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源:鲁迅晚年亲密相知的学生和战友

2024-11-25 00:00:00吴杰
党史博览 2024年11期

黄源(1906—2003),名启元,字河清,浙江海盐人。青年时代曾求学于嘉兴秀州中学、南京东南大学附中、上虞春晖中学等,后留学日本。回国后在上海劳动大学编译馆工作。1931年任上海新生命书局特约编辑,审校弗理契的《艺术社会学》和主编“世界新兴文学名著译丛”丛书。1933年任生活书店《文学》月刊编辑。1934年任《译文》月刊编辑。1936年任“译文丛书”主编。1937年参加编辑《鲁迅先生纪念集》。全国性抗日战争爆发后,和茅盾、巴金等编辑《呐喊》《烽火》等抗战文艺刊物。1938年参加新四军,1939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抗敌》杂志编辑、《抗敌报》文艺副刊主编,并主编《新四军一日》和“新四军抗敌文艺”丛刊。上海解放后,长期任文化宣传部门领导工作,先后任上海军管会文艺处副处长、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副部长、华东局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等职。1954年到浙江杭州,先后任浙江省委宣传部、文教部副部长,浙江省文化局局长,浙江省文联主席。主持改编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昆剧《十五贯》,撰写回忆、纪念和研究鲁迅的文章多篇,翻译出版了《屠格涅夫代表作》《高尔基代表作》《外国作家研究》等。晚年出版《鲁迅书简漫忆》《忆念鲁迅先生》《在鲁迅身边》《鲁迅致黄源书信手迹》《黄源回忆录》等著作。2003年1月2日逝世,终年97岁。

黄源早在1927年就认识了鲁迅,但真正同鲁迅开始频繁交往,是在鲁迅晚年。虽然两人交往较晚,相处时间也短,但同处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与反对国民党文化“围剿”的生死搏斗之际,为着共同的革命文学事业,共同为介绍世界进步文学,结下了极其真挚的战斗友谊。

1930年9月24日,鲁迅在上海

初次见面

鲁迅和黄源接触,开始于1927年10月25日。当时,初到上海不久的鲁迅应上海劳动大学之请,于该日下午2时去作了《关于知识阶级》的讲演。鲁迅根据中国大革命失败的情况,深刻地分析了知识分子的作用和他们动摇不定、脱离实际的弱点,告诫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要“接近平民”,要“为民众说话”,应当为社会的前进“做一点事”,为革命要珍惜生命,但是也要“预备着将来的牺牲”。那时正在该校编译馆半工半读的黄源,被指定为此次讲演的记录人。黄源认认真真地听了鲁迅的讲演,恭恭敬敬地做了记录,并于当晚将记录稿整理出来。讲演原来没有题目,也是黄源根据讲演中的重点内容加注的。记录稿由学校寄请鲁迅审阅,经鲁迅审阅后,发表于当年11月出版的上海劳动大学《劳大周刊》第5期上,后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

10月28日,鲁迅应邀到上海立达学园作了《伟人的化石》的讲演,黄源再次被校方请去做记录。鲁迅在讲演中揭露蒋介石夺取革命胜利果实,挂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之名,行反革命之实。讲演结束后,黄源与匡互生等一起陪同鲁迅到会客室吃茶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了鲁迅的人格魅力。

1931年,黄源任上海新生命书局特约编辑,主编“世界新兴文学名著译丛”,将鲁迅推荐的董绍明、蔡咏裳翻译的苏联革拉特珂夫长篇小说《士敏土》,编入该“译丛”。鲁迅为该书翻译了苏联戈庚所作的《〈士敏土〉代序》,自己也写了《士敏土之图》序言一篇。

1931年至1932年,因《士敏土》再版,黄源4次在内山书店与鲁迅见面交接,商量装帧设计、校样、样书寄送、稿费等事宜。鲁迅要求校样由他自己亲自校阅,黄源每次总是遵嘱把校样送到内山书店亲自交给鲁迅。

黄源以一份勤勉之心,给鲁迅留下了最初的好感。《鲁迅日记》1931年11月19日记载:“下午往内山书店……留给黄源信。”此信里嘱黄源向书店索取董绍明的译稿《士敏土》的稿费。

