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刻进DNA：帮甩手老爸自学成医

人生不停，折腾不止。因老爸要去学中医，徐位领不得不为自己的学费折腾。毕业后，他依然在折腾。通过泥塑复活几百位逝者后，徐位领体味到人世悲欢，理解了老爸执意学医的意义。

于是，爱折腾的他全力支持老爸继续折腾。

年少当家，“折腾”悄悄刻进DNA

2013年9月初的一天，徐位领去大学报到的头天晚上，老爸徐启亮拿给他一沓钱：“2万块，好好收着。”家里清贫，老爸手头从来都不宽裕。难得他阔绰一回，徐位领有些感动。

“这些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全给你了。听说大学奖学金多，你看能不能争取奖学金来维持今后的大学生活。如果没问题，我想再去拜师学中医。”徐位领愣在当场。

这个老爸，思路实在是清奇。

徐位领出生在贵州省遵义市农村，家里还有个哥哥。老爸徐启亮是乡畜牧站的兽医，因妈妈体弱多病，家里没钱医治，老爸自学中医调理好了妈妈的身体，还帮周边邻居看跌打损伤。从那时起，他开始痴迷中医，钻研中医。

徐位领出生那年，徐启亮通过提干考试，拟升镇畜牧站站长。可因为他是二胎，徐启亮的升职之路就此断了。徐位领年幼时，常看到妈妈为钱跟老爸起争执。后来，老爸辞去了兽医一职，跑去福建打工。不多久，老爸又回来了，钱没挣到，还遭遇车祸，腿受了伤。再后来，徐位领又看到老爸种烤烟，忙活了好一阵，还亏了一笔钱。

家里的日子紧巴巴的，老爸好不容易挣点钱，还要拿出来买医书，一有空就看书。家里，总有争吵声。徐位领12岁那年，爸妈在一次激烈争吵后结束了婚姻。

后来，老爸改行卖豆腐，哥哥外出打工。徐位领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来回奔波，清洗打豆腐的工具，给瘫痪的奶奶做饭喂食。暑假，他去卖冰棍；冬天，他去卖小吃。年少的他，一路折腾，靠着自己挣的钱和学校的补助，念完初中，以优异成绩考取县一中。

为了省学费、拿奖学金，徐位领放弃了一中，选择了私立高中。对儿子的这个决定，徐启亮感到诧异，可也只能由着他折腾。

徐位领高中三年，拿遍学校奖学金，高一开学时老爸给的200元，他一分也没动。有一次放假回家，看到老爸炒菜舍不得放油，他偷偷去市场买回一桶油，又置办了一些日用品。徐启亮看到后，偷偷哭了一场。

无奈，徐位领高考发挥失常，成绩没过重点大学分数线。徐启亮提议复读，徐位领一想到老爸每天起早贪黑打豆腐卖豆腐，也挣不了几个钱，没选择复读，报考了贵州民族大学。

徐位领也是没想到，前段日子还在苦口婆心劝自己复读的老爸，现在就让自己自行解决读大学的一切费用。“我打算找名师继续学针灸，没有能力管你读书了。”徐启亮说道：“我读高中的时候，就梦想着考医科大学。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上大学。如今，你们哥俩也大了，我想去专心学中医。今后我养老也不找你们。”

徐位领这才知道老爸有个学医的梦想。老爸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位领只能答应。

进入大学后，徐位领对所选专业不感兴趣，成绩一般，奖学金没了指望，他开始全方位搞钱。

大一暑假，他跑到广东江门打工，辛苦干了一个月，一分钱没拿到，还倒赔了200块。打工时，为了省钱，他天天吃素肠粉。从广东回到学校后，他在大学附近开了家肠粉店。

一个人忙不过来，徐位领把老爸叫来帮忙。徐启亮见儿子每天起早贪黑地忙个不停，上学倒成了副业，头一次冲他发脾气：“胡闹！辛苦十几年才考上的大学，拿不到毕业证怎么办？把店关了，没钱我来想办法就是。”

徐位领无奈关了肠粉店，但也没找老爸拿钱。他去摆地摊卖玩具、棉花糖，一路折腾下来，也能自给自足。

大二时，他跟着校友学了一阵泥塑，后来又迷上跆拳道，可是学费让他犯了难。徐位领很少开口跟老爸要钱，徐启亮听了，倒是很支持：“学东西我怎样都支持，就是你今后买房、娶老婆这些，我可就不管了。”

