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美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贝娄的作品《雨王亨德森》不仅是他对人性深度剖析的艺术结晶,更是其对现代社会中个体精神困境与自我救赎之路的一次深刻探索。小说讲述了百万富翁亨德森由于精神孤独空虚,开始自我探索,最终寻找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实现了精神重生。小说中一系列的动物意象被巧妙地融入叙事中,与主人公亨德森形成了紧密联系,这些意象承载着丰富的象征含义,巧妙地映射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人生境遇及深层主题。本文将从小说中的动物意象出发,结合小说的具体内容进行分析,分析动物意象是如何巧妙地映射出亨德森在不同阶段的心理状态的,研究亨德森从精神空虚到精神重生的完整历程,探究贝娄对现代人精神危机问题的思考。
[关键词] 动物意象 亨德森 精神历程
索尔·贝娄擅长刻画现代社会人类的精神状态,揭示人类生存困境。二战后,美国经济得到迅速发展,同时社会问题频发,人民普遍面临着精神上的空虚、困惑,无法排解。《雨王亨德森》是贝娄的代表作之一,反映出物质生活富足的现代人的精神危机,主人公亨德森身为百万富翁,内心却深陷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机之中,对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产生了困惑。为了摆脱精神危机与心灵桎梏,寻求内心的安宁,他深入非洲原始部落腹地,以此为自我审视与心灵探索的起点,展开了一场深刻而漫长的自我发现之旅。
贝娄的作品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与讨论,关于《雨王亨德森》的研究十分丰富,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国内外学者对于《雨王亨德森》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超验主义、圣经意象、浪漫主义、叙事策略、主题研究等。奎厄姆在其著作《索尔·贝娄与美国超验主义》中就曾指出贝娄的创作非常接近美国超验主义的主流意识[1]。詹尼斯·斯托特在《雨王亨德森的圣经典故》中对小说中的意象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小说中至少有六个意象来自《旧约》和《新约》,这些意象不仅丰富了亨德森的旅程主题,而且为他的精神成长提供了D1HvmoKQt3GbB6LN6aciDTELBb+HN6loTppvRJL+YLI=借鉴[2]。艾伦·查夫金的《贝娄与英国浪漫主义》中详细阐述了贝娄包括《雨王亨德森》在内的五部主要小说的浪漫主义特征[3]。张璐璐在《索尔·贝娄〈雨王亨德森〉的叙事策略研究》中借助库克、热奈特和里蒙·凯南的叙事学理论从情节、时间和艺术层次三方面来探讨文本的叙事技巧和特征[4]。主题研究主要探究小说中隐含的死亡、流浪、救赎、父与子、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伦理困境等主题。
在文学作品中,动物意象作为一种富有深意的表现手法,常常承载着作者对人物性格、情感状态及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雨王亨德森》向读者展示出一幅‘百兽图’,其涉及动物数目之多,创下了贝娄小说之最,其中动物意象的意义也被认为是最模棱两可、难以捉摸的。”[5]索尔·贝娄的作品《雨王亨德森》正是通过巧妙地运用动物意象,暗示主人公亨德森的精神世界与人生历程。对动物的描写,既是亨德森精神状态的隐喻,也是他内心世界的镜子。“贝娄在表现亨德森的精神追求和人生探索时,几次引用《圣经·但以理书》中但以理向尼布甲尼撒国王所做的预言:你必被赶出离开世人,与野地的兽同居。”[6]其中与亨德森“同居”的兽有熊、猪、狮等一系列动物,它们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与亨德森的精神转变的状态对应,标志着主人公从精神孤独到精神空虚再到精神重生的阶段。熊是亨德森精神孤独的象征,反映了他被社会抛弃后的孤独与恐惧。“‘动物三部曲’的象征描写表现出一个逆向发展的变化过程。熊所体现的孤独使人置身于绝境,猪所体现的惰性使人变成猪,狮子精神使狮子到人的变化是可能的。”[7]本文将从小说中的动物意象及其象征的角度出发,结合小说的具体内容进行分析,研究主人公亨德森的精神历程,揭示其在物质丰裕与精神空虚之间的矛盾挣扎,通过他在非洲之旅实现自我救赎与精神重生的过程,探究贝娄对现代人精神危机问题的思考。
