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风

2024-11-09 00:00:00史生荣
芙蓉 2024年5期

史生荣,祖籍甘肃武威市,生长于内蒙古临河市,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长篇小说《所谓教授》《县领导》《所谓商人》《所谓大学》等,中篇小说《空缺》《副县长》《教授不教书》等六十余部,短篇小说二十余篇,另有教育子女经验专著《学霸孩子养成记》出版发行。作品多次获多种奖励。曾获“首届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1

伍小妹说清楚了想来他这里工作,丁得发一下笑出了声。在牧大培训时,他鼓起勇气邀请她来,但她却不屑一顾,今天竟然找上了门,真的是世事难料。丁得发止住欢喜,急忙介绍公司的情况,然后说猪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肉卖出去,而饲养技术方面已经问题不大,他问伍小妹:“主要让你搞销售,你愿意不愿意干?”

这和她的专业大相径庭。丁得发说:“我知道你是养猪专业的硕士,但销售才是最终的出口,而且也最能搞出名堂。北大有一个才子卖猪肉,现在都成亿万富翁了。你也是才女,肯定有办法能让销售有一个大的改观。至于工资,别的职工基本工资也就四五千,我给你八千,再多了也影响别人的积极性,但效益好了有提成,你看怎么样?”

工资比她预想的要高一些。委屈自己到这里工作,就是为挣钱渡过目前的难关。但她是学动物营养的,对做好销售没一点把握。但工作难找,能拿一份薪水也不错了。她谨慎地说:“那我就先干着试试。”

丁得发再次详细介绍公司的情况,然后又高兴而急迫地带她去看承租的卖肉摊点。

摊点都在几个大超市,实际就是在超市租一个柜台,然后把柜台承包给商户,让商户卖他家的土黑香猪肉。但现实的问题是土猪肉价格高,人们也不相信他家的肉就是土猪肉,因此销售很困难,商户不得不私自进一些普通的猪肉滥竽充数,这样情况就更加糟糕,丁得发出了柜台的租金,商户却卖了别人的猪肉。

丁得发又要她当副总经理,全权负责销售。伍小妹还是有点惶恐。那次丁得发在学校培训,她替导师带他们实习,突出的印象是丁得发的眼睛总是盯着她,也特别喜欢提问题,而她只是研究生,许多实际问题也答不上来,但他还是把她当老师尊敬。他当然是高看她了,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她,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丁得发带她走马观花看了六个超市的柜台,实际也是向商户宣布对她的任命,而且告诉商户今后销售工作要完全由她来管理。

下午,她决定再去详细了解一下情况,也和大家熟悉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找一找问题的症结然后对症下药。

一号柜台卖肉的是两兄弟。她一到柜台,两兄弟就轮流诉苦发难,要求降低销售指标,也要求加大销售提成。商户是按柜台面积来确定每月的最低销售量,然后按售价的百分之十二提取报酬。但所有的柜台承租人都叫喊肉卖不动,任务完不成。丁得发说其实他们都在卖私肉,到市场低价进劣质肉,然后冒充土黑香猪从中牟利赚钱,严重败坏了土黑香猪的名声。丁得发的意思是首先管住他们卖私肉。这当然是一个难题。但她觉得办法总比困难多,智慧总比问题多,只要多动脑子多尝试,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她默默走进柜台,拉开木板门,里面码放了三块白猪肉。她威严地指着说:“这是怎么回事?”

矮胖结实的老大并不惊慌,他慢悠悠抓过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呼的一声剁在半扇猪肉上,猪肉一下被剁成了两截,然后他用胸腔吼着说:“球,你们送来的肉,又肥又黑,低价卖人家都说像坟墓里挖出来的,你让我们高价怎么卖!你让我们怎么活!我们没办法,就得自己找活路,要不然就得饿死。”

伍小妹恐惧地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快刀,别说这刀剁在她的脖子上,即使剁在屁股上,她也会一下成为两截。

管理者的本能让她感觉不能示弱,更不能辜负副总这个职务和老板对她的信任。她上前一步大声说:“我们是有合同的,合同上也是有处罚条款的,我们租柜台已经掏了一大笔租金,总不能我们亏钱让你们赚钱。如果觉得不能干,你可以申请退出。”

汉子直接把一口唾沫吐到肉上,说:“你他妈的吓唬谁,老子靠力气吃饭,到哪吃不了一碗饭?如果不让老子卖肉,你也得给个说法。”

如同一盆冰水泼到伍小妹心里,巨大的寒冷让她打一冷战,同时巨大的悲伤也潮水一样汹涌上来。她一句话说不出,泪水却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汉子嘲弄地说:“别只知道掉眼泪,卖肉的看惯了猪血,根本不怕你的眼泪。你给你掌柜的说说,以后送点好肉来,就照你身上的肉送,又白又精又嫩,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

伍小妹只能快步离开。

她感觉自己一下从天堂摔到了猪圈,天蓬元帅变成了猪头二姐。

上午她和丁得发谈了很多,丁得发对自己的猪肉信心满满,他坚定地认为公司养黑香猪走高档肉的路子是对的。这也和她的想法完全一致。《动物营养学》的绪论里就讲得清清楚楚:在物质短缺的时代,要解决的问题是有无问题;在物质丰富的时代,解决的问题就是优和劣的问题。吃肉就是要好吃,因此必须向好吃营养无公害方向发展。方向对了,机会就有了,困难也只是暂时的。她相信自己能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也能干出一番事业,甚至创造一个致富的神话。可转眼间,雄心壮志就灰飞烟灭。

太阳金灿灿地挂在西天,大地也一片灿烂。她擦把眼睛,内心却有一万张嘴在呼喊: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怎么说也是一个窝囊废!

但她相信自己是有能力的。她想起一篇文章,作者说她只身到北京闯荡,学艺创业都失败,落魄到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到饭馆端盘子混饭吃,结果是连连失误打了盘子惹了客人,但她咽下痛苦忍受一切,靠聪明吃苦琢磨,在工作中摸索出了很多经验,也给老板出了不少主意,从领班升为分店的店长,然后自己开餐馆,发展成几十家连锁店。自己硕士毕业,起点就是副总,条件比那位作者优越很多,混不成老板,也应该能混一份高工资。如果连自己都养不活,那几十年书就真的读到猪脑子里了。

伍小妹吃力地走到台阶处坐下,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目前的局面。

商户是凶狠了点,但这种粗人一般都耿直仗义,如果真有让他挣钱的办法,他一定会感恩戴德拼命卖力。如果没有让他挣钱的办法,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土黑香猪肉特点明显,皮黑但膘色白亮,肌肉纤维细腻,不论水煮还是炒菜,味道都鲜香软绵。土黑香猪肉的肥膘不但油亮软嫩,手指一压还有油渗出。而普通猪肉肥膘色泽灰暗僵硬,没有油亮感。如此明显的特点,商户竟然说普通人不识货嫌价高,当然是宣传解释没有到位。而价高的问题,是土黑香猪身材矮小,生长也缓慢,普通良种猪六个月就可以出栏,而土黑香猪则要一年,因此如果价格不卖普通猪的两倍,就没什么利润。

现在人们并不是吃不起好肉,而是吃不到好肉,如果大家都知道土黑香猪肉好吃,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购买的。

可以把两种猪肉的照片放在一起挂在柜台前对比,下面再用文字加以解释说明,然后教消费者怎么来鉴别。同时也可以从理化指标方面做一些对比,指出好吃且营养价值高的本质原因。

还可以把她的照片和硕士毕业证书以及学位证书复印件一起展示,增加可信度。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有这样明显的对比,人们当然就会识货。

伍小妹一下兴奋得心跳加速,想给丁得发打电话,拿起手机,突然觉得火候不到,还没想全想透。稳一稳情绪,她觉得应该写成一个实施方案,形成一个文字性的东西,这样即使不能立功,也说不定能拿点奖金。

2

公交车里已经拥挤得拼命推搡才能进去,这么多高档衣物挤坏挤丢,损失可就大了。一路母鸡护小鸡一样忙乱到下车,大包小包总算一件没少。擦擦满脸的汗水,抬头看眼自己的家,伍小妹兴奋得如同飞翔。

她将营销计划递给丁得发,丁得发刚看开头,就睁大了眼睛,看完竟然兴奋得跳起来,冲动地要拥抱她,只是在接触到她的瞬间清醒地忍住。在办公室转了几个圈,然后用他会用的最美的词语赞美她,然后又憧憬公司美好的未来。然后又联系影楼,说要给她照一张和她真人一样大一样美的彩照,然后印制装框,在每个柜台都挂两张,同时在照片的旁边印上猪肉对比的文字。去拍摄时,丁得发说要穿一套高档职业装,然后领她去买衣服。买了一套丝毛混纺西服和短裙,又要买里面的衬衣,还说内裤和胸罩也得买。她也高兴得脑袋发晕,半开玩笑说士兵发服装,也要有冬服夏服礼服常服。老板说那就都买上,再买一件大衣,还想买什么她自己做主。这样就买了一大堆衣服,还有高跟鞋、帽子,花了三万多。

悄悄进门,浓烈的猪肉香扑鼻而来。她卖猪肉,她的另一半就应该买猪肉吃猪肉,以实际行动支持她鼓励她。伍小妹一下甜美得笑出了声。

在灶台忙碌的高可成满脸笑容走过来说:“到底是副总,已经能不空手回家了,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分享一下幸福。”

伍小妹说:“你猜。”

高可成说:“肯定是金条。”

伍小妹说:“做梦。”

高可成夸张地啊一声,翻看袋子里的衣服。

伍小妹故意平淡地说:“咱们那些营销计划,把老板高兴得上蹿下跳,去买拍照的服装时,我说这么英明的策划,怎么也得买一年四季的衣服。老板说随便买,我就没客气。”

高可成将衣服全摆在床上。粗略估算一下,怎么也得两三万。男人给女人一下买这么多衣服,他不知这算什么事情,衣服穿在女人身上,女人有什么感受,男人有什么感想。

他和她谈恋爱时,他给她买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她一直穿着不换,问她为什么,她说穿在身上什么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温暖,就像把他贴在了身上。高可成的心一下酸得有点发疼,他还是忍住了疼痛说:“你买这么多衣服,就没给你父母也买一件?”

伍小妹说:“买衣服是工作需要,也算工作服,我怎么能给别人买。”

如果伍小妹是个男的,老板会不会给买衣服?高可成觉得不但不会,连进入公司工作都不可能。高可成还是无法忍受,他阴着脸说:“一下给你买几万的衣服,你就没想想老板是什么用心?”

高可成竟然不高兴,简直是岂有此理!她吃惊地说:“人家只是让买工作服,他的用心就是赚钱,还能有什么用心!”

也有一定的道理,也许宠她就是为了给公司赚钱。把衣服只当成衣服就行。高可成平和了一下口气说:“今天房东又来催房租了。”

伍小妹说:“如果我的策划有了效益,我就要奖金,房租的事最多再迟交一周。”

高可成继续做饭,但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猪头老板一下就给伍小妹一个副总,现在又给买衣服,这样对一个漂亮女人,他怎么想老板都是别有用心的。

饱暖思淫欲,老板已经越过了饱暖,而淫欲又是无法满足的无底洞。今天买衣服就是钓饵,天下老板俘获女人基本就用这个套路。伍小妹还是个初人社会的学生,哪里有这些社会经验,必须把这些话给她讲明白,让她有个预防的心理。

吃饭时,高可成给伍小妹夹一片肉,清清嗓子说:“漂亮女人在商界打拼,本身就有许多麻烦,既要处处提防,又不能得罪人。拿今天的事来说,买衣服本身没有错,但你是年轻漂亮的女知识分子,男人给你买衣服,而且超出了正常工作需要,给了你意外的惊喜,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你穿在身上也能体味到什么,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拿了人家的东西,就等于满足了人家的愿望,也间接地答应了人家的要求。这些你想过没有?”