晚年黄源

编辑《译文》

1933年被称作“中国杂志年”,仅上海一地就出版了至少200种杂志。一本本纸张已经泛黄的杂志,记录了一个时代的思想奔腾。《文学》也于该年创刊。1933年4月6日,经胡愈之推荐,黄源全程参与了《文学》第一卷至第五卷的编校工作,成为事实上唯一的编辑。虽然黄源坚持表示茅盾才是《文学》“始终不出面的真正主编”,但是茅盾本人在回忆《文学》时曾明确指出:“至于日常工作,全靠黄源。他是十分辛苦的,可以说集编辑、校对、办事员、通讯员的工作于一身,还要挤时间搞翻译。”

黄源在《文学》杂志,不断接触大量的名家稿件,不仅文学修养得到了提高,也为后来进一步走近鲁迅打下了基础。

1934年5月,茅盾和鲁迅在谈论当时文坛现状的时候,说到因国民党反动当局采取图书审查制度,写东西比较困难。两人后又谈到《文学》连出两期外国文学专号,激发了作家的翻译热情。鲁迅说:“我倒有一个想法,我们来办一个专门登载译文的杂志,提一提翻译的身价。这杂志,译品要精,质量要高,印刷也要好。”茅盾当即表示赞成,说:“目前作家有气力没处使,办这个杂志,可以开辟一个新战场,也能鼓一鼓介绍和研究外国文学的空气。”随后,黎烈文也应邀参与了杂志的筹办,并建议直接以“译文”为刊名。鲁迅和茅盾采纳了该建议,认为刊名言简意赅,《译文》之名因此确定下来。

1934年8月,经茅盾推荐和鲁迅的同意,黄源参加了《译文》杂志的编辑工作。接手《译文》是黄源人生的一个转折。这使黄源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跟鲁迅见面,向鲁迅请教,直接在鲁迅和茅盾的领导下工作。黄源工作十分主动、认真、细心,对鲁迅和茅盾的意见十分尊重。因黄源不是“左联”成员,他正可顶替鲁迅、茅盾出面办理《译文》登记手续,并负责与生活书店及印刷厂联系出版的具体事务,经办会方便顺利得多。

8月10日左右,黄源应茅盾之约,到茅盾家跟鲁迅见面。那天天气炎热,鲁迅脱去长衫,挂在客堂门口角落的衣架上,便坐下来谈话。一张靠墙的方桌,黄源和鲁迅面对面坐着,茅盾坐在中间,朝着墙壁。鲁迅把带来的包袱解开,里面是创刊号稿子和插图的画册本。稿子的次序已排定,每篇题目用几号字体,插图大小,都一一注明。自前言到后记,几乎一切都已编排妥当。黄源记得,平时似乎有人在他面前胡说过,鲁迅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但他和鲁迅面对面交谈,谈得很随便,不仅没有畏惧感,恰恰相反,鲁迅是一个“一点也不觉得‘不容易对付’”的普通人。自此以后,他就直接与鲁迅来往,有问题就到鲁迅寓所向鲁迅请教。

黄源第一次到鲁迅家是1934年9月2日,去给鲁迅看排好的清样。后来每期《译文》出版,黄源都送5册到鲁迅家中。遇到吃饭时间,鲁迅就留他与家人共同用餐。黄源对时常被留下用饭感到不太好意思,但又有事必须前去,就改在饭后去。鲁迅当然立即察觉到了。他在给黄源的一封信里专门写道:“小说译稿已取回,希便中莅寓一取,但亦不必特别苦心孤诣,设法回避吃饭也。”

1934年9月16日,《译文》在上海创刊,一经发行便受到读者热捧,创刊号加印了5次。鲁迅将《译文》视为“戈壁中的绿洲”,在上面倾注了许多心血。他不仅为《译文》精心选取外国文学佳作,还身体力行译写了不少稿件,仅创刊号便有三篇译文出自他之手——短论《果戈理私观》、《艺术都会的巴黎》和果戈理小说《鼻子》。

《译文》最初三期由鲁迅亲自编辑。从稿子的次序到每篇题目用几号字、插图大小等,鲁迅均亲自过问。这种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对黄源产生了很大影响。由于黄源干得积极、主动,深得鲁迅和茅盾的好评。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以后,鲁迅就主动提议,从第4期起,《译文》的编辑工作全部交给黄源担任。鲁迅笑着对黄源说:“下期起,我不编了。你编吧,你已经毕业了。”此后,鲁迅自己只负责校阅部分原稿和介绍推荐工作。由于鲁迅、茅盾的全力支持和信任以及黄源的积极努力,《译文》月刊办得很有起色。

