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透一颗阿柑，海归博士夫妇激活铁牛村

不久前，“蒲江柑甜采摘节”在四川蒲江县铁牛村开幕了，来自各地的“柑爸柑妈”们来到各自认养的柑橘树前，庆祝丰收，采摘丑柑，享受泥土的芬芳和共创的喜悦。与其一起庆祝的，还有来自北京、上海、广州等20多个城市的各行各业的人，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成为铁牛村的“新村民”。数百个“新村民”中，很多是“海归”，他们大多是具备艺术设计、规划建设、商业运营经验的高级专业人才。那么，这个距离成都市约50公里的村子，到底有什么魔力，吸引到这么多精英人才呢？

海归博士定居铁牛村

铁牛村有一个奇怪的“魔咒”：丑柑种植得越多，年轻人跑得越快。因为在村民们看来，丑柑种植风险很大，付出跟收入根本不成正比，远不如外出打工的收入多。可是，丑柑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在铁牛村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光是果园就达1万亩。如果不种植丑柑，当地村民就没有经济来源。施国平来到铁牛村，听说这个“魔咒”后，有了自己的想法。

2019年，施国平接到了蒲江县政府交给他的一个任务：以乡村总规划师的身份，利用铁牛村的现有资源，把该村改造成一个有特色的村庄，从而让铁牛村的村民摆脱贫困状态。

施国平，20世纪80年代出生在四川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他从小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就读于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建筑专业。

2010年，施国平留学归来，任职于上海一家企业，担任城市规划师。2013年，机缘巧合下，施国平受蒲江县政府的邀约，担任蒲江甘溪镇明月村改造的总规划师。此时的明月村是当地政府重点扶持的贫困村。

接到任务后，施国平对明月村做了深入的研究，发现该村地处蒲江、邛崃、名山三市交会处，笋和茶是其支柱产业，每到春天，满眼的茶山和漫无边际的竹海非常秀美，另外该村还有悠久的陶瓷历史。

施国平决定因地制宜，在这些特色上做文章，探索出了一条“以文创赋能休闲农业、推动产村融合发展”的独特道路。随后，他花费5年时间，用文创设计把明月村打造成了“2018年全国十大美丽乡村”代表之一，推动了明月村的发展转型，吸引了“新村民”驻村发展。

改造后的明月村拥有8000亩生态雷竹和3000亩生态茶田，年产笋3000余吨，被称为“西部雷竹之乡”，成功让明月村的村民过上了幸福而富有的生活。

明月村的改造成功，让施国平成了当地的名人，大家对他赞不绝口，而施国平也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人生路。出生在农村的他本就对乡村有着深厚的感情，更对农民的辛苦有深切的体会，他一直希望用自己的所学改变农村的生活现状，回馈他们。

当初，接下明月村的改造任务时，施国平也很犹豫，担心自己做不好。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铁牛村和明月村的情况差不多，村里有100多年的丑柑种植历史，因为口感好，特别受欢迎，因而远销全国各地。

虽然最近几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铁牛村，丑柑的种植面积大幅度下降。现在大部分种植户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中很少人用智能手机，不会上网，更别说网上销售了。平时，只能被动地等人来收，或者自己拉到集市上售卖，收入只能解决温饱。再加上土壤硬化等问题，种出来的果子质量良莠不齐，丑柑的经济效益远不如从前。

但是施国平觉得这都不是问题。在他看来，铁牛村的丑柑只是被种植技术问题和营销模式桎梏了发展。他坚信，如果把丑柑这一产品深入做下去，提高果子的附加值，再利用铁牛村的地理优势略加改造，一定不会比明月村差。

施国平决定携全家定居铁牛村，全力打造自己的“作品”。此消息一出，他身边的朋友一片哗然。有人好心劝他：“你还以为自己是刚毕业的学生呢？别忘了，你女儿都上小学了，孩子跟着去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教育怎么办？”

好在施国平的妻子赵璟很支持丈夫的想法，她曾是留美生物学博士，在上海做医药研发的工作。所从事的职业让她接触过数不清的疑难杂症，她看透了人生，也参悟了生命的意义。人生有多种活法，只要按照心之所想，活出自我，做一些有益于人类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人生。

就这样，施国平一家三口来到了铁牛村，女儿也转到了当地小学读书。

走进铁牛村，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橘树成林”。这里被青山绿水环绕、阳光雨水充沛，特别适合种柑橘。不过，由于种植方法和产业模式传统，村民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所以，要想解决铁牛村的根本问题，就要为产业找到新出路。

