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听的一个词

父亲是个诗人

若干年前江背老镇

有一个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口

窗前

有一个修理角

修理角有个彭运爹

戴眼镜他就是

我的父亲

在火星四溅的叮当声中

我的父亲修伞修套鞋

兼刻图章

他说他的工作很神圣

他要为穿着套鞋

在雨中行走的人

撑起一片晴空

同时还要在晴空的一角

盖上图章

他说他要让每一个

来修理角找他的人

都留下一个

红色的姓名

疑惑

父母的照片挂在墙上

各有各的框子

没有合影

父母的身体化成了灰

各有各的盒子

没有共枕

他们生前死后都在一起

靠得很近相敬如宾

这算不算爱情

我要报仇

父亲从不打人可有一次

不知为何追着我打

追过了一条田垄

我跑得快父亲追得气喘吁吁

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着父亲喊

我要报仇

我把父亲想象成恶霸

把他手上的藤条想象成帮凶

我把自己想象成苦大仇深的弱者

我把田垄想象成江湖

我要报仇我要到深山老林去练功

我要十年不回家

我要父亲向我赔不是

现在我站在父亲的坟头

不知道他还气不气

我真想把他气出原形

再拿起藤条

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

然后我喊着你打你打呀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再也没有人追着我打了

我想跑也跑不动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

我会来到父亲的坟前

点燃几根香，烧上几页纸

再放上一挂鞭炮

磕上几个头我想再喊一声

我要报仇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煤油灯

近楼的博古架上

供着一盏煤油灯

那是父母的遗物

黑夜的光明

曾经一到黄昏

母亲就将它点燃

照饭菜上桌

照鸡鸭归窝

照收工回家的父亲

曾经煤油灯下

我做着作业

母亲纳着鞋底

父亲戴眼镜抽旱烟

看“增广贤文”

每次我到近楼

就会坐在沙发上

看看煤油灯

看着看着仿佛

就来了劲来了精神

火把

把杉树皮捆紧

浇上桐油点燃

父亲举着它

在深山中行走

我跟在父亲后面

看父亲把山照亮

把坟头的阴风

赶走

父亲说深夜赶路

要昂首挺胸

不要低头

外婆

我翻开了一本精美的词典

发现其中最好听的一个词

就是外婆

最慈祥的一个词

也是外婆

外婆从词典里走了出来

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然后坐在我的面前

拉着我的手说

再忙也要吃饭

倒春寒就要来了

她提前生了火

外婆又从墙上取下瓜瓢

到水缸里淘满了水

递给我说

每天早上喝两口井水

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

日子就这么过

我发现外婆又多了一些白发

我在外婆的白发上轻轻抚摸

然后我把外婆送回词典

再把词典抱在胸前

我说外婆今天

我好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