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对英国当代著名剧作家卡里尔·邱吉尔的代表作《九重天》的研究长期以来集中于对种族或性别压迫的抗争,忽视了剧本中对多种具有阶级文化属性的物品与行为的描写。本文认为,邱吉尔用诸多笔墨描摹中产阶级的物质与文化生活,物品独特的历史语境能够展现出人物的价值取向与文化观念。本文从布尔迪厄的文化资本的角度切入,探讨这些物品与行为在特定时期的文化含义,分析剧中主要人物如何利用它们来建构自身的阶级身份,以及他们这样做的意图。
关键词:卡里尔·邱吉尔;《九重天》;文化资本;中产阶级
基金项目:本文为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战后英国学界小说的物质书写与民族认同研究”(FJ2022C01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王晓歌,杜伦大学英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当代英国文学研究。
Title: Cultural Capital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Class Identity in Churchill’s Cloud Nine
Abstract: Caryl Churchill’s masterpiece Cloud Nine has been for long considered a model of racial or feminist rebellion, and few scholars have paid attention to its portrayal of various objects and behaviours with class-cultural attributes. This paper argues that Churchill describes the material and cultural life of the middle class in great detail and that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objects can reveal the values and cultural perceptions of the characters. The pap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urdieu’s cultural capital, explores the cultural meanings of these objects and behaviours in their historical contexts, analysing how the main characters use them to construct their class identities and their intentions in doing so.
Key words: Caryl Churchill; Cloud Nine; cultural capital; the middle class
Author: Wang Xiaoge is Ph. D. candidate at the Department of English Studies, Durham University (Durham, DH1 3AY, UK). Her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contemporary British literature. E-mail: xiaoge.wang@durham.ac.uk
卡里尔·邱吉尔(Caryl Churchill, 1938- )在《九重天》(Cloud Nine, 1979)的出版前言介绍道,这部剧的创作主题是性别政治,借助场景的时空变化来展现性别压迫与殖民主义的相似之处(Churchill 245)。因此,学界对该作品的主题解读大多从性别与种族的角度切入,“比较剧作中的性与性别压迫和种族殖民压迫”(Amoko 45),揭示主人公们性别与种族“身份界定的人为性及其对人性的扭曲”(王岚 34);对作品的形式研究则是分析邱吉尔如何运用不同的戏剧创作手法来增强“表现种族、社会性别以及性意识的戏剧张力”(Godiwala 5),以引导观众注意性别与种族的不平等问题。诚然,邱吉尔明确表态她“坚定地支持二者(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Betsko 77),但这无法解释倚靠帝国白人男性身份在家中也实行殖民统治的克莱夫为什么会原谅妻子的不忠并包容儿子的叛逆,也无法说明克莱夫身为勤勉的殖民官员为何会对浪荡子哈利常有称赞之语。