“阿柑青年”打造新世界

施国平明白，一个村庄的变好，靠的绝对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比如，作为规划师，他可以为铁牛村规划一个美好的前景图，但这得一步步通关完成。而在完成的过程中，就需要很多人的支持。

于是，施国平开始联系自己各行各业的朋友，动员他们前来铁牛村寻求发展，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潘豫君和叶科最先来到了这里，他们都是农学专业出身，潘豫君擅长种植，而叶科更善于养殖。

施国平便把丑柑的改良种植任务交给了他们。潘豫君和叶科看遍了各个柑橘林，发现农药的味道始终弥散在空气里，而且由于农户长年累月使用农药化肥，土壤硬化的情况很严重。

潘豫君提出，想要改良丑柑的质量，第一步就是科学种植。但农户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种了一辈子地的村民感觉潘豫君这是在“乱弹琴”，不用化肥和农药，果树怎么可能结果？后来，潘豫君与施国平合计，干脆租下了村民王晓玉家经营十多年的农家乐“铁牛寨”。

“铁牛寨”面积足有100亩，里边有宅院、餐厅、林木、鱼塘、菜地和柑橘园……他们将这里的9亩柑橘林，作为科学种植的试验田。在这9亩柑橘林里，潘豫君停止使用一切化肥和农药，任果树正常生长，同时也停止给果实使用膨大剂和催熟剂。

村民都处于观望状态，有人小声议论：“这些从大城市来的人根本不会种地，果树不用农药，这不等着被虫子吃光光吗？不过，他们可能也不用担心没有收成影响收入……”

其实村民不知道，潘豫君虽然没有给柑橘林使用化肥，但用了有机肥和矿物质肥；虽然没有使用农药，但他们在果园里安装了驱虫灯，还一直用酵素混合液助力柑橘树抗虫。

潘豫君如同照顾孩子一般，每天守在柑橘林里：修枝、捉虫，观察每一个果子的成长……停止使用除草剂后，果树下幼小的植物开始自然生长。擅长养殖的叶科又在果林里建了“幸福鸡舍”，开始饲养各种不同品种的鸡和鹅。

“幸福鸡舍”建得很有个性，根据日照和风向建成了三层别墅，别墅里安装了音乐播放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鸡一鹅都可以悠闲地听着古典音乐。每天在煦日和风下，果树和绿草相依，小鸡与大鹅结伴，丑柑自由自在地长大……

2019年秋季，潘豫君用新方法种植出的丑柑挂果了，没想到口感特别好，酸甜均衡，柑香四溢，大受市场欢迎。9亩实验果园虽然亩产只有村民的六成，但价格却卖到了20元每公斤，远销到上海、北京等地，供不应求。

最初议论纷纷的村民，都已缄默不言，羡慕不已，有的种植户开始模仿着潘豫君的方式改良土壤了，有的种植户干脆上门虚心求教。就这样，新型的生产模式慢慢得到了村民的认可。

施国平看时机成熟，便计划把“铁牛寨”联动到文化设计升值，并对实验田里的丑柑进行“包装”，把每一颗丑柑做出精髓，做出新高度，赋予它文化气息，最后再辐射之全村。为此，施国平又邀请到了产品设计师郑松梅和销售冠军王宁宁。

郑松梅来了后头戴草帽，脚踏平底鞋，每天都会到果园查看柑橘的生长情况，为它们拍写真照片，录视频。这位曾经在知名跨国企业担任高管的城市职业女性，短短数月，就适应了铁牛村“新村民”的身份。她说，这里让她感觉非常安全，心灵也得到了净化。

王宁宁为了打开丑柑的销路，也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寻找丑柑深加工的方向，她还请城市里的朋友帮忙，在人流量大的商场，争取到一席之地，开启了首批300株丑柑认养计划。

认养计划一经推出，就得到了热烈响应，300株丑柑树被认购一空。在认养文案里，王宁宁是这样写的：“小阿柑真的长得很慢。但是，我们要耐心等候。”其实，久住高楼大厦里的人，认购的不只是一棵丑柑树，更是对生态农业的认可和对回归自然的渴望。

乡土中国，很多人都有回归田园的梦。但是，仅靠几个人回归振兴乡村，力量毕竟有限。所以，施国平动员朋友带动朋友，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其中不乏有企业家、医生、建筑师、教授……

施国平的朋友王飙，曾是深圳某上市国企上海公司的总经理，事业有成，家产丰厚。他的妻子孟苏梅，是上海一家医院肿瘤科的医生。两人退休后，一直想找一个理想的地方生活。受到施国平的邀约后，夫妻俩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来到了铁牛村。

这里的一切既新鲜又美好，朋友热情，环境优美，出门在外根本不用锁门，那么多朋友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唱歌、跳舞，哪怕天南地北地胡侃，也是一种享受……这种美好的氛围让王飙夫妇很快下定决心，要在此长住。

