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沫特莱与新四军战士的对话

2024-11-08 00:00:00肖兆权
铁军 2024年11期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1892—1950),美国著名记者、作家和社会活动家。

1928年底,她以德国《法兰克福日报》特派记者的身份来到中国。曾协助宋庆龄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为外国报刊撰写关于中国革命的报道。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她以英国《曼彻斯特卫报》记者身份,随八路军、新四军转战华中和华东,写过许多著名的战地通讯,报道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后来她在美国出版了《中国的战歌》一书,被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好的战地报道。

史沫特莱一直献身于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和中国人民跳动着同一脉搏。在她的著作里这样写着:“我一直忘掉了我并不是一个中国人。”后来,她在美国曾经给朱德写信,表示了她重返中国的强烈愿望。她满怀激情地写道:“假如哪一天我能重返中国,我一定要亲一亲它的土地。”1950年5月6日她因胃溃疡逝世。遵照她的遗嘱,1951年5月6日史沫特莱逝世1周年的时候,她的骨灰被运回中国,安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墓前竖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朱德亲笔题写“中国人民之友,美国革命作家史沫特莱女士之墓”。

史沫特莱曾这样记录了她与一位新四军青年战士的对话——

不久以前,我在后方的一个兵站里,一个青年人搬了一张凳子给我坐。他一边搬,一边微微地笑,这不是因好奇和惊异而起的空泛的微笑,而是因欢迎而起的一种害羞而又腼腆的微笑。过后就是那个孩子给我拿了一碗茶来,当他把茶放在桌上时,抬头望望,又微微一笑。我看到的是一个颀长而强壮,富有乡下孩子的淳朴和天真,大概十七八岁的孩子。他的脸孔也许是我在新四军中所见到的数千百中的一个。

“你为什么参加新四军,而不参加别的部队呢?”

“哦,我参加新四军,因为这部队对老百姓太好了。”

“你为什么这么热爱这部队呢?”

他手足无措了,但又说不出话来。“新四军的一切,我差不多什么都爱好。”他最后补充道。

“不过,你瞧,我很想知道得具体一点,让我们一点点来说罢,比如说,一、二、三、四。这样说下去。现在告诉我在这部队里你学到的第一件重要的事。”

“哦,差不多关于中国的一切,我都学到了。”

“噢,那么第一点,关于中国你学到些什么?”

“我学到,当我们驱逐了日本鬼子而又战胜的时候,我们将来要建立一个新中国,那里没有压迫和不公平的事。但是要达到这个,我们必须团结。”

“学习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以为这是第一件重要的事。现在,第二点呢?”

“我学到我们要抗战到底,战到我们最后的一滴血,直到把鬼子赶出我们的国土。”

“你是对的——那是最重要的。第三点呢?”

“我学到日本鬼子是世界上最残酷、最凶恶的家伙。他们无恶不作,侵占我们的国家,欺压我们的百姓。他们以为他们能够战胜,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奴隶,给他们打工,为日本的少数人发财。”

“第四点呢?”

“唔,我学到了怎样和鬼子战斗,并且我不怕了。我知道鬼子是个厉害的对手,不过我们不在乎,我们比他们更厉害。他们老是怕我们,怕所有的老百姓,因为老百姓帮助我们。他们几个人从不敢单独出来,于是他们结成大队出来。我们打鬼子,老百姓帮我们破坏公路,毁坏他们的电话和电报线。这样他们就老是害怕,甚至听见爆竹声音也害怕。当他们坐着无篷汽车驶来时,我们袭击他们,他们便‘唉,唉,唉’地大叫,逃到一旁,乱跑。”

我们互相望望,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你还学到些别的什么?”我问,“现在让我想一想。比如,自从你加入新四军以来识了多少个字?”

“当初我参加新四军时,我还认不到10个以上的字。现在我能读《抗敌报》了。是的,我认识了500多个字。当然,我还没有像别的有些同志那样认那么多的字,但我比有一些同志已认得多一些。”

“你能够写吗?”

“能够,我给我们的墙报写……我写我在前方的经验,关于我们应该怎样地抗战到底,日本怎样地需要‘和平’,梦想征服我们,以及关于卖国贼汪精卫,我都写过一点感想。”

“你每天学些什么?”我问。

“我们学习3项主要课目——军事课、政治课和文化课。”

“你最喜欢哪一课?”

“嗯,唔,我知道的不清楚,老是有些新鲜的东西。”

“你能做算术么?”

“一点儿,一点儿。”

“现在朝我看——当我把小刀落下去的时候,为什么那把小刀飞不到天上,而跌到地上呢?”

“当然它落到地上,但我可不知道为什么。”

“明天你可以向教员请教这是什么缘故。”

“为什么有风、有雨、又有雪呢?”

他手足无措了,一言不发,然后害羞地微微一笑,答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可不知道他们的原因。”

“你瞧,”我说,“世界上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可学哩。当然你最先所学到的东西是最重要的。将来你也应该学习其他知识。比如——你自己的身体的内部是怎样构成的,疾病是怎样发生的,这样才能保护你自己。你害过病或带过伤吗?”

“我没有带过伤,我患过疟疾。”

“为什么会患疟疾?”

“也许我吃了一些桑树的果子。”

“不——这你错了。你患疟疾,因为晚上有一种带病菌的蚊子咬了你。像这样的事情多得很,需要你学习。假如你学得更多,你便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免除疟疾。”

“我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他微微一笑,“我在新四军才两年。”

“唔,我可以把我的感想告诉你。你真的学到了许多,而且你学到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我很惊异你能学到那么多,而且还在前方打了许多次仗。告诉我——你还要回前方去吗?”

“是的,我马上就要回去。我现在病好了,我要回去。在前方是很兴奋、很有趣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事做。老是有些新鲜的事。”

我望着他,觉得神奇。我对任何人都不爱用“美丽”这字眼,但他却正像一个崭新的黎明那么“美丽”。想到他在两年前本是怎样的一个孩子,而5年后(那时中国将解放了),他又将变为怎样一个人,我惊讶起来。这两年来,世界的知识之门已向他打开。他满怀着兴趣和敬意穿过门进去,不管他留在这支部队里多久,那些门将永远向他打开着,而他也将更向前迈进。当我望着他时,忽然转念到他可能在什么时候倒在一颗日军的子弹下而不能再起来了。这想法使我不寒而栗。人生中有些事情在我看来往往仿佛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它们却常常存在着。我曾经看见像他一样的别的青年,受着致命的重伤,却说:“我不怕死,我加入这部队是为救我的祖国。”

在新四军的两年间,这对一个农村青年的一生是多么宝贵的时间,这两年在他的生命中已是最丰富的两年了。我惊奇地假想,别处的青年也能够有这样的一种经历。

(作者系中共南京市委党史办副主任)

(责任编辑孙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