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木乃伊的口红》中的女性角色

[摘 要] 20世纪初期，日本受到西方国家女权运动的影响，迎来了女性意识觉醒的热潮。田村俊子是明治末期到大正初期对近代日本文学产生深远影响的女性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大多基于本人真实生活经历，在日本社会崇尚“贤妻良母”的社会传统观念下，其作品中的女性仍能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社会的认同和独立。《木乃伊的口红》是田村俊子的短篇小说，描写了女主人公阿实在不平等的婚姻关系中获得经济和精神独立的过程，证明了女性即使离开男性依然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

[关键词] 田村俊子 《木乃伊的口红》 比较文学

《木乃伊的口红》是田村俊子在1913年4月发表在《中央公论》上的作品。这是一部基于作家真实生活的自传性小说，也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小说指出了当时日本的社会问题，旨在探讨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背景下女性的觉醒。作品描绘了男女之间的矛盾，刻画了一位不服从于丈夫、勇于追求自己梦想的女性形象。事实上，除了女主人公阿实，小说中还出现了其他女性角色，从年轻少女到年长者，作者对各种女性人物均有描写。那么，这些女性角色出现的意义是什么呢？本文将通过比较作品中出现的女性人物，探究各女性角色的特征，考察当时的社会状况和价值观。

一、既有研究综述

1.田村俊子生平简介

田村俊子是日本大正时代的女性小说家，本姓佐藤，别号露英。她出生在东京的一个米商家庭，对文学怀有浓厚的兴趣，小学期间她喜爱黑岩泪香的作品，高中时期则爱读尾崎红叶的作品。1901年，她考入日本女子大学国文科，但由于对学科不感兴趣和身体健康原因，于次年退学。

1902年，她立志成为小说家，并被幸田露伴的人格魅力吸引，成为其门下学生，获赐别号“露英”。这一年，她结识了田村松鱼。1903年，她在《文艺俱乐部》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露分衣》。1906年，她接触到正在兴起的自然主义，对自己的创作风格产生了厌恶，开始质疑古典的文言小说，并寻求文学以外的道路。她也曾成为每日派文士剧的女演员，但在1908年，她意识到戏剧并不能满足自己的内心需求，于是重新开始了创作。

1909年，田村俊子与田村松鱼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婚姻生活被争吵填满。在松鱼的强迫下，田村俊子参加了《大阪朝日新闻》的征文比赛，并以作品《断念》获得了一等奖。之后，她以与松鱼的婚姻生活为创作素材，发表了《女作者》《木乃伊的口红》《炮烙之刑》等作品。她的作品表现了女性的觉醒，其创作也达到了最活跃时期，被誉为“第二个樋口一叶”。1918年，与田村松鱼分手后，田村俊子同《朝日新闻》记者铃木悦一起移居加拿大温哥华。18年后，铃木悦去世，她返回日本。后来，她与朋友佐多稻子的丈夫的情事被曝光，失意的田村俊子离开日本去了中国。1942年5月15日，她创办了《女声》，宣传自己的观点。

田村俊子的作品表达了女性的觉醒这一主题。《木乃伊的口红》是田村俊子的最著名作品之一，常常被作为研究对象。小说从女性的立场表达了婚姻的复杂性和女性实现独立的艰难，与同时期的男性作家的作品相比，其作品更多地表现了细腻的心理活动，颠覆了日本传统的女性形象，展现了女性丰富而旺盛的生命力。因此，《木乃伊的口红》对于田村俊子本人和其女性意识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价值。

2.既有研究及结论

关于田村俊子的作品以及《木乃伊的口红》，中国和日本都有研究成果产出。既有的研究主要着眼于两大主题——女性主义和日本近代女性文学。

在中国，丁雨君的《田村俊子的女性意识——以〈女声〉和〈木乃伊的口红〉为中心》[1]，关注点在于女性运动与《木乃伊的口红》之间的关系，通过对《木乃伊的口红》的内容进行分析，探讨了田村俊子的女性意识，通过还原当时的社会现实，进一步剖析了文学作品，并认为被强迫参加征文比赛一事是她作为个体的觉醒。黄叶娟的《从〈断念〉与〈木乃伊的口红〉看田村俊子的女性主义写作》[2]，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将两部小说的内容和主题进行对比，揭示了田村俊子的女性主义精神。崔鸥的《从懵懂到觉醒的变化——以〈木乃伊的口红〉为中心》[3]通过分析《木乃伊的口红》的内容，描述了主人公思想变化的过程，并结合现实背景，分析了小说的时代背景和作家“新女性”意识的联系，从而揭示了作家的创作原因和目的。

