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数学家埃克朗说:“世界不分因果链,不是线性地安排事件,使得前者是后者的原因,后者是前者的结果……任何事件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原因,越往前寻找,越能找到任一特殊事件发生的越多的前因。”保罗·哈姆正是采取了这样的思路,将一切追溯到1870年,回顾了欧洲整体社会氛围以及权力格局的重塑。
伴随工业革命发展,欧洲经济蒸蒸日上,进入了机器时代。生产力的迅速进步给欧洲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欧洲君主制及其象征的等级制度顽固地拒绝社会改革,欧洲整体社会氛围直到20世纪初仍然是保守的。然而要求社会变革的潜流始终在看似稳固的表象下奔涌,对欧洲各国特权阶层来说,他们所认识的世界遭受了严重的政治和社会威胁,战争不失为一个机会,可以团结民众一致对外,从而解决国内危机。
与此同时,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战争领域的技术进步尤为神速——火车、飞机、汽车、大炮和机枪令欧洲人掌握了前所未有的杀戮力量,但欧洲的军队还跟不上技术变革的步伐,欧洲的君主、政客和将军们都知道将要到来的战争是恐怖的,但都想象不到自己将要开启的是何等规模和烈度的战争。
当时欧洲的大国关系合纵连横,如同“四对舞”一样,不同国家间有时紧张,有时缓和。在这之中,1871年普法战争后崛起的德国是位于欧洲心脏的一股新生力量。刚刚完成统一的德意志缺席了瓜分非洲这场帝国主义盛宴,随bEG9i6/RVGaXRoHnYLjeLuAxtEYl7rCyEGEgnLbyeBM=着经济快速发展和国力迅速提升,德国也想要进行海外扩张,以满足国内发展需要,却一再受阻于英法,这令柏林愤懑不已。俾斯麦下野后,德皇威廉二世放弃了相对克制的对外政策,并推出了所谓“世界政策”。受此影响,无论是高层还是普通国民,都梦想德国成为世界强国,正如提尔皮茨海军上将认为的,德国取得全球主导地位,就像“自然规律一样不可抗拒”,英德关系因此逐渐恶化。
而在巴尔干半岛,危机正在孕育。奥匈帝国与站在塞尔维亚背后的俄国交恶,德国和奥匈帝国,之后又加上意大利,组成了三国同盟,以对抗俄国。随着法国民族主义抬头,德国与法国的关系在19世纪末迅速恶化。1892年,法俄缔结协定,将三国同盟视为敌人,加深了裂痕。英国也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并逐步向法俄靠拢。
进入20世纪,欧洲列强都处于国内外重重矛盾之中,但战争并非必然选项。然而,它们却并未试图彼此协调,而是以不同方式筹划战争,任由局势进一步恶化。德国认为自己受到法国和俄国两个不友好的邻国威胁,并担忧自身生存。1906年,德国首相比洛在帝国议会首次使用了“包围”一词,此后大众一致认为“包围已成事实”——法国渴望为1871年的战败复仇,英国希望粉碎德国的新生帝国,俄国的斯拉夫人对德意志民族怀有与生俱来的仇恨。1907年,英国与法俄缔结三国协约,这更令德国的民族主义者惊恐万分。
英国外交部的鹰派对德国崛起高度警惕,认为德国海军是对英国生存最大的威胁,对德国有着歇斯底里的敌视,并断言德国和英国正走向“必然的战争”。
法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希望夺回阿尔萨斯-洛林,恢复昔日的荣耀。在这种氛围中,法国领导层拒绝改善德法关系,放任国内的战争叫嚣。而两次摩洛哥危机加剧了英法两国对德国的警惕,他们将与德国的战争视为最大的现实威胁。1910年被任命为英国军事作战局局长的威尔逊更是无视英国官方政策,僭越职权秘密制定了动员英军参加大陆战争的计划。