一、亨德森的精神孤独
早期的亨德森是孤独的,亨德森的孤独之旅始于家庭的破碎与社会的疏离。十六岁那年,亨德森的哥哥狄克在荒山里溺水身亡,父亲悲痛欲绝,将怒火转移到亨德森身上。哥哥的意外离世不仅带走了家庭的温暖,也加剧了父亲对亨德森的误解与愤怒,这迫使他离家出走,四处流浪,踏上了一条自我救赎与探索的道路。他来到一个游乐园与大熊斯莫拉克一起表演,斯莫拉克这头年老体衰、饱受虐待的熊被主人遗弃,沦为取悦观众的工具。在游乐园的舞台上,亨德森与大熊斯莫拉克的命运交汇,共同编织了一幅孤独与依偎的图景。白天他们一同表演,在滑行车道上飞速奔驰时,怀着无限的恐惧紧紧抱在一起。亨德森和大熊都有孤独感与恐惧感,他们都被抛弃了,同样无家可归,在表演中只能互相依偎着对方,他们悲伤痛苦的泪水换来的是众人的欢笑。“我和老熊非常接近。因此,在猪进入我的生活圈子之前,我从熊那里获得了深刻的印象。假如说躯体是精神的影子,可见的形体是无形事物的化身;假如说斯莫拉克和我同样无家可归,在观众面前同是两个丑角,在我们自己心上却是兄弟——我受熊的感染,它受人的影响——我接近猪时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了。”[8]
熊象征着亨德森早期所经历的精神孤独。在亨德森看来,熊是孤独的,它被主人抛弃,游乐园老板把它当作赚钱的工具,丝毫不顾熊的健康和感受,同样,自己也被家人抛弃,被父亲误解,被安排睡在马厩里,没有受到尊重,与熊一起工作,也只是游乐园老板赚钱的工具。他对游乐园老板汉森说:“我们是同类相怜,斯莫拉克被人遗弃,我则是一个以实玛利。”[8]这句话深刻揭示了熊与他之间超越物种的情感纽带。斯莫拉克和亨德森都是冷漠社会的受害者,斯莫拉克的孤独不仅是因为肉体的衰老与痛苦,更因为被人类社会无情抛弃的绝望。同样,亨德森在家庭中的不被理解和在社会中的被边缘化,让他感到自己同样是一个“被遗弃者”。亨德森和熊虽然不是一个物种,但在精神层面上却紧密相连,共同承受着孤独。这种“同类相怜”的情感,不仅加深了亨德森对熊的同情与共鸣,也促使他开始反思自身在社会中的位置与价值。
在这样的社会里,亨德森感受到的只有孤独和恐惧,他开始感受到社会的残酷与冷漠,对人类产生了逃避感,在人类社会感受不到关爱与温暖,却从熊那里得到了精神的共鸣,与熊的亲近体现了亨德森在被社会抛弃后的孤独与恐惧。熊作为亨德森精神孤独的象征,不仅反映了他早期的困境与挣扎,更为其后续的精神成长提供了重要启示。在与熊的相处中,亨德森学会了如何在孤独中寻找力量,在恐惧中保持坚忍。熊的孤独与坚忍成为亨德森的一种精神支撑,激励他不断前行,探索自我救赎的道路。同时,熊的遭遇也让亨德森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社会的残酷与冷漠,促使他开始积极与世界和解。精神孤独是他心灵探索历程的开端,也为他下一阶段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亨德森的精神错乱
二战结束后,亨德森决定办一个养猪场,他认为这或许能够说明他对生活的基本看法。他将所有漂亮的旧式农村及建筑精美的旧粮仓都改造成养猪场,无论是草坪还是花圃,到处都立起猪圈,“整个地方满是猪饲料、煮熟的猪食和猪粪,气味冲天”[8]。他还对妻子说:“你可别伤害它们,那些牲畜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8]他通过物质积累——大量的猪、猪饲料及配套设施试图填补内心的空虚,却未意识到真正的满足源自精神的富足而非物质的堆砌。猪场的繁荣景象背后,是亨德森精神世界的日益荒芜。这种物质与精神的巨大反差,正是猪作为象征物的第一层含义:它代表了亨德森在追求外在成功时,对内在精神世界的忽视与放逐。他的生活也与猪密切相关,他穿猪皮皮鞋,戴猪皮帽子、猪皮手套,就连他的身体也出现猪的特征,这种生理上的变化实际上是他内心自我认同危机的外在表现。“现在,我摸摸自己的腭骨和大鼻子,却没有勇气往下面的部分瞧。腿部,腹部——五脏六腑一大堆,躯干——一个肥大的圆筒。我仿佛不哼哈就连呼吸都成问题。”[8]亨德森的身体产生了异化,他将自己与猪相提并论,认为“猪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8],这反映了他对自我价值的迷茫与否定。猪成为亨德森自我异化的镜像,映照出他内心深处对自我身份与存在意义的深刻质疑。
