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德国“时代转折”是观察德国内政外交的一个标识性概念,作为一个重要的分析视角,更是覆盖各个政策领域的“转向”。德国总理朔尔茨用“时代转折”不仅表达了他对“世界之变”的深刻认知,也反映了德国面对世界的变局需要在内政与外交的诸方面采取应对措施。如今,“时代转折”的宣言发布已经有两年多,德国在能源、产业、科技,尤其是防务领域开展了大幅度的转型,其对中德、中欧关系也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中德两国作为全球化的受益者和推动者,都主张自由的贸易和开放的市场,反对贸易保护主义,然而,中德关系仍有曲折,去风险、去依赖等论调不断冲击中德关系稳定发展。怎么看待提出“时代转折”的德国战略调整,事关整个欧洲,事关中德关系的未来。为此,本刊特约记者就德国“时代转折”的内涵和外延,“时代转折”对德国内政外交政策的影响,以及对中德、中欧关系的影响等问题,专访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欧洲学会副秘书长郑春荣教授。
《领导文萃》: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提出了“时代转折” 的命题,“时代转折”的内涵是什么?其历史脉络和逻辑脉络是什么?
郑春荣: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仅仅三天后,德国总理朔尔茨在联邦议院特别会议上发表演讲,宣告德国迎来“时代转折”。他表示:“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时代转折’,这意味着以后的世界不再是以前的世界。”联邦总统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使用了 “时代中断”(Epochenbruch)的概念,但表达了与“时代转折”同样的意思。他表示:“2 月 24 日是一个转折点。它也让我们德国人陷入了另一个时代,陷入了我们本以为已经克服的不确定性:那是一个以战争、暴力和逃亡为特征的时代,人们担心战争会在欧洲蔓延成一场大火。那是一个经济剧烈动荡、能源危机和物价飞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的全球网络经济模式承受压力。在这个时代,社会凝聚力、对民主的信任,甚至是对我们自己的信任也都受到了损害。”
事实上,“时代转折”绝非新词,它原本指基督教时代的开始,但在更广泛的意义上也指任何向新时代的过渡。这个词如今由于朔尔茨的使用而引人瞩目,德国语言协会甚至还因此将“时代转折”评选为2022年的年度词。无论如何,朔尔茨使用“时代转折”这个概念的策略是成功的,它引起了德国上下的共鸣,有助于德国各界支持朔尔茨政府拟采取的各项政策措施。
纵观“时代转折”这个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内涵与外延均发生了变化。“时代转折”最初是指俄乌冲突及其所带来的欧洲安全局势的变化,同时也是指德国及欧洲为应对这个变局所应采取的政策措施。需要指出的是,“时代转折”并不只是局限于德国层面。在联邦议院的演讲之外,2022年8月29日,朔尔茨在捷克布拉格的查理大学发表主题为“欧洲是我们的未来”的演讲,提出了在欧洲面临“时代转折”背景下,将欧盟转变为“具有全球政治能力的地缘政治欧洲”的目标,而且,朔尔茨还强调这场“时代转折”具有全球意涵。2022年12月6日,他在《外交事务》上发表的题为《全球时代转折》的文章中,就如何在多极世界避免新冷战,提出了他的全球行动主张。
此外,在朔尔茨的联邦议院“时代转折”演讲中,他提到了五个方面的具体任务及其举措:一是向乌克兰提供军事、财政和人道主义援助;二是通过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以迫使俄罗斯停止对乌军事行动;三是防止俄乌冲突蔓延到欧洲其他国家;四是加强防务能力和提高能源安全;五是保持与俄罗斯的外交沟通渠道,保留对话谈判解决冲突的可能性。
从这些表述可以看出,这些应对“时代转折”的措施主要聚焦外交、安全与防务政策。但是,不仅俄乌冲突的直接和次生影响是全方面的,而且德国及欧洲从俄乌冲突中吸取的教训并不局限于加强防务,同时也涉及增强各领域的韧性。这一观念尤为鲜明地体现在德国政府2023年6月14日颁布的其历史上首份《国家安全战略》中。这份文件提出了“综合安全观”,强调“安全”不仅涵盖军事等传统安全领域,还包括气候变化、医疗和民主倒退等问题带来的非传统安全挑战。在《国家安全战略》确定的三根支柱中,还能看到德国应对“时代转折”挑战所采取措施的全面性。一是防御性,这主要涉及联邦国防军的现代化,也包括关键基础设施保护、平民保护、人道主义援助和发展事务等。二是韧性,这涉及西方价值观和法治的维护,也涵盖要减少对竞争对手的单方面依赖。三是可持续性,这既涉及气候减排、可再生能源的扩大、生物多样性的提升,也涵盖通过多样化的供应链促进全球粮食安全等。
在《国家安全战略》确定的三根支柱中,还能看到德国应对“时代转折”挑战所采取措施的全面性。一是防御性,这主要涉及联邦国防军的现代化,也包括关键基础设施保护、平民保护、人道主义援助和发展事务等。二是韧性,这涉及西方价值观和法治的维护,也涵盖要减少对竞争对手的单方面依赖。三是可持续性,这既涉及气候减排、可再生能源的扩大、生物多样性的提升,也涵盖通过多样化的供应链促进全球粮食安全等。
《领导文萃》:德国“时代转折”在国内领域的主要表现是什么?在能源、产业和科技等政策领域如何体现?