老爸的思路总这么清奇，徐位领已经习惯了。报名跆拳道后，他每天6点去武馆，雷打不动地训练两个小时，风雨无阻。一年后，他升级为助教，每个月能有几百块收入。

除了在跆拳道馆当助教，徐位领还去摆摊卖玩具，卖棉花糖，卖各种小玩意，磕磕绊绊也快快乐乐地读完了大学。

2017年，徐位领大学毕业，跟朋友合伙开了家跆拳道馆。可2020年寒假，因新冠疫情暴发，跆拳道馆招不到学生，只好关门。徐位领回老家备考公务员，最后也以失败告终，他的生活和人生顿时陷入困境。

多么庆幸，这一趟我们是父子

一路折腾，又回到了“解放前”，徐位领有些颓丧。“失败了就重来，没什么大不了。”徐启亮说得云淡风轻。徐位领看了看老爸，五六十的人了，每天又读又背，学医到凌晨两三点。年纪大了，记忆力差，草药、经方老记不住，他就一次次总结经验教训，把知识点变成诗词，方便背诵，主打一个不怕折腾。

从初中到大学，从毕业到现在，徐位领也是一路折腾过来的，也不怕再折腾一次。

只是，回忆过去，这多年，他一直在为生活而折腾，似乎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折腾点什么才既能解决生活问题又能有意义呢？

他忽然想起来，他学过泥塑。开跆拳道馆时，有学生家长看到他捏泥人后，请他帮忙还原她过世的母亲。他凭借一张模糊的老照片，帮学生家长还原了逝去的亲人。对方看到后，感动得掉泪。那个场景，他记忆深刻。

疫情之下，生离死别变得更加具象了。离开的人需要被记住，活着的人需要被治愈。徐位领决定系统学习泥塑，帮人复活离去的亲人。

徐启亮很诧异：“你一个大学毕业生，咋又学起了泥塑，还没工资？”徐位领笑着说：“我在寻找人生的突破口。”当然，徐启亮跟从前一样，没有管儿子，由着他去。

2021年，徐位领去河北省玉田县拜了位名师，以学徒身份在师父家的泥塑店打杂，系统学习。几个月后，徐位领回到老家，在家闭关打磨手艺。

徐位领没日没夜地琢磨，制坯、塑形、阴干、上色，每一步都马虎不得。有一次，他自认为作品完成了九成，没想到手上的戒指不小心刮花了面部，所有功夫都白费，他几乎崩溃。

在一旁看医书的徐启亮突然开口说：“既然学了手艺，就要学精，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就要总结经验教训。”那一阵，徐启亮偶尔会蹲在家里，看着徐位领捏泥人：“鼻子再高些……这个眼睛要再大点儿就好了。”

渐渐地，徐位领手中的泥巴变得越来越灵活，每一个成品都像有了生命一般。有一天，徐位领又在练习。他看到老爸在一旁忙活，不由得照着老爸的模样捏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跟老爸一模一样的半身泥人露出了真容。泥人的额头有了深深的皱纹，眼角也有。不过，仔细一端详，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眼里还闪着光。徐位领看看泥人，又看看老爸，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哪怕日子再艰难，老爸也不曾愁眉苦脸过。

年少时，徐位领总觉得自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爸也不怎么管他。从初中到大学，十年时间，他靠自己挣钱念完了书，大家都夸他励志。每每此时，他都自我调侃：“我爸要学中医，我只好逼自己一把咯。”

看着手中爸爸的泥塑像，徐位领忽然感到庆幸，庆幸老爸还在，他在用他的方式陪伴自己度过人生低谷。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打磨，徐位领的手艺已炉火纯青。2022年，他在贵阳旅游区开了一家泥塑lYqOK6j6eH3Rx9LPPuhH/Q==小店，并开通了短视频账号。不少失去亲人的家属被他的创意吸引，线上线下联系上他，想要复活离世亲人的音容笑貌。