戏剧评论家们发现邱吉尔在职业生涯初期创作的广播剧作品中便已聚焦中产阶级生活,他们在邱吉尔成为职业剧作家后创作的多部舞台剧中看到性别议题与历史时刻同阶级元素的碰撞,以及这一碰撞所追求的政治影响。丽莎·梅里尔(Lisa Merrill)在邱吉尔的《有产者》(Owners, 1972)、《老猫》(Vinegar, 1976)与《上等女性》(Top Girls, 1982)这三部作品中考察了“性别经历与社会经济阶层之间的交集”(61),指出阶级对人生可能性的支配与制约(72)。本文发现,在与这三部剧同时期创作的《九重天》(1979)中,邱吉尔也花费大量笔墨描绘中产阶级的物质与文化生活,通过独特的历史语境展现物品所体现的人物价值观和文化理念。
邱吉尔在《九重天》这部剧本中提及了多种具有阶级文化属性的物品与行为。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揭示了文化同经济状况与社会阶级的关联。“文化资本泛指任何与文化及文化活动有关的有形及无形资产”(朱伟珏 118),以“身体化形态”(embodied state)、“客观形态”(objectified state)及“制度形态”(institutionalized state)三种形式存在,可以与经济资本相互转化(Bourdieu 243)。本文从文化资本的角度切入,阐释这些物品与行为在特定时期所承载的文化含义,并分析剧中主要人物如何通过展现文化资本来建构自己的阶级身份,以及他们这样做的具体意图。
一、“我一定要穿从母国寄来的靴子”:富有“文化”的物质生活
在维多利亚时期,拥有一定经济资本的中产阶级群体不仅看重物质生活品质,还积累文化资本,力图展示自己的审美趣味,进行文化炫耀。英国的中产阶级群体主要指“依靠专业技术或商品交易为生的人士”,“区别于靠世袭产业为生的贵族和依靠体力劳动谋生的下层人”,这种社会分层与“经济指标”、“职业分类、文化消费模式、政治价值观等因素相关联”(高晓玲 42)。《九重天》的第一幕围绕维多利亚中晚期英国驻非洲殖民地官员克莱夫的日常生活展开,描绘了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的物质生活与文化观念。
中产阶级男性为了补偿自己在外工作的辛劳,格外注重家里的物质生活品质,社会也鼓励满足男性的这种欲求。19世纪,布朗牧师(Baldwin Brown)在布道中指示女人“要牢记因长时间努力工作而对世事感到疲倦的男人的需求……要努力让家庭成为粗野罪恶世界中明亮、宁静、安适、怡人天堂的一角”(转引自Houghton 345)。在剧本第一幕中,殖民地官员克莱夫在为帝国效忠的信念驱动下疲于奔命,需要家庭慰藉的他娶了“家中天使”①贝蒂为其打理家事。贝蒂将他们在动乱炎热的非洲殖民地的家归置得舒适私密,克莱夫满意地称赞“回家是来到一个安静的天堂。凉爽,宁静,美丽”(Churchill 254)。
当中产阶级男性通过奔波劳碌提升物质生活品质获得生理上的舒适后,他们进而希望通过经济资本换取文化资本,迎合社会期待,获得精神上的满足。程巍指出,在中产阶级通过反文化运动从贵族手中夺取文化领导权之前,他们对待高级文化非常谦卑,并且一直竭力模仿上层贵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26、63、124)。他们通过能够彰显文化品位的客观形态文化资本与“展现精神和身体持久气质”的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来“向上看齐”(Bourdieu 243)。客观形态文化资本借助物质和媒介表现出来,其很多特性“只有放在与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的关系中才能被定义”(Bourdieu 246)。这意味着,已经取得经济成就的中产阶级还必须投入大量的时间与持续的努力来培养自己的品位,学习如何分辨消费品的精细处,以避免显得愚笨(Veblen 53)。
克莱夫对客观形态文化资本的追求体现在他对家中物品格调的高要求。社会层级较高的家庭往往拥有精湛的烹饪技艺与之相配。家庭中熟练的高水平烹饪能力是通过专门研究,或交由专业厨师负责而获得的(Levy 56-57)。贝蒂作为能够满足克莱夫一切期待的理想妻子,拥有高超的厨艺,并教会了家中厨师如何把非洲珍珠鸡做出大英帝国传统圣诞菜肴火鸡的味道。克莱夫要求穿从英国寄过来的靴子,认为非本国生产的靴子“从来就不能令人满意”(Churchill 252)。克莱夫的诉求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英国制造的靴子品质优良,不会使脚磨出水泡。这的确反映了一个商业事实:从19世纪80年代到二十世纪初,英国的鞋子制造业欣欣向荣(Head 158-159)。另一方面克莱夫想用靴子强调自己来自大英帝国,在非洲殖民地展现“优越”国家身份所代表的文化资本,以示自己与非洲土著人的差别。野餐聚会时,克莱夫打开了一瓶香槟酒庆贺亲友相聚。香槟最初是产自法国香槟区且用当地特定方法酿造而成的起泡酒,在19世纪拥有无与伦比的名声(Guy 3),被誉为“用艺术酿造的葡萄酒”(克兰德斯特拉普 82)。19世纪60到70年代,由于英国政府放开了对低度葡萄酒的管控,英国中产阶级终于消费得起这一昔日奢侈品,开始在公共和正式庆祝的场合饮用香槟助兴(Harding 7-8)。哈利很认可克莱夫准备的香槟,忍不住夸赞“你究竟从哪里得到的这么个好东西”,克莱夫故作谦虚地炫耀道这瓶香槟来自他在法属非洲殖民地工作的朋友(Churchill 246-247)。