鲁迅和黄源的交往,都是围绕《译文》的编辑、征稿、出版、停刊、复刊等事宜展开的,自1934年8月至1936年10月的两年多时间中,他们互通书信、相互走访、投寄稿件的往来就达150多次。其中黄源到鲁迅寓所达76次,黄源给鲁迅信有27封,而鲁迅致黄源的信竟达57封。鲁迅还邀请黄源看电影5次。而实际往来的次数,自然远远超过这些统计数字。如1936年6月的《鲁迅日记》,鲁迅因病曾一时停顿,就无法统计,平常日子的交往也有明显失记或省略的。从这小小的统计数字,可见鲁迅与黄源关系的密切,绝非一般和鲁迅交往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泛泛之交可以比拟的。

《译文》风波

《译文》在出刊到三卷一期特大号时,发生了一起意想不到的事件,而且险些使黄源出走日本。

那是在1935年8月,编完《译文》第二卷之后,黄源和生活书店的一年合同期满。在新合同签订前,黄源考虑到《译文》月刊的发展需要,向生活书店提出从第三卷起增加经费和页数的要求。生活书店对此不同意,就直接找了鲁迅。后经几次协商,生活书店同意增加页数而不同意增加经费,这样鲁迅代表译文社,徐伯昕代表生活书店签了合同。

合同尚未送到生活书店,9月15日,黄源因生活书店拒绝出版“译文丛书”事,就约了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吴朗西和巴金,到南京饭店和鲁迅洽谈“译文丛书”出版的问题,同时被邀请的还有译文社的茅盾、黎烈文,以及胡风和文学社的傅东华,宴会上很快达成了协议,决定被生活书店拒绝出版的“译文丛书”交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事后,傅东华向生活书店作了汇报,生活书店对黄源大为不满,认为黄源是吃生活书店饭,为文化生活出版社干事,这是在“吃里爬外”。

生活书店便暗地策划,要对黄源进行突然袭击,撤掉黄源《译文》月刊编辑职务。他们打算隔天于9月17日在新亚公司夜饭时把这个决定提出来。这天出席的共7个人,生活书店有邹韬奋、毕云程、胡愈之,译文社方面有茅盾、鲁迅,文学社方面有郑振铎、傅东华。开饭不久,生活书店方面就突然提出要撤换黄源的《译文》编辑职务,并要鲁迅当场表示支持。鲁迅认为黄源工作有热情,办事很努力,表现很好。对生活书店背信弃约,横加干涉译文社内部的事,他十分气愤,于是把筷子一放,板起脸说:“这是吃讲茶的办法!”说完站起来,拂袖而去。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所谓“吃讲茶”,是上海滩流氓为了强迫对方做某件事而在茶馆请对方“吃茶”的做法。回到家,见到许广平,鲁迅将帽子往客堂间的桌子上狠狠一掼,口中连连说道:“闹翻了,闹翻了!”

9月18日上午,黄源到鲁迅那里。鲁迅就告诉黄源,要他在家中吃中饭,下午茅盾、黎烈文要来,一起商谈《译文》月刊事。茅盾、黎烈文到后,大家坐下,鲁迅先问茅盾昨晚的事是否已和黎烈文谈过。黎烈文抢先回答说已经知道。鲁迅脸色严峻,沉默了许久,然后指着桌上的合同说:“这份合同,我已经签发,但他们昨夜把它推翻了,因此它作废了。”说完他拿起合同,当着茅盾、黎烈文、黄源三人的面撕成碎条,并严正地说:“生活书店如要继续出版《译文》,合同须由黄源签字,你们同意吗?”茅盾和黎烈文表示同意。鲁迅转向茅盾说:“好,那就请你转告生活书店吧。”