他是在用低贱的心理来猜测她贬低她,好像她就是个不懂事的风尘女子,丝毫没把她当成有尊严有智慧的知识分子。她将筷子扔到桌上,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妓女吗?人家是嫖客吗?他给我的东西是嫖资吗?今天是拍照和工作需要买衣服,买多了,只能说明我的智慧和价值,也许以后他还会给我奖金,到时你又怎么说?我告诉你,我付出了我的肖像和证书,他给我报酬,天经地义,而且是等价交换,即使不等价,只要他给,给多少我也有理由要,而且理直气壮,这都是我应该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要?”

她做得好像也没有错,对一个穷怕了的人来说,当然很难拒绝也不应该拒绝得到的财物。但衣服应该和金银首饰一样属于装饰品,男人用衣服来装饰女人,就像男人用色彩来装饰自己的坐骑或者玩物。这些简单的道理和男人的小把戏,伍小妹怎么能看不清,她只是没有考虑将来的麻烦,也不愿意认输。这些必须给她讲清楚,要防微杜渐警钟长鸣。他亲亲她的脸,将她揽入怀里,说:“我知道你是正直善良的,更不会看上一个没文化的猪老板,但有些事我还得提醒你,不然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以后也很难相处下去。我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男人找机会给女人买衣服,意思就是把他对女人的温暖和爱,真切地包裹在女人的身上,贴到女人的肉上,暖到女人的心里。女人的心暖了,人也就温顺了。而且他带你去买衣服,试衣、脱衣、穿衣,他都在欣赏你,你都在满足他的淫欲。”

伍小妹打断他的话说:“行了,你聪明,我也不是傻瓜,你觉得我脑子不够用还是本身就是坏女人?”

是的,她不是没脑子的小孩,她确实能够应对,而且他也已经提醒她了。高可成说:“我博士马上就要毕业了,等我有了工作,生活就不是问题,到时你再慢慢找一个好单位。”

伍小妹说:“你现在的任务,是一心一意弄你的博士论文,家里的事,有我就够了。”

高可成说:“我还想到了一些办法。电视里讲过一个故事,说油条里有明矾,所以人人怕铝中毒,有一家油条店就研制出无明矾油条,主动找官方权威部门检测,然后将检测报告张贴在店门口,买油条的人一下就排起了长队。现在食品安全是人人关心的大问题,我们除了在好吃上做文章,还可以在绿色无污染上下点功夫。”

伍小妹说:“这些我也想过,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想好。”

高可成说:“你明天拿一块猪肉,我让学校搞食品卫检的同学做一个理化指标分析,然后把分析报告贴到卖肉的窗口,甚至印到每一个包装袋上。还可以把猪的特点和特殊的饲养方法做成一个短视频,比如土黑香猪吃天然无污染的食物,每天还让猪做有氧运动,再配上大饭店厨师对肉的制作,也配上消费者的赞美,然后在柜台前用大屏幕播放,这样肯定能打开市场。销路开了,肉又真的好吃,就能形成品牌效应。只要形成了品牌效应,就可以扩大养殖,也能办更多的连锁销售店,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伍小妹激动得一下抱住高可成,又咬住他的下巴,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潜力股,等你博士毕业了,咱们就自己办一个猪场。”

高可成一下将她抱起,紧紧地压到床上。

3

高可成再看眼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十分。这么晚了伍小妹还不回来,而且是天天很晚了才回,这已经不是事多加班能够解释的。高可成不想再打电话,两次打电话,她都说正忙,马上回来。他想象不出她在忙什么,超市都已经关门了,她还能忙什么?他问过她具体忙什么,她一下把一天要干的想干的事都说了出来。这么多事都要晚上干,那么白天上班在干什么?你全干完了老板又干什么?这些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但脑子里却总有另一幅画面:屋门紧闭灯光幽暗,她和猪头老板独处一室,有说有笑。想到愤怒处,他甚至觉得他们是在床上。他想,如果不是在床上,有多少话说不完,有多少事做不完,那么长的时间怎么打发?高可成的心紧紧缩到了一起。

喝一碗凉水,让自己发烧的身子冷却一下。但肚子还是烧,他知道一方面是气的,另一方面也是这些天猪肉吃多了。因为土黑香猪肉供不应求,每个销售柜台都想多得到点肉,就都开始巴结伍小妹,给她一些猪肉和五脏六腑,他只能顿顿吃猪产品,天天加大运动量。高可成在地上走几圈,心里却翻腾得更加厉害。感觉伍小妹不仅把时间投了进去,情感和灵魂也跑到了老板那里,而且荷尔蒙也不知上升了多少,和他初恋时也没这么亢奋。

再喝一碗凉水,感觉问题还是严重。公司是人家的,钱也在人家的口袋里,伍小妹振奋成这个样子,从心理学方面分析,就不是因为单纯的爱好和事业,也不是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应该是因为共同的情感。有了共同的情感,当然就有了共同的一切。还有,她的行为也有了质的变化。记得初识时她会涂口红画眉毛,浑身也打扮得光鲜亮丽,但他和她确定关系后,她就再也不怎么打扮。现在,不仅又涂口红画眉毛,连睫毛都粘成了雨刷子,身上也抹了香水。这样的刻意打扮为什么,给谁看,为了谁。答案当然是他不敢想的。

心走了,人回来又有什么用,而且她每天回来要说的,就是公司的那点事,丈夫的事、家里的事,她不仅不再管,连问一句都没有。无疑,她的全部身心,都已经扑在了老板的事业上,扑在了老板的身上,老板的事已经成了她的事,已经成了她精神的全部。

连翻几个身,高可成还是觉得明天必须去看看。去看看,一切也就明白了。事情确凿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省得这样痛苦煎熬。

伍小妹终于回来了。他仍然闭着眼。他感觉不出她是在看他还是在干什么。沉闷一阵,他听到了流水声。偷眼看,她在卸妆洗脸。

竟然对他不闻不问。他重重地背过身,紧紧地闭上嘴和眼睛。

她轻轻上床,轻轻地睡下。

既然不关心他的一切,那就谁也别理谁,等明天把问题搞清楚了,再用事实说话。

很快,高可成就听到了伍小妹轻微的鼾声。

醒来,天已经大亮,身边也空空荡荡。她当然是上班去了,好像也一天比一天走得早。看眼表,八点半。高可成迅速起床,简单洗把脸。到灶前看看锅,漆黑冰冷。感觉她没吃什么。他也不想吃什么。喝一杯水,他决定先到超市看看,看看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猪肉供不应求。如果她没说谎,那么别的也大体不会太假。如果一切都是谎言,那一切就已经不堪设想了。

赶到家常超市,黑香猪柜台前围了六七个人,柜台里一名壮汉忙得像抢劫。壮汉旁边,伍小妹手捧硕士学位证书的照片让高可成全身一振。猛一看,还真以为她就站在那里。但照片要比她更漂亮也更有气质,特别是胸部,丰满挺立呼之欲出,也不知是怎么拍成这样的。那天她回来说被影楼的摄影师摆弄来摆弄去,整整一个下午才拍好。他当时感觉她是在炫耀。只可怜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摆在了猪肉摊上,如果摆在影剧院门口,那才有点文化和美的气息,那才应该是她的骄傲。

又来了几个人,目光都在她的照片上,然后再看那些文字说明。一位大爷问真的假的,硕士怎么进了猪肉摊。卖肉的汉子立即高声说:“我们老板财大气粗,花重金雇来这个漂亮的女专家,让她全力研究香猪肉,也把她当压寨夫人。这个肉不仅香,也绿色营养无公害,你们看,这是教授检验的证书,所有的指标都合格,证明这个肉营养高档。你们再看视频,猪当人来养,让猪吃精粮细米,让猪跑步游泳,猪浑身都是腱子肉,你们买回去吃了,就还想来买。”

压寨夫人这句话刺得高可成心里疼痛。汉子虽然是吹牛胡扯,但无风不起浪,至少是他们看着像压寨夫人。如果整天形影不离,那和压寨夫人又有什么差别,娶了老婆也就是为了整天在一起。当然,近墨者黑,整天被这样的乌七八糟包围着,还哪里有清高贞操,又怎么能清清白白。

肉摊上方的大型电子屏里,伍小妹赶着一群猪跑来跑去,然后猪吃食,然后猪游泳,然后伍小妹解说,猪头丁得发站在一边色眯眯地盯着伍小妹。

高可成痛苦地走开。

他不想也不敢去公司看。站着想想,觉得再没必要看,在公司能看到的,当然是在一起工作,除此之外,还能看到什么!

伍小妹说她的改革整顿是全面的,肉摊的环境卫生进行了彻底改造,职工也必须文明礼貌,除了穿白大褂,也要戴白帽和口罩,肉案上也不许有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卖一块肉,擦洗一遍肉案,要把肉案当成手术台。现在看来,那只是她的理想,卖猪肉的毕竟是卖猪肉的,绸缎披在猪身上,猪还是猪。可惜的是伍小妹中了邪,竟然说老板不粗俗不土气,简直是瞎了眼。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高可成踢一脚路边的树,突然觉得应该向老板收一大笔钱,包括肖像使用费、策划专利费、证书使用费。

高可成转身快走几步又站住。再想想,确实是对的,目前的一切只能用钱来解决。如果不给现金,就技术入股。如果老板不答应,就不让他用照片和证书。

至于费用要多少,那要按利润的多少来定,如果利润增加百万,至少也得要二三十万。导师在一个养殖场有技术入股,每年都能拿到三四十万。高可成快步跑到一个人少处,急忙拨打伍小妹的手机。

接通,高可成突然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也会打草惊蛇开锅泄气。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慎之又慎,当然得有个策划,当然要等伍小妹回来一起商量出一个周密的方案,写成RFy27eEmXcoR97jPr3f4unF3vfa/tW2biO9mnHzmCjM=一个文字性的东西,然后有理有据合法合规得到应该得到的。

伍小妹连声问有什么事,他只好说有件特别重要的大事,电话里说不清,晚上回来商量。然后急忙结束通话。

回到家,高可成热血沸腾,如果老板能给十几万,就租套大房子,冬天把父母接来过几天城里人的日子。如果能要到几十万,就可以付首付买一套房子,或者和伍小妹一起下海,自己创业搞一个养猪场。

今天应该做顿好饭,给伍小妹一个惊喜,也好好庆贺一下这个不一般的日子。

猪蹄猪肚猪耳朵猪心猪肝猪肾都有,感觉卖肉的租户已经再没什么可送。高可成在网上查找一番,决定做红烧猪肉、爆炒肚丝、辣子猪肝和油煎腰花。

高可成一下笑出了声。猪肉出在猪身上,其实猪肉也长在人身上,人有本事了,猪肉也会从人身上长出来,也许这就是靠山吃山靠猪吃猪。

终于等到伍小妹回来。看来她还是听话的,让早点回来商量就早点回来了。高可成满面笑容接过她手里的包,帮她脱掉外衣,再将她抱到椅子上。伍小妹一脸迷茫地说:“今天鬼鬼祟祟神神道道,是做贼了还是抢人了?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还故意卖关子设悬念,害得人猜了一天。”

高可成蹲在她面前说:“我去超市看了你的照片,特别漂亮,但摆在那种地方,脸上还沾了一点猪肉,卖肉的还把衣服披在了你的身上,我看了心都往一起缩,我好可怜的老婆。”

其实委屈的不仅仅是照片,她自己受的苦操的心,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又怎么向他诉说。她故作不在意说:“反正是照片,也无所谓。”

高可成说:“怎么会无所谓?我在肉摊前站了一会儿,一个人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硕士,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摊主立即解释说为了钱,然后说得很难听,也很粗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堪,心里又有多么痛苦。”

伍小妹说:“我天生就这苦命,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肯到梁山落草为寇。”

高可成说:“但翻身得解放就在眼前。”

伍小妹疑惑地说:“你是做了白日梦还是吃错了药?”