香槟是客观形态文化资本,而他们对香槟的鉴赏能力以及喝香槟行为本身是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的展现。克莱夫学习过关于香槟的知识,并且花时间挑选香槟,但他开香槟的技术并不熟练,使得香槟误洒到了他的衣服上。如果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没有经过充分的吸收和消化并最终转化成为行动者精神与身体的一部分的话,那么它就有可能流于表面形式,成为一种仅仅用来装点门面的临时性知识”(朱伟珏 118)。香槟只是克莱夫想要吹嘘自己拥有丰厚文化资本的道具。他之所以选择与哈利分享这瓶优质香槟,是因为他认同哈利所代表的阶级身份,认为哈利拥有更为丰富的文化资本。
不同于为巩固中产阶级身份在英属非洲殖民地奔劳的克莱夫,同样身为帝国白人男性的哈利像是英国贵族阶层:会弹钢琴,擅于打球骑马,“像一位诗人”“如狮子般勇敢”(Churchill 253),对贝蒂有骑士般守护者的爱慕,有足够的钱来非洲大陆历险,不为生计奔波忙碌,也无心向上攀爬社会台阶。即使哈利不为帝国的事业奔走,长久以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但勤勤恳恳为帝国开疆守业的克莱夫提及哈利总是不吝溢美之词,因为克莱夫认可的是哈利文化贵族的身份。
身体化形态的文化资本还体现为中产阶级价值观的内化与仪式的操演。自维多利亚中期,“维多利亚女王越来越沉溺于家庭事务,用家庭来逃避政治纷扰”(郭俊 24)。中产阶级国民积极向女王的家庭意识看齐。这一家庭意识的核心就是团结的家庭,特征是公私领域分离,“家中天使”在场,亲子关系融洽(24-25)。克莱夫作为文化资本的崇拜者,内化了这种家庭意识,尽力营造着公私分离、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家庭形象。他从不在家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工作,即使家人问起也避而不答,谈论工作与思考的地点一直是在房子外或阳台。克莱夫得知妻子贝蒂与哈利抱在一起、甚至动了与哈利私奔的念头后,为了维护家庭团结的形象原谅了她。克莱夫对两个孩子也会表现出慈爱与包容,为他们的前途筹谋,期望他们像自己一样,成为拥有丰厚文化资本、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因维多利亚时期的性别观念限制,男人和女人跻身中产阶级群体的方式差异极大。克莱夫针对这一情况对儿女采取了不同的教育方式,以此赠与他们不同类型的文化资本。克莱夫回家后会逗弄小女儿维多利亚,将她交由妻子贝蒂与岳母默德教导,目标是使其成为在婚恋市场受中产阶级男性欢迎的、会弹钢琴读诗歌穿白裙做女红悉心打理家庭的“家中天使”。克莱夫关心长子爱德华的学业,为他聘请了家庭教师艾伦,晚上到家见到儿子首先会询问他“好好做功课了吗”(Churchill 256),也装作不知爱德华的诸多女性化爱好,带着他骑马打球,积累男子气概这一身体化形式的文化资本。克莱夫还计划尽快将爱德华送回英国上学。在维多利亚中晚期,英国的公学以及高等教育主要面向中产及以上阶级的男性学生,教学内容是古典文学与运动项目,目标是使其习惯上流社会的生活与社交方式。在这一时期,学业的功能是使所有持有称号的人合法囊括男性和有产者的典型美德,比如个性、男子气概与领导能力等(布尔迪厄,《国家精英》 205-206)。在学历主要为男性背书的环境下,克莱夫希望儿子通过回国接受教育,获取制度形态文化资本,从而赢得英国社会的认可。
中产阶级也通过仪式对外展现自己的文化偏好,对内确立群体身份认同。仪式反映了不同利益、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倾向,由特定利益集团赋予相应的意义。究其原因,仪式“能够在最深的层次揭示价值之所在……人们在仪式中所表达出来的,是他们最为之感动的东西,而正因为表达是囿于传统和形式的,所以仪式所揭示的实际上是一个群体的价值”(Wilson 241)。圣诞聚会与野餐都是表现其乐融融家庭幸福的仪式。哈利虽然长期在外游荡,但他仍翻山越岭地准时赶到克莱夫家参加新年聚会,重视这一仪式是他展示自己雄厚文化资本的方式之一。克莱夫不远万里大费周折地将一台钢琴从欧洲带到非洲殖民地,因为他认同“音乐是最具崇高精神的精神艺术并且对音乐的热爱是‘灵性’的一种保证”(布尔迪厄,《区分》 26-27),并相信这一艺术形式能够展现中产阶级的精神气质。克莱夫在家中放置一台钢琴,这一“中产阶级的典型乐器”(27),是想要炫耀自己拥有客观形态文化资本。在圣诞节这种重大节日,钢琴为圣诞颂歌伴奏,不仅营造了浓厚的节日氛围,还彰显中产阶级趣味与大英帝国的文化品位。颂歌的主题是要求所有成员向帝国白人男性“他”宣誓效忠(272),通过这种仪式,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念得以内部巩固并向外传播。尽管克莱夫非常喜欢桑德斯夫人,时常渴望与她偷情,但一听到家庭野餐的召集铃声响起,他立刻想起自己需要通过野餐仪式展现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向桑德斯夫人求欢的好机会,赶回野餐地点。即使克莱夫对桑德斯夫人的不羁与自由心生向往,但以仪式出现的文化资本具有极强的召唤力,使得克莱夫将生理吸引让位于文化操演。如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所言:“操演不是一种单一行为,而是一种重复和仪式,它通过在身体的语境中将其自然化从而达到效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一种文化上持续的时间”(xv)。家庭野餐和圣诞颂歌等日常生活中的操演仪式,能够使中产阶级群体内化并积累例如行为和心态等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
