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4日至8日,巴西副总统阿尔克明访华,其间去同仁堂参观交流,曾是医生的他现场展示了针灸技术,引发周围人们的赞叹。在6月14日央视《高端访谈》节目中,他特别提到针灸在两国文化交往中的重要作用,并举例说,总统卢拉通过针灸疗法治好了肩周炎,而阿尔克明自己也是一名正式针灸师。这次针灸外交被巴西反向输出到中国,自然而然地拉近了与中国的关系,增加了中国民众对巴西的好感。实际上,针灸与国际关系可谓故事颇多,如“救急一针”后中美之间的一段针灸外交往事,还有中国与加拿大、苏联、西欧各国的针灸情谊。
亲身经历神奇一针,《纽约时报》副社长、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詹姆斯 · 莱斯顿留下极深印象
1971年7月26日,《纽约时报》头版一篇报道《现在让我告诉你,我在北京的阑尾手术》,吸引了无数美国人的关注。文章作者是美国著名记者、专栏作家詹姆斯 · 莱斯顿(James Reston)。1971年5月,也就是中美乒乓外交后一个月左右,莱斯顿成功获得两张签证,在7月得以夫妻一起前往中国。然而到了广州后被告知计划有变。他只能参观两天人民公社后,改乘火车去北京。在抵京次日的招待会上,外交部新闻司官员告诉他:“莱斯顿先生,我有一个‘小新闻’要告诉你——中美政府刚刚达成协议,你们国家负责安全事务的助理基辛格刚刚访华,决定明年春天你们的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原来是美中官方担心他如果当时抵达北京,可能会向媒体“泄露”基辛格秘密访华事。
错过了一个大新闻,又一路旅途劳顿,莱斯顿后来谈到,他顿感心情不舒服,右下腹也出现阵痛,当天晚上还发起了高烧。莱斯顿最后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并引发轻度腹膜炎”,需要入院治疗,实施阑尾切除手术。当天晚上,他被安排入住著名的对外宾开放的北京协和医院。术后,莱斯顿感觉到术后腹胀腹痛。当时恰逢中国针刺麻醉颇为盛行,新华社向世界发布过中国医生发明针刺麻醉手术的消息,协和医院的医生也主动询问赖斯顿愿不愿意试一试针灸疗法?莱斯顿惊讶之时,也涌现出尝试一下的想法,于是欣然接受。很快,一位年轻的中医李占元来到他的病房,为他针刺足三里和曲池穴三个穴位,同时辅以腹部温灸。看到自己被扎了数根银针,同时还有像雪茄烟一样的东西(应该是艾条)点燃在他的腹部熏烤。他非常惊讶,更神奇的是20分钟之后,他腹部的疼痛竟然消失了,之后也再也没有疼痛过。虽然错过了报道基辛格访华,但是莱斯顿感到自己的针灸奇遇可能会令美国人惊奇,因此在病房里就开始写起来。
此时莱斯顿手术住院的事情已经传回了美国,在基辛格回到美国宣布尼克松将要访问中国的记者会上,据说基辛格还提起了莱斯顿在北京住院手术的事情。7月26日,莱斯顿的纪实报道《现在让我告诉你们我在北京的阑尾切除手术》发表了,而且是在《纽约时报》头版一角和第6版全文发表。巧合的时,当日头版大幅报道的是美国阿波罗太空船15号升空的消息,这个事件类似今日中国嫦娥探月工程和天宫空间站系列报道,民众关注度很高,在阅读阿波罗太空船相关报道之时,很多人看到了莱斯顿这篇文章,深读下去对中国针灸的神奇大为赞叹,美国民众对针灸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针灸外交也随之出现,手术现场的针刺麻醉震惊了美国总统尼克松的访问团成员
莱斯顿的报道引起美国医学界的关注,中华医学会也邀请过4位美国医生访华,看了数场针刺麻醉手术。这些现场看到针刺麻醉绝不是变戏法的医生,回美国后告知媒体,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在这一背景下,中美高层次的针灸外交出现了。1972年2月,在尼克松访华“改变世界的一周”日程中,中方特意安排了访问团参观针刺麻醉手术。访问团在北京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现场观摩了一场针麻肺切除手术。访问团成员确认患者手术之前未接受任何麻醉药物,之后随同患者进入手术室并在一旁观察。手术由辛育龄团队承担,针刺麻醉由傅忠立完成,现场穴位针刺、捻针诱导,开胸全部切除右肺叶,手术一气呵成。手术期间,访问团成员频繁询问患者的个人感觉,详细观察患者在手术过程中的呼吸、心律和血压等数据。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患者意识一直保持清醒,在手术台上能回答访问团成员提出的问题,这一幕令访问团成员大受震撼。手术结束后,访问团成员又与辛育龄进行了20分钟左右的座谈,了解了有关针麻镇痛原理、药麻针麻选择、针刺操作技术等细节问题。
