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汉学家梅维恒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与翻译

2024-11-04 00:00:00姜国会
外国语文研究 2024年4期

内容摘要:美国汉学家梅维恒主编了《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和《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两部巨著,向西方读者展示了中国文学的全景图。他颇为关注处于边缘地位的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不仅翻译与研究敦煌变文与志怪文学,还主编出版《哥伦比亚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选集》,促进了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的海外传播。他还翻译与研究中国经典,包括《道德经》《庄子》《孙子兵法》这三部重要的典籍。梅维恒广泛涉猎中国文学的各个体裁与文类,展现了中国文学的多样性;他将翻译与汉学研究相结合,在翻译中充分利用丰富的副文本,呈现了中国文学的丰厚性;他持有的忠实原文又注重译文可读性的翻译理念,推动了中国文学国际传播。

关键词:梅维恒;中国文学;翻译;汉学家;研究型翻译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世界汉学家口述中文与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史:图文音像数据库建构”(项目编号:20 & ZD33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姜国会,西南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译介学、海外汉学。

Title: American Sinologist Victor. H. Mair’s Research and Transl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Abstract: The American sinologist Victor. H. Mair edited two great works, 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which presented a panorama of Chinese literature to Western readers. He has paid much attention to the marginalized folklore and popular literature, not only translating and researching Dunhuang Bianwen and Zhiguai Literature, but also editing and publishing 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Chinese Folk and Popular Literature, which has facilitated the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folklore and popular literature overseas. He has also translated and studied Chinese classics, including the Tao Te Ching, Chuang Tzu, and Sun Tzu’s The Art of War. Victor H. Mair has extensively delved into various genres and styles of Chinese literature, showcasing the diversity of Chinese literature. By combining translation with sinological research, he has fully utilized paratexts in his translations, revealing the richness of Chinese literature. Adhering to a translation philosophy that is both faithful to the original text and mindful of readability, he has facilitated the international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Key words: Victor. H. Mair; Chinese literature; translation; sinologist; research-based translation

Author: Jiang Guohui is Ph. 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 (Chengdu, 611756, China). Her research areas include medio-translatology and overseas sinology. E-mail: Jianggh@my.swjtu.edu.cn

美国汉学家梅维恒(Victor H. Mair, 1943- )是宾夕法尼亚大学中国语言文学教授,研究领域广泛,著述宏丰,在中国古典文学、汉语语言学、敦煌学、考古学、中印交流史等领域颇有建树,被认为是当代西方汉学界最具开拓精神的学人。梅维恒在中国文学研究领域占据着重要地位,他出版了多部研究中国文学的著作,撰写了变文研究三部曲,主编了《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The 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等煌煌巨著,在中西学界引起强烈反响。梅维恒也是一位译果丰硕的中国文学翻译家,他翻译的中国文学作品涉及变文、诗词、骈文、笑话、传记、戏曲、志怪等多种体裁,对中国文学的对外传播与中西文学文化交流做出重要贡献。

然而,对于这样一位汉学大家,无论从广度与深度上来说,国内学界对梅维恒中国文学研究与翻译成果的研究远远不够。以中国知网为例,笔者以“梅维恒”为“主题”进行检索①,得到53篇学术期刊论文②、1篇会议论文、4篇硕士论文和1篇博士论文。国内学者关注最多的是梅维恒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翻译学界也仅仅关注到了梅维恒的部分译作。鉴于梅维恒研究与翻译中国文学的不菲成就,本文拟系统梳理梅维恒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与翻译成果,考察梅维恒对中国文学海外传播所做出的贡献。

一、梅维恒的中国文学研究与翻译活动

梅维恒作为一位汉学家译者,其翻译与研究紧密相关,呈现出为研究而翻译、为翻译而研究的译研结合模式,因此本部分按照具体著作或文学文类将梅维恒的研究与翻译活动置于一起讨论。

1.1展示中国文学的全景图

梅维恒可谓是“中国文学西行的引路人”(姜国会 41),他主编了《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和《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两部巨著,向西方读者展示了中国文学的全景图,极大促进了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