在日本，山崎真纪子的《田村俊子の世界 作品と言説空間の変容》[4]从作家的写作手法出发，评价了《木乃伊的口红》的新颖性。她指出，田村俊子的语言体系从男性主导的“视觉优先的世界认知”转变为听觉、触觉和嗅觉等感官描写。此外，作品中景色和自然现象与主人公情感的呼应处理也非常完美。藤木直実的《家父長制と近代女性文学 闇を裂く不穏な戦い》[5]认为，女性被困于父权制中的贤妻良母规范，根本原因之一是为了支撑男性中心的战前社会。经过战争的剧变时代直到战后，日本女性对解放的追求以及与性别双重标准的抗争在近代女性文学中得以体现。

二、女性角色的分类和分析

1.少女形象

作为少女形象出场的人物有两位，一位是住在阿实家附近的女孩，另一位是阿实老师家的女儿。

与第一位年轻姑娘相遇的时候，阿实正站在窗边想着一日三餐的事，而女孩刚好从琴师的家里出来，可见这位姑娘正在学习技艺的途中，而热衷于艺术的阿实却因为婚姻被困在家中，整日思考烦琐的家务。每当看见这位姑娘，阿实便会想起去年夏天和丈夫并肩站着眺望森林的时候被这个姑娘看见的羞耻感。那个时候，夫妻俩必定是沉浸在幸福中，这个未婚的姑娘或许也对婚姻有所期待。但仅仅过了一年，姑娘的生活如常，阿实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后期阿实想要改变，却花费了相当多的心血。

再次遇到老师家的女儿则是在老师夫人的葬礼上，这个老师对阿实和义男都有着深重的恩情。从前阿实陪着这个小姑娘玩抛接球，但她们已经多年未见。老师家的女儿眼睛红肿着，露出微笑和阿实打招呼，阿实的眼睛始终离不开这个姑娘的身影。周围的人都说：“这孩子模仿你很像。”阿实回忆起了曾经跟着老师学习的日子，她可以自由地读书与写作。而小姑娘模仿自己的天真样子也让阿实深深地怀念从前的自己，曾经可爱的女孩怎会在婚后的丈夫眼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阿实体会到了婚姻的无奈与悲凉。

这两个人物的出现与主人公的追忆有关。每当看到年轻的女性，阿实就会回想起过去与丈夫幸福的生活以及自己的童年。这与阿实现在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对比使阿实和读者都产生了疑问：为什么阿实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像阿实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会在婚姻的道路上历经坎坷，才华也白白浪费呢？

这与阿实的妻子身份有关。成为妻子后，虽然在经济上可以完全依靠丈夫，但她不得不成为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贤妻良母。拥有才华的阿实受到了这种价值观的影响，婚后很少再进行文学创作。少女时期的无忧无虑和成为妻子后的默默无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的批判，以及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婚姻对女性价值的剥夺。

2.已婚女性的形象

小说中，除了阿实之外，还有两位步入婚姻的女性角色，一个是借给阿实和服的朋友，另一个是在戏剧表演期间遇到的女演员早子。

阿实去见朋友，是为了去借参加葬礼所需的和服。小说中描写朋友家的围墙边上有几颗盛开的樱花树，表现了朋友家的富裕。朋友也没有多问阿实借和服的用意，而是说这件和服是要托阿实的手借给旁人的，没有揭穿阿实生活的窘迫。

朋友家附近优雅的环境和阿实家附近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曾经相似的两人，现在的处境已是天差地别，但两人都十分善良，即便已经许久未见。这里暗示了阿实家境富裕的朋友也忙于处理家事，没有时间与曾经的好友见面。

女演员早子的生存环境比阿实还要糟糕。早子非常美丽，却不幸患病，甚至严重到夜里会吐血。然而她还是坚持在剧组表演，赚取家用。她的丈夫经常来与她同住，却几乎每天都会争吵。但争吵过后，丈夫仍然会为她整理头发，检查妆容。薪水事件中和导演争辩得最厉害的是早子，这从侧面显示她为了生存而有强大的精神力量。阿实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在分别时，早子说还会来找她玩，之后却一次也没有来过。早子可能忙于生计，无暇来拜访阿实，也有可能是她的健康状况已经变得更差。

作者笔下的这两位已婚女性虽然都是温柔善良的人，但她们的生活状况却截然不同。朋友过着安稳富足的日子，而早子则比阿实还要生活困窘。在当时，已婚女性的生活水平与丈夫的经济能力强相关，丈夫有钱，生活就富裕；如果丈夫不能赚钱，那就只能过贫困的生活。即使像早子那样努力从事演艺工作，女性过少的薪水也不足以让一家人的生活状况好转。同时，婚后的女性仿佛都失去了自己的社交，难以与之前的朋友来往。

作者对已婚女性的描写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现实。女性的婚后生活是否幸福主要取决于男性，这不仅是因为“贤妻良母”的价值观让女性被家庭琐事困住，也是因为女性能够从事的工作很少，这些工作往往薪水也不高，这也反衬出了女主人公反抗过程的艰辛和其个人力量的强大。

