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保守主义”一词在人们的日常表达和学术研究中的含义有所不同。在学术研究中,作为思想方式的保守主义,对理性谋划尤其是基于少数人理论构想的社会革命、重大发明抱有深深的戒备,更愿意相信基于人们生活经验、自然演化形成的制度、习俗和信念。保守主义针对的是激进主义,其思想依据在于人的不完美、理性有限性。当今时代可以说是技术狂飙时代,人们之所以发明一项新技术,只是“因为能够发明这项技术”。在求新欲望驱动下,人们往往审慎意识淡薄,“懂一而做十”,技术的风险前所未有。教育研究与实践也被技术狂飙所裹挟,往往为每一项新技术的诞生而狂欢,往往单向思考技术对教育的改变,不去审思教育对技术狂飙的中和、防范、范导作用。因此,在技术狂飙时代,有必要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
关键词:保守主义;教育保守主义;技术狂飙;技术风险;技术崇拜
作者简介:高德胜,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教授(上海 200062)
基金项目:教育部2022年度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根本问题的理论反思”(项目编号:22JJD880025)
中图分类号:G5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58x(2024)10-0015-11
一、引言:技术狂飙时代
最近30年,可以说是技术狂飙时代。1996年克隆羊横空出世,全世界都在为克隆技术兴奋。以克隆技术为依托,人们热望基因技术可以解决长期困扰人类的遗传疾病或癌症顽疾。航天技术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火星车、月球车在火星上、在月球上先后着陆,意味着人类首次踏上火星、再次踏足月球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近几年的“元宇宙”可以说红遍全球,似乎人类过去与现在的生活,都可以被“元宇宙”改变。最近的是ChatGPT,几乎一夜之间传遍全世界,其所造成的震荡、兴奋、狂热,甚至远超当年克隆羊的诞生。马斯克(Musk, E. R.)的公司不但在实施连很多国家实体都做不到的“星链计划”,还一次又一次地发射“星舰”,探索在火星与地球之间往返的可能性。他的公司还在做“脑机接口”研究,想将人与芯片、机器集合起来,也许能创造出一种“新型人类”。
当然,排斥技术,回到赤手空拳、茹毛饮血的时代,既不科学,也不人性。但过去时代,从一项重大技术的诞生到另外一项重大技术的问世总是有较长时间间隔的,人们有相对充分的“消化时间”。在这充分的消化时间内,技术得到了生活的检验,人们对其所隐含的危险,也会找到一些哪怕是权宜性的应对办法。但如今境况大为不同,技术发展到了一个加速时代,狂飙突进。一项新技术一旦诞生,就会进入飞速的迭代式突进。而且,不是单项技术的突飞猛进,而是各种重大技术的接踵而至、狂飙叠加。在这种局面下,留给人们消化的时间很少,我们无法预知一项或多项重大技术混合叠加、加速迭代突进的后果。换言之,在技术狂飙时代,人类缺乏一种“刹车”装置。
在人类的历史上,保守主义始终是剧烈社会变革、激进主义狂热的一个“反题”。在技术狂飙时代,我们有必要将目光再次投向保守主义,从保守主义那里汲取冷静、审慎的力量,为技术狂飙注入一些清醒意识,给技术狂飙降降速,为人类赢得一些喘息机会。
二、保守主义的要义与意义
在日常表达中,说一个人保守,在很大程度上等于说一个人守旧、反动、顽固不化。这样的文化心理,当然不是凭空产生的。有学者(李强, 2012)说,保守主义存在并产生影响,是有一定社会条件的:历史与现实中存在着诸多令人留恋、令人向往之处。对照历史,不难发现,我们所缺的正是这种社会条件。连学习近代史的中学生都能感受到西方列强曾带给中国人的无尽屈辱。漫长的封建社会,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辉煌,但近代的屈辱其实也是漫长封建社会所埋下的“祸根”。更何况从批评的角度看,五四运动以来的先辈对封建社会的陈腐都是深恶痛绝的,比如鲁迅就从以“仁义道德”所写就的历史中看到了“吃人”二字。封建统治所导致的积贫积弱,为西方列强的入侵提供了条件,内外交困处境下的近代中国,真正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在这种情况下,保守主义存在的社会条件并不存在。唯有革命才是救赎之途,在革命面前,保守就是反动,保守者就成了反动派。染上对保守主义的“过敏症”,除了历史与文化原因外,还有对保守主义思想本身的误解。在求新话语下,人们常常不假思索地将保守主义理解为反动、守旧。事实上,保守主义既不守旧,也不反动,只是比较理智、现实罢了。保守主义并不反对创新、发展,其所反对的只是激进主义。保守主义的真正敌人是激进主义。