1.1.1 主编并参译《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

1994年,梅维恒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致力于向西方读者展示中国文学的全景图。在选集中,梅维恒选取的文本,囊括各个阶层的中国人所想、所感、所信与所做,尽力收录农民、士兵、商人、医生等各个行业的人以及女性、少数民族人民所创作的作品及有关这些人的作品。同时,他也将孔子、老子、庄子、孙子、韩非子等的经典作品纳入文集。梅维恒还特别关注此前从未被翻译过的中国文学作品,关注此前西方未接触过的作品,甚至在中国都鲜有人知却有必要受到广泛关注的文学作品。为了迎合21世纪读者的新要求与不同期待,梅维恒在该文集中收录的作品由不同的新译者所译,仅有个别作品使用前人的翻译。

由于该选集篇幅过于冗长,不适宜课堂教学使用,因此梅维恒又于2000年推出精简本《哥伦比亚简明中国传统文学选集》(The Shorter Columbia Antholog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精简本保留原来的结构、文本排列及注释评论,但在体例上精简了一半左右。主要的变动有以下几种:将一些长篇幅的小说删减;每一体裁原本有四或五个案例,精简为二或三个;每位诗人的代表诗作精简为原来的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将一些晦涩的文本及不重要的作者之作删除。但是,所有特殊的体裁均得以保留,比如笑话、李商隐的诗、蕴含双关语的药名诗等。

《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中收录的中国文学作品,接近一半是由梅维恒本人翻译的,其中涉及古典诗歌、宋词、元曲、楚辞、汉赋、乐府诗、骈文、书信、小品文、散文、笑话、传记、小说、变文、戏曲等多种体裁。《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中收录的中国文学作品,接近一半是由梅维恒本人翻译的,其中涉及古典诗歌、宋词、元曲、楚辞、汉赋、乐府诗、骈文、书信、小品文、散文、笑话、传记、小说、变文、戏曲等多种体裁。在“书信”一节中,梅维恒英译了李白的《与韩荆州书》、明代宗臣的《报刘一丈书》。梅维恒认为,“中国作家在私人信件中表达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感受。因此,许多作品令人难忘,不仅因为其文字优美,而且因为其中的情感完全敞露”(Mair, Columbia History 8)。早在1984年,梅维恒便在《哈佛亚洲研究期刊》(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发表文章《李白寻求政治赞助的书信》(“Li Po’s Letters in Pursuit of Political Patronage”)(Mair 123-153),其中便以《与韩荆州书》为例,将李白这封书信划分为四部分,通过各部分的写作,分析阐释了李白寻求政治赞助、希望进入官场的意图与愿望。

在第四部分“小说”中,梅维恒英译了《红楼梦》中的“花冢”和“王一贴”片段,分别摘取自《红楼梦》的第二十三回和第八十回。梅维恒对《红楼梦》的关注不仅限于翻译,他还曾撰文讨论过《红楼梦》中的“睡眠”,发表于其主编的期刊《中国-柏拉图文集》(Sino-Platonic Papers)。他认为,小说中的睡眠与忧郁之间普遍存在对应关系,因此两者是心理符号学中的共同元素,在《红楼梦》中,睡眠被视作缓解忧郁的最佳方法(Mair, “Sleep in Dream” 2004)。

1.1.2 主编《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

2001年,梅维恒组织40余位学者编写了《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旨在将其作为《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和《哥伦比亚简明中国传统文学选集》的补充。本书将最新的学术成果聚拢在一个框架中,其视野是从中国文学的发轫期到当今的中国文学史全景,以超越时间与文类的全新棱镜来审视中国文学史,“可能是迄今为止天壤间层次最多元、内涵最丰富的一本文学史”(汪习波 2012),成为研究中国文学中的古典文学、白话文学,或者精英文学、通俗文学或民间文学的权威工具。

