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

2024-11-20 00:00:00哈伦·埃利森
译林 2024年6期

赫维·奥蒙德已经干了十年的非法勾当。对于他这样能长时间隐瞒罪行的老手,第一个敢于站出来揭发的人很可能会遭遇不测。赫维·奥蒙德向他的秘书开了三枪。埃莉诺·隆巴达并不漂亮,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查姆斯维尔镇的居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奥蒙德——一个众所周知喜欢丰满、妖艳女人的老板——会雇用她。更让人费解的是,他居然还连续雇用了她六年。在埃莉诺之前,奥蒙德曾试用过一连串漂亮的女孩,但都不是很满意。因此,当这个弱不禁风、拘谨局促、面红颈赤的女孩在奥蒙德建筑公司确立了她作为赫维·奥蒙德私人秘书的地位时,查姆斯维尔镇的居民无不深感意外,更不用提她一干就是六年。

要是大家知道她的工作做得有多么好,也许他们能理解为什么她能牢牢地抓住这个职位。她勤奋好学,对工作感兴趣,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保持在最佳状态。工作上的一切她总是能做到心中有数,游刃有余。

这也正是赫维·奥蒙德朝她连开三枪的另一个原因。

“我发现了那些报告。”埃莉诺说,她的脸在台灯的光照下显得煞白。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脸色不发红。

“嗯,”奥蒙德缓缓地回应,思考着,同时关上办公室的门,“我知道你找到了。”

他突然在午夜回到办公室,是为了取下午落下的文件,却发现埃莉诺正在翻阅他藏起来的文件。

埃莉诺的声音紧张而坚定,“奥蒙德先生,你付给我的工资太低了。我要加薪……大幅加薪。”

赫维·奥蒙德是个矮胖子。纯粹意义上的矮胖子,就像是从漫画书中走出来的人物。滚圆的身躯,潮红的脸颊,灰色的小眼睛眯缝着,衣着毫无品位,口气难闻。

幸运的是,虽然外貌不加分,但他的洞察力和在生意场上的冷酷无情却帮他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正是需要他那种冷酷无情的时候。尽管他很欣赏埃莉诺在办公室的出色表现,但她正在翻阅的文件却会给他带来锒铛入狱的风险。

“你是怎么打开抽屉的?”他压低声音,没有理会她对加薪的要求。

“锁弹开了。”她回答,细长的脖子泛起淡淡的红晕。正是这长脖子让奥蒙德在整整六年的时间里没有对她采取任何行动。尽管像只长颈鹿,她却从没有想过通过戴项链或穿高领衫来掩饰一下。

奥蒙德盯着桌子抽屉。是被撬开的,开信刀的刀刃都变形了。

“你在窥探。”他的不满溢于言表。

“我要求加薪,奥蒙德先生。”她坚持道,“我认为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我要求每周300美元,每周只工作三天。”

她似乎不太习惯这样提要求,但态度很坚定。她的要求实在过分,但她大胆地说了出来,就像在执行一项令人不愉快的任务。

奥蒙德继续无视她的要求,“埃莉诺,你怎么会觉得那个抽屉里有什么东西呢?”

她没有回答。

“埃莉诺,你为什么要偷窥呢?很久以来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我给你的薪水还不够高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他尽量让语调保持平和,既不生气,也没有恨意。

她抬起头,语气甚为不恭,“材料采购中问题多多,我也早就注意到了。你一直在使用劣质材料建造州际公路!你已经偷工减料了10年!他们可以因为这个把你关20年……”

就在这时,埃莉诺·隆巴达挨了三枪。

夜色笼罩着奥蒙德建筑公司的办公楼。这座办公楼矗立在查姆斯维尔公路旁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有两层。夜幕降临时,蟋蟀发出阵阵鸣叫,等待着低音伴奏——青蛙的加入。

办公室里,赫维·奥蒙德瘫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办公桌。他弯下腰,观察地板上的尸体。令人惊讶的是,她几乎没怎么流血。

埃莉诺·隆巴达躺在台灯投射出的蛋形黄色光影下,赤褐色的头发披散着,落在未经打蜡的地板上。没有了呼吸,她更是显得毫不起眼。

“一个讨厌的女人,”奥蒙德低声自语,双手托着圆润的下巴,“真的是很讨厌。你和她共事,你和她一起辛苦工作,你付给她不少工资,她却反过来要挟你。这真是不公平,没错,就是不公平。”他犹豫着又补充道,“不过——她是个不错的秘书。是不错,但也是个讨厌的女人。”

随后他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这可不是像在建筑材料上偷工减料,也不像是为了更高的回扣而降低产品质量。这是——他犹豫着是否要在自己身上用这个词——谋杀。

哦,天哪,我杀了她!他想,面部痛苦地抽搐着。我杀了她。我从没,哦,我从来没想要这样。如果我说我是一时冲动,失去了理智,没人会相信我。哦,天哪,这太可怕了!她就躺在地板中央,而我却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她。“我必须做点什么。”他自言自语。

但能做什么呢?奥蒙德在旋转椅上来回摇晃,仿佛在寻找出路。墙上的挂钟已经敲了三下,赫维·奥蒙德还是一筹莫展。

之前州调查委员会来公司查看了他的账目,发现一切正常,甚是满意。

虽然道路已经翘起、扭曲,路肩有了裂隙,磨损最严重的地方完全裂开,但正如奥蒙德对弗兰肯森参议员和其他尊贵的访客所言:“最近本州的天气相当恶劣,非同寻常,先生们。你们在华盛顿可能并不知情,当然这绝不是说你们对当地情况不够关注——你们的位置就是我们伟大政府的所在地,注意不到各地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当地人都很清楚这里的情况。除了这些,现在汽车喷出的尾气会侵蚀路基的分子结构。嗯,总之——”

他伸出双手,表现出无奈的样子。尽管受到人类和自然环境的种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他仍然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工作。

委员们离开了。

第二周,弗兰肯森参议员的个人账户里多了一大笔进款,备注为“竞选基金捐款”。

瞧,赫维·奥蒙德总是能及时支付账单。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4点15分,突然,奥蒙德知道该如何处理秘书了。这个想法像是一直栖息在他的膝盖上,随时准备唤醒他的意识。

他从办公楼后面的棚屋里运出水泥、碎石和沙子,加水搅拌,制成一个混凝土凹槽,然后把埃莉诺的尸体丢了进去,再封好。这个过程只用了10分钟。

他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等着混凝土凝固变硬。到时他会把封装了埃莉诺的这块混凝土搬进汽车后备箱,用防水布盖上,开车去斯库纳湖。

他会告诉大家埃莉诺不得不去奥马哈看望生病的亲戚。她在这个小镇没有亲人,而且显然像她这般其貌不扬的女孩也不可能有什么情人,所以他的伎俩不会被人识破。

他微笑着,听着蟋蟀啾唧,蛙声一片。

去斯库纳湖的路上安静而愉快。

几名州警冲进他的办公室,其中一位亮出了逮捕令,“奥蒙德,她今天上午浮出水面了……是被几个钓鱼的孩子发现的。”

奥蒙德惊愕地看着几名警察,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犯了个大错误,”那名警察讥讽道,“就是用了你自己公司的水泥。你应该知道它的质量是那么糟糕,根本凝结不住那么多碎石和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