激进主义的出发点是对现实的极度不满,总是将现实制度和生活的缺陷、暗面扩大化,认为丑恶的现实所引发的痛苦无法忍受。“我们已经陷入绝望境地”“危险迫近”“不革新则灭亡”等是激进主义最为常用的话语与修辞。激进主义所开出的“药方”,就是一揽子颠覆现行制度的理论构想、人为规划。激进主义兜售理论构想的基本思路往往是:现实如此不堪,与此相对,其所构想的方案则如此完美;为了实现完美构想,可以不惜代价。激进主义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乐观主义,即对改善、消除人类痛苦的乐观,对人之理性、认知的乐观,其中体现出一种认识自负、理性自负。
但保守主义并不粉饰太平,并不否认现实生活与社会制度的种种问题,并不掩饰这些问题给人所带来的种种伤害与痛苦。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的不同不在于是否承认现实生活与社会制度的缺陷,而在于如何看待这些缺陷。激进主义认为这些缺陷都是可以通过更好的方案加以弥补或消除的,而保守主义则认为人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的存在,也创立不了完美的东西,人类的痛苦具有不可消除性,人们注定要过这样那样痛苦的生活。激进主义主张通过激进的变革来消除痛苦,而在保守主义看来,激进方案所引发的痛苦往往远超正在经受的痛苦。保守主义强调经验与演化,认为自然生成、自发秩序往往优于理论构想。一项在时间之流中演化、生成的制度或实践之所以存在并保有生命力,是因为已经证明其在满足人们需要上的有效性。(杰里·马勒, 2010, p.11)当然,有效并不等于完美,但我们不能因为其不完美就去用另外一套人为设计的方案替代它,因为所设想的所谓完美方案,并没有经过实践与生活的检验,真正变成现实的时候可能缺陷更大。
保守主义对理论构想、人为方案抱有警惕与戒备。理论构想、人为方案确实有超越现实的一面,可以预示社会发展的方向。人们基于现实生活朝理论构想的方向演化是一回事,强行推行理论构想、人为方案则是另外一回事。把一种思想模式强行应用于社会生活的方法比较危险,原因在于:处在理论构想状态的方案,其完美性只存在于理论状态,一旦化为现实,因为抽象、简单、脱离经验,各种缺陷就会暴露,反而给人、给社会带来更多的伤害,“理论抽象的完美性就是它们在实践中的缺陷”(杰里·马勒, 2010, p.18)。比如,汉字是中国人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汲取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逐步演化而成的,不是哪个超凡个人的发明,更不是什么群体的理论构想,所谓“仓颉造字”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历史演化而成的汉字不是没有缺陷,但人为设计的方案问题则更多,比如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如果一直强行实施,对汉字本身意蕴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
保守主义对理论、理性的警惕与戒备是基于其对人性不完满性、认知有限性的清醒认识。人有意识与自我意识,有让人引以为傲的理性。也正是这一点,常常让人忘乎所以,走向对理性的狂热。古希腊对此已经有所警悟,德尔斐神庙的铭文“认识你自己,人啊,你不是神!”就是这种警悟的表达。对人性持积极态度的学者,总是从人性的缺陷中看到人性的积极向度,比如:人性复杂,但总是向善的;人是有限存在,却对无限有永不停歇的追求。对人性的这种积极态度,是以对人性不完满的承认为前提的。反过来说:人是向善的,却又可以为恶;人是追求无限的,但本身却是有限的;人有理性,但又无法摆脱本能与欲望。人性的这些不完满,已经决定了理性、理论的有限性。作为不完满的人,我们事实上是无法构想出完美方案的。激进主义在这个问题上就比较“天真”,对人为构想的方案痴迷、狂热,恨不得立即丢弃已有的生活,即刻实现完美的理论构想。激进主义的这种冲动,其实也是保守主义所洞悉的人性不完满性的一种表现,即为了未经验证的构想而抛弃经过生活沉淀的实在,不顾理想构想所可能带来的不可预料的后果,以天真、狂热代替审慎、中道。激进主义将保守主义的这一批评命名为“危险命题”(the jeopardy thesis),即以理论构想中蕴含的可能危险来反对变革。实际上,激进主义同样也以“危险命题”来售卖自己的观念,即如果不以理想方案替代现实制度则会有哪些严重后果。
与人性不完满相连的是认知有限性。对世界包括人自身的认识,有“不可知论”与“完全可知论”两个极端。保守主义持守中道,既反对“不可知论”,又反对“完全可知论”,即世界与人自身是可以认识的,但这种认识是有限的。科学技术的急速发展,让现代人有了“做上帝”的感觉,似乎人类已经洞悉了世界的奥秘,而那些尚未掌握的领域,人类对其的掌控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感觉,实际上是一种理性自负、理论自负、科学自负。茫茫宇宙何其深邃,人类所领悟的无疑只是沧海一粟。茫茫宇宙对人来说,还是无边的暗夜,现代科技犹如手电筒,其所照亮的也就是巴掌大的那一块而已,但科技自负者却以为这“巴掌大的一块”就是整个宇宙!
