……这之后,我有幸得到几位业界前辈指导,并50多次往返于箭扣、金山岭、司马台、古北口等长城,短短一年内,我拍摄的长城主题相关作品在国内外摄影比赛中获奖80余次,甚至有一些作品还取得了比较靠前的名次。
现在回看当初,3天3夜好像也没什么,毕竟,我还曾在零下20~30摄氏度的环境中,在长城上等待了一周;20次雨后前往,只为拍摄到一张满意的雨后长城;最疯狂的时候,一个月都不下山……那种状态,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对摄影的狂热追求。
在那些时候,我的身体忘记了“累”的感觉,充满了艺术创作的激情和对未知的探索欲,整个人沉浸在忘我的世界里,有一种不顾一切去捕捉长城每一个美的瞬间的冲动和坚定。如今,我的心境变得沉稳和从容,我所追求的也不再单纯局限于视觉的美,而是丰富的思考和表达。虽然对那段热血的创作时光充满怀念,但也对当下这种更加成熟的创作状态十分自如坦然。
长城在过去是防御工事,大部分,尤其是要塞处往往都是依山而建,有的建造于山体,有的建造于山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拍摄长城其实也是在拍山。特别是当山与云、雾、雪、日光、月夜等自然现象相结合时,往往会诞生大画面、大意象。拍摄这样的风光,技巧和时机固然重要,但不得不承认,体力确实也要跟上。精良的作品看起来是靠运气,但更多是靠坚持。你对它动真情、动真格,它肯定会加倍地给予你。
几年的拍摄经历让我积累了一些作品,我为最喜爱的一张照片取名为《大国战号》。记忆中,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我非常紧张。当时在金山岭长城寻找拍摄机位,背着器材走了大半天,也没找到理想位置,但大脑已经非常困顿。于是我就坐在石阶上休息,猛然间,我察觉到上空飘来一片乌云,云端的状态很像燃烧后翻腾的烟,仿佛穿越回古战场,脑海中瞬间形成一幅烽火台燃起烽烟的画面。那一瞬间,我仿佛触摸到了长城千年前的生命。我立刻拿出相机,调整光圈和快门,顺着长城奔跑,寻找乌云和烽火台的最佳错位,以求烽烟再现的效果。至今回想,当时的心跳仍然激荡在胸腔。
能抓住这个瞬间,感觉万分幸运。在后期整理的过程中,这张作品一直冲击着我,在我心中滋生了更为广阔和深远的意义。为此,我认为每一次前往长城的行程都是具有意义的,无论是否拍到了称得上“作品”的照片。
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也会觉得辛苦,但每次看到长城轮廓,就有一种回到家的亲切感,好像一切疲倦都烟消云散了。我的家乡在辽宁丹东虎山长城脚下,我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虎山长城。其实,人们普遍认为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不仅是义务教育的课本,辞海里也这样描述。从小,家乡就有人认为我们这里的长城是假的,真正的长城在北京八达岭。但我知道,这是真的。长城,在我幼时的记忆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让我在拍长城时,心里面的情感更为复杂,让我对长城有了深沉的归属感。
爬长城是个体力活儿,拍长城却是个苦力活儿。穿林爬坡是常事,雨雪交加很司空见惯,有时,甚至还会遇到野猪和狍子……
当然,危险也不可避免。2016年夏天,我在古北口长城拍摄,正蹲守拍摄点位,只听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闪电击中了距离我仅有20米处的城砖。我大脑一片空白,嗡鸣穿透耳道,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就差一点,我可能命丧于此。
这样的经历还有很多。
通常人们都是避险而行,譬如只要打雷下雨,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躲雨、回家。而对摄影师而言,下雨就意味着有机会遇到彩虹,所以,这些时候我都是与人们背道而驰,抢时间往长城跑。
去长城拍摄,不是“去”就行了,此前需要花很长时间踩点,不走游客路线,而是开发一些没人走过的路,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走着走着两旁就出现了数百米深的大悬崖……
印象深刻的一次经历是在2018年12月,当时得知嘉峪关可能要下雪,我从北京出发坐了22个小时火车,背着摄影器材和无人机来到嘉峪关长城。但这里的温度太低了,零下28摄氏度的环境中,电子设备耗电非常快。这代表无人机可能只有一次起飞的机会。而准备起飞时,我的平板电脑冻关机了,如果太阳落山前恢复不了,那将错过最佳的拍摄时机。没什么犹豫,我拉开冲锋衣,将平板电脑紧贴身体,试着用我的体温来恢复。很快,我的整个上半身都麻木了,食指僵硬到没法按下快门。其实,在拍摄嘉峪关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还用中指大概按了3张,但随后平板电脑就再次关机了。不过终究还是幸运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中有一张还算满意。
像这样不被家人和朋友理解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在摄影这条路上前行,坚持很重要,坚持也很难,但必须要做到。
真正难的,是在坚持多年却没成果时,面对突然出现的机遇和能赚大钱的诱惑,是否能够坚守初心。我心里清楚,一旦放弃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2017年,一家知名网络公司的艺术总监,邀请我与他团队的其他知名摄影家出国拍摄风光片,为游戏提供素材,时间是两年。这对我是很大的诱惑:有稳定保底的工资、提成,还能学习先进技术。一位好友极力劝说我,他说长城两千年都没改变,两年而已,回国还能继续拍。
两年而已。
两年之后,什么都变了。一旦出国,回来后我大有可能不再执着于拍摄长城。我认为如果在做任何事时守住初心不动摇,那么成功,一定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我开始在社交媒体上以“长城摄影师”为名,正式确立自己在长城摄影领域的发展方向和目标,这个名字让我的肩头又多了一份使命感。我想要成为忠实且深入地用镜头展现长城各个角度、风貌、故事和精神内涵的人。我想要不断提升自己的摄影技术和艺术表现力,让更多人通过我的作品感受到长城的独特魅力和价值。我想让长城的形象不止是一个历史建筑。我要成为我想成为的人,而长城,是我在摄影道路上给自己立下的一个重要的身份标识和追求的方向标。
长城大概是拍不完的。当我把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长城都拍到了之后,才算是刚刚起步。但我想,人生能够做好一件事,就是最幸福的。
(编辑 胡倩)
作者简介
杨东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北京东城摄影家协会理事长城文化影像推广大使2021中国摄影年度人物电影《爱我长城》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