鲁迅对生活书店背信弃约,对待一位青年编辑采取任意宰割的作风很是不满,针锋相对地提出合同必须由黄源来签字。事后,鲁迅在10月4日致萧军的信中说:“那天晚上,他们开了一个会,也来找我,是对付黄先生的。这时我才看出了资本家及其帮闲们的原形,那专横、卑劣和小气,竟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在10月22日致曹靖华的信中说:“《译文》合同,一年已满,编辑便提出增加经费及页数,书店问我,我说不知,他们便大攻击编辑(因为我是签字代表,但其实编辑也不妨单独提出要求),我赶紧弥缝,将增加经费之说取消,但每期增添十页,亦不增加译费。我已签字了,他们却又提出撤换编辑。这是未曾有过的恶例,我不承认,这刊物便只得中止了。”鲁迅后来对冯雪峰也谈到过这件事。他说:“他们请我去吃饭,我去了,刚坐下,就提出撤换黄源问题。我看这是‘吃讲茶’,他们布置好了局势。所以我也就筷子一放,一言不发地走了。”“《译文》不是我的私产,黄源也不是我的私人,我们自己先商量好改换一个人,岂不很容易!”

鲁迅对是非的好恶,就是如此分明。黄源和鲁迅个人之间的交往虽只有一年,从他们之间的通信看,从来没有一句私话,谈的都是公事,但从这件事本身看,黄源是被压迫者。因此,鲁迅宁可得罪与之交往几十年的老友,而不让黄源受委屈、受欺凌,大义凛然地站在保护弱小者无辜者的立场说话,为无名小卒抗争!这是鲁迅对涉及原则问题的严峻态度,不能不使人感佩。

继“译文丛书”被生活书店所“驱逐”,《译文》月刊也相继停刊。黄源深知他的《文学》编辑职务也保不住了,于是向傅东华辞去了《文学》编辑职务。这时,黄源决定暂时离开上海到日本去,当时他的妻子许粤华正在日本留学。10月8日,黄源会同吴朗西到鲁迅家,签订“译文丛书”合同,同时向鲁迅告辞,决定于10日东渡。鲁迅把吴朗西引进家里,意思也是黄源去日本后,吴朗西可以接替黄源直接到家里接洽事务。鲁迅也有留黄源之意,本来人手少,他是很希望黄源能留在国内做事的。但见黄源去意已决,便没有再多说话。

离开鲁迅的家,黄源走在弄堂里,两腿犹如灌了铅,陷入了沉思。黄源想起《译文》停刊事,对方是一大批人马,鲁迅是孤军奋斗,只有自己这个小卒跟他在一起,现在他又要走了。“不,我不能离开先生!”走出弄堂口,黄源告诉吴朗西,“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离开鲁迅先生,决定不去日本了。”

10月16日,黄源离开文学社,搬进了金神父路环龙路荪顺里3号,一边为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学生》翻译高尔基的长篇小说《在人间》,一边编辑鲁迅亲手交办的“译文丛书”,同时与各处接洽复刊《译文》。

经过多方努力,《译文》月刊终于复刊了。出版承印者是上海杂志公司。鲁迅很高兴,因为这不仅使他苦心孤诣一手创办的《译文》重新与读者见面,而且使黄源恢复了《译文》编辑职务。鲁迅为人处世总是那样设身处地为别人打算。

互赠图书

黄源自从认识鲁迅以后,经常收到鲁迅的赠书,对于鲁迅对他的信任和爱护十分感激,并时时想着回报。当时,鲁迅正打算翻译《果戈理全集》,黄源知道他曾向日本丸善外国书铺采购过果戈理著作的德译本。一天,黄源偶然在静安寺路的一家专卖外文图书的铺子里,看到了一部德译本《果戈理全集》,共6本,18元钱,喜出望外。黄源立刻就买下来,心想,这可是鲁迅渴望得到的,并在第一册扉页上写了“鲁迅先生惠存”字样。鲁迅很高兴地接受了黄源的赠书,后来翻译果戈理的《死魂灵》时,用的就是这个本子。但是,鲁迅认为黄源稿费收入少,一下子买这么大一部书送给他,会影响他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要还给黄源书钱。黄源再三坚持说不要,为这件事双方争执了老半天。最后黄源恳切地说:“先生,这是我诚心诚意买来送给你的,你不信,我已在书上题了送你惠存的字了,怎么好再收你的钱呢?”鲁迅翻开第一册一看,的确有黄源赠送的签名,接着一本一本往下翻,忽然他灵机一动,说:“那就这样吧,我接受你送的签了字的这一册,心意全部领了,其余的五册,还你十五块钱吧。”黄源无法再坚持了,最后只好妥协了。《鲁迅日记》1934年11月27日记载:“下午河清来,并赠德译本《果戈理全集》一部五(六)本,值十八元,以其太巨,还以十五元也。”记的就是这件事。