迈克尔·欧克肖特(Oakeshott, M.)说:保守就是宁要熟悉的东西不要未知的东西,宁要试过的东西不要未试的东西,宁要事实不要神秘,宁要实际的东西不要可能的东西,宁要有限的东西不要无限的东西,宁要切近的东西不要遥远的东西,宁要充足不要过剩,宁要方便不要完美,宁要现在的欢笑不要乌托邦的快乐(迈克尔·欧克肖特, 2004, p.127)。他用修辞手法将保守主义对理论、构想的警惕,对人性不完满、认知有限性的清醒认识形象地表达出来。这种修辞将两种选择对立起来,似乎是只要前者不要后者,其实对后者也不是真正不要,而是一种价值优先性,即在两者之间,优先选择前者。
这种选择排序,将保守主义的思想与行为风格完全显露出来。从思想上来说,保守主义在可能与现实之间,优先选择现实,即不被虚无缥缈的东西所蛊惑,而是珍惜、保存、维护现有的东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将保守主义命名为“守成主义”,即保住现状,守住已有。从行为风格上来说,保守主义具有审慎的品质。人有想象,对未来、对新事物总是充满渴望与热情,这种对新事物的热情在给人以无限的动力去创造的同时,也可能给人带来毁灭性灾难。审慎的行事风格就是为了中和热情、避免头脑过热可能引发的灾难。正如伯特兰·罗素(Russell, B.)所言,“审慎对热情的冲突是一场贯穿着全部历史的冲突”(罗素, 1963, p.39)。保守主义不是反动与守旧,而是审慎,即对理论构想、人为方案与新生事物的审慎,对人自身理性与认知能力的审慎,对自身热情与冲动的审慎。
对保守主义的误解抑制消解了保守主义社会功能的发挥。事实上,正常的社会都离不开保守主义的守护。我们常常担心社会过于保守,担心社会因不能创新、变革而变得死气沉沉,对保守主义疑虑重重。反过来,对激进主义却缺乏应有的戒备之心。事实上,守成与创新同样重要,有创新而无守成,社会发展往往会失去一个出发点、一个支点、一个稳定基础,就可能导致发展的无方向性、盲目性,甚至是大规模的社会动荡。不是所有变革、所有新生事物都是可欲的,保守主义的一个功能就是“通过对当前潮流的抗拒而成功延缓了那些并不可欲的发展变化”(弗里德利希·冯·哈耶克, 1997, p.188)。新与旧是事物状态,不是价值标准,新的不等于好的,旧的不等于坏的。激进主义“视新为好”“视旧为坏”,片面求新,可以说是患上了“嗜新症”“厌旧症”。保守主义所起的作用,就是以理性审慎的态度去反对那些并不可欲的“新”,提醒人们一味嗜新的后果与代价,为社会的理性选择与发展赢得时间。
三、保守主义所窥见的技术危险
现代社会是技术发达的社会。现代技术让现代人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富裕生活,同时,现代科技也让人能够深入海底、进入地球深处、脱离地球限制进入太空。物质享受让人产生依赖,能力增强让人产生自负。对现代技术的依赖让人不愿去思考其问题与危险,对自身能力的自负让人即便被技术控制,却依然相信自己是技术的主人。现代技术对现代人的这些改造,一方面为技术激进主义架设了温床,另一方面也使任何对技术激进主义的反思与批判变得困难重重。在这种情况下,保守主义对现代技术的批判犹如蚍蜉撼树。即便如此,保守主义的贡献依然不可抹杀,起码为技术激进主义提供了一个“反题”。
在保守主义者看来,有限的人无法把握技术的全部可能。人们发明一项技术,总是有特定目的。但一项技术一旦产生,却总是超出发明它的特定目的。奥特弗利德·赫费(Höffe, O.)将技术疏远其原先目的的现象与技术的中立性、人们可为任何目的发明技术、技术包含一种过剩潜力、技术服务于权力等归为技术的“结构性非道德”(奥特弗利德·赫费, 2005,pp.112-113)。也就是说,人们在发明一项技术时,并不能预知其运用的全部可能。在这里,保守主义所警惕的人之有限性再一次显露。人可以为一定目的发明一项技术,却因为自己的有限性而无法预知其可能运用,尤其是无法预知其运用于险恶目的的可能与危害。一项技术,即便是未运用于其他目的,发明者往往也无法预知其将要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后果。比如杀虫剂的发明者哪里会想到其对土地的污染、对其他物种的伤害、对人类康健的巨大反噬。对技术发明的积极成就,发明者总是乐于归功于己,然而,一旦遇上严重的后果,发明者总是以无法预见来为自己开脱。这种开脱不是没有事实依据,发明者也是有限人类的一员,不可能预知一项技术的全部可能。但“无知就无辜”的论证并没有很强的说服力,因为既然无知,那为什么不能谨慎一些?