二、快乐的束缚:身体化形态与客观形态文化资本
在维多利亚时期,文化资本作为物质财富基础上新的财富标准,受到了中产阶级的追捧。文化品位对19世纪英国新兴中产阶级建构自己的中产阶级身份具有重要作用(Gunn 51)。仅拥有财富只是野蛮暴发户,持有相应的文化资本才能获得公众的认可与敬意。中产阶级群体认为拥有丰厚文化资本可以获得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快乐。因此,他们愿意为了获得为社会青睐的文化资本,逼迫自己承受被规训的痛苦。这一被视为修养的文化资本以身体化形态存在:它与身体密切相关,“必须投资者亲力亲为”;除了“时间的投入,还包括社会性建构的力比多形式的投资,在从事某项活动时,可能需要忍受某种匮乏,克制自己,做出某种牺牲”(Bourdieu 244)。由于社会偏见而产生的关于性别和种族因素的限制,不同群体为换取文化资本所做出的牺牲与他们想要换取的回报不尽相同。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大力推行殖民扩张政策,坚毅性格与强健体格等传统男性气质被塑造成男性美德,因为这些特质有助于帝国开拓疆土并在殖民地攫取财富。男同性恋倾向则被视为男人虚弱的象征,是能够“毁灭帝国”的道德罪责(283)。道德观念是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的一部分,哈利为了保护自己的文化资本,需要隐藏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他选择离开英国和其管辖的海外殖民陆地,长久地独自漂流在河上。但当哈利误以为克莱夫对他也有好感时,他抱住克莱夫袒露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克莱夫瞬间对他弃之如履,辱骂哈利为“最令人作呕的变态”,并厌恶地表示“感到自己被污染了”(Churchill 283)。哈利的同性恋身份暴露后,他的道德观念被视为“堕落”,其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迅速下跌,导致克莱夫不仅不再崇拜他,甚至对他产生了嫌弃厌恶之情。不同于因丧失男性美德遭致地位下跌的哈利,克莱夫依靠自己的男性气质积累了经济与文化资本,成功加固中产阶级身份,但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为了分裂非洲土著的抵抗力量、稳固大英帝国在非洲的殖民地的统治,克莱夫不得不在丛林中一天内骑行50英里,脚上磨出了水泡;尽管克莱夫欣赏有胆有识充满活力的桑德斯夫人,提起她总是赞不绝口,但他选择娶了受社会认可、可物化为客观形态文化资本的“家中天使”贝蒂;由于对儿子爱德华女性化倾向的种种压制,克莱夫还必须忍受儿子对他的厌恶与反抗。这些代价使得克莱夫在家中感到压抑,因此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都常常独自待在房屋外的阳台。
贝蒂厌恶中产家庭生活的一成不变,但需要借助文化资本迎合丈夫克莱夫以及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以换取体面的生活。维多利亚时期少有为女人提供的体面工作机会,为数不多的女性可以从事的职业如家庭教师“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社会地位”(Peterson 8)。英国女性的财产继承与持有权利也非常有限。在这些限制下,能够使得英国女性维持现有中产阶级生活水平或实现阶级向上流动的常见方法是积累与展示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满足中产阶级白人男性对女性的期待,以换取他们的求婚与供养。“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庭意识形态话语是规范与约束当时女性尤其是中产阶级女性”(傅燕晖 102),要求她们“温顺、纯洁,不可表达出自己真实情感”(Woolf 279)。为了积累这些约束所组成的文化资本,贝蒂付出的代价是压抑自己的欲求,努力迎合克莱夫的偏好。贝蒂是与丈夫交谈或保持沉默都取决于他的心情和需要,因为她是“男人的玩具,他的拨浪鼓,每当他想要驱散理性、娱乐自己时,他就可以让它在他的耳边叮当作响”(Wollstonecraft 66)。