郑春荣: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各界有一些声音表示德国不能再“天真”,要从俄乌冲突中吸取教训。他们所指的吸取教训是指要改变以往对俄罗斯实行的“以商促变”政策。这一政策可以追溯到维利·勃兰特(社民党)在20世纪60年代末上台执政时提出的“新东方政策”,其核心内容是面向苏东集团国家的“以接近求转变”政策。在这一政策框架里,德国不断推进与俄罗斯的对话与合作关系,尤其是深化能源与经贸合作,认为紧密的能源与经贸依赖关系有助于实现俄罗斯内部按西方模式的现代化改革。但是,俄乌冲突爆发后,这一与俄罗斯交往的逻辑被彻底颠覆,紧密的能源与经贸依赖关系被认为会成为欧俄交恶时,俄罗斯对欧洲进行胁迫的工具。为此,为避免俄罗斯将经贸关系“武器化”带来的风险,德国与欧洲认为要减少对俄罗斯的关键依赖,并将这一认识转用到中国等国家身上。
因此,为了减少在能源、产业、科技等诸多领域的脆弱性,降低对外部的单方面依赖,德国从提出“时代转折”以来,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其核心是提高自身竞争力、加强对外防范和扩大来源多样性等三个方面。
在能源方面,德国长时间以来对俄罗斯油气资源高度依赖。事实上,德国在能源上高度依赖进口,尤其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突出。在2021年年底时,德国各类能源从俄罗斯进口的占比分别为:石油34%,天然气55%,煤炭26%;对俄罗斯总的能源进口依赖度达到30%。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盟对俄罗斯已经展开了多轮制裁,在此背景下,到2023年1月1日,德国已经将从俄罗斯的能源进口降至零。但是,这也带来了能源紧缺、能源价格高企的问题,一度使通货膨胀率迭创新高。为解决能源问题,德国首先尽力减少能源消耗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必须看到,能源价格高企本身已经使企业不得不降低产能,因此也带来了能源消耗总量的减少。德国政府还于2023年4月19日提出了一份《能源效率法》草案,该法确定了降低能耗的目标,并责成行政部门、企业和计算中心等更多地节能;推进能源转型,加快扩建风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目标是到2030年总电耗中至少有80%来自可再生能源(到2022年底这个比例是46.2%)。此外,德国加快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扩大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利用,加速实现能源转型。德国的步伐正在加快:2023 年,可再生能源的用电量首次超过一半,接近 52%;可再生能源发电量也首次超过一半,达到 56%。
在产业政策尤其是工业政策方面,德国也越发从地缘政治视角出发制定相关政策措施。2023年10月24日,德国联邦经济事务与气候保护部提出了一份新工业战略,即《时代转折中的工业政策:确保工业区位,重振繁荣,加强经济安全》。文件指出,鉴于地缘政治现实,德国与欧盟必须应对供应链的关键依赖问题。具体而言,德国与欧洲的总体经济,还有各个工业行业与企业不应在预加工产品、未来技术上陷入对单个市场的单方面依赖。
“时代转折”也使得对安全风险的认知,外溢到德国的科技创新领域。为此,在欧洲主权框架里德国及欧盟提出了技术主权和数字主权的概念。德国首份《国家安全战略》同样将科学和研究视为德国高水平创新的基础,及其技术和数字主权的保障,进而突出其作为德国韧性保障者的作用。为了提高德国的科技创新能力,德国力图加大对科技创新领域的投资;加强对高科技领域风险排查,以避免高科技流失;以及强化欧洲层面的协同,包括积极参与欧盟共同利益重要项目。2023 年 2 月 8 日,德国政府通过了《未来研究与创新战略》,这标志着德国意图将联邦政府各部门的研究与创新政策协同起来,形成合力。在德国政府颁布的“未来战略”中,也突出安全思维和韧性建设,其确定的六项使命包括:在循环经济的基础上实现资源节约型、有竞争力的工业和可持续交通;推进气候保护、气候适应、粮食安全和生物多样性保护;改善全民健康;确保德国和欧洲的技术主权,发挥数字化的潜力;加强太空旅行,探索、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太空和海洋;加强社会复原力、多样性和凝聚力。
《领导文萃》:德国“时代转折”在外交政策领域的主要表现是什么?在安全文化、防务支出,以及与北约关系等议题领域如何体现?
