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路上不懈攀登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上海杂技团编创的杂技剧《天山雪》正在沈阳参加中国文化和旅游部主办的第十二届全国杂技展演，盛京大剧院观众坐得满满当当，反映沪疆两地三代人接续奋斗建设美好新疆的故事、高超的杂技技巧、唯美的舞台呈现震撼了观众，网友们把它誉为杂技剧的天花板作品。从第九届开始，全国杂技比赛改成了杂技展演，金狮奖已成历史，但是，在杂技人心中，观众的好评、喜爱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奖杯。

此刻，杂技人的思绪很自然地回到了十年前，习近平总书记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在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讲话提出的首要问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要求文艺工作者创作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讲话鲜明指出，在文艺创作方面，目前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讲话振聋发聩，激发了上海杂技人发奋创作高峰作品的责任和勇气。此后的十年间，他们孜孜矻矻做着一件事，就是向高峰作品的路上不倦登攀。这十年间，《战上海》《天山雪》两部优秀杂技剧相继诞生，上海杂技团被业界誉为杂技剧创作的领跑者。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人民的需要，就是我们的追求

《战上海》是怎么成功的？我在马戏城和上海杂技团原团长、当年《战上海》创作的主要策划人俞亦纲做过长时间的谈话。谈起《战上海》的创作过程，他总是滔滔不绝，但归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人民的需要，就是我们的追求。跟上时代发展，把握人民需求，创作出人民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这是文艺工作者的责任。正是按照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他们开始踏上杂技剧创作的新征程。

杂技传世两千多年，日积月累留下了大量的杂技节目，单上海杂技团而言，七十多年的历史中上演过各类节目达300多个。传统杂技表演方式就是单个节目表演，后经发展，在节目编排时赋予一定内容，再起上一个有点文学性的名称，但单个节目演出的样式沿袭依旧。到20世纪80年代，杂技主题晚会开始兴起，一台晚会数十个节目，组合在一个主题之中，最早的要数原战旗杂技团的《金色西南风》，后来上海杂技团也曾仿效此法，编排过多台主题晚会，最为成功的可数《时空之旅》。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化样式的多元，国外杂技综合艺术样式的传入，国内观众的审美需求也随之发生变化，观众已不满足传统杂技的表演样式，艺术改革势在必行。于是，杂技剧这一新样式应运而生。

2005年，原广州战士杂技团携芭蕾杂技剧《天鹅湖》来上海参加第七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闭幕式，经典芭蕾《天鹅湖》，在杂技舞台上竟然如此别开生面。于是，大家竞相仿效，中国的杂技剧创作从此发端，上海杂技也开始寻找编创杂技剧的题材。

2019年是上海解放70周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上海解放战役是一场战争史上非常特殊的战斗，也是中国解放战争中意义非凡的一场战役。俞亦纲认为：时代特征、地域文化、知名题材是杂技剧题材三大要素；那么，战上海这个题材都占了优势。战争题材动作性特别强，跌打滚爬，和杂技肢体性语言特征天然契合。经过周密论证，上海杂技团决定创作杂技剧《战上海》。

为了写好这部戏，创作人员和演员们一起，深入生活中去寻找创作的灵感。他们到高桥，寻觅当年激战上海外围的主要战场，听老战士介绍硝烟弥漫的战斗往事；他们到龙华烈士陵园，祭拜为上海解放抛头颅献青春的1700多名英灵。他们在龙华烈士陵园的一尊烈士雕塑面前久久伫立，年轻的心灵受到了深深触动，他们决心要把这段英勇卓越的历史敷衍在杂技剧的舞台上。杂技剧，顾名思义，要以杂技语言叙事，前人没有做过。今天，我们要用杂技的肢体语言讲述解放上海这场激烈的战争，这无疑是一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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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以改革破解创作难题—《战上海》在创造中转化，在创新中发展