贝蒂深知克莱夫对文化资本的狂热追求,因此当克莱夫问她今天在家做了什么时,贝蒂首先回答读了诗。诗歌通常被认为与高雅文化有“传统联系”(Roberts 9),克莱夫听到妻子的高雅答案非常满意。当贝蒂得知心上人哈利将到访时,尽管心情激动备受鼓舞,却在克莱夫面前表现得十分淡漠,谈及哈利口吻生疏,极力撇清关系,还时有贬损,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对性知之甚少也是纯洁的表现之一。结婚多年的贝蒂对性的了解只停留于“你只要保持不动”(Churchill 286)。她坚信女人在性爱过程中没有也不应该有快感,认为这只是家庭责任的一部分。为了满足克莱夫对继承人的期待,贝蒂也压制了她儿子爱德华喜欢女性物品的喜好,强迫他培养帝国白人男性的气质。贝蒂之所以能嫁给克莱夫成为中产阶级的一员,正是因为她拥有丰厚的文化资本,符合了帝国白人男性对理想妻子的要求,迎合了社会期待,因此克莱夫自豪地宣称“我的妻子满足了我对妻子的所有幻想”(251)。即使是不喜欢女人的哈利,也因贝蒂的文化资本而对她青睐有加。
非洲土著约书亚为了获得白人中产阶级的文化认可,逼迫自己放弃了先天自由与非洲传统。虽然约书亚是克莱夫的贴身家仆,但相较于其他非洲土著,他的地位更接近中产阶级。与那些整日在酷热的室外做体力活的同胞例如在马厩做工的男孩们相比,约书亚大部分时间都在克莱夫舒适凉爽的家中承担相对轻松的任务。体面的工作环境与低贱工作的免役可以令人感到安逸舒适,提升其自尊心(Veblen 29)。对更高自尊心的渴求驱使他愿意距离手握重权的克莱夫最近,承受比他的土著同胞们更多的约束和更严苛的规训。为了取悦他的主人克莱夫,约书亚不仅一丝不苟地完成克莱夫交代的所有任务,即从监视家中的一切动向到鞭笞自己的土著同胞再到整夜看家护院,约书亚还“主动想成为白人,在事实上放弃自己的黑人身份”(Amoko 45)。约书亚学会了讲流利且没有非洲口音的英语,唱圣诞颂歌,视《圣经》为真理。他被灌输相信非洲历史悠远的创世神话是虚假的,称之为“糟糕的故事”,只有白人的《创世纪》才是真实的:“亚当和夏娃是真的。上帝照他自己的模样创造了白人,给了他一个喜欢蛇的坏女人,她带给了我们所有这些麻烦”(Churchill 280)。约书亚非常认同帝国白人男性的观念:人是白皮肤的,女人是坏人,是麻烦制造者。因此克莱夫称赞他“很有本事”“几乎察觉不出他是黑人”(251),认为他几乎和白人一样优秀,甚至把枪这一殖民利器交付给约书亚。尽管如此,约书亚在追求文化资本的过程中也感到迷惘与痛苦。他会清晨站在阳台思考自己的非洲身份,情不自禁地给小主人爱德华讲非洲创世神话,并用非洲传统习俗纪念被白人害死的父母。在第一幕的最后,听到克莱夫欢喜地说“我们的敌人(当地非洲土著)已经被杀死了”时(288),约书亚想起在白人的这次镇压中自己惨死的父母,最终在酒精的催化下抬枪射向克莱夫。
剧中人物的痛苦是邱吉尔无法忍受枯燥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的投射。尽管外界看来她过着富足安稳的生活,但她被闭塞在家中越觉无法忍受,《纽约时报》曾总结过她的这段经历:大学毕业后,她为英国广播公司(BBC)写广播剧,嫁给了一名大律师,育有三个儿子。她后来告诉一位采访者:“我受够了自己在20世纪60年代的处境。我不喜欢做律师的妻子,不喜欢和其他法律从业人士应酬,不喜欢在中产阶级生活里周旋。这种感觉幽闭又恐怖。一开始,我们对自己可能过的生活有着不确定的理想主义的假想,后来我们漂进了相当传统、中产阶级式的无聊生活。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有一种忧郁的感受,觉得一旦革命来临,我将会被席卷吹走”(Garner 2018)。
虽然上世纪60年代英国社会在反殖民、反霸权的道路上昂扬向前,邱吉尔却因为中产家庭的责任和抚育三个小孩子的辛劳感到被排除在变革之外,觉得自己与时代的进步隔离脱轨(Gobert 204)。虽然她享有中产阶级体面生活的快乐,但还是会因为它的封闭与压抑而忧郁。邱吉尔通过《九重天》第二幕表达了自己走出一成不变的幽闭生活的希冀。
三、中产阶级新门票:制度形态文化资本
剧本第二幕设定在1979年的伦敦。在第二次女性运动高涨、原英国殖民地相继独立以及欧美中产阶级发起的旨在“瓦解作为贵族文化核心的等级制”的反文化运动获胜的推动下(程巍 135),原有的关于性别、种族、阶级的刻板印象和社会结构正在被推翻,人们的道德观念松绑,剧中人物的生活方式也不再“向上看齐”,各类人群对文化资本的需求和跻身中产阶级的方式也随之改变。
中产阶级遵守的价值标准的变化体现在人们逐渐抛弃了带有规训色彩的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和与前者以及与经济资本关系更紧密的客观形态文化资本,更多地追求制度形态的文化资本。以海外贸易与军事扩张为时代精神的维多利亚时期所推崇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和温顺持家的女性美德渐渐不被纳入文化资本范畴,持有者无法用其提高自己在物质或精神上的生活品质。虽然同性恋群体在社会中依然受到不公正对待,例如爱德华若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可能会因此失去工作,但在同性恋者们于上世纪70年代为自己争取平等权利的努力下——伦敦的同性恋者们于1971年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成立了“同性恋解放阵线”,许多名人政要公开了自己的同性恋取向,多部关于同性恋的报刊、小说以及学术著作也陆续出版——不同于第一幕被骂“恶心”“堕落”的男同性恋者哈利,第二幕的所有角色都没有因其性取向和女性化倾向而歧视或试图改变爱德华(Megson 5-7)。当依然崇尚男性坚毅美德的马丁对还处于幼年期的儿子汤米尿床与怕苦要用果汁服药的“软弱”感到羞耻时,其他人都不以为意甚至不以为然。