人们对技术有一个惯常的认识框架,即“目的工具”框架,将技术限定为服务于人所设定目的的工具。技术批判主义与保守主义对现代技术的认识,显示出这一认识框架早已不能解释现代技术的发展。如前所论,现代技术的发展疏远原初目的已经是常见现象。更为深层的是,现代技术早已摆脱了人所设定的“工具”定位,反过来塑造人,将人变成技术建构的对象,严重一点说,早已发起了对人的“反噬”。马丁·海德格尔(Heidegger, M.)说,现代技术已经成为对一切资源进行“检查”的装置,成了世界之“座架”。(贝尔纳·斯蒂格勒,2012, p.25)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已经是技术所建构的世界,甚至我们人本身也是技术的“构造物”。人从受孕、出生、成长到死亡,都被现代技术建构,日用而不觉、习惯已成自然。
“目的工具”认识框架的捉襟见肘还在于现代技术早已脱离人的掌控,成了自主的存在。在“目的工具”框架下,技术是工具,犹如被我们用来扫地的“扫帚”。但如今人与“扫帚”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颠覆性变化,“扫帚”已经脱离人的控制,可以自主跳舞了。而且,“跳动的扫帚”不是自己独舞,还要求人与其共舞。与技术乐观主义不同,技术保守主义对技术脱离人的掌控而获得自主权忧心忡忡:技术变得有自主权了,它把一个遵循着其本身规律的世界变得无所不收,使这个世界抛弃了一切传统……技术一步步控制着文明的一切因素……人类自己也被技术击败,而成为它的附庸(巴里·康芒纳, 1997, pp.142-143)。在人与技术的关系中,自主的技术号称可以弥补人性的弱点与缺点,而对技术自身的缺陷,人则无从置喙。每一项技术的缺陷及其所产生的后果,只能靠更新的技术来解决,而新的技术因为自身缺陷又会产生新的问题,新的问题又需要靠更新的技术来解决,就这样没完没了,形成一个“封闭的循环”,而人则成了这个封闭循环的旁观者、后果承受者。
现代科技所蕴含的超出人们预知能力的危险,要求我们对其必须有一个审慎态度,即“懂十而做一”。也就是说,在某个技术运用之前,需要积累极为丰富的知识,懂得多,做得少,力求万无一失。但在科技崇拜、技术激进主义等多种力量的综合作用下,如今不是“懂十而做一”,而是“懂一而做十”。人们在某个领域刚刚有一点点知识,就迫不及待地去做很多事情。科研工作的动机往往主要不是献身于求索,而更多的是“主题与灵感的竞赛”,是战胜同行、获得优先发表的好斗冲动(奥特弗利德·赫费, 2005, pp.112-113)。对于这一点,汉娜·阿伦特(Arendt, H.)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洞悉:在物理学家知道如何分裂原子的那一刻,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分裂了原子,尽管他们完全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的做法可能带来的巨大破坏。这个简单的事实表明了科学家本身甚至不关心人在地球上的生存。(汉娜·阿伦特, 2011, p.258)“能做就一定去做”的逻辑,对科学繁荣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人类来说,则极端危险。在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一项科技发明,很有可能就是“将恶魔从魔瓶中释放出来”。
保守主义对技术危险的感知还有社会视野。在技术狂飙时代,社会大众对技术的狂热似乎不弱于马斯克这些“科技狂人”。这种狂热有一个不言自明的预设,即新技术发明可以造福众生,可以改善大众的生活。这个预设有一定的依据,因为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是技术创造价值的一条捷径。但社会大众不明白的是,技术更有利于少数人,技术为少数人更为便捷地控制多数人提供了有效手段,为财富的高度聚敛提供了工具。你以为你从技术那里获益了,但实际上已经让渡了更多的利益给少数人,那少数人才是真正获益者。
按照阿伦特的理论,人的多样性是人类存在的基本条件,我们正是因为生而不同、长而不同,所以才需要彼此交流,语言的产生才有可能(伊丽莎白·扬·布鲁尔, 2009, p.56)。现代技术消解的正是人的多样性,一方面,无论我们个性有多大的差异,在高度发达的技术面前都是功能相同的;另一方面,技术可以替代人的地方越来越多,无数在过去由人来做的岗位已经被机器占据,而且这一趋势还在加速,人的多余就是必然的结果。现在的人口危机,除了经济因素之外,心理因素恐怕是更为关键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为什么还要去生养下一代多余的人?
