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穿中国7年找唐诗:踏歌而行,吟咏山河

2024-11-19 00:00:00毛毛
知音海外版(下半月) 2024年10期
关键词:文举韩愈唐诗

唐朝历时289年,其风韵化作5万多首唐诗。打开它们的方式,从来不只是全文背诵、通篇默写。

导演李文举就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游历在唐诗的平仄格律中。

李文举深耕纪录片领域二十多年,此前拍摄的很多纪录片都是自然类的。因此,他有很多机会深入羌塘、可可西里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时常联想,如果李白、杜甫来过这样的地方,他们又会写出怎样的诗篇?在他看来,“诗歌和远方,从来都是相伴相随”。

这趟旅程,始于2017年。这些年,李文举和团队走过中国20个省、市、自治区的100多个地方,将漫长的寻诗之旅浓缩成两季共11集纪录片《跟着唐诗去旅行》。

在片中,唐诗与诗人,成了重访中国山水的路书和导游。踏歌而行,吟咏山河,观照内外。

诗歌长了脚,从山陲行到水穷,从唐代走到今朝。李文举和团队总在探索中国传统文化与当代生活的紧密连接。

唐诗和旅行,似乎是天然的搭档。“旅行是现代人的一种重要生活方式。唐代诗人写过的地方,后来的人也会去登临,去凭吊,去重新书写。诗人是为中国的山川命名的人。”

以诗歌的名义,循诗人的足迹,重返唐诗的发生地。

李文举觉得,寻找诗中山水,是为了看清山水里的诗人和当下的自己。

穿越到唐代

比起熟读唐诗千百遍,身临其境更能让人对唐诗有最直接的感知。这也是学者宗白华《美学散步》中提到的“美的踪迹要到自然、人生、社会的具体形象里去找”。

李文举记得,在拍摄《杜甫:江湖》这一集的时候,诗人西川在秦岭山道上捡橡栗吃。橡栗味极苦,个中滋味,杜甫也懂。

安史之乱后,杜甫携家眷往四川寻找安身之所。一路跋涉,生活困顿,得靠捡拾途中的橡栗充饥。唯有亲身品尝,今人才能更懂杜甫诗里的苦涩。

学者郦波也是在亲眼见到辋川风光的时候,才真切体会到王维《鹿柴》诗中的意境。

晚年王维在辋川隐居14年,为这里的许多景点写下诗作。从故纸堆里找到蛛丝马迹,蓝田人张效东确定了王维诗里“鹿柴”的具体方位。

鹿柴地处一个石头沟崖。因沟崖是东西走向,阳光只在上午和傍晚从两头谷口照进来,其余时候会被南边的山脉挡住,便有了“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场景。石头沟崖遍地砂石,无人居住。翻越沟崖,才见人家。所以这才有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李文举觉得,重返唐诗诞生地,是因为“时间逝去了,但空间还在,起码在这个维度上,我们与唐诗是能够碰到一起的”。

在拍摄《李商隐:相见难》时,有一幕场景让李文举触动最深。

某个凌晨,他们在洛阳古墓博物馆拍摄赵逸公墓壁画。近3米的墙壁上,唐代仕女穿过历史风尘远道而来。她们身着绣花裙装,云鬓簪金饰,面容上有数道弧纹,那是唐代长庆年间风行的“血晕妆”。

“有一种穿越到唐代的感觉。”李文举说。千百年前的历史一瞬,在夜深人静的这一刻被还以颜色。

与李商隐同一时代的壁画,让他诗中所写的那个丁香一样的柳枝姑娘在今人眼前具象化了。而李文举则在那一刻,与当年20多岁的李商隐同频——他或许也在某个清晨走进一座大殿,四周神女或曹衣出水,或吴带当风。

有时候,哪怕诗中景致“仅供参考”,亦能感同身受。

站在庐山瀑布脚下的时候,或许无法亲眼见证“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磅礴,整个盛唐的瑰丽气魄却迎面扑来。

“此情此景,彼时彼诗,就是盛唐时期的生命力,像刚被一场雨淋湿,所有东西都特别新鲜,不是蒙着雾的。”李文举说。

李文举打了个比方去形容这种沉浸式读唐诗的奇妙:“就像一个USB找到了对应的插口,一瞬间电流就通了。”

诗落在千万人心头尖尖

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如此评价诗歌,“是千万人心头尖尖的那句话,只不过诗人说出来了而已”。