面对挑战，只有迎难而上。要破解创作杂技剧这个难题，唯一的方法就是改革传统艺术，创造新的杂技语言，才能孵化出新的杂技剧。

新杂技语言的创造，需要具有创造精神的创作团队。俞亦纲记得当时物色创作团队时的斟酌。《战上海》是个红色题材、战争题材，没有强烈的政治意识、新颖的创作理念、智慧的编导手段，是无法驾驭这样一个战争题材作品的。经过反复比对，最终选择了两位军旅艺术家董臻争和李春燕担任编导，他们长期在部队文工团工作，本人就是军人，对战争题材把握有一种天然优势。李春燕之前曾在南京杂技团编导过杂技剧《渡江侦察记》，艺术质量比较好，艺术观念比较新，以他们为主的创作队伍具备创造新杂技语言的可能。没日没夜激烈到争执不下的讨论，排练场上、道具间里反反复复地琢磨实验，在智慧火花的迸射中，新杂技语言不断产生。传统的绳梯，被改造为攻坚的武器，战士们在密集的炮火中缘绳而上的壮观表演，生动地还原了当年攻城的战争场面；苏州河上错落有致的木桩，是杂技传统的梅花桩改造而成，战士们在木桩上表演单双人大跨度跳跃的惊险动作，使观众如见当年解放军夜渡苏州河的神速；传统的地圈钻圈，改造成上海弄堂小巷里老太太用竹竿横扫敌特的特殊战斗；尾声的一座丰碑，英雄群像庄严肃穆，白色鸽子徐徐飞来，每当演到此处，总是掌声雷动，因为那完全就是龙华烈士群像雕塑的艺术再现。一场一场创新的表演，诉说了战上海的艰苦卓绝，也完成了江华、白兰等英雄人物的塑造。在实践中，他们逐渐悟出了杂技剧创作的规律：叙事必须为技巧发挥提供空间，而技巧必须有机地为叙事服务。在对传统杂技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战上海》终于得以面世。2019年11月11日，在第21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开幕式上《战上海》惊艳亮相，一炮打响，也一炮走红，杂技界把它誉为杂技剧的里程碑。

《战上海》诞生之后，在全国40多个城市进行巡演，弘扬革命传统，展示杂技剧艺术，所到之处，都引起轰动。2022年9月入围中国文化和旅游部文华奖，2022年12月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如此之高的荣誉加身，但是，上海杂技人并没止步，他们很快就投入到了第二部杂技剧《天山雪》的创作之中。

杂技剧如何反映现代生活—杂技剧《天山雪》创作的又一次突围

如果说战争题材和杂技剧天生有缘的话，反映现实生活应该不是杂技剧的强项。杂技剧《天山雪》的创作面临的困难更多。在向高峰登攀的路上，他们又开始在一个更高的海拔上扎营，求索登高之路。

杂技剧创作还是需要一个有扎实内容的文学剧本，它虽然不可能一锤定音，但它一定是这个剧的灵魂。如果说《战上海》有文学作品可资借鉴，《天山雪》就是白手起家。为了出一个好剧本，剧组请来了话剧中心资深编剧喻荣军，导演还是李春燕，因为她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杂技剧创作经验。一支实力雄厚的创作团队，四赴新疆，上天山踏访上海知识青年援疆润疆的足迹。

知青援疆，在新中国发展史上，这也是一段很悲壮的历程。十万上海知青，告别浦江，告别父母，来到天山脚下，成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员。在这里，他们和新疆人民一起，战天斗地半个世纪，为边疆的社会稳定和安全、民族团结、经济繁荣和发展，贡献了自己的青春、才智，甚至生命，他们和新疆人民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段历史虽发生在和平年代，却也是可歌可泣。生活的感召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他们一定要用杂技剧记录下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这是一种责任和使命。正巧，上海和新疆在杂技艺术上也是有缘。上海市马戏学校2010年曾受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委托培养过一个杂技演员培训班，2017年培训班学员表演的节目《担当》（抖杠）被中国文化和旅游部选送到蒙特卡洛“新一代”国际马戏节参加比赛，三个1080度转体翻腾，两个双人双翻等一系列难度动作，折服了评委，荣获唯一金奖。生活真是创作的源泉，在喻荣军的脑海中，沪疆两地三代人身上发生的这个故事脉络就逐渐清晰起来：在上海市马戏学校任教的上海知青后代王雪峰，迎来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老战士的后代、上海市马戏学校毕业的新疆杂技演员哈里克等一行，王雪峰将要指导他们排练杂技节目《雄鹰》去参加国际比赛。排练中，尤其是遇到困难时，他们共同回忆起当年父辈屯垦戍边的奋斗经历，天山深处那不畏艰险、逆风飞扬的雄鹰精神，激发起了沪疆杂技人的斗志与勇气，终于，沪疆两地合作的杂技节目在国际赛场上获得了成功。

文学本改了十稿，杂技剧这么难写，这在喻荣军心里是始料未及的。因为杂技剧本只是提供了一个故事和分场结构，杂技语言能否呈现、如何呈现，可比他原来从事的话剧创作艰难得多。为了寻求能达到文本叙事要求的杂技语言，二度创作开始了更为艰难的探索。