郑春荣:德国在外交领域历来奉行“克制文化”,尽管从2013年起德国外交已经开始迈向“积极有为”,但是这一转型过程是渐进而又缓慢的。随着俄乌冲突的催化,德国外交、安全与防务政策加速转型,并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文明力量”身份定位的束缚,转而寻求“建构力量”的身份定位。
德国在外交领域历来奉行“克制文化”,尽管从2013年起德国外交已经开始迈向“积极有为”,但是这一转型过程是渐进而又缓慢的。随着俄乌冲突的催化,德国外交、安全与防务政策加速转型,并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文明力量”身份定位的束缚,转而寻求“建构力量”的身份定位。
德国在外交领域突破了诸多历史上的“政治禁忌”。首先,德国改变了迄今不向危机地区输送武器的惯例。1971年,德国通过了《联邦政府关于输出武器和其他军备物资的政策原则》,该文件规定了“德国不允许向危机地区提供武器和与战争有关的其他军事装备”的条款。这之后德国总体上严格遵守这一规定,本届联合政府甚至在其《联合执政协议》中还计划拟订德国《武器出口控制法》,并推动欧盟出台《武器出口条例》。但是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在西方盟友的施压下,德国出于联盟团结不得不向乌克兰输送武器。随着俄乌战事的升级,德国输乌武器也在不断升级,包括经过内部激烈争论后向乌输送豹2型主战坦克。与一些西方盟国相比,德国在输乌武器上仍然保留了一份克制。迄今德国依然反对向乌克兰输送金牛座巡航导弹,总理朔尔茨也坚决反对出兵乌克兰的提议,强调德国及北约不应卷入战争。不过,在盟友的施压下,德国的立场也在不断调整,最新的发展是,继美国之后,德国现在也在有限范围内授权乌克兰对俄罗斯领土上的目标使用德国输送给乌的武器。
其次,德国提高防务支出。在“时代转折”演讲中,总理朔尔茨宣布设立1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在未来五年(至2027年)用于联邦国防军的现代化。之所以设立特别基金,是因为德国《基本法》中设定了“债务刹车”机制,据此,德国联邦政府结构性负债的余地被限制在国内生产总值的0.35%以内。专项基金的用途是维持联邦国防军的现有能力,并能够对德国的国防和联盟能力进行必要的投资。其目的是帮助联邦国防军比通常的年度预算周期更快地采购必要的装备。在特别基金的支持下,德国2024年的国防支出将首次达到北约所要求的2%(即2.1%)。不过,由于1000亿欧元的支出已经规划完毕,不少人在担心2027年之后德国的防务支出能否持久。至少包括总理朔尔茨在内的德国政要反复重申,这之后,德国依然将持久地保障防务支出达到国内生产总值2%以上。
再次,联邦国防军的任务调整。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由于德国及欧洲被友好国家环绕,德国认为传统意义上的安全风险不复存在,因此,联邦国防军的主要任务被调整为国际危机管理。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传统安全威胁复归欧洲大陆,与各种非传统安全威胁叠加交织,促使德国联邦国防军的中心任务重新聚焦国土防御和联盟防御,在此之外,才兼顾国际危机管理。为了提高联邦国防军的兵源,德国目前已在讨论是否以及以何种形式恢复暂停的义务兵役制。自 2011 年起,义务兵役制在德国实施 55 年后被暂停,代之以志愿参军模式。需要说明的是,德国 18 岁及以上男性公民的义务兵役制并未废除,只是暂停,联邦议院可随时以简单多数决定恢复义务兵役制;在紧急国防状态下,义务兵役制也可通过联邦议院的三分之二多数决议加以启动。