梅维恒在导论中介绍了中国文人文化的起源与影响,包括中国文学多样化的文类、中国多样化的意识形态与人民以及中国文学的研究进路。由于中国古代以科举制度选才取士,以文学创作才能为核心的“文人文化”逐渐发展起来,但也因此文章与官仕之间始终存在着紧密关系。形成于西汉晚期的赋这一文学形式在“文以载道”的公共实用使命与创造性表达的非实用价值之间达到了微妙平衡。梅维恒指出,中国文人文化影响中国文学的修辞性与注疏传统,用于政治活动的中国文类(如箴、书等),为了达到最大的社会政治效应,其修辞程度较低,以秉笔直书取代曲笔表达,经典注疏传统也是在文官语境下追求清晰解释的体现(Mair, Columbia History 8)。中国文人的各种思想学说或深或浅地影响了中国文学,以禅宗和净土宗为代表的佛教思想和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文化是中国文学最丰沃的养分。梅维恒指出,中国文学至今依然活力充沛的原因得益于白话与文言的转变、汉族与少数民族的互动、各种宗教的相互交流以及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张力(15)。他对中国文学未来的发展前景与研究进路充满信心。

梅维恒在主编组稿之外,还撰写了本书的第一章“语言和文字”,讨论了汉语的起源、经典化和特征,考察了汉字的历史和文化底蕴,指出了中国的语言和文学的现状和未来发展。他与施寒微(Helwig Schmidt-Glintzer)合作撰写了第九章“佛教文学”,对大藏经、汉译佛典、教义文学、语录等佛教文学进行了介绍,并论述了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

1.2关注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

梅维恒对中国文学中的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颇为关注。梅维恒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与《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将大量注意力留给各个时空中的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并且,他还在《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中翻译了乐府诗、笑话以及梨园戏《荔镜记》等民间与通俗文学作品。此外,2013年,梅维恒与其夫人张立青合作译注了蒲松龄创作的俚曲《墙头记》(The Wall, a Folk Opera in Four Acts)。

梅维恒的一大汉学成就在于,他与马克·本德尔(Mark Bender)共同主编了《哥伦比亚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选集》(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Chinese Folk and Popular Literature),关注到了在中国文学史上处于边缘地位的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该书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于2011年出版。除此之外,对于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他进行过较多的研究与翻译活动。

1.2.1翻译与研究敦煌变文

梅维恒被誉为“北美敦煌学第一人”。1983年,梅维恒在博士论文基础上修改完成的著作《敦煌通俗叙事文学作品》(Tun-Huang Popular Narratives)由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在该书中,梅维恒译注了四篇变文《降魔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伍子胥变文》和《张义潮变文》。在译本前面的介绍中,梅维恒论述了“变文”的含义、变文的特征、变文与讲经文的区别、韵文与散文的关系模式、变文抄写者及表演者、变文成文时间、变文素材来源、变文与戏剧之间的关系、佛教传播中印度语对中国语言的影响、敦煌变文中的四川元素、变文是否消亡等。

梅维恒指出,变文的主要特征是“以散文风格写成的叙事体,诗句部分主要是七音节的。既涉及世俗主题,也涉及宗教主题,但都是用半口语形式写成的”(Mair, Tun-Huang Popular Narratives 5)。在变文中,散文与韵文的关系有两种基本模式:其一,韵文是叙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如《伍子胥变文》和《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其二,韵文介绍散文段落中的大部分基本叙事内容,对其进行概括或润色,用来强调动作的某些方面或煽动演员的情绪(7)。梅维恒否认了变文是表演的脚本这一观点,他认为变文可能是正在演变为书面文本的元文本(具有明显口头语言痕迹的书面文本)(8)。

1988年,梅维恒出版专著《绘画与表演:中国的看图讲故事和它的印度起源》(Painting and Performance: Chinese Picture Recitation and Its lndian Genesis),该书细致地讲述了印度看图讲故事的传统,以及其通过中亚传到中国的过程。该书是跨文化、跨学科的研究,梅维恒就印度的表演与东南亚和欧洲的表演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论点。1989年,梅维恒又出版专著《唐代变文:佛教对中国白话小说及戏剧的贡献研究》(Tang Transformation Texts: A Study of the Buddhist Contribution to the Rise of Vernacular Fiction and Drama in China),该书首次对变文进行了深入研究,厘清了该体裁的形式特征、表现语境及其在中国通俗文学发展中的地位,强调了变文是不同交际领域(文本、视觉和口头)相互作用的产物。梅维恒关注变文的中亚起源、佛教起源及其与讲故事的密切联系,以提出对“变”一词的全新理解,即植根于“神变”或“奇迹般的转变”,以及操纵现实的根本虚幻本质的能力。