创作人员在新疆这块热土上不断求索。面对中巴公路蜿蜒曲折的景象，他们如见当年兵团战士炸山开路的身影，绳索挂在腰间，云雾在身边缭绕，这和杂技立绳的形象不是天生吻合吗？悬崖之间架桥，杂技的空中秋千不正好能把战士来回运送吗？新疆杂技团的非遗节目达瓦孜（高空钢丝）的形象不恰似一桥飞架南北吗？修建中巴公路的一场戏几个表演的难点被一一攻克，再配以上海戏剧学院请来的舞美、灯光专家，用现代科技手段，立体、真实地营造了崇山峻岭之间架桥的险境，一场修建中巴公路的戏在新杂技语言的叙说中完美地得到了呈现。有观众说，修建中巴公路的戏演得催人泪下，这就是杂技剧语言的魅力。集体的智慧攻克了一个个难题，一个个表现现代生活的火热场面在杂技剧舞台上立体地竖了起来。上海知青在新疆小学任教，传播文化知识，她在跟孩子们讲解丝绸之路，于是，在集体空中吊子的表演中展示了龟兹古国绚烂的文化风貌；蹦床上蹦起的孩子抓住白云一飞冲天，展现出新疆人民面对棉花大丰收的一片喜悦；最巧妙的是戏中戏的抖杠从排练到比赛得奖，既展示了沪疆两地杂技艺术技巧之高超，使戏演到此处爆发了高潮，也有了完美的结局，并生动演绎了民族大团结的主题。《天山雪》把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精致，生活的艰辛和艺术的浪漫如此水乳交融，融于一台。当年的知青看了都禁不住热泪横流，说是太真实，太好看，太感动了。

《天山雪》的创作成功，使杂技人在通向高峰的路上又迈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高峰在前，攀登不止—杂技人永远在新的征程上

十年前，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极大地激发了文艺工作者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上海杂技团在完成两部大型杂技剧创作的同时，他们仍一以贯之坚持杂技本体艺术的发展，坚持国内国际两个市场的开拓，在市场活水的浇灌中使古老的杂技艺术之树永葆长青。

杂技剧的创作，离不开杂技本体的节目。杂技人非常明白杂技剧离开杂技本体就将成为无源之水的道理，他们在创作杂技剧的同时，继续紧抓对杂技本体节目的创作开拓。这十年间，上海杂技团的节目创作也是硕果累累，一大批新节目在创作人员和演员的共同努力中诞生。《攀登—集体造型》《突破—抖杠》《飞鸟与鱼—双人吊子》《时光—双人爬杆》《都市节奏—蹬技》《四人爬杆》《单杆》《舞空竹》《软钢丝》《晃板踢碗》《蹬板凳》《高台定车》《球技》《滑稽蹦床》《鸽子吊子》《集体绸吊》等一批原创新创节目相继推出，提高了演员的创新和表演能力，也为杂技剧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节目源。常演常新的内容，使上海杂技在市场上保持长盛不衰的态势。上海马戏城，在继《时空之旅》创造驻场演出15年、累计演出5354场、接待中外观众525万人次的骄人业绩之后，《时空之旅2》又全新登场。“中国元素、中外合作、中国故事、国际表达”，焕新的杂技秀赢得中外观众纷至沓来。中剧场的《欢乐马戏》剧组在体制改革中激发了演职人员创作演出的原生动力，今年演出有望突破400场。

遵循讲话“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精神，上海杂技团积极开拓国际市场，把优秀杂技艺术介绍给国外观众。在杂技剧《十二生肖》2013年赴法国、瑞士的37个城市巡演的基础上，2015年11月，上海杂技团又携杂技剧《小龙飞天》再赴欧洲，在巴黎、马赛、日内瓦、布鲁塞尔等城市演出96场，观众达40万。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情欢迎和好评。

在马戏城，我见到了上任一年半的上海杂技团新团长梁弘钧。谈起过往，充满自豪；谈起未来，更充满信心。他们正在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指引下，继往开来，继续向更高峰迈进。杂技艺术总是要向前发展的，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他的设想很宏观：要继续深化改革，改革生产关系中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部分，进一步释放生产力，发展新质生产力，让杂技艺术生产产业和事业双轮驱动、比翼齐飞；利用马戏城优势，进一步优化文商旅深度融合，抓住马戏城中剧场建造的契机，打开马戏城围墙，和大宁公园合作建设马戏主题公园，联动区域经济共同发展，把马戏城建成中华优秀文化聚合点、对外宣传窗口展示点、文旅融合产业集聚点；提升国际魔术节的艺术地位，从今年起国际魔术节将改为每年一届，国际魔术大师每年都能云集上海，一个新的魔术之都正在形成。在马戏学校做大做强魔术专业，新一代魔术传人正从这里脱颖而出；改革杂技专业教学方法，变单一的杂技技巧教学为综合艺术培养，马戏学校将培养适应新杂技剧创作需要的一代代创作、表演人才。看得出，他心中自有一幅蓝图，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文化强国建设，杂技人不忘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在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上重要讲话指引下，上海杂技人向着高峰路，不懈攀登 。

作者 上海杂技团原团长，上海杂技家协会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