四、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在技术狂热中的沦陷
一项对英国大学生的调查(Wagstaff & Bundulis,1986)表明,受教育程度与保守主义态度有明显的正相关关系。这一结果,似乎与我们的日常感受是矛盾的。在多数人的“常识”(common sense)中,受教育程度越高,意味着人的思想越开放,越能接受新事物。受教育过程确实具有打开心灵、去除偏见的作用。如前所论,保守主义态度与守旧、反动不同,不是不接受新事物,而是对激进主义保持警惕,对人之有限性,特别是认知有限性有相对充分的认识。如果我们不对保守主义做贬义理解,不把思想开放理解为激进主义,这一调查结果就很能说明问题。也就是说,受教育程度越高,人们对人之有限性就会有越真切的感受,不再那么盲目自信、那么一味嗜新。
教育从本质上看就具有保守主义倾向。首先,传统人文教育的核心是“认识你自己”。我们常说,认识自己是“人生最大的课题”。这一最大的课题,显然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对自身潜能与优势的认识,另一个是对自身缺陷与有限性的认识。从德尔斐神庙上的铭文来看,后者更是这一人生重大课题的重心。即便在人文主义衰落的今天,教育依然有帮助受教育者认识自己的功能,包括认识自身缺陷与有限性的功能。对自身缺陷与有限性的认识,与保守主义对人性不完满性、认知有限性的客观态度是不谋而合的。其次,正规教育以文字,尤其是印刷文字为主导性媒介。每一个时代的主导性媒介对人都有强大的塑造作用,比如在口传时代,人所过的主导性生活是面对面进行语言交流的生活,这种生活就要求人有超强的口头讲述能力与记忆力。在印刷文字时代,“自我被建构成一个行为者,处于理性/想象的自律性的中心”(马克·波斯特, 2001, p.13)。走过学校教育的过程,也是被印刷文字建构的过程。因此,受教育的程度越高,也就意味着受文字的抽象性、理性、想象性影响越深,做事的时候总会考虑前因后果,不会那么草率、不计后果,也即获得了保守主义态度。
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在教育的产生中就已显露。专门教育之所以产生,不在于去创新什么,而在于保存、传递已有的东西,即人们在生产、生活中获得的经验与技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专门化教育是人类特有的“文化遗传方式”。对于这一点,阿伦特说得非常清楚:对我来说保守主义是教育的本质,是就保存(conservation)而言的,它的任务总是珍视与保护什么东西(汉娜·阿伦特, 2011,p.178)。随着时代的发展,教育的功能也在扩展,比如大学的知识创新功能。但总体来看,教育的首要功能是珍视、保护、传承已有的东西,其他功能,包括知识创新、高深学问的探究,都是在首要功能基础上派生出来的、第二位的功能。
在技术狂飙时代,从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出发,教育理应扮演狂飙时代的“刹车装置”,成为技术激进主义的一个“反题”。悖论的是,如今的教育,在技术狂飙面前很难坚守保守主义立场。比如当客观条件有限导致正规教育难以进行面对面教学时,线上教学成为一个选择。客观地说,线上教学技术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拯救了一时陷入困境的学校教育,给学校教育提供了一种尚可运行的技术通道。但这种技术通道对教育自身的伤害,也是不容回避的事实。这种被遽然推广的教学方式获得了无数冲动的鼓吹,让人恍惚穿越到夸美纽斯(Comenius, J. A.)所处的时代,听夸美纽斯对“一个教师可以同时教上万人”的欢呼(夸美纽斯, 1984, p.139)。这种鼓吹,明显带有对线上技术不切实际的期待,明显忘记了教育对“面对面交流”的依赖。
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面世之前的技术热点是“元宇宙”。对这个依据数字技术建构的虚拟世界,极少有人从自身保守主义本质出发去看待,反而是欢呼、欢迎大于谨慎、戒备。短短两年内,教育类期刊发表的关于元宇宙教育方面的论文达到九百多篇。这些论文从终身学习、思想政治教育、劳动教育、教育元宇宙标准等维度探索元宇宙技术给教育带来的种种机遇,却少有研究提及其对教育可能的伤害。在绝大多数人还没有体验过元宇宙这一虚拟世界的情况下,一些教育研究者已经开始倡导建立教育元宇宙的标准了。这些研究给人一种感觉:无论现实教育有多糟糕,只要教育元宇宙建立起来,师生都以虚拟身份进入那个新的世界之中,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ChatGPT一经问世,在教育界更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浪。虽然在这一波热潮中,也有一些表达担忧的论著,但这种担忧都是以接受为前提的,即生成式人工智能对教育、学校、教师、学习的改造是不可避免的、可以接受的,问题只在于如何在这一过程中降低风险。
“道德生物增强”(moral bioenhancement)技术也让一些伦理与教育学者感到兴奋。所谓“道德生物增强”,是从道德有生理基础这一事实出发,通过一系列技术手段,包括药物干预、基因编辑、芯片植入、脑部手术等生物医学手段让人变得更为道德的方案。佩尔松(Persson, I.)和萨瓦勒斯库(Savulescu, J.)甚至构想了道德增强的“2045宏伟计划”:要在2045年建成有史以来最为强大、自身能够学习和发展的量子计算机即“上帝机器”。“上帝机器”将监控每个人的思想、信念、欲望和意图,可以在几纳秒内修改这些东西,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弃做坏事的念头(Persson & Savulescu, 2012)。 这一技术手段与宏伟计划,难免让人联想到希特勒的“人种改造计划”。就是这样激进的技术,也被一些学者(尹洁, 2022)当作未来伦理进步与道德教育的希望。
当下教育学者对元宇宙、脑机接口、道德增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思考,带有科幻小说的思维方式。比如,对教育元宇宙的思考几乎都是建立在科幻想象之上;对机器组合人的想象几乎是电影《黑客帝国》的翻版;对未来教师形象的描述,比如“超级教师”“人师+机师”的组合等,同样也带有浓烈的科幻色彩。由此来看,教育学者对技术狂飙的鼓与呼,比一般的技术激进主义者更为激进:不是倡导毫不犹豫地使用已经诞生的新技术改造教育,而是以想象的、尚未诞生的技术来重塑教育。