夫妻俩的儿子王子龙在美国旧金山的硅谷工作，长期的工作压力和作息紊乱，让他焦虑、失眠，身体指标一年不如一年。孟苏梅心疼儿子，于是劝说他辞掉了美国的工作，来到了铁牛村。

从美国到上海，再到铁牛村，怎么看都有点不可思议。然而，这样的家庭组合，在铁牛村陆陆续续又增加了10组。比如安藤忠雄建筑师事务所中国代理人高健、清华大学社会与人类学硕士梁莉、曾获得德国红点奖的王琛……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丑柑第一村”逐渐吸引来了数百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村民”，他们自称“阿柑青年”。大家集思广益，为铁牛村贡献着自己的一分力量。

为每一颗丑柑果赋能

2021年，施国平带着团队成立了丑美生活公司，并提出了新口号：“做透一颗阿柑”。大家心里很清楚，唯有和村民联手，做出成果，带动他们的发展积极性，才能改造好铁牛村。

不久后，丑美生活公司又与铁牛村原有的村民合作社，再合资成立了铁牛丑美公司，一起运营发展铁牛村。公司先从“铁牛寨”农场开始做起。

农场里原有的场景模式，已经不符合现代人的出行体验需求，所以大家纷纷献计献策。有人提议要做一个书屋；还有人希望成立一个休闲茶室；也有人建议要有健身房……度假小屋是所有人商量后共同定下来的，也是这些曾经的精英团队，用竹制板材等全生态材料共同制作而成的。

2021年年初，一直在广州工作的设计师粘灏来到铁牛村定居，开始了他的田园造梦。刚到铁牛村时，粘灏喜欢走村入户，串门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热情的老村民总是留他在家吃饭，得知他的老家在大连，有一位曾经在大连餐厅工作的村民，还特意为他做了咸鱼饼子。

老村民家的饭菜抚慰了粘灏的胃和乡愁，让他想起妈妈的味道。其实，粘灏爱上的不仅是咸鱼饼子，还有更多的四川美食。铁牛村里阿姨们的手艺特别好，个个都有自己的拿手菜。

这么美好的情谊和味道为什么不分享给更多人，让他们通过美食爱上这里呢？提出这个后，粘灏就成了创意餐厅的主要负责人。粘灏与新老村民一起，顺应自然，用当地食材，研发出了“二十四节气菜单”。

粘灏要求“主厨”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了解食客的用餐反馈，并主动推出新菜式。这是因为，粘灏觉得培养她们的创新思维，远比只让她们单纯负责烧菜有价值。如此一来，即便有一天新村民离开“铁牛寨”，这些农村妇女也能独立走下去。

短短一年时间，“铁牛寨”就覆盖了餐饮、休闲、娱乐等项目，成了理想度假处。大家一起喝茶、采摘、耕种、做饭、做果酱、做手工……在茶庐小屋中体验果园生态。

2022年，丑柑的丰收季，铁牛村迎来了3万游客。有人流就有消费，有消费，村民就有收入。但施国平并没有忘记成立丑美生活公司时的口号：做透一颗阿柑。

于是，设计专业的“阿柑青年”们开始研究“阿柑色”、疗愈师实验“阿柑精油”、食物达人做“阿柑果酱”和“阿柑蛋糕”、手工匠人带大家做“阿柑织”，就连会针织的老村民也开始做起了丑柑形状的手工品。

在铁牛村，游客可以做精油理疗，体验植物染，吃一顿丑柑做的创意料理，甚至逛集市、看展览……一切已经超脱了单一的果园形态。

另外，除了在铁牛村长住的“新村民”，还有300多个候鸟型新村民不定期居住于此，参与乡村的共建，认养果树的“柑爸柑妈”也已经超过了2000人，他们作为铁牛村生态丑柑示范园的“共创者”，以全新的方式成为铁牛村的乡村“合伙人”。

在施国平的带领下，100多个“新村民”和300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候鸟村民”根据自己擅长的专业，孵化了6家公司和2个社会组织。涉及教育公益、文化艺术、生态农业等板块，每个板块的负责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

在新村民没来之前，村民们忙着做农活，只有在农闲时才有时间搬出凳子晒晒太阳，聊聊天，或者用麻将来打发时光。如今，各式各样的文娱活动不间断地举行，改变了铁牛村面貌。

更关键的是，老村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生态种植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短短两年时间，丑柑的生态种植面积已经超过了300亩，且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继续扩增。

施国平的团队始终相信，铁牛村很快会完善出一条他们自己的道路。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