这次针麻手术取得了圆满成功,黑格将军、沃尔特医生和现场记者都给出了很高评价。恰逢中国第一次通过通讯卫星向全世界播放尼克松访华新闻,针刺麻醉的现场报道也由此得以向世界传播,给针灸也做了一个世界性的免费广告,相关新闻、报道、照片和视频通过媒体迅速传到世界各地。沃尔特医生还在当年7月美国《读者文摘》发表文章,明确说针灸不是骗子的法术,值得美国顶尖的麻醉和外科医生去中国学习了解。针麻手术观摩则让针灸一夜之间火遍美国,针灸外交也与乒乓外交和熊猫外交一起,成为了中国外交史上的经典案例。
针灸热,不仅在美国出现了一波热潮,还通过立法得以扎根成长
针灸热与时代背景相关,美国人本来对传统自然疗法有着一定需求,在中美走向友好的时刻,又突然发现古老的中国神奇针灸,自然令一些美国人着迷。不过,要想在身边找到针灸医生还真不容易,好在美国有中国城、唐人街。据说一度华人针灸医生的生意很火爆,在华盛顿的中国城针灸诊所,床上躺满了来针灸的病人,医生忙得只有时间把银针扎进去,拔针则由助手代劳。媒体也乐于报道这些热点,几乎有名的美国杂志报纸如《时代周刊》《新闻周刊》《体育画报》《星期六晚报》等,都报道过针灸相关内容。当然质疑的声音也存在,如有的报道认为中国式的针刺麻醉可能不适合西方人,但也肯定针灸治疗疼痛在美国有一定前景。
毕竟热潮总归于一时,1974年之后美国人对针灸的关注度小了一些,但是由于针灸相关立法的推进,针灸的进一步传播反倒获得了实质性的进展。1973年秋,拉斯维加斯的一位律师由于十分认可针灸,全力推动相关提案,加之中国香港的针灸师也在现场示范过针灸治疗,美国第一个中医法、针灸法在内华达州参众两院得以高票通过。1973年4月19日,内华达州州长签署法案,正式承认针灸合法化。
紧接着俄勒冈、马里兰、加利福尼亚等州纷纷行动,相继效法,承认中医针灸的合法地位。在纽约也通过了针灸立法,这个过程中还与美国当地中医名医丁景源有着一定关系。他在曼哈顿帝国大厦开过诊所,领导过美国针灸公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TCM),用针灸为纽约州副州长、教育局长和大法官等成功治疗过,他的高超医术促使纽约政府高层也支持这个行业在纽约的立法。
最终,得益于尼克松访华引起的针灸热潮,凭借疗效显著、简单易行和价格低廉等特点,针灸在美国获得了民众的认可。与针灸相关的各类政府管理机构和民间组织也纷纷成立,1982年美国国家针灸学校和学院授权委员会(NACSAOM)成立,1989年美国中医药针灸协会成立,1992年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设立替代医学办公厅(OAM),在这些机构的管理和支持下,针灸医学在美国的发展越来越规范,受众也越来越广。截止到2018年,全美50个州中有47个州都已通过立法实现针灸合法化,至少一半的保险公司将针灸治疗纳入覆盖范围。
东方神针刺出西进繁花,针灸疗法在美、加打开市场,在西欧巩固拓展
毗邻美国的加拿大也逐渐接受了针灸。1973年魁北克省颁布法案,允许医生进行针灸操作。1974年,中国政府邀请加拿大著名麻醉医生斯鲍尔(Spoerel)访华参观学习,斯鲍尔回国后积极推动中医在加拿大的发展,成立针刺研究中心,中医针灸开始在加拿大发展起来。
1976年,加拿大颁布规定,禁止针灸医师使用医生头衔,不得开展针灸诊疗活动,针灸在加拿大的发展一度陷入低谷。针灸界医师和很多支持中医针灸的人士奋起抗争,努力为针灸发展创造机会。1981年,安大略省现代医学公会以非法行医和非法使用医生头衔的罪名,两次将法籍针灸医生高林告上法庭,但经开庭审理,法官认为拥有博士学位的人均可称为Doctor(注:博士和医生英文均是Doctor一词),故判高林无罪。这次判决让针灸从业人员信心倍增。1983年加拿大中医药针灸学会(CMAAC)成立,1985年魁北克省颁布非西医师针灸执业法规,1987年加拿大中医药针灸学会加入世界针灸联合会,1988年阿尔伯塔省率先通过针灸立法,加拿大中医针灸进入快速发展新阶段。截至2022年,加拿大已有5个省实现了针灸立法监管,针灸诊所遍地开花。
