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著名小说家正要在书房的电视机前坐下,门铃响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燃烟斗,挥灭火柴,不情愿地从书房走向前门,身后留下一串烟雾。
他打开前廊灯,透过门上的玻璃面板向外看去。门外站着个陌生人,衣着得体,面容和善,一派绅士风度。
小说家把装有安全链的门打开4英寸宽,问道:“有事吗?”
“请问是艾伦·盖特利先生吗?”来者彬彬有礼地问。
盖特利点了点头,“你是——?”
“我专程从沃特敦盖普赶来见你,盖特利先生。能让我进去吗?”说完,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然而,盖特利可不会那么轻易放松警惕——毕竟小瀑布镇犯罪率上升的速度比人口增长还要快。他保持着一贯的和蔼可亲的形象,微笑着问道:“沃特敦盖普在哪儿?”
“宾夕法尼亚州北部,盖特利先生。但我们何不进屋再讨论地理问题呢?那样岂不更从容和随意?”
盖特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全链,“我从未见过你,更谈不上认识。你大老远从宾夕法尼亚赶到佛罗里达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访客笑得更灿烂了,“说实话,盖特利先生,多年来我一直痴迷推理小说。而且,我特别崇拜你。我叫丹尼尔·斯托姆。”他从门缝递进一张名片,“你看,我是有正当职业的。”
盖特利扫了一眼名片:斯托姆与杰克逊公司,房地产经纪人,宾夕法尼亚州沃特敦盖普。
“现在可以进来吗?”
盖特利打开门,“请进。”访客自称是狂热的推理小说迷,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引起了小说家的兴趣。
盖特利关上门,挂上安全链,领着斯托姆来到书房。斯托姆脱下防风夹克,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无拘无束地在椅子上坐下。盖特利从厨房端来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关掉电视,重新点燃了07WjsU9wigksVPT9t/i4ClH/srjrKngdAOAVxXigIHg=烟斗。
“你说你是个推理小说迷,”盖特利问,“而且是我的狂热粉丝?这似乎挺奇怪。”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斯托姆喝着酒,冰块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为什么?”
“因为我说的这两点出乎你的意料。”他轻轻耸了耸肩,“或许还因为它们看似相互矛盾?”
“我的确挺吃惊。斯托姆先生,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个作家?”
斯托姆又露出颇具魅力的笑容,“我不得不做了些调查才找到答案。”他举起酒杯示意旁边的书架,“摆放在最上面的书不都是你写的吗?”
盖特利否认道:“那些书是一个名叫罗兰·多尔西的人写的。”
“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作家,”斯托姆笑道,“但这位作家就是你,是你使用的笔名。”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说来话长,但我确信我是对的。”
“即使我是罗兰·多尔西,斯托姆先生,我也是主流小说家,而非推理小说家。但你说自己是推理小说迷,是我的粉丝,就好像你认为我写过推理小说似的。”
“你确实写过,盖特利先生。你在通俗杂志上发表过短篇推理小说,使用的是另一个笔名——罗伯特·麦克巴特。你为这些作品感到羞愧吗?还是你只是非常注重隐私?”
盖特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论如何,这些都与你无关,斯托姆先生。”
“哦,不,它确实与我有关。这正是我不远千里来找你的原因。”
“不妨先告诉我你提到的调查是怎么回事。”盖特利仍然很好奇。多年来,斯托姆是第一个打破他精心布置的秘密屏障的人。“你是怎么发现我这个身份的?”
“哦,这再简单不过了。我猜我最喜欢的推理小说作家罗伯特·麦克巴特可能是纽约推理作家协会的成员——这个组织本身也非常有名——于是我打电话给该组织总部,询问他们是否能告诉我罗伯特·麦克巴特的地址。我说我代表某个电视台要与他洽谈合作事宜,必须联系到他。”
盖特利眯起眼睛,“他们是怎么说的?”
“就像我说的,罗伯特·麦克巴特是个笔名。”
“他们告诉了你我的真名?”