梅维恒的这三部变文研究巨著运用了更广阔、更深刻的眼光来看待俗文学、民间文艺与文化交流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敦煌通俗叙事文学作品》中梅维恒不再像前人那样将自己局限于历史时空中,而是将“变”放在整个汉语史中去考察,大体建立了“变文”—“变相”—“讲变文”的总体框架;《唐代变文:佛教对中国白话小说及戏剧的贡献研究》提出了“变文表演”存在的证据,从而突破了“俗文学”的范畴,进入了“民间文艺”的领域;《绘画与表演:中国的看图讲故事和它的印度起源》从中国以外找出“变家”的源头,并将此作为文化交流的一个有趣现象来加以考虑(钱文忠 1990)。

1.2.2翻译与研究志怪文学

梅维恒对中国的志怪文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志怪文学以奇异、超自然的故事探索人性与社会,是中国古代文学中反映民间信仰与文化心理的重要载体。六朝时期(220-589),志怪这一中国古典小说形式产生,以记叙神异鬼怪故事传说为主体内容。志怪后来发展为传奇,在唐朝时期蓬勃发展。到了明代,志怪笔记、神怪戏曲、神魔小说最终形成了中国志怪文学的三大支柱。清代(1644-1911),文言志怪故事又一次达到高峰,其中最著名的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和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

1989年,梅维恒与其弟弟梅丹理(Denis C. Mair)合作翻译的《聊斋志异选》(Strange Tales from Make-do Studio)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该译本选译了《聊斋志异》中51个篇章,篇幅大都比较长,且其中大约一半作品是反对封建婚姻、歌颂男女纯真爱情的主题(袁艺芳、肖水来 54),包括《画壁》《婴宁》《聂小倩》《宦娘》《胭脂》等广为流传的故事。2001,外文出版社推出汉英对照版本《聊斋志异选:Strange Tales from Make-do Studio》,收录了30个篇章。在1994年出版的《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中,梅维恒选译了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五个篇章,包括《滦阳消夏录一》《如是我闻一》《槐西杂志一》《姑妄听之一》《滦阳续录一》。

2005年,在梅维恒等人主编的《夏威夷中国传统文化读本》(Hawai’i Reader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中,梅维恒与加里·西姆(Gary Seam)译介了中国明代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他们译介了《封神演义》中较受欢迎的第十二回“陈塘关哪吒出世”、第十三回“太乙真人收石矶”及第十四回“哪吒现莲花化身”。他们对第十二回和第十四回进行了翻译,而对第十三回仅做了概要介绍。在翻译中,梅维恒与加里·西姆提供了文末注释,对文本中的文化负载词、话语的深层含义、涉及的中国文化等进行了阐释,对译者的特殊处理进行了介绍。虽然《封神演义》是道教小说,但梅维恒与加里·西姆注意到了其与印度佛教的联系。他们在译文之前的介绍中指出,哪吒通常被认为是梵文 的转写,但从语言学方面进行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它更有可能来自梵文Nalakūvara或alakūbara,这是佛教最重要的一位护法韦希瓦那( )的王子(Mair, et al.,Hawai’i Reader 468)。

2020年,梅维恒与张振军主编的《唐宋传奇集:鲁迅唐宋传奇集》(Anthology of Tang and Song Tales: The Tang Song Chuanqi Ji of Lu Xun)由世界科学出版社出版。2022年,两人又主编出版了《明传奇导读》(Ming Dynasty Tales: a Guided Reader),收录了十篇明代传奇故事。梅维恒主编的这两本传奇故事集的共同之处在于,其收录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由新的译者提供的新译,有些作品还是首次被译为英文,另外,译文中采用大量注释,介绍特殊的时代、人名、地名、文化负载词,以及对文本中的中国文化元素进行阐释。