最后,德国提高对北约的贡献。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增强了对美国领导下的北约的依赖。与此同时,德国也在努力提高自身在北约中的贡献,强调要担当欧洲安全的保障者。在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之后,德国政府立即扩大了其在波罗的海国家的安全政策行动,并向立陶宛增派了 350 名士兵。此次增兵是对北约“加强前沿存在”倡议的支持,德国参与该倡议已有五年之久。不仅如此,作为与联盟伙伴团结一致的特别信号,德国正在通过为立陶宛建立一个作战旅来实现这一联合项目。该旅的长期部署被视为联邦总理朔尔茨宣告的“时代转折”的灯塔项目。随着 2023 年 12 月 18 日在维尔纽斯签署路线图,在立陶宛部署 4800 名士兵和 200 名联邦国防军文职人员的计划正式启动。立陶宛旅应在 2027 年底前全面投入使用。按照德国国防部2023年11月发布的《防务政策指针》的计划,海外永久驻军未来将成为常态,以彰显德国联邦国防军的重新战略定向。就此而言,联邦总理朔尔茨在2023年11月10日的联邦国防军大会上宣告德国已经重新调整了其军事文化,即德国安全政策的DNA,并非夸大其词。
《领导文萃》:德国“时代转折”对中德、中欧关系的不利影响是什么?
郑春荣:德国从俄乌冲突中吸取的教训就是要减少对中俄等所谓“威权国家”的单方面依赖。在美国对华“脱钩”政策不可行之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提出了“去风险”的概念,以弥合欧盟内部在对华政策上的不同意见。“去风险”概念是一种隐蔽的且颇具弹性的概念,为此,一经提出,很快成为美欧对华政策的新共识。德国方面也支持“去风险”政策。2023年7月13日德国联邦政府推出了其宣告已久的《中国战略》,目标虽然不是与中国“脱钩”,但要“去风险”。该文件保留了2019年《欧中战略展望》中欧盟对中国的三重定位,即合作伙伴、竞争者与制度性对手。但文件同时强调:“中国的行为和决定意味着近年来我们两国关系中的竞争因素在增加。这促使德国政府重新调整与中国的合作,以及在双边和欧洲范围内应对相关挑战的方法。”《中国战略》文件中还写道,德国正在与中国保持经济交织和密切的贸易关系,然而,未来的目标将是增强经济韧性,将风险降至最低。特别是在关键领域,德国政府希望减少对中国的依赖,并在整体上实现经济关系的多元化。不过,文件也明确,德国的目标是在亚洲建立并扩大平衡的合作伙伴关系,而不是将自己封闭在中国之外。
《中国战略》文件颁布后,德国主要从增强自身竞争力、扩大防护工具箱以及扩大与“志同道合”伙伴合作等三个面向,意图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与此相应,德国收紧了出口信贷担保规则,尤其给德国中小企业在华投资计划蒙上阴影。联邦经济事务和气候保护部曾计划制定一部“投资审查法”,以减少中国对德国经济的影响。特别是考虑到外国(非欧盟)投资者对德国基础设施施加影响的威胁,以及德国专门技术可能外流的情况,投资审查的规定将再次大幅扩展。另一项计划中的政策调整,涉及对 “安全关键型行业 ”投资的举证责任倒置: 根据联邦经济事务和气候保护部的计划,该部将首先假定这些行业的业务是 “安全关键型”,然后要由相关公司来举证反驳。不仅如此,德国外交部在《中国战略》草案中,曾要求在中国有特殊风险的公司根据现有的文件要求,具体说明和总结与中国相关的发展和数据。在此基础上,德国政府将评估受影响的公司是否应该定期进行压力测试,以便及早发现中国市场特有的风险并采取纠正措施。由于经济界的强烈反对,后来这些计划未能落地。最终版的《中国战略》文件也弱化了相关表述,改为“企业在决策时必须充分考虑地缘政治风险,企业必须更多地将集群风险的成本内部化,这样在发生地缘政治危机时,国家的资金就不必介入救助。因此,我们正在努力利用市场手段来改变德国企业的激励结构,使其在减少片面依赖性方面更具吸引力”。这一表述表明,德国政府暂时退而求其次,利用市场手段来改变德企的在华经贸投资行为,但是,话里话外也表明,如果市场手段不能达到其所期望的结果,不排除德国政府重新诉诸政治干预手段。