“不完全是。他们告诉我罗伯特·麦克巴特的真实姓名是罗兰·多尔西。”斯托姆很得意,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而他们只有罗兰·多尔西的出版商地址。”
“进入死胡同了,”盖特利说,“因为如果你去调查罗兰·多尔西,出版商可能会告诉你他的真名是罗伯特·麦克巴特。”
“自然如此,但我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我说我有个丰厚的报价,要购买罗兰·多尔西一部小说的电影版权,必须马上联系到他。他的地址是什么?他们给他写信寄到哪里?”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没有他的家庭地址。他们总是通过文学经纪人和他打交道。”
“噢。”盖特利笑了。
“所以我又打电话给他的文学经纪人。”斯托姆把酒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自称是你——罗兰·多尔西,用手帕捂着嘴说的。你看,我从你的小说里学到了各种花招。我说最近他寄给我的一些邮件被误投或延误了。我要跟他核实一下我的家庭地址。他照做了,把地址读了一遍让我确认。”
“是什么?”
“地址?佛罗里达州小瀑布镇的一个邮政信箱。”
盖特利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那你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这家伙真是执着,这点不得不让人佩服。
“接下来就简单了。我来到小瀑布镇,在邮局周围转悠,直到罗兰·多尔西先生——也就是你——今早过来取221号邮箱里的邮件。然后我尾随你回家,从你家车道入口旁的铁牌上知道了你的真名。”斯托姆向后靠在椅背上,“所以现在我就在这里了。”他笑了起来。
盖特利也跟着笑了。“你自己也应该尝试写推理小说。”他说,“没错,你用合理合法的手段找到了我。我就是罗伯特·麦克巴特,而你是第一个打破我精心构建的隐私的人。”
“真正的粉丝为了见到自己最喜爱的作家几乎会不惜一切代价。”斯托姆一本正经地说。
盖特利虽然有些怀疑,但仍宁愿选择相信。隐私固然重要,但偶尔与读者面对面,尤其是像这位如此崇拜自己的读者,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他说:“我很难相信你费了那么大的劲,远道而来,仅仅是为了见见你仰慕的作家。”
“不过这是真的,盖特利先生。我真心认为你是业界虚构谋杀手法大师。多年来,我读过你在推理杂志上发表的所有作品。”
“谢谢!其实,我写犯罪故事只是为了好玩——是一种放松和提神的方式,似乎能让我专注于更严肃的工作。”
“不管你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稿酬,这些故事写得都很精彩。”斯托姆热情地说,“我特别佩服你巧妙的情节安排——你笔下的反面人物谋杀并掩盖罪行的方法真是高明。”
“我妻子以前也说我在这方面很有想象力。”
“你妻子?”斯托姆似乎很吃惊,“她在家吗?我能有幸见见她吗?”
盖特利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几年前她就和我离婚了。她说,我因为写作而冷落了她,甚至到了将她遗弃的地步。她受不了我对隐私的偏执,还经常有各种担心。我刚开始写推理小说时,她总担心那些故事会给一些人提供犯罪灵感。”
斯托姆说:“我能理解。但是,你故事里的一些谋杀手法在现实中是很难实施的,你知道吗?”他停顿了一下,“比如说,所罗门群岛的那个人,故意弄翻小船,自己和敌人都落入鲨鱼出没的水域。他割伤自己的腿,让鲜血把鲨鱼引来,然后奋力游上岸,留下那个不太会游泳的敌人被鲨鱼吃掉。哇!”
“那是早期的作品,确实有些牵强,我承认。你读过那个用老式弹弓射出箭毒飞镖杀人的故事吗?我觉得那个更巧妙。”
斯托姆点了点头,“我同意。但是,现在谁还能用弹弓射中移动的目标呢?还有,在现实生活中,谁能弄到箭毒呢?”
盖特利注意到客人杯中的酒,问道:“你的威士忌里要不要再加点冰块,斯托姆先生?”
斯托姆猛地一颤,仿佛一支涂有箭毒的飞镖刚刚射入他的身体。“冰!”他厉声叫道,温文尔雅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给你的威士忌,”盖特利补充道,“里面的冰块已经化了。”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哦,”斯托姆回过神来,“没关系,盖特利先生。”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略带歉意地解释,“你刚才提到冰吓了我一跳——这太像读心术了。因为就在那一刻,我正在回想你的另一个故事,盖特利先生。一个非常巧妙的故事,讲述了凶手用冰来掩盖谋杀罪行。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当然记得。在那个故事里,一个律师用大棒敲碎了合伙人的脑袋,然后伪造成一场车祸,对吗?”