可以说,梅维恒通过翻译清代志怪小说与主编唐宋、元传奇集,将中国的志怪、传奇很好地介绍给了西方读者,也向西方读者构建了志怪这一中国文学体裁的发展脉络。

1.3翻译与研究道家典籍

梅维恒不仅是一位中国通俗文学研究专家,他还翻译了中国的经典文学作品。2009年,梅维恒与华裔瑞典作家、记者郝也麟(Erling Hoh)合著的《茶的真实历史》(The True History of Tea)出版,该著作全译了《茶酒论》《陆文学自传》、节译了《茶经》《草茗录》《茶寮记》、介绍了《十六汤品》《茶录》等中国茶典籍,还翻译了唐代袁高的《茶山诗》、宋代苏东坡的《惠山烹小龙团》与《记梦二首》这些与茶有关的诗词(陶源等 42)。值得注意的是,梅维恒翻译了《道德经》《庄子》《孙子兵法》这三部典籍,在译本中,他用了大篇幅的前言、后记及注释向读者提供了丰富的作品背景知识。他还特别关注到这三部作品中的口头传统。

1.3.1翻译与研究《道德经》

1990年,梅维恒的《道德经》英译本《道德经:关于德与道的经典》(Tao Te Ching: The Classic Book of Integrity and the Way)出版,以1973年12月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版《道德经》为底本翻译而成。

梅维恒表示,“我的目标是创作一部既具有可读性又在汉学上精准的英文版《道德经》。”(Mair, Tao Te Ching xiv)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梅维恒进行了研究型翻译,这从译本丰富的副文本中可见一斑。在翻译过程中,对于《道德经》中的关键词以及字典中未收录的生僻字,梅维恒根据历史语言学进行词源考证。在后记中,他就通过考证词源,对“道”“德”“经”及“圣人”“气”“无为”等几个关键词进行了解释。

在后记中,梅维恒对《道德经》的作者及成书过程进行了论述,他认为《道德经》不只有一位作者,而是积累了几个世纪的智慧,真正的书名应该为《众老子之言》(“Sayings of the Old Masters”)(xv)。“《道德经》历经大约三个世纪(约公元前650年至公元前350年)的口头创作而成。在此期间,在分崩离析的中国,哲学家们奔走于各国,寻找能将他们的思想付诸实践的君主,这种情况十分普遍。最初,他们的学说以口头形式形成,并以口头形式在追随者中代代相传。最后,其中一位追随者会主动将其师父或学派的教义用简短、精辟、经典的汉语语句记录下来。后来,其他人可能会对其进行补充或修正。因此,经过编辑和注释过程,《道德经》才得以诞生,这一过程至今仍在继续”(120)。

1.3.2研究与翻译《庄子》

梅维恒非常喜爱《庄子》,对其赞誉有加,称其为“中国文学的丰碑”(Mair, Wandering on The Way xlv)。1983年,梅维恒邀请了不同学科领域的学者从不同视角阐释《庄子》,并将论文汇集成册,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庄子试论文集》(Experimental Essays on Chuang-tzu)。该文集收录了梅维恒的论文《庄子与伊拉斯谟斯:相似的智慧》(“Chuang-tze and Erasmus: Kindred Wits”),该文将庄子与伊拉斯谟斯进行比较,发现两人的作品相似处颇多,在人类生存方式上都体现出逍遥、嬉乐的态度(刘妍 42-47)。同年,梅维恒还发表了论文《游于<庄子>》(“Wandering in and through the Chuang-tzu”),引用大量西方分析游戏的论著,综合多种游戏理论对《庄子》中“游”的涵义进行了讨论(于雪棠 13-23)。