高可成拿出打印好的报酬方案,得意地递到她手里,说:“今天我仔细查阅了国家的有关规定,公司使用你的照片,使用你的证书,使用你的策划,用于营利活动,就都得付报酬,而且商业使用就要按获利多少来分成。”

伍小妹一下有点泄气。她何尝不想要钱,但钱难挣药难吃,那天她找机会诉说房东催要房租的事,丁得发始终装聋作哑,她只好说能不能提前支取一点工资,丁得发这才喊来会计,要会计给她支付这个月的工资。她当时失望得想哭。老板解释说这两年猪行情不好,公司一直是在亏损运行,前前后后在银行贷了七百多万,而且猪场每天都得给猪肚子里塞钱,迟喂一分钟,猪就叫喊得像高音喇叭。现在虽然销路好了,但又没有猪可卖,就又需要投钱扩大猪场规模。伍小妹让高可成坐下,然后详细向他说猪场的困难。

巨大的失望让高可成脸色变得苍白,他几乎喊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么大的公司,哪里挤不出一点钱!但不管他有没有钱,用你的东西就得付钱,没现钱也要写个合同,把一切写清楚,然后打个欠条,一两年后再给也行。”

她已经和丁得发商量好了,将土黑香猪和当地的野猪杂交,将野猪生长快、耐粗饲、瘦肉率高的特点,和土黑香猪肉质香、口感好、营养价值高的特点结合起来,经济效益就会大幅提高。这些天她的工作就是查找这方面的资料,查找更优良的土黑香猪在哪里、最好的野猪在哪里,找到了,就建一个现代化的杂交猪生产基地,然后采取猪场加农户的方式,把培育好的杂交猪仔租给农户饲养,公司统一饲料,统一管理方式,统一收购销售,然后建立一个品牌,把杂交黑香猪肉销到全国。这么大的事业,这么宏伟的理想,她当然激动向往,甚至有点热血沸腾。但资金是最大的问题,要实现也得想许多办法,而且还要勒紧裤带干几年。在这种情况下要报酬,无疑是拆墙挖路。伍小妹只好详细地解释,高可成虽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脸色还是由铁青变成苍白。

她不再说什么,好像这事就这么了结了。这当然不行。

一团烈火在高可成的胸中燃烧:她竟然站在老板的立场上想问题,好像公司是她的,好像他们是一家人,而他却是外人!岂有此理!高可成努力压下怒火,高声说:“不知是我脑子出了毛病还是你有问题,为什么你要把屁股完全坐在人家那里说话。你现在要想清楚,你是他的雇员,你和他是雇佣关系,你要你该得的钱,你管他有没有困难。如果他有困难,就让他写一张欠条。这样一个道理,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伍小妹恼火地说:“你说得轻巧!闹翻了,人家扔给你一点钱然后让你离开,你怎么办?或者干脆不给你一分你怎么办?你以为人家离开我的照片就不能经营了?人家花几千几万,随便就能找一个我这样的硕士,再拍无数张这样的照片。如果打官司,你也没有什么专利证书没有什么证据,而且官司也要拖到猴年马月。”

高可成泄气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怎么办?”

伍小妹说:“我只是说要讲个策略,我得慢慢来想办法要。如果你觉得不行,那你就出面去要,你是一家之主,你完全有资格去要,闹翻了,我还可以出面回旋打圆场。”

高可成说:“你是当事人,你不要,人家凭什么给我。”

伍小妹说:“那你就不要逼我,让我慢慢想办法来要,也请你相信我,我既然能混到今天,就证明我有足够的智慧,也有足够的办法把事情办到最好,利益也得到最大化。”

高可成无力地说:“我原来以为要挣点钱,看来是空欢喜一场。”

伍小妹说:“我不知道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空欢喜一场,也不知道挣多少钱你才能不空欢喜一场。”

高可成说:“咱们也不要吵,既然你也同意要报酬,那咱们就商量一个可行的办法。”

伍小妹说:“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打工的,一切都得看人家的脸色,一切都得见机行事,所以你不要急,更不要逼我,我只能见机行事。”

高可成只能将一肚子的话憋回去,苦着脸去做饭。

4

丁得发依然理了那种偏分头。伍小妹觉得他要么理成寸头,要么理成光头。伍小妹说:“你这三七分,有点像账房先生。”

丁得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杀猪卖肉的,就应该像个光头,只有知识分子才能理长发。”

伍小妹一下意识到老板在有意向儒商靠拢。真是缺什么爱什么。伍小妹一下笑得花枝乱颤,努力止住笑说:“你说的还是过去的知识分子,我们的老师基本是寸头,只有个别五六十岁的老教师,才理五六十年代的分头。”

丁得发高兴了,冲动地挺立在她面前,说:“都说男人要靠女人打扮,你是知识分子,眼光也高,审美也厉害,我听你的,你说好肯定好,从今天起,我聘你做我的形象大使,我的穿衣打扮,全由你管。现在就陪我去理发店,重新理,也指导一下那些不懂审美的理发师傅。”

拍马屁拍在了马肚子上,让老板想多了。这个苗头必须掐死,让关系稳定在老板和雇员的轨道上。伍小妹突然觉得说报酬的机会来了,报酬说清了,关系也就摆正了。伍小妹换成一脸委屈,说:“我现在就是一个穷学生,哪里有富人的高雅眼光,我现在整天想着柴米油盐养家糊口,哪里还有半点审美。”

丁得发说:“还是看不起我,好像给我参谋降低了你的身份。当然,你也不想管我Y5ZlmVTkuZALzBMoXKhRtA==的闲事。”

伍小妹说:“不是我不想管,是一堆烂事愁得我不知该怎么办。昨晚和老公吵了半夜,他说他和我一起为公司谋划了那么多事情,而且我的照片立在那里被人嘲讽给他丢脸,现在公司有了收益,他说怎么也得给点报酬。我说了公司的困难,他就说我胳膊肘往外拐,然后就写了个要报酬的方案要我和你谈,闹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丁得发两眼盯着她,她只得低下头。

丁得发思考半天说:“要报酬是合理的,打算要多少,能不能给我说一下方案?”

伍小妹慌乱地从包里掏出高可成写的方案递给他。

丁得发粗略看完,在地上踱了几步,又坐回到椅子上,说:“我也想给你报酬,但你也知道,咱们要发展,还是缺少资金,如果给你几千几万,我也过意不去,而多了,咱们又没有。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咱们的长期合作,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股份,把咱们捆绑在一起,公司是我的,也是你的。至于给你多少股,如果你愿意,你提个比例。”

导师搞了个营养饲料配方,在一家饲料厂技术入股,导师每年都能拿二十几万。高可成也说过没现金可以要股份。伍小妹眼里一下放出了金光,但不知要多少合适。她想让他说能给多少。她努力压住喜悦,喘了口气说:“你是老板,你看能给多少。”

丁得发说:“你算技术加肖像入股,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暂时给你百分之十五,这十五不是卖肉的股份,而是我整个公司的股份,包括我的一个猪场和一个屠宰场,还有一个小冷库,总资产有五六千万。如果咱们的事业做大了,我还可以增加你的股份,也可以奖励你股份,也就是说,咱们要捆绑在一起,这样咱们的劲也会使在一起,你的聪明才智也能得到充分发挥。”

伍小妹感觉一下就成了老板。她努力压住心跳,不由自主用女性最柔软温顺的语气说:“我听你的。”

丁得发一下站起,说:“那咱们现在就写一个合同,你也放心了,我也没顾虑了,工作起来也有动力了。”

写好合同,伍小妹让丁得发看,丁得发看都不看就签了字盖了章。

看着伍小妹将她那份合同装入包里,丁得发说:“我还是想按你说的,理成寸头或者光头,能不能陪我去一下?”

现在已经是合伙人,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伍小妹认真地点头答应。

丁得发开着奔驰越野车,很牛气地将车直接开到理发店门口,将店门堵了一半,进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要伍小妹为他选一种发型。

满墙的发型,伍小妹一下拿不准哪一种更好。公平地说,丁得发长得还算标准,头不圆不长,发际线也不高不低,如果不是脸有点红,倒是一个美男子。伍小妹感觉那个圆寸头不错。反复斟酌,感觉挺配老板的头和身材,也极像她导师理的样式。指了问怎么样,丁得发说:“我的头就属于你了,你感觉好我就感觉好。”

伍小妹还是涨红了脸,感觉事情有点麻烦,这样下去,他会得寸进尺。她不满地瞟一眼丁得发,感觉他眼里满是和暖的秋风柔软的光。她一下无话可说。女理发师说:“男人就是给女人看的,美女看好的,肯定就好,我理出来保证让你俩都满意。”

一屋子的人都用鄙视的眼光看她。她知道不必在意,但心里还是想大声告诉他们,姑奶奶也是老板,还是正牌的硕士。她只能悄悄来到门外。

丁得发终于出来了。让她评价怎么样,她只能笑一下。丁得发说:“这个店的手艺不错,你也理一下,同时做个面部护理。”

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人关心过她的头发。一股温暖从心底生起,她犹豫一下走进理发店。

墙上那个上直下弯的披肩发感觉很适合她。她高傲地坐到椅子上,指了说:“就照那个理。”

丁得发站在她后面。透过镜子,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眼睛里仍然透着那种光芒。伍小妹再一次止不住慌乱。老板才四十一岁。男人四十一枝花,是花当然要招展怒放,当然要炫耀色彩。她止不住有点害怕。他如果真的提出要求,她怎么拒绝,拒绝后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她感觉还是找个机会早点说清楚好,把爱扼杀在萌芽状态,也让他早点摆正心态,免得由爱生恨闹出是非。

但人家并没有表示什么,你又怎么说,说什么都是自作多情。再看镜子,他的眼睛仍然火辣辣地盯着她。她想对他做个不悦的表情,但做什么表情都像是挑逗。她只好闭上眼睛。

理完发上车,丁得发又要一起去吃饭。丁得发说:“今天是我们签合同合作的大喜日子,怎么也得庆贺一下,你说吧,你想吃什么?”

难道他真的比她还高兴,比她还愿意?吃饭是推不掉的。如果他再说什么轻浮的话,就正好说清楚,免得让他越陷越深越麻烦。她说:“今天我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就行。”

丁得发说:“那就去吃海鲜。”

饭桌是一张条桌,两面各有一个半长沙发,好像是专为情侣准备的。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难道服务员也看他俩像情人?伍小妹一下有点后悔。她再看一眼丁得发,他一脸牛气得意。她的心再一次止不住乱跳。

丁得发无声地和她坐成并肩,身子紧靠着她。她立即起身坐到了对面。

丁得发一时有点尴尬,什么也没说,然后开始点菜,脸色难看得像哭。

丁得发再不理她,一口气点了几样菜,然后无声地坐着。

是真的生气了,如果由爱生恨,正常交往也难,能否在公司立足也是问题。

伍小妹突然觉得自己仍然是个打工者,一切仍然得由他来支配,自己实际什么也没得到。而那张合同,其实也是个空头支票,也等于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饼。她一下浑身发凉。是的,身无分文,拿什么当股东当老板,而这张空头支票,实际就是一根牵狗的绳索,即使盈利,他要再投资再生产或者吃喝玩乐,她也管不了他,更别说兑现分红,如果亏损了,还得背负债务。

既然生气了,那就把话挑明。高可成说得对,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公司虽然缺钱,但每天卖肉也有一些现金收入,拿出几万也不是问题。她咬咬牙,决定把话说清楚。但想想还是不知从哪里说。她真想大哭。丁得发端起酒杯要和她碰杯,也满脸堆笑,感觉他在转弯示好。伍小妹趁机端起酒杯,一口喝完半杯红酒,说:“都说借酒浇愁,我这一喝酒,愁就上来了。昨天我妈打电话,说我爸病了,要我给点钱。但我身无分文。我想,既然我是股东,你能不能预先给我分点红,也让我渡过难关?”