同时,随着德国军事力量的增强,德国也有更大冲动,派遣联邦国防军介入国际与地区危机与冲突之中。以前德国特别慎谈联邦国防军的作用,在2023年颁布的《防务政策指导方针》中,这一点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联邦国防军如今被视为德国安全政策的核心手段。就印太地区而言,德国2020年9月颁布了题为“德国-欧洲-亚洲:共同塑造21世纪”的《印太指导方针》,将外交政策的重点转移到印太地区。在这一指导方针的框架里,德国不仅加强了与印太地区所谓“志同道合”国家的经贸合作,而且与它们开展了联合军事演习等演训行动。另外,德国更是和其他西方盟国一样,派遣舰艇到印太地区巡航,刷存在感。例如,2021年8月初,德国曾派出“巴伐利亚号”护卫舰到印太地区巡航,期间也经过了南海,由此该舰成为2002年以来首艘穿越南海的德军舰艇。2023年6月,德国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里乌斯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称,德国2024年将再向印太地区派遣一艘护卫舰和一艘补给舰,理由是“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并宣称此举不针对任何国家。2024年5月,在访问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期间,德国外长安娜蕾娜·贝尔伯克扬言“不排除德国明天就出动军舰穿越台湾海峡”,因为欧洲的安全“也取决于印太地区的安全”。由此可见,在德国军事实力上升之后,德国方面介入印太事务的情形也很有可能会增加。
《领导文萃》:德国“时代转折”对中德、中欧关系的有利影响是什么?
郑春荣:德国“时代转折”不仅意味着德国军事力量的增强以及将各个政策领域置于安全考量之下,而且正如朔尔茨在2022年12月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发表的署名文章《全球时代转折》中所宣示的,德国想要成为其盟友所期望的欧洲安全的保障者和欧盟内部的搭桥者,以及全球问题多边解决方案的倡导者。这一“时代转折”的目标指向势必给中德、中欧关系带来正反两方面的影响。
德国各界虽然对“去风险”在很大程度上存有共识,但是在“去风险”的广度和深度上存有不同意见。例如,朔尔茨虽然也赞同德国经贸投资关系应该多元化,但是他认为这与加强德中经贸合作并不矛盾。正是在这一理念指导下,2022年11月4日他顶着美西方压力开启对中国的访问。这是朔尔茨担任总理以来的首次造访,也是新冠疫情发生后来华访问的首位西方大国领导人,亦是中共二十大召开后首位来访的欧洲领导人。这次访问被视为“破冰之旅”,此后欧洲领导人纷至沓来,中欧关系止跌回稳。
如前面所介绍的,德国各界虽然对“去风险”在很大程度上存有共识,但是在“去风险”的广度和深度上存有不同意见。例如,朔尔茨虽然也赞同德国经贸投资关系应该多元化,但是他认为这与加强德中经贸合作并不矛盾。正是在这一理念指导下,2022年11月4日他顶着美西方压力开启对中国的访问。这是朔尔茨担任总理以来的首次造访,也是新冠疫情发生后来华访问的首位西方大国领导人,亦是中共二十大召开后首位来访的欧洲领导人。这次访问被视为“破冰之旅”,此后欧洲领导人纷至沓来,中欧关系止跌回稳。2024年4月14日至16日,朔尔茨任内二度访华,由于此次是德国政府发布《中国战略》后的首访,因此,他想要通过访问传递的信息备受各方关注。朔尔茨此次访问规格很高,农业、环境和交通部等三位部长同期访华,而且有大型商业代表团随行。此次访问释放出的是德国依然愿意与中国保持和扩大务实合作的信息。因此,有德媒将这次访问形容为“一次几乎与默克尔时代相同的旅行”。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德国对华交往上的务实理性、合作共赢的传统,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保持。