1994年,梅维恒的《庄子》英文全译本《逍遥于道:庄子的早期道家故事及寓言》(Wandering on The Way: Early Taoist Tales and Parables of Chuang Tzu)出版。译者梅维恒及出版商皆称该译本为“唯一富有诗意”的“权威译本”(俞森林 218)。1998年,该译本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再版。梅维恒注重《庄子》的文学特性,在译本中竭力还原原文的文学成就。在译本前言与介绍中,梅维恒多次强调《庄子》的文学价值,认为“《庄子》的重要性更多地在于它的文学宝库功能,而不是哲学研究”(Mair, Wandering on The Way xxxix)。因此,他将自己的译本定位为“主要目的是为了保证语言的准确性。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将庄子作为一位杰出的文学文体家加以褒扬,从那些将他贬低为胡搅蛮缠的哲学家或悲情的道教牧师之人的魔掌中把他解救出来”(xii)。

梅维恒在长达29页的“介绍”中论述了《庄子》的成书背景、儒家与墨家的思想、杨朱学派及名家等主要派别的思想、《庄子》与《道德经》的关系、《庄子》的作者、《庄子》的结构与组成、《庄子》的重要性,为读者深入了解《庄子》提供了丰富的背景知识。梅维恒指出,《庄子》基本上是一部散文作品,但它仍然包括大量口头传统的诗歌,尽管《庄子》是中国最早尝试撰写论辩性散文的作品之一,但它仍然充满了口头传统的气息(xxx)。

1.3.3翻译与研究《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是否属于道家典籍,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争议。然而,《孙子兵法》无疑蕴含着道家思想,并且《道藏》也将《孙子兵法》收录在内。梅维恒认为《孙子兵法》本质上属于“道家”(Mair, The Art of War 2)。

2007年,梅维恒的《孙子兵法》英译本《战争的艺术:孙子兵法》(The Art of War: Sun Zi’s Military Methods)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副文本的篇幅足足占据译本的一半,梅维恒广征博引,讨论了《孙子兵法》的标题、作者、成书背景、成书年代、文体特征与各章字数统计、战术与科技、欧亚相似著作、《孙子兵法》与道家的关系,最后回顾了《孙子兵法》译为西夏语、日语、法语、英语的历程,总结了《孙子兵法》的主要思想与局限以及在世界上广为流传的原因。

梅维恒在“介绍”中专辟一节,从“道”、“礼”、问世时间、成书过程、“无为”思想这五个方面讨论了《孙子兵法》与道家的联系(49)。梅维恒认为,《孙子兵法》最初以口头形式流传,成书于战国时期,并非由一人完成,而是战国中期和末期不同作者的共同智慧。在公元前4世纪中期(早于孙膑生活年代)出现的讨论战术的文本逐渐形成《孙子兵法》,而《孙子兵法》之外的一些剩余文本形成《孙膑兵法》。于是,《孙子兵法》的虚构作者孙武“抢”去了孙膑的“孙子”称号,还成为了孙膑的祖先(22)。

二、梅维恒对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贡献

梅维恒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与翻译,极大地促进了中国文学在海外的传播。从广度上看,他广泛涉猎中国文学的各个体裁与文类,展现了中国文学的多样性;从深度上看,他将翻译与汉学研究相结合,在翻译中利用丰富的副文本,呈现了中国文学内容与文化底蕴上的丰厚性。此外,他持有忠实原文又注意译文可读性的翻译理念,还原中国文学面貌的同时保障了读者阅读的良好体验,推动中国文学国际传播。

2.1广度拓展:展现中国文学的多样性

中国文学以其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多样性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从先秦的《诗经》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每一种文体都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社会风貌和审美追求。梅维恒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与《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不只关注经典的中国文学作品,还关注在中国国内处于边缘化的一些文学体裁、文学作品,如女性创作的作品与少数民族作品等。《哥伦比亚中国传统文学选集》收录了各种文学作品,有些之前从未被翻译过。《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补充了历史、社会和宗教背景,提供了大量文学运动、体裁和文本,五十四章的内容对丰富与复杂的中国文学做了一个全面的概述,是了解中国文学的指南。总览梅维恒翻译的中国文学作品,其翻译选材多样,涵盖道家典籍、与茶有关的诗文等经典文学作品,还包括讲唱文学敦煌变文、笑话、戏曲、志怪等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既涉及佛教文化、又涉及道家思想,不仅包括汉族文学,还包括少数民族文学。