丁得发吃一口菜慢慢咽下,说:“按说我应该付你点现金,但你也知道,咱们的现金根本周转不过来,猪场不但欠人家的饲料钱,也欠租摊位的租金,我们每天卖肉的钱,进不了公司就直接转到了人家的账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在小水湖正好有一套房空着,里面什么家当都齐全,你空手进去就可以住,这样先把住房的问题解决掉,你就可以把租房子的钱省给你妈。”

她惊喜地看着他,但不知这套房是租给她住还是送给她住,而且既然有多余的空房,就应该用这房子抵现金给她。她试探地说:“能过户吗?”

丁得发说:“那套房是我刚进城时买的,结果发现附近没有好学校,为了儿子上学,就又在城南买了学区房。那套房就算公司给你提供的福利,等你以后有钱了,如果想买好房,那房就给我儿子,如果你仍然想住,就继续住着。”

还是些含糊的话。不如干脆说清楚,不然他还以为她是傻子。伍小妹想想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妨也写个合同,写清楚先让我免费住十年,那时如果股份不能兑现,就用房子代替股份分红。”

丁得发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能住十年就够了,十年以后,她肯定会有办法,说不定那时他白给这房她都有能力不要。巨大的兴奋从伍小妹的心底生起。感觉今天是个好日子,最焦虑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有了房,在这座城市就有了立足之地,也就算扎下了根,也真正成了这个城市的主人。她认真地说:“我想现在就把合同写好,也想现在就去看房。我现在住的破房,一上楼,我就担心突然倒塌,而且全楼住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租房人,晚上睡下,我都担心生命安全。”

丁得发说:“吃完饭我们就签合同,办公室有钥匙,然后我们去看房。”

她努力克制,还是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而且很快感觉饱了。她放下筷子,他也不再吃,站起身说:“走,回办公室签合同。”

5

房子在一个很大的小区,小区也还算新。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每个房间看一遍,感觉和导师家差不多,而且家用电器厨房设备家具摆设一应俱全,虽有尘土,但仍透着新亮的光泽。

确实什么都不用再买,住这样的房子,赤条条过来就行,而且可以把父母也接过来,让父母也享几天福,亲戚朋友来,也不怕没住处。

她努力克制,闭紧嘴什么也不说,还是晕乎乎地发蒙,只机械地跟着丁得发在一个个房间转。丁得发说的话她听到了,但说的什么一句也不知道,仿佛脑子已经被幸福填满。

丁得发再次带着她来到主卧。柴红的雕花大床是那么平展宽敞。在电影电视里,女主人往往会躺在这样的大床上,身边摆一堆洋娃娃小动物。今天,她也终于像一个女人了。今晚她就住在这里,先在床上打几十个滚再说。

床用塑料布苫着。丁得发揭去塑料布,紫红绣花床罩崭新如初,下面白色的丝质双人被干净柔软。伍小妹不由得伸手摸一把,柔软光滑的感觉直击心脏,又迅速扩散到全身。她的眼睛止不住湿润。当年考上大学离开家里的土炕,感觉学校的床是那么新、那么高雅,虽然小得只容一个身子,虽然高低两层摞着,但她还是兴奋得彻夜难眠。她知道,这张床连接着美好的未来,睡四年,就会睡出一片新天地,睡出另一张新大床.在新大床上,会有她的白马王子和无尽的欢乐,也会孕育出欢乐后的结晶。但这张床却让她熬得艰难,熬到今天,才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得到。

感觉腰间有一只温柔的手,她侧脸看,他顺势轻轻地亲在了她的嘴上。她触电一样躲开,也猛然惊醒。看着他走火的脸,她迅速严厉地说:“你干什么?绝对不行,以后不许你这样。我们是合伙人,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很难再合作,而且你也明白,要想长期合作,要想合作得愉快,就得清清白白,要不然会麻烦不断,也会彻底闹翻成为仇人。如果你不听,这房子我也不要了。”

丁得发脸红一阵青一阵,感觉很是痛苦。她突然觉得有点过,应该好好劝说。她想缓和一下,又感觉还是不能太迁就。丁得发突然喘息变调地说:“道理我也懂,可就是控制不住想爱你,爱得特别强烈。但你不要怕,我会控制自己。”

这样的感情她懂得,但这样的感情更危险,也不好控制,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感情。她说:“这样的事谁都会遇到,但人是有理智的,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克制自己,人能权衡利害。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所以你必须克制。你有老婆,我有丈夫,咱们的事没有可能,而且我爱我的丈夫,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想这些你懂得,也能理解我的难处,也能想明白这样的后果,所以你必须克制,有时候克制也是一种美的享受。”

丁得发沮丧地说:“对不起,请你相信我的克制能力,让我不爱你我办不到,但让我控制自己的行为,我还是能办到。当然,我爱你,就不会强迫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默默地爱,也会默默地让你好。”

谁也剥夺不了爱的权利,但感觉他确实能控制得住,她更相信她也能控制得住他,她也有这个能力和智慧。如果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爱就是无害的,爱和被爱都是幸福的。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又感觉不能。她什么也不说,走到一边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也不能再待在屋里,孤男寡女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谁都会有一些想法。她用恳切的口气说:“我今天有点累,咱们还是走吧。”

丁得发要送她回去,她坚决要自己回。看着沮丧的丁得发开车远去,伍小妹突然不想回去。房子究竟什么样,刚才脑子乱,她还没看清楚。她转身快速回到房间,气喘吁吁将门关死,突然想给高可成一个惊喜。打通高可成的手机,她用命令的口气说:“我给你发一个位置,你立即过来,越快越好。”

高可成问在哪里。她高声说:“在咱们的新房里,三室两厅两卫,不许磨蹭,以最快的速度过来。”

高可成说:“你是不是说梦话?”然后又说:“怎么回事,发大财了?”

伍小妹还是忍不住说:“人家没有现金,但有一套房子归咱们住。”

高可成问是不是给他们。伍小妹说:“没说死,签了合同,免费住十年,到时如果咱们想要,再给咱们。”

高可成大声说:“为什么十年后再给?”

伍小妹说:“你个没出息的,胸无大志,十年后你还住这样的房子啊?如果能合作十年,这房子他给我我都不要。”

结束通话,她突然感觉浑身发软,突然想在大床上打滚。躺着滚几下,又突然想哭。一切好像在做梦: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屋子,突然有了一大笔股份,突然成了副总经理,突然有了美好的事业,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突然。

高可成来得很快。她无声地拉开门让他进来,然后无声地跟在他的后面看每一个房间。

一圈看过,高可成也激动得脸色发红。她忍不住问:“怎么样?”

高可成说:“确实不错。”

伍小妹说:“你看这卫生间,差不多有咱们现在住的房子大,还有浴缸,都赶上发达国家了。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外国人在浴缸里洗澡,我就觉得那是天上的梦,今天一下就有了。”

高可成拧一下水龙头,水哗的一下冲了出来,吓得他急忙拧住。

她笑了说:“你还没看卧室呢,那床有多大,被褥全是新的。”

床确实很大,却一下扎疼了高可成的心。

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灰尘,红色木地板成了灰色,床前密集的脚印是那么清晰,而床上,却那么干净。无疑刚刚收拾好,好像刚刚睡过人。像一颗子弹穿透脑袋:当然是老板领着她来的。两人在一个屋里,只匆匆忙忙收拾干净床,当然是为了睡觉。他的心一下碎了一地,人也一下颤抖得站立不稳。他努力挺住,努力睁大眼睛。床前的脚印却更加清晰,一大一小两个脚印直接踹到了心脏,巨大的悲痛海啸一样汹涌而来,一下将他完全淹没,他捂住胸口颤抖着喊:“你们在床上睡了?”

伍小妹吃惊地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

高可成一下瘫软在地,同时也发出了牛哞一样的哭声。

她一下明白他是怀疑她和丁得发在床上睡了。真的是意想不到。今天她只有兴奋,兴奋得忘乎所以。伍小妹冷静地问有什么问题。高可成用尽全身的力气喊:“是男人的脚印,你们在床上睡了!”

竟然说她和老板睡了!怒火直冲她的脑门,她愤怒地喊:“你脑子进水了!他不来我怎么知道房子在哪里。但来了就要睡觉吗?你以为我是牲口吗?”

高可成抹把眼睛再看,床前两人的脚印最多,也最乱,脚印和脚印摞在了一起,而别处却稀稀落落甚至没有脚印。他指了床前的脚印,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伍小妹喊着说:“你长了一双贼眼!他领我看房,人家炫耀大床,说一切都是新的,然后又揭开苫床的单子让我看,当然脚印就多!”

苫床的塑料布就堆在床角。这个解释好像是对的。高可成的心一半落回到肚里,全身也有了力气。再细看,脚印也只在床前一处。是的,妻子是正直的,甚至有点保守,和他谈恋爱一个多月才让他亲吻。而她和老板认识还不到一个月。高可成一下轻松得发飘。是的,妻子绝不会突然就和另一个男人上床,而且妻子是爱他的。高可成一下把她揽到怀里。但她却用力甩开,然后哭出了声。他只好说:“你一解释我就清楚了,是我冤枉你了,我也差点吓死,如果你真的有那事,我就活不成了,可见我有多么爱你。”

伍小妹想骂,但心里已经没有了一点悲伤,她说:“你今天怀上了鬼胎,也说明你心里就把我看得很低,甚至就没把我当正经人。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侮辱你的妻子,而且把她想象成没尊严没人格没水平的烂货?”

高可成动情得一下将她抱起,说:“这个床今天就是咱们两个的,现在我就要把它变成爱的舞台,上演一出咱们的爱情大戏。”

她也想来一场大戏。她撒娇地反抗一下,就很配合很温顺地任他摆布,而且也很快进入角色。大床确实好,床宽大,心情也宽大,爱也做得无限,两人翻来覆去地滚,折腾到精疲力竭,才瘫软了不动。

6

协商好导师要当养猪学会的会长,养猪学会研讨会暨换届大会就由导师来承办。为确保当选,导师将会议的规格定为省部级会议标准,但感情和精神接待要达到国家标准。国家标准谁也没见过,但大家的理解就是最高。高可成最年轻,跑腿写材料基本落在了他的身上。打印完最后一个桌签,高可成将办公室门关死,然后趴在桌子上。太累了,他要小睡一会儿。

心却仍然无法安静。今天找校长给文件签字盖章,校长却一肚子不满,当着他的面说导师作为一个学者不安心搞学问,整天沽名钓誉四处鼓吹炒作。这样的关系,他毕业留校当然是没戏,必须早点另找出路。

参会人员名单里有畜牧研究院的朱院长,这应该是个接触朱院长的最好机会,找朱院长谈谈,能到畜牧研究院工作,也算有一个做学问的铁饭碗。

手机响了,导师要他去学校开封公函,然后到人民医院给尚老预订一间高干病房,以备尚老万一发病。

尚老是养猪学会的会长,也是工程院院士,正是尚老要把会长的位子传给导师。导师当了会长,学术上的许多事情就由导师说了算,比如申请研究课题,比如审定什么资格资质,比如评选什么先进。有了学术权,他到时沾点光自然而然。高可成只能立即去办。

预订好病房回来,群里又有通知说尚老已经下了飞机,要大家马上去宾馆等候欢迎尚老。

高可成看眼表,已经错过了吃公务午餐的时间。肚子确实饿了。高可成还是决定忍着不吃,反正晚上有欢迎宴席等着。马不停蹄赶到宾馆,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同行等候,而且都是有头有脸能见尚老的人。高可成发现朱院长也在里面,他想走上去问候,但他的身份还是学生,还够不到和朱院长直接攀谈,只能站在走廊的尽头远远地看着朱院长。

他决定今天晚宴时把朱院长巴结好伺候好,先让朱院长有个好印象,再找机会和朱院长谈。

突然一片嘈杂,尚老被导师搀扶着走出电梯。

尚老比他想象的要硬朗,根本用不着搀扶,搀扶只是做个尊敬的样子。走廊里的人们一下都迎上去。导师一一介绍,然后一一和尚老握手问候。

朱院长和大家一起簇拥着尚老进入房间。高可成左右看,好像都进去了。他也悄悄走了进去。

房间是套间,外间很宽敞,但只有一套沙发,大多数人只能站着聆听尚老说笑。导师很快就说尚老鞍马劳顿需要休息,晚六点再在餐厅欢聚。大家便无声地出了门。

高可成紧跟着朱院长来到住宿的房间,然后鞠躬介绍自己,问有什么需要他来服务。

朱院长说:“我看过你的一篇论文。”