教育对技术的跟随性狂热体现了典型的单向思维,即技术改变教育。这种单向思维总是从每一项新技术的实际发明与可能发展出发,去设想其对教育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教育如何调整自身以适应这些技术。对元宇宙技术如此,对生成式人工智能也是如此。不可否认,科学技术是当下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力,教育不可能置身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之外。但教育应有自己的坚守与立场,不能做技术狂飙的“舍命跟随者”。在技术狂飙面前,教育应该舍弃单向思维,采用双向思维:不但要思考技术对教育的影响,还要思考教育如何矫正技术发展的不良倾向、预防技术可能带来的危险。然而遗憾的是,从教育领域的技术狂热中,我们看到的是教育保守主义立场的沦陷与丧失。
教育面对技术发展的单向思维,可以说是“教育适应论”幽灵的再一次显灵。教育行业也有过自信,有过以自身努力去改变社会的使命感,在不同的国家都出现过“教育救国论”。但最近这些年来,教育行业的声音弱了,“教育适应论”的幽灵在不知不觉间重新登堂入室。比如,当下最为流行的“关键能力”概念,其话语逻辑就是“社会复杂,人需要有应对复杂社会问题的能力,教育就应培养社会所要求的这些能力”(高德胜, 2018)。这种适应逻辑,体现的就是单向思维,即教育如何适应社会的需要,不去思考社会的需要是否正当,是否需要通过教育去加以引导。同样,技术的发展确实对教育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要求,有些要求是合理正当的,有些要求则不尽然。不去思考技术要求的正当性、合理性,单纯去满足技术要求,同样是受到了适应论逻辑的支配。
教育领域中的技术狂热放大了技术的风险。如前所论,教育本质上是保守主义的,是激进主义的冷静与制衡力量。但如今的教育对技术如此狂热,变成了技术狂飙的紧密跟随者,使技术激进主义失去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制衡力量。如果教育都成了紧密跟随者,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制衡技术狂飙?
教育对技术的狂热跟随,不但放大技术的危险,还危及自身的存在根基。正规教育从产生到如今,经历了诸多的发展变化,甚至是更新换代,但一些最为基本的东西始终未变。这些未变的东西,就是教育的根基。比如:教育是培养人的,始终以人为核心;教育具有在场性,真正的教育必须面对面进行;教育是人对人的培养,教师不可替代;等等。教育对技术的狂热,伤害的正是教育的这些根基,是教育本性的迷失与沦陷。
五、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
在这个时代,技术狂飙几乎将所有社会力量都卷入了技术洪流之中,已经很少有什么力量能够给技术狂飙以约束。实然的教育也不例外,已然被卷入技术狂飙之中并成为助推之力。从应然的角度看,即便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稍加遏制当今时代的技术狂飙,教育也要重申自己的保守主义本质,以自身柔软韧性的力量为技术狂飙提供一个“反题”,即便无法成功,也要“尽一尽人事”。也许,这种“尽人事”就是改变人类之“天命”的那一点点可能。教育在技术狂飙中的卷入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卷入而不自知,更准确地说是卷入而不知危害,反而以为是在为宏伟事业做贡献。因此,教育行业所要做的,首先是自省,自省自身在技术狂飙之中的态度、立场与作用,重新回到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上。
在这一过程中,有四点是比较关键的。首先,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教育应通过培养人来树立中道的技术观。当下的技术狂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技术观的产物。当今人类太依赖技术了,对技术有一种毫无保留的信赖,坚信技术发展能够解决我们当下与未来的所有问题,却没有意识到技术本身就是问题,很多问题就是技术带来的。坚守自身本质的教育,应该在反思、矫正自身技术观念与态度的基础上,通过正规课程与教学(尤其是科学类课程)、学校性学术活动帮助学生树立中道的技术观。这里所谓中道的技术观,是既不反对、排斥技术的应用与发展,又不盲信技术,对技术发展的逻辑与缺陷有充分认识的技术观。不容否认,人类发展到今天这个水平,技术的贡献无疑是巨大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那种只靠手工工具的时代。承认技术的贡献与将技术神化是两回事。鉴于技术崇拜日益严重,树立中道的技术观,重点应该放在帮助年轻一代认识技术发展的历史与逻辑上,帮助他们对技术发展葆有一种审慎与警惕态度。
在帮助学生树立中道的技术观的过程中,教育的双向思维尤其重要。单向思维只考虑教育如何适应技术的发展,实际上是放弃教育的独立性与自主性,对技术发展一味臣服与跟随。在这种思维方式下,教育传递给学生的不是中道的技术观,而是技术激进主义。双向思维要求教育一方面不自闭于技术的发展,对技术发展持一种开放的态度;另一方面,摒弃对技术发展的臣服与跟随态度,对技术发展,尤其是风险巨大的技术发展抱持警惕、审慎的态度并以此影响学生,通过对人的培养来校正技术发展的方向。
以教育来校正技术的发展方向,听起来似乎是教育“不可承受之重”,有点像天方夜谭。确实,在当今这个技术时代,教育与技术并不是一种对称、对等的关系,教育处于弱势。但教育的力量也不容低估。每一个科技人员都是教育培养出来的,如果教育坚守中道技术观、秉持双向思维方式,就能为绝大多数科技人员奠定一个观念与思维方式的底色。科技与教育是紧密相连的两个领域,教育的态度也会给科技领域以有力的牵制。更何况,一些教育机构,尤其是研究型大学,本身就具有双重身份,既是教育机构,也是科学技术研究部门。