第二幕的新一代女性角色放弃对带有浓重规训色彩的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的追逐,扮演“家中天使”不再是女性谋生的主要途径。维多利亚与她的朋友琳没有接受女性长辈贝蒂对她们在文化观念与生活方式上的规训。当维多利亚的母亲贝蒂解释自己不喜欢结交女性朋友,认为女人没有男人优秀时,琳温和地将贝蒂认知中的女性群体化为具体的人——“但你也是女人啊”“你喜欢我吗”(Churchill 302),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意见;维多利亚通过拒绝母亲贝蒂提出的买大房子同住的邀请阻拦了她的规训。琳也没有调教幼女凯茜做家中天使的想法。当四岁的凯茜在她面前唱着具有冒犯性和攻击性的歌谣,琳没有训诫女儿停止;凯茜喜欢男孩们的玩具枪,琳会陪她一起玩。维多利亚读的书也没有被强调种类,她不必非要读第一幕她的母亲贝蒂为了展现文化品位的诗歌。女人的穿着从过去的白裙转变为更便于出行的灯芯绒裤和牛仔裤。维多利亚时期的“团结的家庭”这一道德观念逐渐失去影响,淡出了当代文化资本体系。在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有比以往更多的人选择独居(Megson 1)。琳在离婚多年后从未考虑再婚,贝蒂在暮年之际还是坚持与克莱夫离婚。
第二幕中与经济资本密切相关的客观形态文化资本也不再具有攀比的性质。维多利亚时期的下午茶象征着“英国贵族阶级的富裕和悠闲”,同时也是展现女性姿态美和家庭和谐的文化仪式(马晓俐 64、66)。在1979年的伦敦,琳与女儿凯茜两个人喝下午茶,以价格普通的甜甜圈或吐司作茶点。这时的下午茶不再是展示财富与文化品位的手段,而是介于午餐与晚餐之间的充饥食品。维多利亚劝说琳放弃了在时装店工作的机会,间接阻止她购买“很好的衣服”,理由是不要“与有性别歧视的消费主义勾结”(Churchill 303)。大量消费所积累的客观形态文化资本,反映的审美品位是“被资本所渗透的文化表现”,看似参与中产阶级的形象建构,但这种形象实际上是资本营造出的中产阶级幻象(周小仪 113)。第二幕出现的其他流行消费物品与文化行为,如凯茜在公园中涂鸦,维多利亚和琳去看非外语电影,贝蒂给凯茜的糖果,舅舅送给凯茜的蓝色泰迪熊,贝蒂和马丁在公园购买流动摊位售卖的冰淇淋,以及琳和凯茜晚上在家看电视,这些行为和物品也都不再在经济与文化层面起到排斥与筛选的作用,也不再是彰显“高级”品位和积累文化资本的方式。
积累以学术资历为典型的制度形态文化资本成为当代英国人获得中产阶级门票的主要途径。专业知识与技能成为当今制度形态文化资本的主要内容,它能够“抵消一些身体化形态文化资本使资本承担者具有的生理限制”(Bourdieu 247),因为工业的纵深发展需要大量按照专业能力而非性别或种族等文化因素选拔的人才:“工业化需要一种从功能上来说与工业化所必需的技能和专业知识相关的教育体制……正式教育能够帮助民众实现收入增长。在一个技术性的世界中,教育成为了向上的社会移动的一个主要途径”(科尔 514-515)。因此,“新中产阶级形成于专业知识,高度集中于大学”(程巍 39),“没通过考试的人”则面临着降价的危险(布尔迪厄,《区分》 236)。当克莱夫的儿子爱德华未能考入高等学府时,他进入劳工阶层,成为公园里的花匠;而维多利亚则通过攻读理工科学位获得了制度形态文化资本,凭借学历换取经济资本,建构中产阶级身份。琳满怀信心地鼓励维多利亚,“我们会有一个花园的”(Churchill 317)。“几千年来在诸多文化中,花园生活被先辈构想为至悦状态”(Harrison 1)。这句鼓励表达了邱吉尔的期望,即女性能够像男性一样赚钱购买独立舒适房产、过上理想的生活——也就是达到如剧本标题“cloud nine”在OED词典中所描述的“处于完全快乐、完全满足的状态”。
在《九重天》第一幕维多利亚时期,从克莱夫一家对自己行为的规训与对文化物品的渴求,可以看出英国人在那时主要通过积累和展示身体化形态和客观形态文化资本,换取物质回报或精神满足,巩固自己的中产阶级坐席;到第二幕20世纪70年代后期,剧中人物更多地追求强调族裔、性别和经济因素相对平等的制度形态文化资本,学业能力成为英国人获取中产阶级身份的主要途径。邱吉尔将自己对中产阶级生活的体悟与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更大的事情联系起来(Aston 147)。她意识到身体化形态和客观形态的文化资本对人们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的约束与压抑,肯定了制度形态文化资本对每一类社会群体在追求自由发展时所能提供的保障。因此,邱吉尔欣慰地讲道,“在第二幕,所有人物的情况都出现了一些好的变化”(246)。