他发过六篇论文,原以为没人看,朱院长竟然看过。高可成陡然兴奋得精神焕发。他开始述说他的研究。朱院长说:“我和你的导师是同学,你如果毕业愿意来我这里,我们一定会重用。”

高可成立即高声说愿意。朱院长说:“我们归中科院管,下个月就有一个研究员退休,然后你就可以过来上班。”

朱院长是一把手,他说的当然算数。高可成兴奋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得体。研究院虽然不如大学好,但只要领导重视你,你的机会就多。记得有句流行话说,跟着老虎你就是老虎。再说,他有了工作,家庭的经济危机就能解除,伍小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更不用怕和猪头老板闹翻。他只能兴奋地大声说谢谢,然后一连给朱院长鞠三个躬。

楼道里传来喊吃饭的声音。高可成搀扶朱院长到餐厅去吃饭。他要让朱院长在他这里享受到尚老享受的那种尊敬,而且整个会议期间他就伺候朱院长。

朱院长这一桌朱院长官最大,大家都围着朱院长说话。朱院长很健谈,也愿意和大家讨论一些问题,别的桌子早已散了,朱院长他们一直到整个饭厅安静下来才散。

高可成急忙赶去吃工作餐,但工作人员已经吃完散去。他发现还有一桌没动,看看已经没人,便到厨房说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学校不能来,他要带点饭菜过去。

高可成拿了几个塑料袋,挑选了几样名贵的菜装了,他要回去和妻子一起吃。

家里又是空空荡荡。满腔的兴奋一下变成了悲伤。高可成将菜扔到桌上,无力地上床躺平。

这是什么家!如果她继续这样,就干脆辞职回来,他养着她,穷死也比这好受。

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他不想给伍小妹打电话,更不想听她说晚回来的理由,因为她每次晚回来的理由都那么合理,而每一个理由都会让他心痛难受。

高可成愤怒地脱去衣服睡好,又担心今天她不回家吃饭也没打电话,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毕竟深更半夜的。高可成只好打她的手机。听到那一声柔软悠长的“老公”,他的心一下软了。仔细听,手机里人声嘈杂,感觉她在大街上。她一连喂几声,他才说:“这么晚不回来,出什么事了?”

伍小妹高声说:“你好像盼我出事。”

她的口气是兴奋的,这阵子好像她一直都是兴奋的。高可成说:“这么晚不回来,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伍小妹说:“你说你今天忙,晚上还有宴会,我就没打扰,怎么又怪我?”

她总有三百六十五个理由在等他,而且这些理由好像是计算机存储好的,就等着他敲击键盘调取。高可成无声地挂断电话。他决定今晚和她好好谈谈。

伍小妹回来就去洗漱,要上床睡觉时,他恼着脸问:“不吃饭了?”

她说:“嗯。”

高可成说:“你现在是红人了,天天有人请你吃喝,能不能说说吃的什么,也让我解解馋。”

伍小妹说:“吃到肚里了,和成一团我也分不清吃了什么。”

高可成一下不知再怎么说。伍小妹说:“你喝酒了?”

宴会有茅台酒,朱院长让他喝了几杯,他也替朱院长喝了几杯。他说:“我一个下人,就像我们家乡唱的小曲,说娶了个俏老婆,姘头比虱子多,晚上去睡觉,怎么也轮不到我。哪里像你,副总,老板的贴心红人,吃香的喝辣的,也有人像苍蝇围着你转。”

伍小妹说:“太粗俗了。”

高可成说:“那也只能怪你看走了眼选择了我。”

伍小妹转身搂住他说:“今天我就不和你计较。今天我给我哥谋了个差事,给他在华强超市租了个大柜台卖肉。有我照顾,一年怎么也能赚个十来万。今天吃饭,是我请超市的老板。”

她一个人绑在猪头老板身上不算,还要把哥也绑上。把全家都和猪头老板绑一起,她又如何能够脱身,她又如何能够不被驱使?高可成悲伤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找到万能的靠山了,要把全家都靠在靠山上?让全家都离不开他,你怎么来保证你的人身独立?”

伍小妹揪住他的耳朵,说:“你小子够坏的,整天想方设法抹黑你老婆,也整天想方设法往坏的方面想,好像你的心都坏了。我哥那个样子,我侄女那么可怜,你就没一点同情心?你就看着我侄女的腿没钱做手术残疾吗?你不主动想办法也算了,我想了办法,你还阴阳怪气,你还有一点人的良心吗?你说吧,我哥的事,你管还是不管。如果你有办法,哪怕是一点点办法,我立即照办,我立即靠你,立即给你磕十个响头。”

她这回的道理还真是硬道理。虽然他现在有了工作,但帮助谁想都不敢想。

伍小妹说:“怎么不说话?我哥的事管还是不管,今天就要你一句话。你是男子汉,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注定又要妥协认输了。高可成还是用悲伤的语气说:“管是对的,但以后还会有事,办法永远不会只有一个。而且想办法的时候,能不能别往一个人身上想,这个人又不是你的丈夫,你总不能时时处处都依靠他。”

伍小妹说:“凭良心说,我哪天不想靠你,想了这么多年,我想你也感觉到了,不仅感觉到了,而且你还嫌我靠得太多,靠得你心力交瘁疲于奔命。这些我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也生怕把你这棵嫩苗子靠歪了靠倒了,所以我就站直了靠自己。但你说我只靠一个人,你错了,今天我就认识了商场的老板,以后有了事,我就去靠他们,而且以后还会认识更多的人,能靠的我都要靠,就是那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他太无能无法靠也靠不住。他想说既然我靠不住,你就另找一个去靠。但还是努力咽了回去。

伍小妹缓和了语气说:“我们正在成长,成长的过程肯定得靠别人帮助。等我们有了力量,别人想让我们靠,我们都感觉受了侮辱。”

妻子说的是对的,今天他就要靠朱院长。高可成开始说今天和朱院长的事。

伍小妹吃惊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不是说好了要想办法留校吗?不是说好了要当名教授要超过导师吗?怎么说变就变了?我苦死累死,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你也不想想,研究院怎么能和大学比,研究院就那么一个破院子,那么几十号人,那么点可怜的经费,设备仪器也没法和学校比,工资收入也和大学差很多,而且听说还要自负盈亏,你糊里糊涂去了,以后没饭吃怎么办?”

高可成说:“许多情况我比你清楚,研究院人少科研经费多,每个人都有研究项目和经费。研究院有一个研究养羊的,申请到一大笔研究经费后,就办了一个实验羊场,羊场饲养的羊,除一部分用来研究,大多数卖钱进了个人的腰包。我如果去了,就努力申请研究项目,然后也办一个养猪场,那时你也不用再跟猪老板,咱们自己干大事业。”

伍小妹一下高兴起来,说:“这样也好,咱们都是搞养殖的,到时自己办一个养猪场,不仅可以用自己的技术,还可以利用研究院的资源,这也许是一条金光大道。”

高可成说:“办好了,三年五年就可实现,那时我不仅可以让你依靠,而且会变成天山泰山,别说一个杀猪卖肉的小老板,高官富商,也得羡慕几分。”

伍小妹说:“你也别太得意,办养猪场也只是个理想,你我现在都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先脚踏实地工作,然后慢慢找机会。”

高可成说:“这我当然知道。”

伍小妹说:“时间不早了,咱们睡吧。”

高可成说:“我给你带回了宴会上的高档菜,我还没吃饭,咱们一起吃。”

伍小妹吃惊地说:“你还没吃饭?”

高可成说:“我等你一起吃。”

伍小妹感动地说:“那我陪你吃。”

7

她走时说去南山县。南山县距省城只有三百多公里,猪头老板开的是奔驰越野车,天黑结束工作回,两三个小时也到了,现在竟然要住下!一男一女外出住下,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难道她连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难道她忍心给丈夫戴顶绿帽子来羞辱他?高可成对着手机大声问为什么要住。伍小妹说:“好的野猪只有深山才有,山路难走,跑了一整天,还是没找到好的,明天还得继续找。如果回去明天再来,都跑路了,什么也干不成。”

他愤怒地要摁断通话,但浑身颤抖得指头指不到位置,用尽全力摁,手机却掉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一起钻深山老林,已经是大忌了,已经是他能够忍耐的底线,现在竟然要一起住宾馆,难道她要离开他嫁猪头?

高可成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呼喊不,她不可能离开他,也不可能嫁猪头。她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不可能嫁一个没文化的猪头老板。

但动物学和人类学都告诉他,一妻一夫只是社会道德的产物,而社会道德在利益和欲望面前,往往显得脆弱和无能为力,她和老板偷情,自然而然。

毫无疑问,她已经公开要做猪头的小三了,而且还要让他也忍受认可。

残酷的现实是,她没他这个丈夫可以,没那个猪头老板不行。没有猪头老板,她就得重新回到从前,重新住到破屋,重新穿旧衣服,她哥也不能在超市卖肉。

原以为她即使物质上依赖猪头老板,肉体上精神上应该能保持独立,至少能顾点脸面。但她却没有。自从认识猪头老板,她就是快乐的,她就是亢奋的,比和他初恋时还要兴奋快乐。这样的快乐,如果只用事业兴旺来解释,已经有点自欺欺人了。

高可成浑身冰冷得颤抖,心里的血,也感觉凝固在了一起。

不行,她是他的爱妻。他猛地跳起。他要打车去找她,看看他们究竟在于什么,如果真的住在一屋,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高可成拿出抽屉里那六百多块钱,怒气冲冲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刚说去南山县,司机便吓得睁大了眼睛问这么晚了去干什么。他知道自己的面目很凶恶,只好说家里死人了。司机还是胆怯地说:“我车上有卫星定位系统和公司直接连着,我先给公司汇报一下。而且晚上出长途,每公里两块六,还要算来回,您得先付一半的钱。”

粗略算算,得一千五六百块。高可成一下泄了气,转身无力地往回走。

屋里安静得像流干了水的池塘,空旷得让他心干。他无力地倒在床上,将牙齿咬得很响。握紧拳头猛击枕头,还是心痛得抽搐,愤怒得想拼命。起身喝一碗自来水,仍然没有一点好转。

他和她相识,其实是她先看上了他。那是在研究生新生见面会上,在自我介绍时,她特意强调了未婚,惹得大家一片笑声,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他。他介绍自己时,也特意说了未婚。散会后,她有意先出门,然后放慢脚步等到他,并肩说一路闲话。要分开时她说她宿舍的柜门是坏的,问他会不会修。到了她的宿舍,她客气热情得像接待贵宾,而她的柜门不仅螺丝掉了,锁子也不见了。她和他一起到小卖部买螺丝买柜锁,他付钱时,她客气一下就没掏钱包。他知道这是对他的考验,他确实是喜欢上她了。到修车铺借工具时,她仍然要跟他去,在黑暗处下台阶,她就歪了身子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行,他要和她视频,看看她究竟在哪里。

他打开微信视频,很快通了。

她用毛巾包着头,好像刚洗完澡,靠着被子躺着。她盯着他不说话。他调整一下情绪,沙哑地问她在干什么。

她平静地说:“准备睡觉。”

感觉是一张大床,但看不清楚全貌。他等待她说话,也等待她转换一下镜头,但她不说话,也不动手机,镜头只对着她的脸。她就那么盯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内心。

他的用意很明显,用不着躲躲闪闪。他用力说:“我要看看你睡的房间。”

她问看什么。

他说:“看看你住宿条件怎么样。”

她开始四处乱照。一切都浮光掠影,床很大,旁边还有一个枕头。他用尽力气喊:“为什么是双人床!为什么还有一个枕头!他哪里去了!你让他滚出来!”

