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记忆里,葡萄牙的风景都和大海有关:里斯本暖湿的海风吹过高低起伏的街道,色彩绚烂的房屋成了风的琴谱;黄色的电车缓慢驶过,车窗上映照出大西洋的蔚蓝海岸;波尔图的金色落日,日复一日地沉入海洋……
在作家扬·马特的小说《葡萄牙的高山》里,葡萄牙拥有另一张面孔:“葡萄牙的高山区并没有高山,这里没有高过山丘的东西,也没有所谓的群山环绕。只有一片广袤的、起伏的草原,几乎不见树木,这里凉爽、干燥,被明朗沉静的阳光漂得发白。”书中所描写的葡萄牙山区,远离里斯本,远离海岸线,没有热烈的海浪,只有乡村的宁静和温情,山上还遗存着城堡要塞。
于是,我用十四天的旅行,跨越葡萄牙的海与山,探索到独属于葡萄牙的双面故事。
就像北京和上海、纽约和华盛顿、东京和大阪一样,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双城记,葡萄牙也不例外。
到达里斯本机场,我驾驶租车前往中心城区。当汽车驶过特茹河,眼前的景观让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上去,横跨特茹河的四月二十五日大桥,和美国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十分相似;而矗立在特茹河南岸的基督像,和里约的基督像更是形神兼备。位于不同国家的地标性建筑,此时全都涌进我的脑海,真真切切带给我一种穿越感。
里斯本的城市规划,来自于沉重的历史——1755年,里斯本遭遇巨大地震,整座城市被夷为平地,葡萄牙的国力就此走向衰弱。今天的里斯本,是地震后完全重建的新城,城市规划上已然融入了不少启蒙时代的思想。
位于城市高处,生活气息浓郁的上城区是里斯本值得一去的地方。城中的垂直电梯和有轨电车,原本是作为居民通勤工具而存在,后来随着游客增多,渐渐变成了“网红打卡点”。但其实没有必要专程前来打卡,只要在城里随便走走,想要避开它们都难。
上城区高低起伏的地势让我不停地上坡下坡,非常消耗体力。但更大的挑战是要抑制口腹之欲,因为城中的蛋挞店实在是太多,而我又极为喜爱蛋挞,如果禁不住诱惑便很容易导致摄入的糖分超标。
逛完上城区回酒店的路上,里斯本的地铁站让我记忆深刻——以海洋探索立国的葡萄牙人,将航海图绘制在蓝白瓷砖张贴的墙壁,这样的装饰很新颖,效果也非常理想。
就像北京和上海、纽约和华盛顿、东京和大阪一样,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双城记,葡萄牙也不例外。偏居北部,怡然自得的酒都波尔图,就是葡萄牙双城记的另一位主角。
离开里斯本向北行进,当好几条高速公路逐渐汇聚,以及专属于城市的大型立交桥出现,意味着波尔图就要到了。地中海的阳光,翻越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山岭,再分出大半的养分给杜罗河谷里待哺的葡萄园,最终抵达波尔图。正因如此,波尔图的太阳才没有热辣的感觉,更像是从烤箱里飘出来的,混着面粉香味的热气,带着甜味之余,又让人觉得晕晕的。本地人总喜欢随意躺在太阳底下,什么事也不做,默默积蓄能量。
行走在波尔图,并不需要旅游攻略,城里的几间教堂都值得去看看。其中,外墙用蓝色瓷砖作画,被称为“青花瓷教堂”的卡尔莫修道院最为梦幻;位于山丘之上,可以俯瞰波尔图全景的波尔图主教座堂则最为恢宏。
日落时分,阳光开始铺满波尔图老城的石阶,波尔图也突然活跃起来。沿着杜罗河谷,在被压缩折叠成一块的城市角落里,看日落的人纷纷出现。最低处是临河的酒吧,然后顺着地势层层向上,不管在什么高度都能冒出个露台,上面站着欣赏日落的住客。整座城市的人好像都聚集到河边,望向太阳西沉的地方。
最热闹的永远是路易一世大桥。这座人行和电车两用的铁桥,从河谷的顶端伸延,飞渡杜罗河。桥面上,聚成堆的人在拍摄日落时的美景。当电车经过,人群就像帷幕被拉开一般分散到两边。电车里的人,全都挤向面朝太阳的方向。桥边高地的草坪上,吉他弦拨了起来,野餐席也铺开了,好多人在大声地聊天,大声地歌唱。波尔图人卸下白天的紧张和忙碌,彰显出纵横四海的豪情。
不久,杜罗河与落日一起汇入大西洋。阳光沉入水中,河面泛起明黄色的光晕,而后色彩又变为橙色,映得老城的屋顶也变幻着颜色。
葡萄牙的夏天九点才算天黑,这正好是当地人的晚餐时间,一瓶葡萄酒开好,锅里的海鲜汤才刚刚放进佐料……
走进埃武拉古城,最令人惊叹的是这里的建筑。罗马神庙、摩尔式民居、巴洛克式全石教堂……埃武拉几乎汇聚了葡萄牙全部时期的建筑风格。
阿连特茹位于葡萄牙中南部,它的名字在葡萄牙语中的意思是“越过特茹河”。纷争不断的时代,来自北非的摩尔人认为,特茹河以南的土地是值得苦心经营的腹地;而在葡萄牙人看来,越过特茹河,收复失地运动基本宣告成功;就连东边的西班牙人,也希望顺流而下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于是,民族之间长达几个世纪的拉扯,成就了阿连特茹文化碰撞交融的底色。后来,随着欧洲一体化的推进,曾经的硝烟渐渐散去,只有遗留下来的城堡和要塞,还能让人触摸曾经的故事。
阿连特茹境内的小镇埃尔瓦什,位于西班牙和葡萄牙交界处,开车经过这里,很难不注意到附近山丘上那座棱角突出、瞭望塔密布的巨大堡垒,那便是201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棱堡。