注释【Notes】
①“家中天使”(The Angel in the House)是维多利亚时期流行的理想妻子形象,这个词源自考文垂·帕特莫尔(Coventry Patmore)1854年发表的一首诗的标题。帕特莫尔在诗中称赞自己的妻子具有温顺、纯洁、持家、虔诚和自我牺牲等品质,视她为天使般的存在,并将其奉为所有女性的典范。
引用文献【Works Cited】
Amoko, Apollo. “Casting Aside Colonial Occupation: Intersections of Race, Sex, and Gender in Cloud Nine and Cloud Nine Criticism.” Modern Drama 42.1 (1999): 45-58.
Aston, Elaine. “On Collaboratio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Caryl Churchill. Eds. Elaine Aston and Elin Diamond. Cambridge: Cambridge UP, 2009.
Betsko, Kathleen and Rachel Koenig. Interviews with Contemporary Women Playwrights. New York: Beech Tree, 1987.
Bourdieu, Pierre. “The Forms of Capital.” 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 for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 Ed. J. G. Richardson. New York: Greenwood, 1986.
皮埃尔·布尔迪厄:《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 La Distinction. Critique sociale du jugement. Trans. Liu Hui.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15.]
——:《国家精英》。杨亚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
[---. La Noblesse d’État. Grandes écoles et esprit de corps. Trans. Yang Yaping.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20.]
Butler, Judith.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New York: Routledge, 1999.
程巍:《中产阶级的孩子们:60年代与文化领导权》。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Cheng, Wei. The Children of the Middle Class: The Sixties and Cultural Hegemony. Beijing: SDX Joint Publishing Company, 2006.]
Churchill, Caryl. Caryl Churchill Plays: One. London: Methuen, 1985.
傅燕晖: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早中期家庭意识形态探析。《北方论丛》2(2017):102-109。
[Fu, Yanhui. “Approaching the Victorian Domestic Ideology.” The Northern Forum 2 (2017): 102-109.]
高晓玲:近代英国中产阶级的出现与身份焦虑。《国外文学》2(2017):41-50、157。
[Gao, Xiaoling. “The Rise of the Middle Class in Early Modern England and Its Identity Anxiety.” Foreign Literatures 2 (2017): 41-50, 157.]
Garner, Dwight. “Prepare to Be Provoked. Caryl Churchill Is Back.” 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25,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04/25/theater/caryl-churchill-playwright-light-shining-in-buckinghamshire.html>.