在欧洲大陆,针灸有着更为久远的基础。如在法国,针灸曾在18世纪的上流社会流行过,在19世纪还有一些法国驻中国外交官和法国医生推广过针灸,中国针灸对法国的针刺疗法影响深远。苏烈(Soulie De Morant)曾在法国驻华外交使团工作数年,他最为人所知的是向欧洲引介了针灸以及中国文学,他根据中国古代典籍写成的著作《中国针灸》,至今在欧洲被视为针灸研究的经典。针灸相关的大会不止一次召开,如1950年一些医生曾经一起在巴黎召开过国际针灸大会,1969年有一届国际针灸学会会议在法国巴黎召开,讨论了耳针疗法。1970至1980年间,法国各地开办了针刺学校。据统计,在1983年,法国12万名医师中就有9000名曾经施用过针刺治疗,其中有1000人专职施行针刺治疗。法国卫生部1985年还创立了针刺治疗诸问题研究委员会。
在苏联,针灸也受到了持续的关注与欢迎,在上世纪70年代也有过针灸热。中国针灸很早就引起苏联人士,特别是巴甫洛夫神经反射学说研究人员的热情关注。在上世纪50年代中苏友好时期,中苏之间也曾有过针灸外交,中国传统医学的神奇加深了中苏之间的友谊,更促进了苏联医学界对针灸的研究应用兴趣。在20世纪70年代中苏关系仍然疏远之时,苏联人对针灸反倒更加热情。1971年苏联卫生部长曾指示进一步研究针刺疗法及其临床疗效,次年苏联卫生部对针灸疗法的适应症、禁忌症曾作出明确规定。1973年6月,苏联卫生部颁布了《关于进一步发展针灸方法并将其付诸实施》和《关于进一步扩大针灸实际应用和加强该领域科学研究的措施》等文件,并设立全联盟针灸科学和方法中心。1974年苏联卫生部还发布了培养针灸医生的通知,要求加强反射疗法的医生培训。1976年1月,苏联还成立了中央反射疗法研究所。
在其他西欧国家,针灸的发展路径也与法国有些类似,并在美国针灸热之后经历了一个快速发展期。不仅如此,在一些发展中国家,针灸的发展也如火如荼。2010年11月16日,中医针灸更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从而正式在世界范围内获得尊重和认可。截止到2023年,全球有196个国家和地区在学习使用针灸技术,有113个国家承认针灸的合法地位,针灸在世界各国落地生根,繁花遍野。
自然疗法的回归带来进一步机遇,针灸将会长期有其世界性的影响
近些年来,随着现代西方医药学中一些问题和弊端愈来愈突出,自然疗法又重新受到关注。譬如,疼痛是人类最常见的病症,对疼痛的治疗在西医这里主要是使用止痛药。而这又衍生新的问题,止痛药大都成瘾性极强,止痛药物吗啡、杜冷丁等如果使用剂量过大,影响上几乎与毒品相似。在有药物管制不严格的国家,人们很容易加大止痛药剂量或吸食海洛因大麻等毒品,成为瘾君子而毁了一生。
针对这个问题,作为自然疗法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医针灸成了很多人的希望。《美国中医杂志》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疼痛类疾病已经成为美国针灸诊所的第一适应症,占到50%以上。特别是2020年针灸被纳入美国联邦医保之后,因为出色的临床疗效和较低的就医成本,选择针灸作为补充和替代疗法的患者越来越多。世界卫生组织2021年的报告显示,针灸已成为全球使用最广泛的传统医学疗法,中医针灸在自然疗法归来的新时期又迎来一次新的发展机遇。
2022年4月29日,美国《时代》周刊(TIME)发表了题为“为什么针灸正在成为主流医学”(Why Acupuncture Is Going Mainstream in Medicine)的文章,肯定了广州中医药大学许能贵团队于2022年2月25日发表在国际医学顶尖期刊《英国医学杂志》(BMJ)上的针灸疾病图谱研究观点。《时代》周刊的这篇报道,还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2021年的一份报告,指出针灸是全球使用最广泛的传统医学疗法,在美国也越来越受欢迎。日益增多的针灸临床实证研究、应用推广,以及主流医学界越来越开放的态度,这些因素都推动了针灸在某些病种中正逐渐成为一种主流的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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