棱堡始建于1763年,是葡萄牙国王何赛下令修建的,目的是为了防范西班牙人的进攻。这座堡垒呈凹多边形,其完美的对称结构,保证了每一个朝向都固若金汤,易守难攻。1801年,西班牙和葡萄牙爆发战争,棱堡发挥了重要的防御作用。1811年,它又经受住了拿破仑军队的围攻。
这座防御工事其实是为了保卫阿连特茹地区唯一的城市埃武拉而修建的。走进埃武拉古城,最令人惊叹的是这里的建筑。罗马神庙、摩尔式民居、巴洛克式全石教堂……埃武拉几乎汇聚了葡萄牙全部时期的建筑风格。
位于古城最高点的埃武拉主教座堂,堪称当地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这座始建于12世纪的大教堂,融合了哥特式和巴洛克式风格,是葡萄牙现存最大的中世纪教堂。我爬上长长的旋梯,埃武拉在脚下展开,城中白墙红瓦的房屋相互交错,远处,阿连特茹的大片原野映入眼帘。
恢宏的教堂是埃武拉最著名的地标建筑,但更多人认识这座古城,却是因为教堂旁边那座用真人骨头作为装饰的人骨礼拜堂。
人骨礼拜堂门口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拉丁铭文,中文意为“吾等尸骨,于此等待汝等尸骨”。在进去之前,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不过,事实证明我是杞人忧天了,里面早已挤满游客,活人比人骨多。实际上,人骨礼拜堂是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的一部分,只是相比永远人声熙攘的人骨礼拜堂,教堂的其他角落就显得安静很多。
参观完教堂,我乘坐汽车前往埃武拉西郊,那里有一处古老的景点——阿尔门德雷斯环形石阵。石阵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所建,距今约有7000年历史,是伊比利亚半岛最重要的巨石纪念碑,据说作用是为了宗教祭祀。
我到达巨石阵已是黄昏,正好赶上一群人在这里上冥想课。此时四周十分安静,只听得见风吹动树林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有一股魔力,能够让人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也许,我不应该着急的,这里的时间就该如此浪费。毕竟比起热烈的海岸,慵懒而又充满温情的高山区,才是葡萄牙不为人知但同样美好的另一面。
从阿连特茹的平原往北,宽敞的高速公路渐渐变成曲折的盘山小径。这片山区里,村庄蒙桑图避世独居。尽管有美剧《龙之家族》在此取景而带来的知名度,但这偏远的小村依旧保持着祥和与宁静。
蒙桑图坐落在一座高高的悬崖上,12世纪时,葡萄牙人从摩尔人手中夺回这片区域后,曾在此建立要塞,之后前线南移,这里就转变成了村庄聚落。当地居民就地取材,利用山上的花岗岩巨石修筑房屋,把这里打造成了一座天然的岩石村落。
日落时分,在翻越了狭窄险要的盘山路后,到达蒙桑图。时间仿若在此处停止,我好像回到了中世纪:暖黄色的路灯照耀着依山而建的石板路,顺着灯光,白墙红瓦的民居层叠而起,一些房顶上还顶着椭圆的巨石。
第二天一早,我爬到村庄的后山顶,这里有一座废弃的城堡。站在城堡处向下望,能真切地感受到地势的险要。城堡扼守山顶,对山下的村庄形成完全的压制,可以想见这里曾作为军事据点的重要性。如今,城堡早已失去军事意义,只剩下些许依托巨石而建的残存结构。
从后山进入村庄,我在蜿蜒的巷子里穿行。看着眼前一座座用巨石修筑的房屋,不禁惊叹蒙桑图居民的智慧和创意是无限的。譬如,石头可以做成门的一部分,也可以是房屋的一面墙体,还可以和烟囱一起从房子中间伸出来。总之,这里的每一栋房子,都是因地制宜,独一无二的。村落的中心是钟楼,无论在巷子里怎么绕,最后都会通向钟楼的方向。钟楼顶上有一只醒目的银质公鸡,这是蒙桑图在上世纪赢得“葡萄牙最美村庄”称号时获得的奖品。
蒙桑图的风景绝佳,只是毕竟孤悬山上,远离城市,生活不便,居民已然不多。阳光正好的午后,村里的老人前往古井打水,然后慢慢地踱步,料理着门前刚开好的花。因为只有唯一的餐厅,唯一的咖啡馆,唯一的小卖部,所以这里一切都是限量供应的,甚至连营业时间也是随缘。
下午三点,我早已被太阳晒得又热又饿,咖啡馆才作为当天第一家营业的店,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在石缝中凿出的门。
说是营业也不全对。实际上老板娘开门,只是为了和朋友换个地方聊天。她们占用了店里唯一的大桌,天南地北地畅聊,聊到高潮时还会发出兴奋的叫声。而在不透光的角落,挤着好几桌和我一样饿坏了的游客,却压根没有人过来给我们下单。
也许,我不应该着急的,这里的时间就该如此浪费。毕竟比起热烈的海岸,慵懒而又充满温情的高山区,才是葡萄牙不为人知但同样美好的另一面。
(编辑 陈致颖)
作者简介
吴泓森
云游在路上的00后,记录的速度时常跟不上又想动起来的心。喜欢移动中的状态,也珍惜旅途中遇到的每份故事。自己的文字和照片,是云游中的星群残片,总有一天,它们会连结出一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