奥匈帝国正在分崩离析,军队高层将战争视为维护哈布斯堡王朝自尊和延续的唯一手段,并摆出好战姿态,而他们的目标是征服塞尔维亚。正是这一鲁莽决策点燃了欧洲的火药桶。
总之,欧洲各国没有付出任何认真的外交努力,通过谈判来协调各方,相反,各国都热衷于军事手段,认为战争“迫在眉睫”。欧洲各国主流媒体的宣传,使得公众意识中也接受了战争的“必然性”。
1914年6月28日,萨拉热窝一声枪响,奥匈帝国认为“解决塞尔维亚问题的机会到了”,并向德国求助。威廉二世在7月5日明确表示,将无条件忠于盟约。但是,实际上德国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可能到来的大规模战争问题,皇帝照常出门旅行。奥匈帝国的反应也没有像德国预想的那样迅速,直到7月23日才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其中所提的要求甚至连德国方面也认为有些过分,声明自己对此毫无所知。最后,尽管塞尔维亚满足了绝大部分要求,奥匈帝国仍断绝了两国关系,在7月28日向塞尔维亚宣战。沙皇俄国作为塞尔维亚的保护国,随即发布了军事动员令,其盟友法国也表示将全力以赴支持沙皇俄国。德国作为奥匈帝国的盟友,则于8月1日和3日分别向俄、法两国宣战并入侵比利时,导致英国对德宣战。
令人感叹的是,在如此重大的历史关头,欧洲历史舞台上却尽是一群庸碌之辈。德皇威廉二世经常做出“愚蠢甚至孩子气的行为”,虽然嘴上发出战争叫嚣,但“在面对威胁时,威廉确实是在躲避暴力,倾向于躲在他的羽毛帽子下求和”。沙皇尼古拉二世名为专制君主,实际上只是将军和大臣们的傀儡,无法牢牢把握国家事务,被即将到来的屠杀吓得不轻。英国的乔治五世已经无法理解事态发展,只是表达了老派的沮丧。奥皇约瑟夫则自己在宫中忙来忙去,眼不见心不烦。
几国文官也大多反复无常、手忙脚乱,奥匈帝国外交大臣贝希托尔德优柔寡断,他大力促成了对塞尔维亚的最后通牒,事到临头却失去了勇气,担心真的开战会坏事。德国首相贝特曼敦促奥匈帝国开战,并愚蠢地希望英国在德国与法国的战争中保持中立,但当得知英国会站在法国一边后,陷入崩溃,对时局发展感到惊恐。英国外交大臣格雷后知后觉,他本以为塞尔维亚问题无关紧要,对奥匈帝国与塞尔维亚之间的冲突漠不关心,直到7月27日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因此如坐针毡,但他依然没有采取任何有力措施阻止各国加速走向战争。
于是,在误解、争吵、犹豫之间,博弈过程一错再错。德国错误地给了奥匈帝国一张无条件支持它的“空白支票”;奥匈帝国错误地估计形势,向塞尔维亚递交了最后通牒;俄国错误地在谈判中拒绝撤回总动员令;德国错误地低估了英国保护比利时中立的决心……
“七月危机”酿成了外交史上最大的一次失败,一连串的冒险和误判把大家都逼进了死胡同。终于,各国纷纷动员,战争机器启动了。各国人民怀着“为国捐躯,美好且光荣”的想法,热切地涌入战争。
德军借道比利时入侵法国,按照“施里芬计划”的宏大构想,展开对法军的两翼合围,但最终在马恩河折戟,之后西线转入堑壕战。奥军入侵塞尔维亚,连战皆败,但塞尔维亚人也损失惨重。俄军为策应西线,向德奥发起进攻,但在坦能堡遭到惨败。无论在东线还是西线,任何一方都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战争又持续了4年。
费曼说过,真实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大批定律共同起作用而带来的一种复杂的偶然结果。欧洲各国对战争爆发都负有责任,看似偶然的结果,其实早就注定。集体愚蠢和麻木不仁导致了一代人的死亡。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