她大声说:“闭上你的臭嘴,高档房间的床就是一个大床,一个人睡也是双人床,他在另一个房间,门我都锁死了,你睁大眼睛看!”

门锁被照得很清楚,不但锁了,还把防盗链也挂上了。但如果他也在房间,门当然也要锁上,而且更要锁死。他想让她照卫生间,她已经愤怒地关掉了视频。

他一下觉得视频没有用,她不能照的,可以不照,这比她撒谎更加容易。

他没住过高档宾馆,他几次外出查找资料,住的都是标准间,里面都是两张小床。

枕头为什么是两个?那个空空的枕头刺得他心疼。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宾馆高档房间,出来的东西很多很乱,当然有大床,也摆两个枕头,有的枕头更多。将电脑丢到一边。想想,房间不可能有统一标准,床的大小也不会统一,枕头多少也不可能一致,当然不可能判断出什么。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当然要干那种事。伍小妹床上的劲头也不弱,有时他累得不想动,她依然不满足。而疯起来,更是没有边界,有次竟然把他的下面咬破了。现在,也许他们正在疯狂,也不知到了什么程度。他的心一下痛得让他翻滚,然后缩成一团,几乎要窒息晕厥过去。

喘息一阵,他突然想喝酒。喝醉了,喝得不省人事,甚至喝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家里没有酒,只能到外面喝。喝醉醉卧街头,让车轧死,让她看看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让她良心发现,让她良心受到谴责,让她的良心一辈子不得安宁。

跌跌撞撞走出门,满街的灯火让他一片茫然。

前面一家酒吧灯光闪烁,音乐也强劲有力得像一个人捶胸顿足。他想进去喝醉,然后在地上滚,滚一两个小时,也许就好受了。

来到门口,里面灯光时而炫目时而昏暗,感觉进去就会晕倒。突然不想进去。长这么大,他还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也不想去这样的地方,他去的地方,应该是图书馆和实验室。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热闹了一天的大街只剩昏暗的灯光。他继续往前走,他想走下去,走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斗,没有痛苦,然后躺下,躺到地老天荒,然后渴死饿死,成为木乃伊。

突然感觉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迈一步都困难。

旁边有个台阶,他努力走过去坐下。

突然特别想父母,也特别想父母那个家。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哥和大嫂、侄儿和侄女,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此时是不是幸福?他们知道不知道他此时的痛苦,知道不知道此时他受的煎熬?如果知道了,父母肯定会心疼得要死,肯定会哭着把他抱在怀里。高可成止不住泪流满面。

天上仍然繁星闪烁,感觉是那么高远辽阔,许多星星在泪光中弱小得只是一个个灰色小点。这有点像他,他虽然读到了博士,但仍然连个点都不算,而这个世界,强大和弱小,富人和穷人,差距要远远超过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不管强大弱小,都是相对独立的,而地上的人,却相互纠缠、相互争夺、相互倾轧。在争夺倾轧中,富人越来越有优势,也越来越有信心,心也越来越狂野放肆,一个家,一个老婆,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而穷人,别说独立闪耀,养一个完整的老婆都要费尽心思,结果只能是穷人越来越依靠富人,穷人越来越失去自我。

他和伍小妹都是穷人,穷人找饭吃,依附别人也就自然而然。

高可成深深地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办?好像哪本书里说过,最没本事的男人,就是自己惩罚自己的男人。自己是最没本事的男人吗?感觉不是。他已经是博士,好日子也应该在后面,只是现在正在成长,假以时日,一定会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只是伍小妹不等这一天。

但他相信伍小妹不会和他离婚,更不会嫁猪头老板。她和猪头老板的关系,也只能是利益苟且关系。

高可成努力站起来,无力地往家走。

家里仍然空荡得令人揪心。他无力地睡下,然后将头蒙在被子里,努力不去想她,努力想愉快的事情,努力想美好的未来。

还是无法不想她。

但应该往好处想她。

捉奸捉双,仅凭一起外出就断定他们睡在一起,没有事实依据,推理也不符合逻辑。人和人的关系是复杂的,伍小妹也是为了事业,为了理想,她只是和人家一起出去做事,怎么就断定她和他有了那事,怎么就自己把自己气成了这个样子?

但心仍然在疼。高可成凄惨地大叫几声。

古人说难得糊涂,但这事却糊涂不了。要过一辈子,怎么能够糊涂一辈子?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事情搞清楚,如果抓到了事实,她就不得不低头。只要她低头认错,就有办法让她改正。

实验室有提取牲畜阴道分泌物的棉签棒,牲畜配种前后他们都要做检测,牲畜交配后,精子可以在阴道里存活三四天。高可成一下坐起。明天伍小妹回来睡着,就偷偷检测一下她的阴道。如果检测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猪头老板就别想逃脱惩罚,哪怕是打官司,也要把猪头彻底制伏打倒,而且要他赔偿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如果她是清白的,那他以后就把她当神灵供着,每天捧着宠着,每天背着抱着,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

高可成心里踏实了一些。一切明天再说。

8

伍小妹终于打来了电话,高可成只嗯一声。伍小妹说:“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高可成看眼表,才晚上八点十分,她就回来了。高可成说:“我今天把采集的数据做错了,一切都得重做,做完也得后半夜了,你先睡,我带了钥匙,不要等我。”

挂了电话,他决定等到零点再回去,那时伍小妹睡得正熟,阴道检测就可以顺利进行。

他开始和电脑下棋,快到零点,才急忙骑车往回赶。

卧室的台灯微弱地亮着。她给他留着灯。悄悄近前观察,她确实已经睡得很熟。将脸贴到她鼻前,她的呼吸均匀而深沉。轻轻亲亲她,丝毫没有反应。

轻轻揭开被子,她今天穿着睡袍。睡袍是前些天买的,蓝底白碎花,百分之百桑蚕丝,鲜艳亮丽柔软,价格当然不菲。高可成止不住心里发疼。这两年和他睡,她一直连胸衣都不穿,突然穿这么漂亮睡,当然是给猪头老板看,也说不定是猪头给她买的。心痛得乱跳,手里的棉签棒差点掉落。他咬牙调整一下呼吸,轻轻揭起睡袍。她并没穿内裤。再轻轻将她的腿分开。她仍然没一点知觉。他拿出棉签棒轻轻伸进去,感觉深浅差不多,要旋转一下时,她突然惊醒,大吼一声:“谁!”

他受惊跳起,一下跌到床下。

她一把取出下面的棉签棒,看一眼大叫一声畜生,猛地将棉签棒砸到他的身上。

接着她跳下床,揪住他的衣领,大吼着问他干什么。

检测牲畜阴道的事她也干过,她当然知道是干什么。他急忙撒谎说:“我想做个对比实验,对比一下人和猪孕激素的差异。”

伍小妹一下哭出声来,怒吼:“差异就是你是牲口、我是人!想不到你这么不把你的老婆当人看,想不到你这样侮辱我!”

她又捡起棉签棒塞到他手里,喊道:“你今天必须去检测,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必须还我一个清白!”

他呆站着不动,伍小妹又一把夺回棉签棒,自己躺到床上,插入搅几下,拉出来扔到他怀里,哭喊:“我瞎了眼嫁你这个畜生,你现在就去检验,你必须给我一个结果,然后让我清清白白离开你,要不然我背着黑锅,以后怎么做人?”

高可成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她生气至极扭曲变形的面脸,他只能解释认错。然后将棉签棒扔到地上,用力踩成几截,捡起扔到垃圾桶,说:“确实是我错了,是我急昏了头,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她再次抓住他的衣领,喊:“你错了?就这么轻飘?做出不是人做的事,你一句错了就完了?不行,你必须检验,现在就去,然后让你们的领导在检验结论上签字,然后张榜公示,还我清白。”

他用力抽自己几个耳光,哭着说:“我知道错了,我脑子进水了,我脑子气糊涂了,我发誓再也不怀疑你了,再怀疑我就不得好死。”

她用力将他推得后退几步,然后声嘶力竭地喊:“我就是妓女,我不配做你的老婆!咱们离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家,这个家太脏了,这就是一个妓院,你这个嫖客嫖完了,还不走干什么!”

他一下完全不知所措,呆呆地愣在那里。

她开始用力往外推他,边推边喊:“这房子是人家的,这里的一切都不干净,你滚到你干净的地方去!”

她终于找到了让他走的借口,而且让他走的态度那么坚定,推他的力气也使出了全部,丝毫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她将他推到门外,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房子确实是人家的,她当然也是人家的。这话好狠,这话好绝,她终于都说出来了。他有什么吗?什么也没有。只带着这个光身子来到了这里,现在也只能光身子出去。

确实应该走了,这里确实没有他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没有一砖一瓦,没有一针一线,也没有了爱。什么都没有了,还怎么能待在这里,还留恋这里干什么。

大脑空白得嗡嗡作响,感觉一切都已停止,一切都回到了虚无。

他机械地迈开步,盲目地往前走。

感觉再也走不动了。他找个台阶坐下。

难道真要离婚吗?不!一个念头坚定地在大脑中盘旋:决不离婚,死也不离婚。她就是他心爱的妻子,他唯一拥有的,就是她,而她也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成了他的一部分,而且是主要的部分。离开了,他将无法活下去,即使苟且活下去,他的魂都没有了,精神也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突然一个声音问:干什么的?他吓一跳。环顾左右,发现是临街的一处建筑工地,一个老头正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他想离开,老头大声说:“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挨一晚上冻,就都想开了。”

听口音是家乡人,声音还有点像父亲。高可成突然强烈地想和老头说几句话,甚至倒一倒苦水。他机械地往前走一步,沙哑地用家乡话说:“听口音您是家乡人,也没什么想不开,就是心烦想走一走。”

老汉说:“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高可成凄苦地笑一下。他不想否认,也许今晚可以在这里过一夜。

老汉并没有让他进门房,老汉看着他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她不听话,你就压到床上使劲亲,使劲压,气多大的女人,压她一碗饭的时间,她肚子里的所有气就压成了水。你听大爷的,现在就回去,猛虎扑食把她压到床上,然后就往死里亲,而且每个地方都亲到。你见没见过驴配种,公驴上来就一口咬住母驴的鬃毛,跳上去就干,多厉害的母驴也只跳几下就舒服得直哼哼。”

是的,夫妻不是仇人是亲人,亲人就只能用亲热来解决问题。高可成一下觉得自己倒不如一个看门的老汉。今天的事情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再说了,即使她和猪头老板真有那事,如果不想离婚,那就只能用感情去感化她,滴水当然能穿石。而用仇恨对她,则是把她推向敌人。高可成什么也不说,转身快步往回走。

他和伍小妹是有感情基础的,他和她仍然是相爱的,而她和猪头老板,不可能有他和她的感情,有的只是利益。如果让她嫁猪头老板,她肯定是不情愿的,如果没什么东西逼她,她肯定不会轻易做出离婚嫁猪头的决定,因为她和猪头老板不仅有年龄的差距,文化上的差距也是一道深渊,性格上更不是一路人。文化水平悬殊和性格不同,必然会导致矛盾重重,即使他们搅和到一起,也会随时闹翻。

她跟着他穷是穷一点,也不是过不下去,他现在已经有了工作,完全可以维持一家的衣食温饱,一般的人,也都是这么过的。

他后悔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检验出精子又能怎么样,如果证实了有那事,你要和她离婚吗?你要撕破那层遮羞布把绿帽子真实地戴到头上吗?你要把她彻底推给猪头老板吗?

不检测,含含糊糊,就始终都有那个万一她是清白的。有个万一清白,就有一线幸福。

如果他们戴避孕套做那事,你怎么能检测出来?简直就是个蠢驴!