养猪使亨德森的生活陷入混乱的状态,物质生活的富足使他的精神更加空虚,猪象征着亨德森的精神错乱,他迷失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甚至把自己和猪进行对比,认为猪可以杀,可以食肉,可以用来制火腿、手套,还可以熬胶、造肥料,而自己却只能当一个展示品。他变得困惑、与人疏离,把猪当作远离社会逃避现实的工具。他的内心不断呼喊着:“我要!我要!”[8]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要什么,精神的混乱与压抑使他表现出乖僻的行为:“我在离我农场不远的乡下酒吧里和别人大吵大闹,州警察把我关了起来,我提出要和他们所有的人较量;要不是我在当地是个赫赫有名的人,他们准会把我揍个半死,莉莉赶来保释了我。后来为了我养的一头猪,我和兽医扭打起来,我还和一个开扫雪机的车夫在七号国道上干了一架,因为他想逼我离开道路。大约两年前,我喝醉了酒从拖拉机上摔下来,辗断了腿,一连几个月我拄着一副拐杖,无论是人是畜生。只要挡了道我举起拐杖就打,弄得莉莉叫苦不迭,不得片刻安宁。”[8]精神的混乱与压抑使他选择逃离现代文明社会,他意识到,想要寻找内心的答案只能进行自我探索,于是就有了这趟非洲之旅,他期望在非洲这片土地寻找到他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失落的东西,这一决定标志着他开始正视自己的精神困境并寻求解决之道。而猪作为他过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间接促成了这一转变。非洲之旅是亨德森对自我进行深刻反思与重新定位的过程,他希望通过远离文明社会的喧嚣,找到内心的平静与答案。猪作为他心灵探索历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既是他过去混乱生活的见证者,也是他未来精神探索的起点与预兆。
三、亨德森的精神重生
亨德森踏上了未知的非洲之旅,“未来是一种未知的新奇刺激和满足大的更新,或者不仅是维持生命,而且是历险和更新。因此,生存本能的满足体验就转化为生存意识的更新体验。更新体验是一种目标诱惑,引导人肯定生命,追求生命,热爱生命”[9]。亨德森的非洲之旅不仅是地理上的迁徙,更是心灵的朝圣。在这一过程中,狮子作为自然界中最具威严与力量的动物,自然而然地成了亨德森精神探索的重要媒介。亨德森在瓦里里部落的经历使他渐渐探寻到人生的价值,更加深刻地认识自我。瓦里里部落遭遇旱灾,亨德森不仅参与了部落里的祈雨仪式,更在这一过程中被赋予了“雨王”的象征性身份,这一经历标志着他个人精神世界的深刻转变与复苏。与此同时,他与部落领袖达甫国王之间展开的深层对话,也成为他心灵成长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这些对话不仅触及了亨德森内心的诸多迷惘与不解,还引领他探索了包括医学奥秘、进化论等深远的哲学议题,进一步促使了亨德森精神层面的复苏与升华。达甫国王带着亨德森来到宫殿外养狮的洞穴,要求亨德森每天学习和模仿狮子阿蒂的一举一动,这一举动不仅是对亨德森外在行为的训练,更是对他精神世界的磨砺。“我相信消除了恐惧之后,你就能赞赏它的美了。我认为,这种爱美的情感正是来自克服畏惧之中。恐惧消失之处,便是美出现之地。我想完美的爱也如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克服了自我,爱人之心便油然而生”[8]亨德森渐渐学会克服恐惧,他克服了内心的阴影,消除了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放下自我,超越自我,其实并不是消灭了个体,而是使个体获得了永生。他要为他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这些并不是他寻找到了清晰的人生目标,而是他排除了自我的干扰,精神上得到解放。”[10]