“就是那个故事——在一条靠近陡峭悬崖的废弃伐木道上,律师将合伙人的车开到悬崖边一处下坡路段,将被杀害的合伙人放在驾驶座上,然后在车轮前放置了冰块,防止车冲下去。两小时后,冰块融化,汽车坠入悬崖。与此同时,凶手已经步行到了最近的小镇,制造了车祸发生时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就造成了受害人颅骨破裂是车祸导致的假象。”
“你似乎对那个故事记得很清楚。”盖特利吐出烟圈。
“那确实是你的最佳作品之一。乍一看,似乎无懈可击,几乎像现实生活中的真事。那么它有可能出错吗?”
“嗯,”盖特利若有所思地说,“设想其他可能性的话,冰融化之前那条废弃的路上有可能意外地出现另外一辆车。”
“既然是废弃的伐木道,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或者那辆车可能装有自动变速器,并且被设置在‘停车挡’而不是‘空挡’的位置——这样一来,冰融化时,车也不会冲下悬崖。”
“你觉得像你笔下那样聪明的凶手会忽略这样一个基本因素吗?”
盖特利笑了,“我想不会。那么,如果律师误判了冰融化所需的时间呢?”
斯托姆摇了摇头,“故事中,凶手事先测试了冰的融化时间。你不记得了吗?”
“是吗?”盖特利神色惊讶,“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确实写了。哦,那真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我试着找出其中的漏洞,用我的观察力、推理能力等来对抗你的。你知道,阅读推理小说的乐趣之一就是揣摩作者的意图。”
“那你在这个融冰谋杀案中找到漏洞了吗?”
“是的,找到了,但并不容易。你考虑得面面俱到,只有一项除外。”
“是什么?我会在以后的故事中尽量避免这类问题。”
斯托姆脸色铁青,“你没有考虑到天气,该死的!”
盖特利皱起眉头,“你对推理故事有很强的代入感,是吗?”他笑着,毫不介意斯托姆态度的骤变,“我想,作家创作时都希望读者能这样感同身受。我再给你倒一杯。”他迅速去厨房给斯托姆续满了酒杯,端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你说我没考虑到天气是什么意思?”
“假设,”斯托姆说,“在那两小时内,温度骤降35华氏度,就像宾夕法尼亚山区有时会出现的情况?那该死的冰块根本没有融化?而死者就那样坐在车里整整一个星期,直到警察发现了他——头骨凹陷,没有任何事故的迹象,也没有发现凶器,而他的合伙人却卷款逃走,还和他的妻子有染?”
盖特利努力保持冷静,“宾夕法尼亚?”他说,“我记得故事背景设定在大雾山。”
“在现实生活中,”斯托姆说,“这件事发生在宾夕法尼亚山区。”他的嘴唇扭曲着,“所以你看,你妻子是对的。你的故事确实启发了读者,只不过这些启发是有问题的。因为此时此刻,盖特利先生,我是沃特敦盖普一起谋杀案的主要嫌疑人,我肯定会被指控并且定罪,因为我确实杀了我的合伙人。”
斯托姆喝了一口酒,再次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从椅背上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但首先,”斯托姆继续说道,“我要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就不会再有其他推理小说迷上当受骗,去尝试罗伯特·麦克巴特虚构的谋杀方法了。正如你经常在故事中指出的那样,谋杀这种事,第一次做过后,第二次就容易多了。”他说这些话时有些吃力。
盖特利面色恐慌,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外,“如果我不小心把你引入了绝境,斯托姆先生,我真的很抱歉。你相信我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着别动,”斯托姆声音低沉,“你给我坐下,该死的。”他笑了——那是一种绝望的、近乎醉酒的笑声——然后举起了左轮手枪,“这是来自罗伯特·麦克巴特一名忠实粉丝的致敬。”
斯托姆举起手枪对准盖特利的胸口,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他扣动扳机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几乎察觉不到,但左轮手枪并没有发出声响。
盖特利用手帕擦去上唇的汗水,走到访客身边,轻轻从他手中拿走了枪。
“怎——怎——?”斯托姆的喉咙仿佛卡住了。
“这只是故事的另一个情节转折,”盖特利说,“我在你的威士忌里放了麻醉药,续杯加冰的时候放进去的。但你不觉得这正巧妙地突显了我们处境的讽刺之处吗,斯托姆先生?一个推理小说作家因没有融化的冰块而受到生命威胁,却又因融化的冰块而得救?”
斯托姆没有听到盖特利的最后几句话。他眼神呆滞,浑身无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