其次,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教育应重在培养人的多样性。现代技术对人的一个巨大威胁在于消解人的多样性,使人在重大科学技术面前变得雷同、可替换、多余。针对这一威胁,技术时代的教育就应该在人的多样性培养上多下功夫。事实上,多样性是教育的事实依据,即教育所要面对的是“生而不同的人”。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经过教育过程之后,如果人和人变得相同,那就是教育的失败。也就是说,多样性是教育的事实依据与活动起点,也应该是教育的价值追求,即将生而不同的人培养成更加不同的人。真正有个性、真正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对那些威胁人之个性与多样性的技术会有一种天然的警惕与抵抗,不会轻易去做技术狂飙的欢呼者、跟随者。这种警惕与抵抗汇聚在一起,就是可观的牵制力。
再次,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教育珍视经过历史检验的传统与价值。对教育来说,人及其幸福始终是核心。这一点,在技术时代,也不应改变。教育对技术的狂热与跟随,实际上是忘记了自己的核心与本心,被科学技术的光芒裹挟,总是用技术发展及其需要来要求人,忘记了站在人的需要、人的幸福的立场去衡量技术。教育领域的拨乱反正,就是始终站在人的立场上,以受教育者的美好生活为基本标准去衡量技术、评判技术。换句话说,无论技术的光芒有多耀眼,教育应始终坚持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并以此来警惕、预防、回击技术主义。在技术时代,教育坚守本心,意义重大。从教育自身来看,对本心的坚守就是对技术主义,尤其是技术激进主义的抵制。从社会氛围来看,教育的坚守可以为“技术发烧”的社会注入一剂清醒剂。从受教育者来看,教育的坚守其实也是一种示范,即通过自己的清醒与坚守,来教育学生在技术狂飙面前应秉持的态度与立场。
最后,重申教育的保守主义本质,教育应充分发挥“在场”教育的优势。生成性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使一些技术狂热者开始想象甚至设计不在场的教育。不可否认,现代教育是以同龄人集体接受教育为特征的,这样的教育安排,更突出同龄人的共同性,使个体的差异性遭到了忽视。但在笔者看来,即便如此,现代教育到目前为止,起码还是坚持让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在教育现场进行面对面交流的。人所独有的人格与心灵,是教育存在的基本条件,在场的教育是两代人人格与心灵的互动与交流。人是社会性动物,面对面交往是人性的内在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人类诞生与发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没有相互之间的交往,就没有人的诞生与发展。人类发展的历史,也是人与人交往的历史,交往的需要已经沉淀在人性深处。交往有多种形式,但面对面的交往始终是最基本的形式,是其他交往形式所不能替代的本源性交往形式。没有这种交往,人就会感到欠缺,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对教育非在场性的设想容易导致对教育本性的违背。教育不单是信息传播、知识传授,还涉及心意相通、人格感染、情感交流、精神交往、价值互动等无法测度的维度。如果未来的教育发生在单个人被无数的电子机器包围的场域中,也许在知识学习、信息传递方面能具备前所未有的高效性,但在这样的教育下,心意交流等只能意会的教育维度如何存在?失去这些维度,教育还能算是教育吗?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的孩子,他们到底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徒具有人形的信息机器?对教育在场性的坚守,其实也就是对教育本性的维护。
保守主义之眼所看到的那些现实的、潜在的危险,技术狂热者都看不到,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人缺乏审慎的品质。亚里士多德(Aris-
totle)将审慎界定为“好的考虑”,主要指对目的而言选择手段的正确(亚里士多德, 2003,p.182)。亚氏将审慎限定于手段选择上,实际上,在目的确定上同样需要“好的考虑”。具体到技术上,教育要以自身“好的考虑”来教育学生、社会大众进行“好的考虑”。在目的上,即人类发明技术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某项技术已经脱离了或极有可能脱离人类发明它的目的,我们为什么还要这种技术?如果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好,就去盲目地发明、运用某种技术,或者说只是因为人们有能力让某种技术面世就让其诞生,这就是缺乏目的上的“好的考虑”。其他人这样做,其影响可能还是局部的,倘若教育也是如此态度,其影响就是全社会的:一方面,教育缺乏审慎的品质,是对技术激进主义的放任与助长;另一方面,教育缺乏审慎的品质,还是一种反面教育,即教育受教育者、社会大众轻视审慎。审慎是保守主义的核心价值。坚守教育的保守主义立场,就要求将对受教育者审慎品质的培养作为优先任务。对个人来说,审慎不但自身是一种品质,而且是其他品质的基础。实际上,一个人除非是审慎的,否则很难是道德的。一个人的品质在“道德困境”(moral dilemmas)考验中最能体现,但我们忽略的是,促使人们在道德困境中做出好的选择的,正是审慎。(Kaspa, 2011)当下教育对审慎品质培养的不热心,除因受激进主义的影响之外,还在于对审慎的误解:审慎让人保守,有碍于创新。实际上,审慎作为“好的考虑”,是让人去做“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当然包含道德考虑,没有道德考虑的选择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优的选择,其实也是实现人之卓越的方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审慎品质,既有道德的维度,也有卓越的维度。
参考文献
奥特弗利德·赫费. (2005). 作为现代化之代价的道德:应用伦理学前沿问题研究(邓安庆,& 朱更生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巴里·康芒纳. (1997). 封闭的循环——自然、人和技术(侯文蕙 译). 吉林人民出版社.