亨德森开始学着像狮子一样四脚着地,他把手脚支撑在地,膝头弯着躬立,头朝前方直视,尽可能模仿狮子的姿态。他意识到,要想去掉身上猪的特征,彻底改变自己,就必须学习狮子的精神,像狮子一样,拥有面对一切挑战的勇气与力量。“你现在是一头狮子了。你从心灵上领会领会狮子的环境吧:天空,太阳,丛林中各种各样的动物。你与它们密切相关,蚂蚁是你的表兄弟,天空是你的思想,叶子是你的生存保障,此外不再依靠任何东西。没有谁打断你整夜与繁星的对话。”[8]狮子以其雄壮的体魄和无畏的勇气著称,亨德森通过模仿狮子的姿态,逐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这种力量不仅来自身体的变化,更源自心灵的觉醒。狮子的威严和力量使亨德森产生了精神共鸣,也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与勇气,狮子的自由和野性成为他精神重生的催化剂,促使他勇敢地迈出改变的第一步。狮子象征着亨德森的精神重生,象征着力量、勇气与自由。亨德森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头正在觉醒的狮子,正逐步摆脱过去的阴影,迎接新的生命。狮子形象因此成为亨德森精神重生的象征,标志着他从迷茫走向清晰,从软弱走向强大。狮子的精神使他反思自己被社会和家庭的束缚的内心,他意识到,只有通过摆脱束缚和追求自由,才能放下内心的矛盾与困惑,勇敢追寻自我,做真正的自己,狮子使亨德森找到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实现了精神上的蜕变与重生。当亨德森离开非洲时,带走了象征达甫国王灵魂的一只幼狮,这只幼狮不仅是他非洲之旅的见证者,更是他精神重生的象征。他在经历种种磨砺之后,领悟了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获得精神重生,开启了新生活。“世界上有几个人像我这样,为了追求真实的人生而出生入死,历尽艰辛。这是我最基本的忠诚。我一次又一次丧魂落魄,但我总是卷土重来,东山再起。”[8]亨德森带着这份新生的力量与勇气,开启了全新的生活。他不再为过去的阴影所困扰,而是满怀信心地迎接未来的挑战与机遇。
四、结语
熊、猪、狮三种动物的意象体现了亨德森精神转变发展的自我探索历程,亨德森从饱受精神孤独、对生命的意义产生困惑,到进入精神错乱状态、迷失在精神世界中,再到非洲之旅摆脱困境、获得精神重生,一步步地完成了自我探索的历程。贝娄通过对亨德森绝望、疏离及精神危机的描写,揭示了现代人普遍的精神状态,对于现代社会的人来说,亨德森的困境具有普遍性。贝娄试图在小说中为现代人寻找出路,亨德森获得重生,走向了充满希望的未来,表现了贝娄对解决精神危机的乐观态度,引发现代人对生命真谛的思考,鼓舞人们找到真正的自我,寻找人生的价值。
参考文献
[1] Quayum M A.Saul Bellow and American Transcendentalism[M]. New York:Peter Lang,2004.
[2] Stout J.Biblical Allusion in Henderson the Rain King[J].The South Central Bulletin,1980(4).
[3] Chavkin A,Chavkin N F.Family Dynamics in Henderson the Rain King[J].Saul Bellow Journal,2011(2).
[4] 张璐璐.索尔·贝娄《雨王汉德森》的叙事策略研究[D].上海:上海交通大学,2013.
[5] 张甜.《雨王亨德森》与贝娄的共同体思想[J].外国文学研究,2011(6).
[6] 白英丽.从动物意象看亨德森的个性化历程[J].绥化学院学报,2006(6).
[7] 张世君.亨德森自我探索的心路历程[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5(3).
[8] 贝娄.雨王亨德森[M].蓝仁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 邴正.当代人与文化:人类自我意识与文化批判[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
[10] 柳东林.哲思黜退 禅意盎然:现代西方文学的禅化述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王许旭,辽宁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