只要日子继续下去,就存在着无数的变化,他这匹弱马,就有机会成长为千里马,拥有一片自己的跑马场,那时,就有能力和猪头一拼高下,也有可能把猪头老板踩在脚下。再说,有多好就有多臭,情人不是老婆,因为各怀鬼胎各有所求,更不是一家人,目标不同,所求不同,能相爱相亲一辈子的不多,一阵子新鲜劲过去,大多数情人会因一些琐事闹翻,甚至反目成仇。

他快步往家跑,越跑越快。

原以为她不会开门,门却留着一条缝,灯也给他留着。他惊喜得一步跨进去,猛地扑上床,将NxjG3BrRycXXoRQXeyNeYwibBNHj0oS+NEJTltTTzbw=她死死地抱在怀里。

她不是太激烈地挣扎。他抱得更紧,说:“我彻底清醒了,你是最好的老婆,我再也不怀疑你了,再也不让你生气了。”

伍小妹说:“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有些话咱们今天必须说清楚。”

高可成说:“已经说清楚了,都是我错了。”

伍小妹说:“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高可成说:“我哪里都错了,但哪里都能改正过来。”

伍小妹说:“你别玩心眼儿,明显是在哄鬼打哈哈。今天的事是不能马虎的,必须搞清楚,不然后患无穷,你也会后悔一辈子。”

高可成说:“因为我太爱你了,真的太爱你了,因为太爱,就有点小心眼儿,就像有个金元宝,总是惦记着怕人偷走。”

伍小妹说:“你说吧,我是不是妓女?”

高可成说:“你是我最爱的老婆,也是最贞洁的烈女,谁说你半个不字,我就和他拼命。”

伍小妹说:“我知道你在耍贫嘴,口是心非。也难怪,是我把你的证据毁掉了,没有证据,你自然欺负不成我,所以才服软了。”

高可成说:“证据已经泰山一样证明你是最好的老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也是你教育了我,让我有了今天这样深刻的认识。”

伍小妹说:“我再不听你贫嘴,你说吧,现在证据没弄到手,你怎么认定我是清白还是不清白,你是不是还心有不甘?”

高可成说:“证据早到手了,那就是你的善良贤惠,把我的狗眼一下换成了火眼金睛,让我一下看清你是最好也是最适合我的好老婆。”

伍小妹说:“你别失望,你处心积虑得来的证据我不敢毁掉,我给你保存在柜子的抽屉里,你明天拿去化验,然后再做决定是要我还是不要我。”

傻瓜才会去看那个抽屉。高可成说:“我已经检验过了,你是干净洁白的,如果你再让我检验,我现在就来。”

高可成一下将头钻到她的下面。

伍小妹使劲推开,严肃地说:“起来好好说话。既然你说检验过了,那你说话就得算数,以后再欺负我,我该怎么办。”

高可成说:“打嘴巴,如果你舍不得打,我就自己打自己。”

伍小妹说:“我知道你狼心狗肺成了人精,别人都没法活了,你还在开心说脱口秀。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老板一起去吗?”

高可成说:“当然是为了伟大的事业。”

伍小妹说:“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我告诉你,是我犯贱,我要给你们家办一件大事,然后让你光宗耀祖。”

感觉确实有大事。高可成坐直了,严肃地说:“你能原谅我就是天大的好事,再有好事我就要承受不起了。”

伍小妹欲言又止。她闭上眼睛,泪水成串流淌出来。

她是委屈大了。他急忙吮吸她的眼泪。她说:“你就知道你委屈,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所以你一次次那么轻易、那么无情地伤害我,竟然把我当成了烂婊子,我的心,早被你砸烂了,早被你踩在脚下了。”

他痛心地说:“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不过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了。今天我想了很多,一切我都想通了,我要一辈子爱你,一辈子心疼你。”

伍小妹擦干眼泪说:“这次出去,好不容易在一个山村里找到了一种体形和肉质都比较理想的土黑香猪,也找到了理想的野公猪。这样我就对丁得发说和野猪杂交后,猪的野性就大,必须有大场地饲养才行,场地小了,猪不但不长,也容易生病。然后我就说你们那里的黄土塬地大滩宽,又干旱不适合种庄稼,很适合建大型猪场,接着我提出以合作的形式在你们家建猪场,具体合作方式是猪场的建设和种猪都由公司提供,你们家只管按公司的要求饲养,获得的利润对半分成。他勉强同意了。我认为这是一件大好事,等我们有了自己的猪场,我们就有了主动权,也才可以说不。也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这当然是一个绝对的好事,不投资只出土地和劳力,赚了钱分一半,赔了钱只损失劳力,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高可成激动地将她搂进怀里,说:“到底是我的好媳妇,咱们家的事,都让你操心了,我不知怎么来感谢你。”

伍小妹说:“我就担心办不成,因为里面的事情还很多,也不知你们家同意不同意。”

高可成说:“我们家听我们的,肯定没问题,而且咱们俩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我们俩的技术支持,我想没有养不好的道理。而且建养猪场也是我们的事业,也是我们这辈子的奋斗目标,有了这个平台,也就有了我们自己的乐园,不管能不能挣到大钱,我们都要想法把它办起来,苦死累死,心里也畅快。”

伍小妹说:“可能许多细节还得慢慢商量,当然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

高可成说:“一切你做主,我想有你在,一切困难都会有办法解决。”

伍小妹说:“如果一切顺利,三年内咱们应该能建成一个现代化的大猪场。”

这真的是一场身份的革命,而且是全家一起翻身改命,从此,他们家就再不是农民。高可成激动得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搂着她,哽咽地说:“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酸甜苦辣一下涌上心头。她抹把眼睛。她确实不容易,也活得很累很难。老板爱她,感觉一天比一天深沉,一天比一天离不开她。她不仅担心,也更加害怕,她想在高可成家建猪场,也是为了最终摆脱丁得发,至少要有一个自己的实体能够平等参与,如果遇到麻烦,也有实力说不。可她也明白,这是一次更危险的依附,如果弄不好,就等于主动把她送到了他的嘴里。丁得发是聪明的,他知道怎么放长线钓大鱼,求他的越多,绑得越紧,她就越难挣脱。这次出去,他的要求就升了一格,一路上他就放肆地搀扶她拉扯她,到了晚上,他又要求一起住宿,她费了许多口舌,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最后他才沮丧地忍了。但她心里的亏欠感和负罪感,一起都压在了身上。她有时也想,她在骗老板,也在利用老板,她就像个小偷,她就是个骗子,她对不起老板,也对不起高可成,她亏欠老板的,也亏欠高可成的。但她只能说服自己:她是在帮老板发展,她和他是双赢。她想说这些,甚至想把一切都告诉高可成。但还是不能,一点都不能。她只能尽情地流泪。

高可成又吮吸她的眼泪,她只好说:“想想经历的一切,我就想哭。天快要亮了,咱们睡吧。”

高可成帮她脱去衣服,像看门老汉说的压在她身上。她说:“今天我累了,咱们好好睡吧。”

他听话地放开她,搂着她的胳膊入睡。

9

越野车跑得很快,高可成坐在副驾驶座,感觉猪老板开车的表情很牛,估计心里也自豪得想唱,好像跑得如此欢快的不是车而是他自己。回头看伍小妹,已经脱了鞋半躺在后排座位上,头下垫两个靠枕,舒服得就像睡在自己家的床上,表情更像皇后乘着龙轿。高可成的心不由自主酸楚得翻滚。也许他们一起出去,伍小妹就是这么躺着。而躺着,就是一种暗示,就是随意得像夫妻一样无拘无束。也许他们已经在这个车上睡了好多回。高可成的心一下抽搐到了一起,痛得像流血。

侧脸仔细看,后排座铺了一整条绒毛毯,脱光了睡柔软刺激,就像一个移动的淫窝。高可成想发作,但他只能将沸腾的血压回到心窝子里。

丁得发说:“高博士听不听音乐?想听什么,我给你放。”

高可成听清了,但他心痛得说不出话。他努力调整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点。

伍小妹说:“还是安静一点吧,我昨晚没睡好,修改了一遍项目论证报告,结果用脑后大脑兴奋睡不着,而且把腰也坐疼了,现在坐下就疼得倒吸凉气,只能躺着。”

这是在解释,当然是看清了他的脸色。她确实有点腰疼,今天早晨起来就说过,而且还扭动了一阵,只是他没太在意。

丁得发却将车停到路边,下车来调整后排座椅,将座椅几乎调成了一张床,然后又从后备厢拿出一条毛巾被说:“盖了睡一觉就到了。”

伍小妹并没有睡,她将毛巾被垫到腰下,半躺在那里。

好像丁得发在故意挑衅,也在故意试探他这个丈夫的底线,看他能够忍耐到哪里。也许猪头老板还以为他可以接受戴绿帽子吃软饭。

高可成又心疼得咬紧牙关。

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去?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的侮辱?而且今天才是开始,以后还会更多地在一起,也会有更多这样的场景,他这颗脆弱破碎的心,怎么能承受得了?

丁得发说:“博士,听说发达国家的人都吃牛羊肉,基本不吃猪肉,咱们国家发达了,是不是也会不吃猪肉,如果这样咱们的猪场就没有出路了,博士你怎么看?”

“吃猪肉还是吃牛羊肉只是一种饮食习惯,当然也是一定生存条件下的选择。比如欧美有广阔的自然草场,可以饲养足够的牛羊,牛羊吃草,饲养起来就轻松经济。而猪是杂食动物,只吃草不行,如果让欧美人饲养猪,饲喂起来不但成本高,还特别费人工,所以他们主要饲养牛羊,因此也就主要吃牛羊肉。吃习惯了牛羊肉,就会觉得牛羊肉香。而我国,吃饭都要炒菜,炒菜就要放油,这样猪肉就有独到的优势。至于哪种肉好吃,关键还是看个人的习惯,吃习惯了猪肉,猪肉就好吃,吃习惯了牛羊肉,牛羊肉就好吃。”他清清嗓子简要说完。

丁得发立即恭维说:“博士就是博士,真的是知识渊博见多识广,一下就说透了,让人心服口服。这下我就吃了一颗定心丸,以后,还得多靠你们两位专家,这样咱们的事业才能做大做强。”

高可成不想再吭声。他闭上眼睛打瞌睡。

丁得发说:“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博士,野猪和家猪杂交,为什么野猪一定要用公猪,家猪一定要用母猪?”

高可成不耐烦地说:“龙生龙凤生凤,母猪生的猪当然像母猪的成分多,母家猪生出来的杂交猪才适合饲养,如果母猪用野猪,后代基本就是野猪,很难家养。”

丁得发哈哈一笑说:“真的是太有才了,一下就让人茅塞顿开,看来读书就是有用,我这辈子,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高可成猛然觉得丁得发是故意说这些,像杂交猪父本母本这么简单的道理,伍小妹不可能没告诉他,丁得发之所以说这些,无非就是要麻痹他、讨好他,把关系搞亲密。在老家,村主任和一位村妇关系暧昧,村主任就给村妇的丈夫许多好处,而且故意和村妇的丈夫称兄道弟,亲密得如同一母兄弟。现在,这样的事情却砸在了他的头上。

丁得发说:“这次去和县里的领导谈,博士你比我们聪明,你可得多说话,多出主意。县领导也看重你这博士,你的话他们肯定爱听。只要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多给点无息惠农贷款,咱们的事情就好办了。”

丁得发和伍小妹已经和县畜牧局的人商谈过了,这次去,就是一起把猪场的一些具体事情确定下来。高可成什么也不说,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丁得发说:“见了你们县里的那些父母官,你不要以为是咱们求他们,更不能低三下四,咱们是投资的老板,咱们是在帮助他们发展。县畜牧局局长说全县脱贫攻坚,县里给畜牧局的指标是招商引资三千万,猪牛羊鸡至少要引一两个大项目,带动全县发展养殖业。局长说如果投资建猪场,局里会亲自出面和咱们一起谋划,也可以担保贷一些款,还可以向县市发改局甚至省发改委申请财政专项扶贫资金。今天咱们直接到县畜牧局,让畜牧局的领导向县领导汇报并请县领导出马,然后咱们一起去你们家实地考察,这样村里也没有人敢刁难咱们,猪场就能顺利建起来。”

这些伍小妹已经说过几遍了。高可成什么也不想说。

在一个转弯处,丁得发停车撒尿。丁得发只向旁边走了几步就尿,尿水冲击泥土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畜生!伍小妹不是你老婆,你怎么能不躲避不害臊,还当着她丈夫的面撒野。这分明是在示威,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忍耐力。他将堵在嗓子里的气咳出来,想大声骂一句牲口!看伍小妹,她半躺着面无表情,根本没理会丁得发在哪里撒尿。高可成将涌到嗓子眼的骂咽回去,大力干咳一声,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几天他俩一起翻山越岭找猪,也不知是怎么撒尿的。记得他第一次带伍小妹回家,下了公共汽车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他撒尿时,她要看是怎么尿出来的。他害羞得尿不出来,她就抓住细看怎么尿不出来,还说人到了荒郊野外,就脱离了社会,就是野生动物。那两天她和丁得发在荒山野岭乱窜,还不知野蛮成了什么野生动物。

高可成突然想尿尿,而且很急。高可成大声喊停,说:“我也要撒尿!”