3.男性眼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小说描写了义男的回忆或其注意到的某个具体女性，例如与他短暂同居的某个商贩女子，以及见世物小屋中的如同展品一般的美丽年轻的女子。此外，义男在观看阿实排练时的所思所想也反映了男性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义男在与阿实婚后争吵时，忽然想起更早的时候与他短暂同居的一位商贩女子。那个女子每晚都陪他饮酒，在贫困的日子中温柔地照顾疲惫的义男，为他垂泪。读者并不知道义男为何会与这位女子分手，但此时他怀念的并不是这个女子的才华或性格特质，而是她对义男的顺从和温柔。阿实做不到这些，才会被义男觉得是不合格的妻子。外界对义男的批判，义男只能接受；阿实作为妻子，却不能对他有任何负面的评价，哪怕阿实的才华确实胜于他。

女性另一种吸引义男的特征便是美丽。例如游行中涂着白粉出现的女艺人，吸引了众多男性的目光。他们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待女性，如同看待一件物品。阿实是有表演天赋的，只是长相不是男人所认为的“美女”。表演时，义男的朋友也来了很多，不论他们是否对阿实的外貌指指点点，义男已开始自顾自地想象朋友们的嘲讽，感到羞耻却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这就是他能给予妻子的最大的支持。义男并不在乎妻子的表演能力有多好，只想要她有惊人美貌，足以撑起他在朋友面前的面子。这也是他对妻子极大的不尊重。

上述内容表明，以义男为代表的男性喜欢的女性主要具备两个特征：“美丽”和“为男性而存在”。个性和才能并不是一个男人眼中“好女人”或“好妻子”的必要特质。反之，无论一个女人多么有才华，一旦她没能够做到以上两点，那么在男人看来，她的价值则会大大降低，因为她没有给足丈夫“面子”。丈夫义男认为阿实只是一个自私并且不知道如何与他共同生活的“坏妻子”，并且没有惊人的美貌。义男曾经与阿实共同学习过，他明知道妻子有写作的才能，也认可她在演艺方面的才华，却因为她不符合“美丽的贤妻良母”的标准而否定了她，甚至害怕别的男性嘲笑他，进而阻止妻子追求自我的步伐。

4.从事艺术的女性的形象

当阿实在探索自己时，她遇到了与她一起演戏的女演员们，作者描写得比较详细的人物是早子和録子，而这二人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早子除完成梦想外，还想赚钱，这与阿实的情况非常相似。阿实投稿的原因也有很多，既是为了婚姻，也是为了奖金。然而，她写作总是半途而废的原因大概是她写作并不是为了成就自己。

録子是阿实所在剧组的配角演员之一，年纪比阿实大，是位老演员。她有着大眼睛高鼻梁，外表美丽，但态度却很严苛，性格强硬而任性，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让阿实感到害怕。阿实即使对自己的艺术理念抱有自信，也无法反驳她。録子从事演艺工作的动机似乎与婚姻无关。她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对戏剧，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他人影响，与是否为了艺术无关。因此，尽管阿实对録子的严苛感到畏惧，但録子的性格对阿实也有所启示。

三、结语

小说中出现的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反映了那个时代女性生存的现实情况。女主人公阿实通过与她们的交往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处境。与丈夫的矛盾虽然是阿实反抗的直接原因，但她看到这些女性身上的不幸后，才坚定了势必要挣脱陈旧的社会观念的束缚的愿望。此外，作者通过这些女性形象批判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种种不合理期待。女主人公通过自己所热爱的艺术，证明了女性可以追求梦想，鼓励了同时代女性去实现自我价值。

参考文献

[1] 丁雨君.田村俊子的女性意识——以《女声》和《木乃伊的口红》为中心[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2.

[2] 黄叶娟.从《断念》与《木乃伊的口红》看田村俊子的女性主义写作[D].上海：复旦大学，2013.

[3] 崔鸥.从懵懂到觉醒的变化——以《木乃伊的口红》为中心[D].沈阳：辽宁大学，2012.

[4] 山崎真紀子.田村俊子の世界 作品と言説空間の変容[M].東京：彩流社，2005

[5] 藤木直実.家父長制と近代女性文学 闇を裂く不穏な戦い[M].東京：彩流社，2018

[6] 柴瑳予子.田村俊子『あきらめ』以前の隠れた新聞小説二篇とその文体をめぐる考察[J].日本文学，1990（39）.

[7] 高田晴美.田村俊子による男女の争闘描き方――『魔』『誓言』[C].四日市：四日市大学総合政策学部論集，2014.

[8] 田村俊子.木乃伊の口紅/一つの夢[M].東京：日本図書センター株式会社，1999.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葛心怡，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