徐懋庸于1933年加入“左联”,并在“左联”工作。1933年至1935年,他与鲁迅书信往来频繁,还经常见面,关系密切。但在1935年底,因解散“左联”的问题,两人交恶。1936年5月2日,鲁迅向徐懋庸发出了绝交信。1936年8月1日,徐懋庸写了一封信给鲁迅,对他提出诘难,同时还攻击黄源“是一个根本没有思想,只靠捧名流为生的东西”。鲁迅看了后十分愤慨,抱着病躯,由冯雪峰根据自己的意见拟稿,并亲自补充、修改,写就《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义正词严地驳斥了徐懋庸,并为黄源作了辩护:“至于黄源,我以为是一个向上的认真的译述者,有《译文》这切实的杂志和别的几种译书为证。”对恶意攻击黄源的话,他一一作了辩护。鲁迅认为他这样做,是自己一贯的“交友的道义”,还指出:他和黄源虽然“是新近才认识的,都由于文学工作上的关系,虽然还不能称为至交,但已可以说是朋友”。他严正声明:作为自己的朋友是决不允许别人恶言的诽谤的。鲁迅就这样不顾一切,在他逝世前夕,又一次抱病坚决捍卫了自己和黄源崇高而纯洁的友谊。

活在心中

在《译文》复刊号二卷二期尚未出版时,鲁迅病情转危。1936年10月17日夜里3点钟突然恶化,到18日早晨已无力说话,但在八九点钟还问许广平:报纸有没有来?《译文》的二卷二期广告发了没有?许广平告诉他《译文》广告已登出,他译的《死魂灵》登在第一篇。鲁迅听了还不满足,让许广平递给他眼镜,要亲自看一看。由此可见,就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鲁迅还是念念不忘《译文》,始终注视和关怀着由他亲手创办的《译文》月刊。

10月19日清晨,鲁迅与世长辞。逝世时,许广平和周建人等在侧。两小时后,黄源和夫人许粤华约萧军一起,赶到鲁迅住处。黄源被安排参加了鲁迅治丧办事处的工作,并连续三天三夜夫妇双双参加守灵,陪伴在鲁迅身边。出殡时,黄源又哀痛地送鲁迅的遗体到万国殡仪馆,此后又紧跟着鲁迅的灵柩来到墓地,是为鲁迅抬灵柩的16人之一。黄源眼睛布满血丝,热泪横流,以依依不舍的心情目送鲁迅的灵柩徐徐沉入墓穴。但他始终不信鲁迅先生真的已经死了:“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1995年3月25日,黄源在上海鲁迅纪念馆

鲁迅逝世后,黄源撰写和译述了许多悼念和回忆鲁迅的文章,寄托自己的哀思。主要有《鲁迅先生》《活在青年心里》《忆念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与生活书店》《鲁迅先生与〈译文〉》《炮声中纪念鲁迅先生》等。他和萧军意识到,鲁迅逝世,影响极大,媒体上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文章,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应如实地保留下来。于是经许广平同意,他们共同编辑出版了《鲁迅先生纪念集》。

在鲁迅逝世13年后,上海迎来解放。黄源跟随解放军回到了上海,参与接管上海的文化工作,并在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担任副部长。在紧张繁忙的文化建设工作中,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向中央申请建立上海鲁迅纪念馆。在黄源等人的极力推动下,时任政务院副秘书长的许广平亲自到上海筹建纪念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由此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建立的第一座人物类纪念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筹建初期,作为主管领导的黄源为筹建工作四处奔波,并带头将自己所保存的鲁迅遗物都捐了出来,其中包括他最为珍视的鲁迅赠予他的《故事新编》手稿,这成为鲁迅精神文化遗产的宝贵见证。

黄源感觉万国公墓中的鲁迅墓太过狭小简陋,便开始考虑为鲁迅迁墓。在夏衍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经过多次实地查看后,大家觉得虹口公园比较合适。墓地选定后,黄源通过周扬向毛泽东反映了为鲁迅迁墓的请求。毛泽东对这一请求予以了支持,并题写了“鲁迅先生之墓”。如今这六个字,就刻在上海虹口公园鲁迅墓的照壁式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