丁得发亲切地说:“到前面高坡上再尿,站得高,尿得远,溅不到鞋上。”

再强大的贼也怕主人,再厉害的老鼠也怕猫。就得让他怕一点,就得让他感觉低人一等,就得让他知道很不光彩,就得让他知道他是“体制外”的。车在一个高坡处停稳当,高可成故意首长一样慢慢下车,故意朝着伍小妹很夸张地将裤子褪得很低,然后往坡下尿。一下却尿不出来,努力使劲,却出来一个很响的屁。再夹紧屁股慢慢使劲,才断断续续流出一些,别说雄壮有响声,感觉就像眼泪洒在地上。他沮丧地勒紧裤带,慢腾腾上了车。

丁得发说:“你是不是有前列腺炎?如果有得早治。”

高可成说:“都是你这破车,座位太低,把人窝得肠子都肿了。”

丁得发嘿嘿笑过,说:“轿车的座椅,哪里能像实验室的椅子。”

中午到达县城,畜牧局的领导已经在饭店等候。吃过饭,大家一起往乡下赶。

车到村前,父母及全家老少已经在村口迎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感觉一下让高可成豪情万丈:终于给家里办了件大实事,父母也没白养他这个儿子。高可成止不住有了泪花。他咬牙忍住,车没停稳就下来,对父母说:“你们在家等就行了,这么大的太阳,跑这么远干什么。”

一行人也只好下车,跟着高可成全家往家里走。高可成要大家坐车走,丁得发立即说:“如果要坐车,那也得让你父母坐,我们跟着走。”

满院子都是炖鸡肉的香味.也不知杀了几只鸡。高可成告诉母亲已经吃过饭了。母亲一脸失望,说:“到家了怎么能不吃饭,你不吃,客人也得吃。”

屋里虽然经过精心打扫,还是黑乎乎的显得陈旧破败。有篇调查报告说,在农村供大学生读书已经成了贫困的一大原因,供得越多,供的学位越高,贫困程度越高。全家供他读到博士,粗略算也花去了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当然可以盖一栋新房。而没有供大学生的家庭,早早就让孩子出去打工,十年能挣来的,少说也有大几十万。人家进钱自家出钱,这一进一出,当然就拉开了差距。全家因他致贫,他当然得努力把所有的损失都补回来,而且要想尽办法,忍受一切痛苦,让家里尽快富裕起来,不然二十几年的书就白念了,所有的投入也打了水漂。

父母兴奋得有点紧张慌乱,慌慌张张倒水敬烟,慌慌张张跑进跑出,嘴里还不停念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高可成猛然后悔没买点水果,不是给客人吃,而是给父母,给全家吃,即使父母不吃,也不会让父母因为没东西招待而愧疚。

父母弄清一屋子人的身份后,更感觉儿子了不起,这么大的官、这么大的老板都来了,而且都很抬举儿子,可见儿子是成功了成才了。很快,父母就重点围着方局长和丁得发转,嘘寒问暖,好像他们才是自己的儿子。高可成的心不由得发酸。连父母都如此巴结老板,又怎么能责怪伍小妹?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让父母挺直腰板,他就得让这个家富起来,就得把猪场建起来并赚到钱。

实地勘察猪场用地,方局长觉得地还有点小,说要建就建一个万头大猪场,太小了效益就差。但这块地是高可成家最大的一块山坡地,大约十六亩。今年雨水不多,坡地的玉米像野草,稀稀拉拉似有似无,全家已经不把它当回事,只能到时当草一样收割喂羊。在这种不适合种粮的地方建猪场,报批用地时就可以写成荒地。而他家别处的地,都是几亩大的小块,无法建猪场。

丁得发征询伍小妹的意见,伍小妹说:“如果县里能想办法多贷点款,就可以想办法扩大养殖。”

方局长说:“要不找村主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和村里合办,这样就可以用更多的地。”

高可成立即说不。丁得发也跟着说不。

规划时,伍小妹提议将土坡从中间劈成两半,前一半推平后建围栏供猪活动,后一半开凿成冬暖夏凉的地窝子猪舍,冬天不用供暖,夏天不用降温,既节能,又充分利用土地。大家一致同意这个方案。方局长夸赞说:“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丁老板有这样的贤内助,真的是如虎添翼,想不发财也不可能!”

什么贤内助,高可成想大声纠正,但大家好像都没在意,而且贤内助这个词本身就多义,猪场内部的助理当然也是“贤内助”。他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配套设施是在河沟边修一个水塘,洪水时蓄满水,供猪场使用。然后在另一边修一个猪粪发酵场,将猪粪发酵后加工成颗粒肥,卖给生态种植园。丁得发说:“按目前的价格,颗粒猪粪每吨能卖一千多块,几乎和猪饲料等价.猪场也是一个有机肥加工厂,猪肉猪粪都赚钱,才有可能长久快速发展。”

太阳落山时,方局长要大家一起回县城。方局长说:“今天实地勘察了,感觉也不错,咱们就都回县城,今天我来请客,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庆贺。”

丁得发说:“今晚我请客,咱们喝好酒吃大餐,好好感谢一下各位领导。”

方局长说:“那好,我就再给你请一位尊贵的客人,把县发改委主任请来怎么样?”

丁得发说:“那当然好,如果你能把县长也请来,咱们喝十五年陈酿。”

方局长摇头说不能,也不合适。

来到一家门面不小的酒店,方局长大喊几声刘老板,一个中年汉子跑了过来。方局长说:“今天我们要招待几位老总,你找一个安静点的大包厢。”

包厢是套间,外间能坐十六七个人,里间是娱乐室。丁得发对刘老板说:“先拿酒来,茅台酒,先拿一箱。”

方局长说:“酒杯要小银碗,今天要大盘吃肉大碗喝酒。”

银碗一碗有一两,先要一起碰三碗酒,然后再轮流敬酒。高可成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今天是要喝醉了。喝醉就喝醉吧,他还没喝醉过,今天正好体验一下,如果猪头老板再发骚轻浮,就酒壮辰人胆,给他点颜色看看,过后还可以以喝醉为名敷衍过去。

三碗酒喝下肚,高可成有点头晕脸红。他不想再喝,但酒桌就是男子汉的角斗场,不仅要争出英雄,还要比出狗熊,狗熊就会沦为英雄的取乐工具。他今天不想认输,也许猪头今天要故意让他出丑,让伍小妹看出他是个熊包。士可杀不可辱,今天喝死,也不能认辰。轮到他敬酒时,他也要按规矩来。伍小妹让他倒浅一点,他坚定地说不。

一轮酒敬过,高可成感觉自己并没有醉,虽然头晕,但没有一点别的毛病,看来他并不是不能喝酒。猪头老板已经喝得涨红了脸,脑袋真的像供桌上的猪头。看来猪头的酒量也不过如此,高可成甚至有把猪头灌醉出丑的想法。他又倒一碗酒要敬丁得发,方局长立即说:“这碗酒必须喝,这是高博士感谢你对他老婆的照顾,必须喝三碗才行。”

丁得发得意得嘴咧成了斜角,他喝完那一碗,又自己倒两碗一饮而尽。

什么东西!高可成愤怒得想砸酒碗,但他更想喝醉,喝醉了,借酒壮胆遮脸,他要撒一场酒疯,他要砸烂这个猪头。

FflLPy0CJuOEssoIHMzN5A==

红烧鲍鱼每位一份。丁得发不管自己那份,乐颠颠拿起刀叉给伍小妹切割。简直是肆无忌惮恬不知耻,是可忍孰不可忍!高可成一下站起,大喊一声:“你他妈的越位了!”然后抓起桌上的酒瓶,抡起来砸在丁得发的头上。砰的一声响,酒瓶碎了一地,丁得发一声不吭栽倒在地上,酒和鲜血顺着脑袋流了一地。

伍小妹最先反应过来,她对着高可成喊:“浑蛋!你喝醉了!”

高可成一下歪倒在桌上爬不起来。

丁得发已经昏迷不醒,一位副局长急忙对方局长说:“得赶快叫救护车。”

方局长说:“救护车来得慢,还是用我们的车送医院快一点。”

大家急忙将丁得发抬上车,快速往医院跑。

10

伍小妹拿起笔,颤抖着写下“离婚协议”四个字,猛然感觉四个字就是四个天塌地陷的深渊。她一下痛哭失声。呆滞僵硬的高可成也一下哭出声来。他抹把泪抱住她,被她坚定地推开。他声音颤抖地说:“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办法吗?”

丁得发还躺在医院。她已经身败名裂。而高可成的无脑和凶残,也让她再不抱任何幻想。一切她已经想清楚了,不离婚,她就会生活在阴影中,也挣扎在负罪中,更无法再干什么事业,这辈子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二十年的苦读当然也付诸东流,更别说报答父母。没有事业,没有精神,也没有物质,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离开高可成,她至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活,而对高可成,其实也是一种解脱。如果故意忍痛维系本已死亡的婚姻,也只能让两人更加痛苦,矛盾也会更加尖锐。她只能痛苦地问:“我们在一起,还有安宁快乐吗?还能正常生活吗?”

这些他也想过。如果她能离开哼香公司,他就不会再有一点问题,他会像供奉神仙一样供奉她伺候她。但她不能。她说不能时态度坚决,丝毫没有犹豫和顾虑,这当然是不能离开丁得发。心已经跑了,人当然也无法留住。但她答应离婚后仍然在他家建猪场,一切计划都不会变,家庭是家庭,事业是事业。能这样也好。他可以失去伍小妹,但父母不能失去这个猪场,突然失去这个猪场,对父母的打击有多大他不敢想象。而且他也清楚,只要有猪场,他就不算失败,他就有一个起飞的平台,那时,如果想和伍小妹复婚也不是难事。退一步想,失去了爱情,他还可以再获得;失去了报答父母的机会,就永远无法弥补。当然他也想过二者兼得,他答应给丁得发道歉,甚至答应坐牢抵罪换取她和丁得发的原谅。但伍小妹的态度是决绝的,没有丝毫妥协。她可以让丁得发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也可以让丁得发继续在他家办猪场,但就是不能和他继续保持婚姻关系。那天丁得发被砸得大脑出血,送到省城医院做了开颅手术才清醒过来,但后遗症还无法预料,最大的可能是经常性头疼或者头晕耳鸣,甚至会发生诱发性昏迷。谁都认为高可成会坐牢,但丁得发既没报案,也不要求他赔偿医疗费。这样的大度慷慨,当然是伍小妹的意思,如果他俩没有刻骨铭心的爱,丁得发如何能够大度到这种程度?这样的局面,他和她的婚姻又怎么能够维系得住?离婚当然是必然的结果。

伍小妹终于写好了离婚协议。她让他看。他不想看,也没有必要看:他没有什么财产,也没什么东西要分割,他光身子走人就是。高可成拿起笔.颤抖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伍小妹说:“明天十点,咱们在民政局门口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