引人关注的是,德国大型企业纷纷随同总理出访,也充分说明他们对中国经济增长和对外开放的长期趋势充满信心。事实上,企业界对华务实交往政策与德国政界的呼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德国一些政要认为德国企业不应“天真”,应审视与中国开展经贸投资合作的风险,减少对中国的所谓单方面依赖,为可能出现的双边关系的“交恶”做好准备。然而,这些深耕中国市场的德国大型企业,恰恰是在进行风险评估后做出继续投资中国的决定。他们要求本国政府减少对经济活动的干预,按市场经济规则对待德国企业的对华经贸活动。为了应对德国及欧盟可能采取的经贸政策带来的变化,以及全球供应链的不确定性,这些大型企业甚至把整个价值链、包括研发总部都迁到了中国,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对德国及欧盟政策变化可能带来的风险进行了“去风险”处理。德国经济研究所的分析表明,2023年德国对中国的直接投资以4.3%的同比增长率达到了119亿欧元,创下了新的历史纪录。同时,2023年德国对华的投资比例在其对外投资总额中扩大至10.3%,这也是自2014年以来的最高点。
最后,对于德国及欧盟在“去风险”框架里推出的投资与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各界的立场也并不相同。例如,在中远海运对德国汉堡港“福地”码头的收购案中,中远海运最初拟收购德国汉堡港“福地”码头35%的股份。由于德国政府内部尤其是绿党主导的经济部的反对,阻挠者以码头为关键基础设施为由,担心中国可能借参股了解码头的重要运营数据,甚至插手干涉汉堡港的运营决策等,收购案一度有搁浅风险。最终朔尔茨力排众议,拍板做出妥协,即中远海运可先期收购“福地”24.9%的股份,不过,低于25%的股份意味着无否决权。又例如,2024年的电动汽车反补贴调查案。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2023年9月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向欧洲议会发表年度国情咨文时宣布,对来自中国的电动汽车发起反补贴调查。对于欧盟委员会基于调查拟对中国电动汽车征收临时性关税,德国各界纷纷反对,认为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关税无法保护欧洲相关产业发展,只会伤及德国企业、德国经济和公平竞争的国际贸易环境。
《领导文萃》:在德国“时代转折”背景下,中国如何进一步推进对德、对欧合作?
郑春荣:“时代转折”给中德、中欧关系带来的影响是复杂的、多元的。不过,总体而言,在德国更多地迈向建构力量角色定位背景下,德国势必谋求在欧盟乃至全球范围内扮演起领导角色。这无疑有助于中德两国加强在国际和地区事务上的沟通与协调,在气候减排、世界经济振兴等全球治理领域共同发挥负责任大国的作用,但是必须警惕的是,如果德国在对华政策上不断加大“去风险”,发挥负能量,不仅将损及中德双边关系,也将给中欧关系乃至全球治理带来不利影响。因此,我方应积极引导德方坚持与中国之间的“合作伙伴”主定位,加强双方之间的正确认知,有效管控分歧,积极开辟绿色和数字等合作的新领域,携手推动中德、中欧关系行稳致远,共同为动荡变革的世界注入更多确定性、稳定性。
首先,中德高层交往夯实政治互信。中德巩固和加强经贸合作的信号,其背后是双方重新加强政治互信的努力。中德关系已经超越了双边层面,它对于中欧关系也具有很强的引领作用。在全球层面,两国在关系全人类共同利益的问题上也有着密切的沟通和合作,发挥着战略引领作用。中德双方在国际和地区问题上加强意见交流和立场协调,也有助于进一步增强双方的政治互信。其次,中德企业合作需要寻找新的增长点、新的利益交汇点。比如在汽车领域,中国的数字化和德国传统汽车制造业的优势可以结合起来。企业层面的往来和互信也有助于化解政治层面可能存在的一些不信任。再次,中德人文交流合作需要更加精准精细精到。我们在加大对德国讲好中国故事力度的同时,还要具备对德国讲好中国故事的技巧,传递中国故事中的精神和理念,着力于提升中德两国社会之间的互信与亲近。最后,我们还需要在国际传播中具备一定的“德国能力”,也就是要对德国历史和国情、德国人的民族特性等有所了解,并拥有与德国人进行跨文化沟通的能力。