梅维恒通过编著书籍、撰文等方式研究与翻译中国文学,向西方世界呈现了完整的中国文学面貌,展现了中国文学的多样性。

2.2深度挖掘:呈现中国文学的丰厚性

中国文学融合了儒、释、道等多种哲学思想,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这些作品不仅仅是文学艺术的结晶,也是了解中国文化和社会变迁的重要窗口。梅维恒将研究与翻译相结合,以译促研、以研促译。他在翻译中国文学时善用前言、后记、文内注释等副文本,是典型的“研究型翻译”。梅维恒的译作中都有丰富的副文本,论述原文本的成文时间、作者、主题思想、价值与贡献等,为译文读者充分了解原文本提供了丰富的背景知识。在翻译诗歌时,他对诗人的生活年代及主要经历进行介绍;在翻译小说、戏曲等作品时,他对作品的体裁、故事梗概、特点、影响等进行介绍。译文中还有丰富的注释,使读者更加细致地了解原文内容与思想,也为研究学者提供了重要的知识工具。

这种研究型翻译充分体现了梅维恒对中国文学与文化的深厚研究基础,为读者理解中国文学提供了充足的背景知识,呈现出中国文学的丰富内容与丰厚文化底蕴,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文化的传播。

2.3忠实可读:推动中国文学国际传播

梅维恒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竭力忠实于原文,“力求传达出原作的形式和本质”(Mair, The Art of War xxxvi)。他指出,“译者的首要职责是尽可能用自己的语言传达原文的原貌。为此,译者必须注意形式、内容、风格、修辞和音韵。仅仅传递原文的意思是不够的,还需要复制原文的效果”(Mair, Tao Te Ching xiv-xv)。然而,忠实原文并不意味着不考虑译作的可读性,他的原则“始终是尽可能贴近中文文本,但又不至于让人难以理解,或在英文中显得过于突兀”(Mair, Wandering on The Way li)。

梅维恒持有的这种既忠实于原文又关注译文可读性的翻译理念,一方面最大限度地保留中国文学作品的独特韵味和文化内涵,让海外读者能够接触到更接近原著的艺术魅力;另一方面通过保证译文的质量和流畅度,使得英语世界的读者能够更好地欣赏和理解中国文学作品,从而促进跨文化的交流和理解。梅维恒为西方读者打开了了解中国文学的大门,进一步推动了中国文学在国际上的认知和传播。

三、结语

梅维恒主编并参译中国文学选集、重写中国文学史,展示了中国文学的全景图,关注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对敦煌变文、笑话、俚曲、志怪、传奇等进行研究与翻译,还译介道家典籍及与茶有关的诗文。他广泛涉猎中国文学的各个体裁与文类,展现了中国文学的多样性;他通过研究型翻译,呈现了中国文学的丰富内容与丰厚文化底蕴;他竭力还原中国文学的面貌,同时注重译文的可读性,保障了译文读者的良好阅读体验。他无疑是当今西方汉学界较为多产的中国文学译者与研究者,为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做出极大贡献。

然而,国内学界对他的关注程度与其贡献远不相匹配。国内学界理应重视梅维恒的中国文学研究与翻译成就及贡献,改变当前碎片化研究现状,未来研究需要延展研究内容、丰富研究主题、拓展研究方法、创新研究模式。翻译与梳理梅维恒的汉学著述,考察其对中国文学的观点,分析其汉学思想,推动海外汉学发展,观照国学研究。加深对梅维恒其人其译的研究,整理其翻译成果、考察其翻译活动、梳理其翻译思想、分析其翻译风格、追踪其翻译影响,丰富译介学与译者研究,从中借鉴中国文学对外译介的实践理路。

注释【Notes】

①检索时间为2024年3月17日。

②此处剔除了2篇广告。

引用文献【Works Cited】

Chang, Li-ching and Mair, Victor H. “The Wall, a Folk Opera in Four Acts.” CHINOPERL Journal 14.1 (2013): 9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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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g, Guohui. “Victor H. Mair: The Guide of Chinese Literature to the West.” Book House 3 (2024): 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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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