贝尔纳·斯蒂格勒. (2012). 技术与时间:1. 爱比米修斯的过失(裴程 译). 译林出版社.
弗里德利希·冯·哈耶克. (1997). 自由秩序原理(下)(邓正来 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高德胜. (2018). “核心素养”的隐喻分析:意义与局限. 教育发展研究(6),31-39.
汉娜·阿伦特. (2011). 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王寅丽,& 张立立 译).译林出版社.
杰里·马勒. (2010). 保守主义:从休谟到当前的社会政治思想文集(刘曙辉,& 张容南 译). 译林出版社.
夸美纽斯. (1984). 大教学论(傅任敢 译). 人民教育出版社.
李强. (2012). 保守主义的内涵与价值. 读书(5),17-22.
罗素. (1963). 西方哲学史(上卷)(何兆武,& 李约瑟 译). 商务印书馆.
马克·波斯特. (2001). 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范静哗 译). 商务印书馆.
迈克尔·欧克肖特. (2004). 政治中的理性主义(张汝伦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亚里士多德. (2003). 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 译注). 商务印书馆.
伊丽莎白·扬·布鲁尔. (2009). 阿伦特为什么重要(刘北成,& 刘小鸥 译). 译林出版社.
尹洁. (2022). 探求道德增强的实践可行性. 内蒙古社会科学(7),49-57.
Kaspa, D. (2011). Can morality do without prudence? Philosophia(39), 311-326.
Persson, I., & Savulescu, J. (2012). Moral enhancement, freedom, and the god machine. Monist(3), 399-421.
Wagstaff, G. F., & Bundulis, W. (1986). Conservatism and achievement in highter education. Psychological Reports(10), 58.
Reaffirming the Conservative Nature of Education
in the Age of Technological Explosion
Gao Desheng
Abstract: The word “conservatism” has different meanings in people’s daily expressions and in academic research. In academic research, conservatism, as a way of thinking, is deeply wary of rational planning, especially social revolutions and major inventions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the minority, and prefers to believe in systems, customs and beliefs based on people’s life experience and natural evolution. Conservatism is directed against radicalism, and its ideological basis lies in the imperfections and limitations of human rationality. The current era can be said to be the age of technological explosion, the reason why people invent a new technology is simply “because they have the ability to invent the technology”. Driven by the desire for something new, technological personnel have a weak sense of prudence, and there are more and more products beyond the cognitive field of the times, making the risks of technology unprecedented. Educational research and practice are also hostage to the technology explosion, always reveling in the birth of every new technology, always thinking unilaterally about the impact of technology on education, without considering the role of education in neutralizing, preventing, and guiding the technology explosion. Therefore, in the era of technological explosion, it is necessary to reaffirming the conservative nature of education.
Keywords: Conservatism; educational conservatism; technological explosion; technical risks; technolatry
Author: Gao Desheng, professor of the Institute of Curriculum and Instruc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责任编辑 郝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