我们之所以还要读诗,在李文举看来,就是因为“诗说出了我们当代人心里头共有的那种情绪”。

比起第一季时探索诗中的山水,李文举说第二季的关键词是转变,“关注心灵转变的时刻,关注一个人成为诗人的时刻,关注诗人变得更好的时刻,关注伟大诗歌诞生的时刻”。

往山水深处走,通往的是诗人内心。

数学家、诗人蔡天新在曾经满是烟瘴、蛮荒的湖南和广西,找到了柳宗元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内在。

柳宗元一生中本该璀璨的时光,却被抛掷在偏远南方的漫长孤寂里。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绝望谷底,他反倒生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从容不迫。

世界已隔绝外物,只有一舟一渔翁守住全部。这一刻也击中了蔡天新。

蔡天新15岁上大学,跟数学打了40多年交道。在那个很难被普通人理解的世界里,蔡天新时常体会到孤独。在《江雪》里,他遇见了同道柳宗元。

“蔡老师是研究数论的。他给我讲了半小时的学术专业,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李文举回忆道,“他研究的领域,我们可能都无法想象。”

一代代诗人或宦游,或访友,或漫游,或贬谪,行遍山川,即兴赋诗。李文举说,以前的诗人,行走是本能,写诗即交流。“唐代很多地方都有诗墙,诗人把诗写在木板上,挂在其上,后来的人就会‘跟帖’。”

李文举和团队寻找的是诗人内心的入口,也是他们内在的十字路口。

边塞诗人岑参两度出塞,在西域重镇安西和北庭生活了6年时间。诗人世界的外延被一点点打开,他们对生活的体悟也更敞开。岑参也从最初着力描写边地苦寒,转变到写西域人文风情。

寻访人、作家韩松落吟诵着《出塞曲》西行后写下这样的感悟:“翻过陇山之后,戍边者有了新征程,诗人有了新身份,少年有了成人礼,他们变了,从诗风到性格,浮艳的,变得雄浑;明丽的,变得苍凉。”

诗人找到路,诗寻到出口,后来人发现自己。

拍摄完两季节目后,韩松落说:“走过这趟行程的我,和没有走过这趟行程的我,是两个我。”

跟随唐诗行路7年的李文举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或多或少也被唐诗重塑着。因为拍摄,重读柳宗元,他能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量。“我只是埋头干自己的事,哪怕世界消失,与我关系也不大。这种境界会让我更坚定地把一些事情继续做下去。”

留个角落给唐诗

《白居易:琵琶行》的分集导演李冠男在导演手记中写道:“每一首诗歌的背后,都是活泼泼的生命。”

这种生命力,不只是蓬勃的诗意,还是流动的生活。

“唐诗是可以启发我们思考在宇宙间、在这世道如何自处的。”李文举说,“唐诗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我们的思维。它是一种密码,早已进入了我们的语言。如果不懂唐诗,你可能根本就不明白中国人在说什么。”

唐诗,至今活着。

在拍摄《韩愈:石鼓歌》时,第一个打动导演原媛的细节是,有300多个被高频使用的成语都来自韩愈。

“能与唐诗产生关联,会让人生出一种自豪感。”李文举说。所以直到今天,人们从未停止拥抱唐诗。

西川在寻访韩愈时,遇到了学者黄远奇。

平日里,黄远奇在广东省阳山县刑警大队工作。业余时间,他埋首诗书县志,寻找韩愈。

从警校毕业后,黄远奇因侦查一宗爆炸案而留宿连州一个扶贫办公室的宿舍。那里有本《连州志》,他不经意地在其中发现韩愈曾在自己的家乡同冠峡过夜,还留下了两首诗。

此前,他从未听说过自己的老家与韩愈有关。也是从那之后,他开始了关于韩愈的研究。

有许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一步步丈量唐诗的现地。

中国台湾学者简锦松陪伴西川在古夔州寻访杜甫。除了用GPS等各种现代技术手段寻找唐诗现地外,简锦松甚至还会运用历史天象,比如根据天文历法推算杜甫曾在某天某地看到的月相是什么样的;根据鹳雀楼的高度推测站在高楼不同位置看到的景色分别是怎样的……

李文举说,唐诗始终在我们心里占据了一个角落。在这个角落里,唐诗是土壤,又各自生长出不同的草木,融入我们的生活。

唐诗到底为中国人吟诵了什么?

作家李修文在《诗来见我》一书中说:“我们中国人,无论你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中,总有那么一句两句诗词,在等待着我们,或早或晚,我们都要和它们破镜重圆,互相指认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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