Gobert, R. Darren. The Theatre of Caryl Churchill. London: Bloomsbury, 2014.
Godiwala, Dimple. “‘The Performativity of the Dramatic Text’: Domestic ColonialisZ/6lrfAY1Cv0z/IEXS8z0w==m and Caryl Churchill’s Cloud Nine.” Studies in Theatre & Performance 24.1 (2004): 5-21.
Gunn, Simon. “Translating Bourdieu: Cultural Capital and the English Middle Cla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56.1 (2005): 49-64.
郭俊、梅雪芹:维多利亚时代中期英国中产阶级中上层的家庭意识探究。《世界历史》1(2003):23-30、127。
[Guo, Jun and Mei Xueqin. “A Probe into the Family Consciousness of the Middle and Upper Middle Class in the Mid-Victorian Era.” World History 1 (2003): 23-30, 127.]
Guy, Kolleen M. When Champagne Became French: Wine and the Making of a National Identity.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P, 2007.
Harding, Graham. “The Making of Modern Champagne: How and Why the Taste for and the Taste of Champagne Changed in Nineteenth Century Britain.” Consumption Markets & Culture 24.1 (2021): 6-29.
Harrison, Robert Pogue. Gardens: An Essay on the Human Condition. Chicago: U of Chicago P, 2008.
Head, P. “Boots and Shoes.” The Development of British Industry and Foreign Competition 1875–1914. Ed. Derek H. Aldcroft. Toronto: U of Toronto P, 2019.
Houghton, Walter E. The Victorian Frame of Mind. New Haven: Yale UP, 1968.
科尔等:工业主义的逻辑。黄晓武译。《现代性基本读本》。汪民安等主编。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Kerr, Clark, et al. “The Logic of Industrialization.” Trans. Huang Xiaowu. Modernity: The Reader. Eds. Wang Min’an, et al. Kaifeng: Henan UP, 2005.]
唐·克兰德斯特拉普、佩蒂·克兰德斯特拉普:《香槟:飞腾人间300年》。岳军会、左灿丽译。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09。
[Kladstrup, Don and Petie Kladstrup. Champagne: How the World’s Most Glamorous Wine Triumphed Over War and Hard Times. Trans. Yue Junhui and Zuo Canli. Guangzhou: Nanfang Daily, 2009.]
Levy, Sidney J. “Interpreting Consumer Mythology: A Structural Approach to Consumer Behavior.” Journal of Marketing 45.3 (1981): 49-61.
马晓俐:《多维视角下的英国茶文化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Ma, Xiaoli. A Study of British Tea Culture from a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 Hangzhou: Zhejiang UP, 2010.]
Megson, Chris. Modern British Playwriting: The 1970s: Voices, Documents, New Interpretations. London: Methuen Drama, 2012.
Merrill, Lisa. “Monsters and Heroines: Caryl Churchill’s Women.” Modern Dramatists: A Casebook of Major British, Irish, and American Playwrights. Ed. Kimball King.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Peterson, M. Jeanne. “The Victorian Governess: Status Incongruence in Family and Society.” Victorian Studies 14.1 (1970): 7-26.
Roberts, Andrew Michael. “Introduction: I Contemporary Poetry and the Question of Value.” Poetry And Contemporary Culture: The Question of Value. Eds. A. M. Roberts and Jonathan Allison. Edinburgh: Edinburgh UP, 2002.
Veblen, Thorstein. 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 New York: Oxford UP, 2007.
王岚:身份和性别界定的人为性——解读“极乐的心境”。《外国文学研究》3(2006):32-37。
[Wang, Lan. “The Artificiality in the Definition of Identity and Gender: An Interpretation of ‘Cloud Nine’.” 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 3 (2006): 32-37.]
Wilson, Monica. “Nyakyusa Ritual and Symbolism.”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56.2 (1954): 228-241.
Wollstonecraft, Mary.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 New York: Dover P, 1996.
Woolf, Virginia. The Virginia Woolf Reader.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and Company, 1984.
周小仪:中产阶级审美幻象与全球化阶级冲突。《外国文学》2(2016):101-116。
[Zhou, Xiaoyi. “Middle Class Fantasy as the Metonymy of Global Class Conflicts.” Foreign Literature 2 (2016): 101-116.]
朱伟珏:“资本”的一种非经济学解读——布迪厄“文化资本”概念。《社会科学》6(2005):117-123。
[Zhu, Weijue. “An Non-Economic Interpretation of ‘Capital’: Bourdieu’s Concept of ‘Cultural Capital’.”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s 6 (2005): 117-123.]
责任编辑:黄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