携手同行，非遗传承人反哺老爸

每捏一个泥人，就要听一段悲伤的故事。

一位单亲妈妈找到徐位领，想请他帮忙捏她过世的女儿。她女儿在几岁时患了白血病，她努力了很久很久，还是没能留住女儿。因囊中羞涩，她决定给女儿捏个小号的。徐位领特意捏了个大号的泥人，只收小号的钱，想给这位妈妈一丝安慰。这位妈妈连声道谢，抱着泥人泣不成声。

泥塑除了给人安慰，也能帮人弥补遗憾。

一个小伙子想给过世十多年的爷爷塑像。“我爷爷生前是教师，喜欢穿西装。我答应过爷爷要给他买套西装，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买西装，他就离开了。”徐位领手中的泥团，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他穿着西装，笑眯眯看着人世间……

一年时间，徐位领复活了300多位逝者。靠着这门手艺，徐位领成了小有名气的泥塑非遗传承人。

徐启亮的生日到了。从未给老爸过过生日的徐位领，萌生了给他办一场生日宴的想法。

那天，徐位领买了生日蛋糕，又给老爸穿了身西装，带着亲友们给老爸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徐位领拿着手机，拉着老爸拍视频拍照片。他留意到，即便是这样的场合，老爸也是医书不离手，得空了就看。

学中医这条路上，老爸是全身心地在折腾。

徐位领记得，有一年他给老爸网购了一部智能手机，老爸看到后，嫌他浪费，坚持要退货。他教老爸用手机上网查医学资料后，老爸再也不说退货的话了。

上大学时，每次回家，亲友们都拉着他“告状”：“你爸老把自己关在家翻医书，一连几个月见不着人，把我们吓坏了。你也管管他吧。”

他当跆拳道助教每个月有固定收入，老爸一听，长舒一口气。没两天，徐位领就听说，老爸把攒下的那点钱拿去拜师学针灸了。

徐位领忍不住问老爸：“我朋友身体不舒服，您帮他们扎针，效果很不错。他们几次跟我说，让我劝您开中医馆，您为什么不开？”

“中医馆我当然想开，为此，我还加入了咱们当地的中医协会。可是，我没有医师证。”提起这个，徐启亮很是遗憾。

“有人高薪聘请您当养生理疗师，为什么也不干？您学得那么辛苦，不用来挣钱，那是为了什么？”“我钻研中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为了挣钱。”说到这个，老爸两眼闪光，一脸骄傲。那一刻，徐位领突然领悟到了老爸在清贫的生活里挤出一切空间去学中医的意义了。

父子一场，人生难得。一路折腾的徐位领全力支持老爸继续在学医路上折腾下去。

见老爸总把自己关在家看医书，怕他憋闷，徐位领教他用滴滴打车，用地图定位，掏钱支援他外出散心。徐启亮趁机跑了很多地方拜见名中医，徐位领哭笑不得。

2023年，徐位领买房，结婚，当爸爸。儿子的人生大事都落定了，徐启亮该高兴，可他时不时情绪低落。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讨生活也越来越难，又不肯麻烦儿子。时间稍长，他总觉得自己没了价值。

徐位领怕他胡思乱想，把他接到贵阳来生活，还劝他学个手艺，既能挣钱保生活，又能提升价值感。为了能继续安心学医，年过六旬的徐启亮在徐位领的带领下，又折腾起来。

父子俩在商业街走了一圈后，决定学习吹糖人。徐位领在网上找到了师傅，父子俩一起拜师学艺。徐启亮学成后，每天出摊营业半天，余下的时间全用来看医书。

一天，父子俩难得有空，一起在家吃饭。徐启亮感慨：“托儿子的福，我不用你养，也不用为衣食担忧，此生别无所求，只想考个医师证。”徐位领担心他太辛苦，劝他服老。徐启亮正色道：“我才60岁出头，年轻着呢。哪怕考到80岁，能堂堂正正行医一天，我这一生也值了。”老爸一本正经的模样，把徐位领逗笑了。

从小到大，徐位领都是老爸和亲友眼中的乖孩子，这天，他故意调皮了一下：“爸，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野蛮长大，就连买房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没问过我一个字。”

徐启亮正要开口说什么，徐位领抢先说：“爸，虽然你没咋养我小，但我一定养你老。”徐启亮笑了：“小子哎，要不是你出生，我指不定做到什么层级的干部了呢。不过，我不后悔。”父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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